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素禾的一声叹息尚未完毕，她就感到身后冒出一阵刺骨寒意。

破空声来得飞快，素禾未及转身，浮空术就已再次使出，怎奈她的巫力实在亏耗得厉害，这一次的浮空术只发挥出了五分之一的威力，她就彻底地失去巫力支撑，从高空中直直地落了下去。

那道破空声擦过她的肩头，带出一片血花。

她看得清楚，那是一柄斧，那样的花纹和形制，只会是——开天斧。

开天斧不是在即措手中吗？怎么会突然来伤她？还偏偏挑了这种时候？

素禾捂住肩头的伤，向下看去，她看到了倒地的即措，以及，浑身是血的得夭。

在接触地面之前，素禾往自己的手心蹭了点血，重新发动浮空术，让自己缓慢落下。

那尔朵也落了下来，落在了她身边。那尔朵本意是想伸手拉住她，可她的巫力也接近耗尽，实在是没能赶上素禾下落的速度。

地面上，因为死的人太多，早已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即措就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面色惨白，一双眼里空洞无光，洇洇的黑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涌出，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扭头，看向素禾和那尔朵，然后动了动唇。

“对，对不起。”她轻声说着，流着无声的泪。

素禾不太知道她对不起什么，那尔朵却清楚得很，紫色的双眸里几乎要结冰。

她或许是在说，她没能解决地面上的混乱，还害素禾受伤，是对不起；更多的，那尔朵知道，她是在悔恨，恨她那般信任的配子们，会做出如此行径，会背叛她。

被扔远的开天斧，重新被得夭召唤回来，他虽然浑身是血，可握住开天斧的手却没有颤抖，他手起斧落，砍断了即措的最后一口气。

“得夭！”愤怒有如实质，在素禾的血脉里涌动。巫力耗竭后，她每动作一下，都很艰难。

那尔朵向得夭丢去暗器，被他用开天斧一挡，打掉在地。

“两位阿语大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特意挑在这种时间发难，你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也是，高高在上的你们女子，又怎会垂眼看我们这些卑微的配子呢？”

素禾越过他，看向以得夭和丙以为界，在那边战斗着的韶颜。

赤和梅子黄，以及司礼她们都落到了那边，飞快地加入了混战。

露出臂膀的配子都属于得夭的阵营，他们身上的烙印术都被得夭他们解了，有些人还吞食了乌白喙粉末，面对众女时，竟也能甩出一二巫术。

可惜除了有绵部没有带男子前来，其余部族都带了至少三分之二数量的侍从，她们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配子们竟会反抗，也没想到，配子们之中出了个得夭，还有个丙以。

有把子力气的配子一旦开始杀人，就像红了眼的疯狗，直至死方休。

一开始，女儿们没有防备，叫他们抢走了不少武器和食粮，等她们反应过来，聚到韶颜身边时，女儿们的数量已经少了一半，而除掉死了的配子，不断加入他们的配子还在增多。

韶颜能看到即措和得夭的战斗，可她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太多。

当她看到即措三下五除二就将得夭打趴在地的时候，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她没想到，得夭一跪一哭，即措就收回了她的斧刃。

于是，得夭那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在亲吻即措的脚面之时，突然暴起，趁着即措刚刚耗费了巨大巫力的空当，撞下她手中的开天斧，然后往开天斧上疯狂地涂抹他自己的血。

即措想要夺回斧，可她为时已晚地发现，不论她用什么步法，得夭都会那么一两分，毋庸置疑，他是偷学的，却一直隐藏得极好，直到此刻，才显露出来。

被涂上得夭血的开天斧发出几道光，闪烁了几下，似是极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地沉寂了。

“我见你只给它喂了一滴血，这仙器就认你为主了，我给它涂了这么多，它竟然还觉得憋屈，呵，你们女子真是得天独厚啊，真叫人羡慕。”

得夭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经用开天斧将即措打倒在地，见即措再没了起身的力气，他抬起头，将目标锁定了空中的素禾。

韶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为了护着剩下的这些女儿们，她实是有心无力。

天上的漏洞虽然被她们补上了，但地面上，是更大的危机。

素禾她们落了下来，会是强有力的战力，可她们因为补天而亏耗的身体，又能再坚持多长时间？

有越来越多的配子们加入了战斗，韶颜看见，还有零星的配子从山下的村落跑过来。

他们像是早就得知了今日此时的情形，也更像是早就知晓了此时会发生什么。

只要稍稍一想，韶颜就觉得不寒而栗。这里发生的事，都是事先被人安排好的，或许仙址的出现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但推动灵气的流失，或许有他们的助力。

