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白的汤汁冒着袅袅热气，劲道的细圆面浮了几股在汤上，莹润透亮的萝卜纹理清晰，看着就清甜。

卫逍用筷子夹起几根面前，放在唇前吹了吹，在程昼热切的注视下尝了一口。

程昼饱含期待地看着卫逍，不等他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

卫逍把嘴里的面咽下去才说：“还不错。”

程昼恹恹“哦”了一声。

人类对食物的评价一向只有两种，一种是“超级无敌爆炸好吃”，另一种则是这意味深长的“还不错”，潜台词就是离美味还有一段差距，相当于不好吃。

卫逍看出他的气馁，又埋头吃了一口，有模有样地鼓励道：“这么一看其实你挺有烹饪天赋的。”

呵，一点儿也不真诚。

程昼自己也尝过，一眼就看穿了他善意的谎言。

这次做的确实有失水准。

可能是胡椒粉放多了的缘故，汤里有浓郁的胡辛味，实在是有些齁嗓子。

就在程昼不知道跟他说什么的时候，卫逍的电话响了。

卫逍搁下筷子看了程昼一眼，知会道：“接个电话。”

程昼心想：真是大忙人一个，电话真多。

这是当他面接的第二通电话了。

卫逍慢条斯理地用的手帕擦了擦手，从容不迫地接起电话。

他把听筒的音量调得很小，除了他自己，身边的人连电话那头的人是男是女都没法分辨。

程昼还在纠结汤的味道，舀了一勺细细地品，全然不在乎卫逍在跟谁讲话。

不知道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卫逍反复拒绝了三次，但好像终究还是没拒绝成功，然后挂掉电话叹了口气。

程昼当然好奇卫逍为什么要叹气，但转念想到他们被时光拉疏离的关系，知分寸地没有去问。

倒是卫逍突然主动问他：“最近忌海鲜吗？”

像海鲜这种过敏原列表里的常客，先天不过敏是没有用的。

生个病、吃点药、喝了酒，都不能吃海鲜。

当年请他吃过海蟹腿，不意味着他现在吃了依然没问题。

程昼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不忌。”

卫逍点头道：“那就好。”

程昼向卫逍投以疑惑的目光。

卫逍正准备解释，刚才给他打电话的人已经到门口了，“哐哐”拍了三下门，他便起身去给来人开门了。

门一打开，“嘭”的一声响。

紧接着，对方气喘吁吁地说道：“这玩意看起来没多重，搬起来太沉了。不行，下次一定得管你收运费。”星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卫逍不跟对方插科打诨，礼数周全地说：“还没吃饭吧，我蒸一盘，坐下来一起吃。”

对方连忙拽住他的胳膊：“不不不，我是送来给你吃的，不能让你加工一趟又回我肚子里去了，那像什么话？拿你当工具人啊。”

卫逍试图说服对方：“就当验货了。”

外面下大雨，对方可能是想留下避雨，便说：“行，你验，我真不吃送出去的礼，这是我闯江湖的规矩，就在你这里蹭点儿茶喝。”

卫逍抱起对方送来的两个沉甸甸的泡沫箱，路过客厅隔断的时候，扫了架子上整齐摆放的一排茶罐，说：“你慢慢挑，我去把这些海鲜处理一下再过来。”

对方爽快应道：“好。”

早在两个人互相客气的时候程昼就闻风而动了，心想反正傻站着跟这个陌生来客面面相觑也尴尬，不如帮着卫逍招待一下客人。

那些海鲜没那么容易处理，要是卫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总不能让客人自己泡茶吧？

一年未见，卫逍怎么变得这么不让人省心了，居然自己跑了，不知道什么叫尽地主之谊吗？

程昼友好地问前来拜访卫逍的陌生男人：“您想喝哪种茶？”

男人愣了一下，给了个相当敷衍的回答：“随便吧。”

程昼没有再追问下去，当真就随便在卫逍的那一堆五颜六色、扁圆各异的茶罐和茶坛里随机选了一罐开封了的。

诚然，他没有泡过茶，但从前和卫逍住一起的时候见卫逍泡过。

即便是只看过几遍，可步骤已经烂熟于心，唯独没有实操过而已。

程昼依葫芦画瓢，把罐里的茶倒进有盖的茶杯里。

量足有小半碗。

然后接了开水，开始泡第一泡茶。

接着用第一泡茶涮洗无盖的茶杯。

最后，续上第二泡茶。

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

整个过程，来卫逍家做客的男人都在偏头观察窗外的雨势，直到程昼把一小杯茶端到他面前。

男人十分礼貌地用双手接过来，颔首说“谢谢”。

程昼并没有用看卫逍吃面的期待眼神看对方，非常自信地倒出第二杯，打算一会儿给卫逍。

谁承想，男人只啜了一口就剧烈地咳了起来，重重将小茶杯磕在桌面上，用颤抖的手指着杯里的茶问：“你泡的茶你自己尝过没有？”

