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攀走出小院，对门侧院的大门口站了两个提着灯笼值夜的王府侍女。

“仙长。”

两人见着甘攀，齐齐行礼道。

夏侯青玉听见院门外的动静，快步走了出来。

“仙长。”

“夏侯姑娘。”

甘攀对夏侯青玉打了招呼，打算继续朝道观后门走去。毕竟道场那边都被王府的人挤了个满满当当，去那边散心纯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夏侯青玉美眸闪闪，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仙长半夜外出，是要去做些什么……”

甘攀随意回道：“只是睡不着，去外面散散心。”

“可以带上我么？”

夏侯青玉双手背在背后，眉眼弯弯地看着甘攀。

甘攀想了想，似乎身边多上一个温文尔雅的小医官也不成问题，便笑道：

“那就跟上。”

夏侯青玉心中喜出望外，却没有露于表面，只是浅浅笑道：

“还请仙长带路。”

两人并肩走着，慢慢悠悠转出了道观。

“不用这么拘谨叫我仙长，叫我甘攀即可，也不用带敬词。”

甘攀带着夏侯青玉穿进那片梅林的时候，深秋的草丛里竟然仍有蟋蟀的叫声。

“是仙……你俗家时的名字么？”

夏侯青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甘攀侧颜，只觉得不知为何仅仅一两个时辰不见，仙长仿佛又俊了不少。

一时间，她的脸上有些发烫，只寄希望于夜色深沉，别让甘攀仙长瞧出她的异样。

“不是，是本名。”甘攀笑问道：“深更半夜的，我还以为你们都在睡觉了呢……”

“我这人有些择床，睡不着。”

夏侯青玉摇摇头，俏生生地跟在甘攀的身旁。

甘攀见夏侯青玉走路不看道，光洁的前额就快要蹭上一根梅枝。

甘攀连忙扯住夏侯青玉的袖子。

“小心。”

“呀。”

夏侯青玉猝不及防下被拉了一个踉跄，就朝着甘攀方向倒来。

没有狗血的揽腰抱住，甘攀只是微微扶了一把夏侯青玉的肩头。

“走神了？”

甘攀扬了扬下巴，夏侯青玉这才注意到，在她前方不足半米的空中，横着一支光秃秃的梅枝。

“嗯……谢谢。”

夏侯青玉将些许凌乱的青丝归在耳后，眼神慌乱。

甘攀露出几分笑容，目光戏谑地看了沉默不语的夏侯青玉一眼，只身继续走去。

“等等我呀！”

夏侯青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她看着前面甘攀的影子，连忙一边轻唤着，一边追上去。

两人来到乱石嶙峋的河边，天上的月光被潺潺的溪流割碎，乱琼碎玉乱撒在河滩上。

为了顾及夏侯青玉的脚步，甘攀刻意挑了段平坦的滩面行走。

夏侯青玉心绪细敏，察觉到了甘攀的好意，心里暖暖的。

行至一块较大的平整石块旁，甘攀用手掌拂去石头上面的灰尘，对夏侯青玉笑道：

“咱们别走远了，就在这里坐着聊聊吧。”

夏侯青玉见甘攀随后也用手为她擦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落座。

两人中间仅仅隔了约莫三四十公分的距离，甘攀甚至能闻到夏侯青玉身上传来的幽幽香味。

十七岁的夏侯青玉自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与一个算是陌生的异性坐得这么近，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甘攀仙长有一股莫名的好感。

夏侯青玉此时坐下来后，也觉得自己有些胡闹。

换做是以前，她断然不可能大半夜地同一个才相识一天的男人跑这么远来“洽谈人生”，但甘攀仙长……

他是不一样的吧……

夏侯青玉理了理裙子，整理完后双手却不知道该放哪儿，只是假意盯着远处黑漆漆的森林，心中的矜持似乎在等待着甘攀率先开口。

甘攀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远处的水面抛去。

石头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弧度，扑通一声落下后，溅起高高的水花。

“做闷葫芦可不好啊。”甘攀拍拍手，笑着回头看向夏侯青玉。

夏侯青玉故作茫然。

“啊，我没有呀，青玉只是在等仙……你开口呀。”

甘攀感觉此刻的场景似乎像是一对情侣正在月下幽会，而夏侯青玉的反应也是让他有些拿不准。

该不会这姑娘喜欢自己？

甘攀在心中迅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人家陪你出来或许只是觉着无聊，想在无名道观附近逛一逛，露出那些疑似娇羞的表情，也多半是因为自己仙长的身份，试图套近乎的，不然谁看得上自己啊？

甘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思不禁沮丧几分，但他还是笑道：

“那我们聊聊大秦山下吧，毕竟我在道观生长了十多年，也是从未去过山下。”

夏侯青玉哑然。

甘攀仙长真有如此年轻？她之前可曾一度以为，甘攀是一个活了几十上百年，但却驻颜有术的神仙呢！

“你师傅不要你下山吗？”夏侯青玉追问道。

甘攀耸肩说道：“差不多。”

