战火到底烧了起来。

东边尽管有济水的结界，但仍有零星兵士化装成百姓，绕过济水，从别的城池潜入进来，制造混乱。

火漆封好的各色竹筒，每天往返于结绳室内外。

等到秋月的时候，单是刷装过火漆的桶，就用掉了整整几大缸的水。

澜远远地站在结绳室外，一边监督着宫中新来的小侍刷桶，一边不无担忧的，往结绳室的方向探头探脑。

他已经又是连续三日未见到素禾的身影了。

自从堇禾的死讯传回来，素禾当了部族的阿语，他便再没见素禾闲下来过。

或者说，也有可能是素禾根本不想见他。他知道的，成为了阿语的素禾，他的主上，身边是可以有更多的小侍的，而他，已年老色衰，更无后代可依靠，甚至他的身上，连烙印术的纹路都没有。

素禾是不怎么喜欢他的，这是谁都清楚的事，否则她不会任由他这么多年也没有烙印。

可澜一直以为，素禾是因为太过忙碌，心思不在这上面，眼见那么多貌美的小侍往上扑，她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些年，她的身边也一直只有他一个。

然而，近日，他却感到了一丝危机。

素禾在大殿外的小筑，都是他在打理，本是闲置，不想数月前她带回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后，就将那男子安置在了小筑中，隔不多日，便要问问他的吃穿用度如何。

尽管后来逐渐忘了，但澜还是觉得这个叫木叶的，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所以，在木叶找到他，表露出想要离开小筑的意愿时，他便记在心上，之后找机会，设法支走侍卫，放走了他。

只是，澜未曾想到，木叶离开小筑后，竟未走远，反而又跑到了素禾面前，还让素禾亲自抓到他并送了回来。

这一次，素禾直接让侍卫给木叶戴上了枷锁，锁在了房间里，连每日的餐食也减成了一顿，除了她挑选的侍卫，不许任何人再靠近锁着木叶的房屋。

澜远远地见过，素禾进了木叶的房间几次，她每次进去后，里面都会传出男子的求饶声，可惜他听不真切。

最近这一次，素禾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面上竟隐约有情动的潮红，他看在眼里，急了。

日头渐渐西斜，结绳室里的最后一批竹筒也已运了出来，澜急忙立到结绳室外，以期素禾从里面出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站在廊下的他。

果然，忙碌了一整日的素禾，一开门就看见了他。

“澜，你怎么来了？”素禾的声音带着些倦意，她不记得她有叫他来。累的时候，她只想放空自己，而不是去触动澜身上的烙印术。

澜先深深一礼，方道:“小的是担忧主上的身体，主上太过忙碌，小的想为主上排忧解难。”

瞥到澜眼里的期望与渴求，素禾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一些，就算她的心是一块冰，澜用双手捂了这么多年，也该捂化了些。

她轻轻向前迈了一步，疲累的心想有温暖的身体来缓解，可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她的阿长，堇禾在济水之边，身上流着血，双眼里满是悲怆，她声如泣血，告诉她不要再犯和她一样的错误。

那样的堇禾，让她猛然惊醒，些微动摇的心也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上前伸手，托着澜的双臂，将他扶起，凑到他的右耳边，对着他的耳垂吹了口气，这里是他身体的敏感部位。

看着澜因此而涨红脸，又微微颤抖的身体，素禾轻笑了一声:“澜，这里不需要你，你做好我交给你的工作，就是为我分忧了。”

堇禾与得夭之间发生的事，时刻地警示着她，她不会，也不能再让那样的事发生了。

见澜面有不甘，素禾忽然叹了口气:“澜，你什么都好，只是，你为何偏偏是个男子呢？”

“主，主上？”澜听不懂素禾话里的深意，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句话里的冷意。他在她眼里，有如蝼蚁。

素禾与他拉开距离，让他退下。

可澜却没有动，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带着些哭腔问:“主上是不要小的了吗？”

“怎会有此疑问？”素禾垂眸看他，他很适合处理一些内务，目前还是有点用的，不至于要换人选。

“那木叶呢？”澜咬了咬唇，还是将心里想了很久的疑问问了出来，他总觉得，此时若是不问，怕是此生都再没机会问了。

提到“木叶”，素禾的眼里便再一次有了他，但是澜只高兴了一瞬，就被素禾脸上冰冷的笑意击溃了心防。

“原来，那个侍卫们一直不愿告诉孤的幕后主使，竟是你。”