韶颜在这边推测着，那边的得夭便已不打自招。

他洋洋得意地看着无能为力的素禾和那尔朵，简要地跟她们讲了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样？想不到吧？我们竟然也能修习巫术，还能破解你们强加在我们每个男子身上的烙印术，没了烙印术，我倒是想重新尝尝折枝的滋味，看你们女子沉醉的样子，那滋味一定很美妙……”

“你住口！”那尔朵趁着他废话的功夫，尽力地恢复身上的巫力，可听到这里，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更早的时候，格拉告诉她不要信任配子们，那尔朵还不以为意，她只能看到她的配子们都很服帖，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他们的一切都是伪装，得夭现下说的这些话，才是他们真正的内心所想。

若是她早有防备，若是她告诫即措小心得夭等人的时候，态度再强硬一些，是不是今日也不会发生这种惨状？

有关长生一族的故事里，格拉部族还有个古老的传说，说人类之所以要将长生一族赶尽杀绝，是因为长生族不允许这世间有配子们的存在。

幼时的那尔朵听说这些，只撇嘴觉得长生族太过残忍，可眼下看来，她们做的，确实是对的。

长生族灭，配子得活，万年后，这些配子们便要夺权了。

“大人们，想不到你们也有今天啊！”得夭继续说着，“这斧子用起来很费力，但杀了你们两个，应该不在话下。好了，你们女子享受被人尊敬的时间也够久了，这社会，该改制了。”

得夭说着，双手举起开天斧，就对着素禾和那尔朵砍了过来。

两人急忙闪躲，即便是没了巫术，她们的刀术也不是一般人能近身的，就是巫力体力都消耗了太多，脚下有些发飘。

“湛灵刀，现！”素禾抽出湛灵刀，阻挡开天斧的攻势，也为那尔朵挡了好几斧子。

得夭说得不错，他现在每抡动一下开天斧，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消耗，几招过后，他就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喘息。

素禾和那尔朵都清楚，他尚有余力，可她们，或许挺不了多久了。

在得夭的身后，即措的尸/首在地上无声地归空，更远的地方，则是放着蛊毒的丙以。她们现在，无法与更远处的韶颜她们汇合，必须想办法离开此处。

天上的漏洞已经堵住，天地灵气不再继续流失，只要等到她们的巫力恢复如前，不说一个得夭，便是再来十个，也能一举杀了干净。

但现在，不行。

那尔朵与素禾靠着肩膀站在一起，酝酿着反击。

“想不到我那尔朵有一天，竟会与你素禾并肩作战。”那尔朵紫色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你也想不到吧，素禾？”

“嗯。”素禾一直都在盯着得夭，没什么力气与她闲聊。

“我听说你在五石山上问天的事了，我一直想要杀了你，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那尔朵说，“你也看到了那片黑暗的未来吧？由配子们统治的世界，我没想到竟会这么早到来，素禾，你是命书选定之人，接下来的路，就要交给你了啊。”

“那尔朵，你在说什么？”素禾听她说这些，怎么是想要牺牲自己成全她的意思？眼下至于这样吗？她们明明可以联手杀出去的啊！

那尔朵却只是苦笑了笑:“我的身体，已经出现归空了，你看不到吗？”

她的双脚，站在土地之上，仔细看，确实有红色的雾气在向地面流动，但周围的血腥气太多，将她的归空掩盖了。

“你，你怎么——”是补天的耗费太大了吗？

“是黑巫术的副作用，那是燃烧生命的巫术，我不该学的，但我没能抵抗住诱惑。我教过即措一些，不知道她有没有给配子们看过，就算看过也不要紧，他们也学不会，剩下的我都焚毁了。”

那尔朵说着，抓住素禾的手，以最后的生命力，发动千里冰封术和疾风术:“素禾，一定不要让那个世界出现，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冰冷的寒风里，战斗的声音也都一瞬间被冰封，只有素禾的身体被她推了出去。

推出了开天斧的攻击范围，推出了战火的范围，推出了极远极远。

素禾此时没有巫力，根本停不下她的术法，只能等巫术的力道耗尽。等她真正停下，滚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她甚至已经能听见海浪的冲刷声。

翻过山丘，那是素禾第一次看见大海，她看见在晚霞光芒下，海浪不断地卷上沙滩，附近没有任何人和村落的踪迹，贝壳们在沙滩上闪闪发亮，像是夜空中的小星星。

天很快，就又黑了。

而之后的日子，万古将如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