“那你到时候可以同我们的车队一同下山，去洛阳或是去金陵！这些地方我都很熟，可以带你逛逛！”夏侯青玉连忙道。

其实她对这两座城市的记忆也只有几处主街要道，对于大部分旁人口中的名胜景点和巷尾小吃也没有机会去见识一二。

毕竟她在金陵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就都花在翻阅医书与杏馆坐诊一事上，而到了洛阳，也通常住在王府，对郡主嬴皎皎寸步不离。

可是当下夏侯青玉头脑一热便接下了甘攀的话，不知这样会不会显得她有些别有用心？只希望甘攀不要误会。

“到时候再说吧，诶，对了，你家是哪儿的？”

“京师金陵，我夏侯家是医官世家，爷爷夏侯陀也是宫中的御医，但我这个小小医官，可真没有你那份起死回生的功力，连君主殿下的心疾都能治好，很厉害呀！”

夏侯青玉不禁打趣道。

“都是我师傅的功劳，我可没有那份能耐。”

甘攀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无名观上。

“明日我会重新筑起终南山与外界的结界，所以你回去时候同郡主那边说一下，让山下山上的队伍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甘攀获得这方道观的小天地拥有权时，他似乎只要动念，就能在道观之外筑起一层结界。这样既可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又可以防止某一天突然再跑来几个重症患者求药的局面。

“结界？”

夏侯青玉陡然想起，之前嬴皎皎给了甘攀一只白玉印章，那会不会就是穿过结界的信物？

难怪近两百年来，无数求医问道的人来到终南山寻觅这处道源之地，可却总是铩羽而归，甚至叫嚣根本没有此地的存在。

若不是大秦天师府那边态度肯定，且大秦上层的世家内也流传着许多关于无名道观的祖训，可能这方道源圣地的名号都已经被取缔了。

“原来如此。”

夏侯青玉调侃道：“若是今后我有事要求你，是不是也会被结界阻拦在外，不然你也给我一个信物可好？”

甘攀有些无奈，嬴皎皎带来的那方印章可都已融入了自己的身体，怎么给她再找一块？

“不行吗？”

夏侯青玉在没有得到甘攀恳切的答案后，有些失落。

“若是你真需我相助，你只要走到山下，我自然感应得到。”

甘攀也不忍心直接回绝夏侯青玉，于是说道。

“真的吗，嘻嘻，谢谢啊。”

夏侯青玉惊喜地看着甘攀，裙子下的双腿轻轻晃动着，一副心情正好的模样。

甘攀又就大秦各地的民风民俗，山川风貌和夏侯青玉攀谈了许久。

他发现，夏侯青玉无论在哪个话题都能和他扯上两句，颇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啊……”甘攀笑问道。

夏侯青玉自傲道：“可能是我书读的比较多吧，除了医书之外，我什么都愿意去翻翻看。”

甘攀开着玩笑，道：“那你怎么不去考个状元？”

夏侯青玉撅着小嘴，无奈道：“是呀是呀，只能拜托仙长去和皇帝陛下说说，特许小女子能参加科举呗。”

甘攀见时候不早，两人也差不多聊了半个时辰，便说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夏侯青玉神差鬼使地说了一句：“明天还来吗？”

说实话，她没有想到甘攀在山下常识这一方面如此欠缺，但看着甘攀一副点头倾听的模样，她竟越说越兴奋，至此甚至产生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说完这句话后，夏侯青玉就后悔了，她装起了鸵鸟，低着头不去看甘攀。

甘攀却道：“你很希望明天再出来散步吗？”

如此一来，夏侯青玉更是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她羞红着脸，啐骂道：“那就不来了。”

甘攀只觉得好笑，但他却始终不认为夏侯青玉会喜欢自己，于是他拍拍屁股坐起身来。

“走吧，回去了。”

夏侯青玉也随之站起来，两人很是默契地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穿过梅林，回到无名观内，那两名提着灯笼的侍女还在侧院门前值守。

“晚安。”

甘攀笑着目送夏侯青玉走回去。

“晚……晚安。”

夏侯青玉一刻也不想在两个侍女面前多呆，撂下一句话后，匆匆向侧院内跑去，跨门槛时还差点绊倒。

两个侍女眼神古怪地相互对视一番，为何人前清冷的夏侯姑娘同这仙长出去一趟后，回来竟大变了模样？难道她和仙长……

呸呸呸，想什么呢，不害臊！

就在两个侍女纷纷脑补的时候，甘攀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内。

他打了桶井水，洗漱一番后，这才回到房间。

放空心神的他意外地好眠，毕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身份败露，而拥有了此方道观后，也让他心中更有了底气。

不一会儿，甘攀便进入了梦乡。

而隔壁侧院内的夏侯青玉，则是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今晚的表现太丢人了，简直都有些不像她自己。

啊！我怎么能这个样子！

她用拳头锤着被子，似乎把这床可怜的被褥当成了某个人。

讨厌讨厌讨厌！烦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折腾累了的夏侯青玉才悄然睡去。

侧院门外的两个小侍女抬头看着天空，其中一个小声说道：

“今夜月色真美啊。”

而另一个则举着橙亮亮的灯笼，心不在焉道：“我们明天要把这件事告诉郡主殿下么？”

“肯定要呀！但你能不能不要在这时说这么大煞风景的话呀！”

“嘘，小声一点，我知道了，别吵醒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