素禾其实有想过会是他，但木叶重新被捉回来，究竟是谁放走他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澜点头应声:“是小的。小的是忌恨木叶的年轻貌美，怕他分走小的在主上这里的宠爱——”

不等他说完，澜就感到身体一轻，然后大头朝下的被用驭物术拎了起来，一路被拖到一处偏殿的卧房里。

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素禾的巫力就碰上了他的烙印术，奇特的波动和熟悉的痛感，再一次席卷他的全身。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素禾似乎想在他身上“烙印”。

“你知不知道，木叶想离开我的小筑，是要做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放他离开？他可是一直与得夭有联系的，你说，你放走了他，他若是跑到即措那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害了我方将士性命，你又该当何罪？”

素禾的声音不仅带着冷意，还带着些许的怒气，二者混杂，就有如尖锐的刺，在澜衣衫尽褪的身上刺出细小的突起。

澜感到了一股奇特的热流在身上，在肌肤表面穿梭，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看到肌肤刺痛的位置微微发红，上面也隐约有了不同的印迹。

他虽然抗拒着，却也在期待着她会在他身上刻画出怎样的图案。

可随之而来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不，不要……”

由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又细又尖，每一点动静都彰显了他的脆弱与不堪。

拨动着房间里灵气的素禾，此时已陷入某种奇特的韵律中，她沉浸在律动里，全然忽视了澜的惨叫。

她感到澜的生命力正在转为某种类似灵气的物质，并融进了她的巫力，就像一条小河汇入了汪洋大海。

这份感觉令她觉得很舒适，然而等她有意识地去捕捉那条“小河”时，她却发觉那条小河正在急速枯竭。

她睁开双眼，看向身上被她“画”上竹叶花纹的澜，发现他已经不会动了。

素禾心里一惊，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竟再也探不到。

她匆忙退开几步:“他这是，死了？”

澜怎么会没命？她做了什么？不就是开一个烙印术吗？以前那么多次，她触碰烙印术，澜都安然无恙，怎么今日她想坐实烙印术的威力，就出了这种事？

刀灵的声音从储物香囊里传了出来:“他是疼死的。”

“烙印术，很痛？”素禾挠了挠头，实在是想象不到那会有多么疼痛，“他没叫吗？”

“叫了——”刀灵有些胆寒，“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听到啊——”

“听到了一点，但是我……”素禾没有说她感受到的那种奇特韵律，她只是没想到，烙印术竟能置人于死地。

刀灵“啧”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侍也太不能忍痛了，白练了这么多年刀。”

素禾又仔细探查了一下澜的身体情况，发现真的回天乏术，便只得退开两步，下令让外面的侍卫来处理，她就离开了。

澜死了，但他生命力所化的灵气，却有三分之二都融入了她的巫力。

在这些灵气尚未完全融入之前，素禾需要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这下好了，澜没了，你身边的小侍也没了，小心那些老古董们又要催你选立新的小侍。”刀灵唠叨起来。

“不怕，我还有你。”素禾眯了眯眸子，想到刀灵所化男子的眉眼，恰好是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便说，“你不是能化形？必要时候，你可以帮我顶一会儿。”

“主人，你看上我了？”刀灵是震惊的。

素禾被它严阵以待的语气逗笑了:“怎么，你不可以？”

“我，我可以的，我可以为主人做任何事。”

“那就好。”素禾点点头，全然不顾刀灵内心蔓延出的惊恐与甜蜜。

宫中死了一个小侍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这次死的是阿语元侍，官员们“消沉”三天后，就开始催素禾另立元侍了。

毕竟，有绵部现在，缺少巫术血脉的后代。

可看着西边胶着的战报，素禾只觉头疼，哪有心思想其它的事？她每次朝会都找借口推掉她们的说辞，但今天催促的官员也太多了些，她事先编好的理由明显不大够用了。

正犯愁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大殿外突然传来消息，说南疆以南的羽部族有人想见她一面。

“是谁？是何模样？”素禾问。

“来人说是羽部族派来的使者，是个几岁模样的孩子和一位一袭红衣的修士。”

如此，素禾便已清楚，来人是赤和梅子黄。

“快快请见。”

她还没想清楚她们来见她所为何事，便听梅子黄站在大殿正中道:“我们羽部族的天空上，出现了新的仙址，名为不周。

“今日我和老师来此，是为了，邀各位前往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