当然没尝过。

他又不喜欢喝茶。

程昼是聪明人，不会听不出对方话里有话，闻言端起打算给卫逍的那杯茶，亲自尝了一口。

果然差点喷出来。

苦。

不是一般苦。

是舔一口就感觉火气立刻消散的那种苦。

男人心中早有预料，循着猜测揭开杯盖确认，确认完没什么恶意地教程昼：“这种罐装的茶都是放几叶就够了的，只有袋装的才需要把整袋倒出来泡，你懂不懂？”

程昼默想受教了。

他真不知道还有这种讲究。

卫逍只是把收到的海鲜简单清洗了一下就放进烧开的锅里蒸了，没花多长时间，从厨房走到客厅，正听见朋友的吵嚷，连忙问：“怎么了？”

朋友说：“下次我来你家，可再不敢劳烦你这位生活秘书动手了。要是有别的客人来，你千万拦住他，不要让他泡茶！”

卫逍一听就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微笑着说：“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哪来的生活秘书。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爱人。”

程昼心下一跳，澎湃的心潮掀起惊涛骇浪。

他佩服卫逍的勇敢，同时也钦羡卫逍能将这么难以启齿的话说得这么自然。

公然出柜不但影响所有人对卫逍的印象，甚至关乎乃至有可能动摇卫逍的社会地位，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同性恋就是难以容忍的异类。

他倒是不要紧，可卫逍正值事业的上升期，这样关键的时刻，也没关系吗？

直接说出来，合适吗？

低情商的人会夸张地“啊”一声，大声问真的假的，高情商的人则会像这样，先压下惊讶的情绪，然后赶快赔礼道歉：“对不起，冒犯了。”

卫逍没替程昼说“没事”，但目光还是投在了程昼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程昼的“面瘫”都快升级成体貌特征了，哪怕不介意他也不会积极表态，对不熟的人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肯屈尊泡茶也是看在卫逍的面子上。

不过他现在是成年人了，跟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比起来柔和了太多，尤其对方的素质高到和卫逍不相上下，他对这种人很有好感，于是冲对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妨事。

虽然卫逍的这位朋友人品可嘉，但跟卫逍宣布和他的关系前比起来，热情肉眼可见地消减了许多。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本身就没什么话题可以交流。

海鲜没蒸好，雨先停了，

程昼填饱了肚子，觉得没留下来打扰他们交流的必要了，就提出先行告辞的意愿：“你们该谈事谈事，该叙旧叙旧，我得回学校了。”

卫逍劝他：“锅里的海鲜快蒸熟了，吃一点再走。”

要不是没容得下他的地缝，程昼也不至于走。

他想走，就会走，谁的挽留都不管用。

卫逍的朋友见状也坐不住了，起身说：“那我也回去吧，本来把东西送到我就要走的。”

这下海鲜没吃成，两位座上宾都要离席了。

卫逍尊重他们的个人意愿，不强求，亲自将他们送下了楼。

程昼怕今天过后卫逍又躲着不来找他，分外珍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坚持要卫逍送他回学校，不管不顾地说：“你都把我带回家了，要被盯上早盯上了。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再有任何瓜葛可以直说，何必找这种逻辑不通的借口。”

怎么就是他不愿意跟他产生瓜葛才百般逃避？

卫逍为自己的得意忘形感到了后悔。

明明一直在为他的安全着想，怎么一跟他见面就没能坚持原则，答应了他的要求。

最后他只能把车里车外都检查了一遍，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东西在反光，确认没人监听和监视，又绕了一大圈以观察有没有人尾随，才开往清华校园。

路上，接着等红绿灯的工夫，卫逍问程昼：“今天我跟别人说你是我爱人，你是不是不开心了。我也是希望能接受你的人早一点接受你，不能接受的人我都不会跟他们说。”

想多了，他只是间歇性难为情。

程昼开诚布公地说：“我拼了命也想登上山巅，本就不是为了让人高攀的。那些因为我跟他们喜欢上不同性别就歧视我的人，不配和我并肩，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态度。要是他们能对我造成影响，只能说明我还需要努力。”

程昼表达完自己的意见，顺势掏出手机，一一点开最近聊过的对话框给卫逍看，告知道：“这一年你虽然没和你那群发小交往，但我跟他们一直没有断过联系。”

背着他和他的死党建私交不是一件磊落的事，他本想趁着卫逍心情愉悦让卫逍行使合理的知情权，谁知点到和宁馨的对话框的时候，宁馨恰巧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程昼哥，我有件事想请教你，你不要告诉我哥噢。】

绿灯亮了，卫逍重新启动车，喜怒不明：“你和宁馨走得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