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景明院

裴景拿着王宽的亲笔信回了裴府，谁也没见，直接把信放在了裴晏书房的暗格里。

裴家内部的关系盘根错节，也就是如今身居高位的裴晏，身为整个裴氏的希望，没什么人去招惹算计，东西还是早点儿放到他的地界更安全。

等回了自己屋，裴景才发现今天屋子里人倒是挺齐，四个丫鬟一个不少，全都在。

人这么齐，闹得裴景更心烦。眉雪眉月，一个河东裴氏老太太的人，一个自家三伯母的人，踢不得打不得，又要小心翼翼防着。

老太太，大概不会太乐意裴晏有王宽这么个背景深厚的妻弟。裴晏自己的势力多一分，裴家对他的牵制就少一分。

三伯母那边又向来是卯着劲儿要给五姐姐说门面子里子都有的亲事的。王宽不论身份还是秉性，可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也不晓得知道他们定亲后，三伯母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手段。想到这儿，裴景不由又庆幸还好河东裴氏的其他几个姑娘都已经是订过亲的人，不然，肯定还很有得折腾呢……

说起裴景的三伯母，就绕不开燕京裴氏内部的关系。

裴景家祖上是渤海移民之事，只有燕京裴氏的嫡长房，也就是裴星父亲这一支清楚来龙去脉。裴景大伯父、三伯父两家都以为他们就是颇有家资又得了老太爷青眼所以迁回来的旁支罢了。是以，一开始查出眉雪是三太太的人时，连裴晏这样万年不动声色的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坏了大局。后来又专门差人去仔仔细细地查，这才弄清楚这是三太太自己的主意，不过是为了打听裴景的亲事，存着截胡的心思罢了。但裴晏还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当即就要把眉雪直接扔回三房去打三太太的脸。

但最后还是被裴景拦住了。

裴景从小就和小孩子脾气的三伯父感情好，不想拿这些事去烦他，他本来就已经过的很不如意了。

她当时劝裴晏：“我小心一些就是了。三伯父和三伯母感情本来就不好，若是这事让三伯父知道了，心里定然不好受，又要喊着休妻了。五姐姐这几年婚事一直不顺利，再让人知道父母不和，怕是更不好嫁了。还算了吧。至于眉雪，与其再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个人进来，还不如就留着她呢。反正我也不打算成亲，她就是探也探不出什么。”

要说裴景的五姐姐也确实命苦了些。裴晏跟着父亲上京的时候，三太太死活要他们带着三房一道，拉得就是给自家闺女到京城说亲的大旗，还说她娘家在汴京，正好能帮衬些。可谁成想，三太太眼界高，对女婿的人选一直挑挑拣拣的不满意，女儿的婚事也就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个结果，闹得最后三伯父自己一个人回了真定，说是实在看不过三太太的那副势利嘴脸，眼不见为净。

裴景想着就叹气。之前徐二公子就已经让三伯母坐不住了，换成王宽……三伯母估计得端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心思了。

哎，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怕是她五姐姐也要被毁了。

裴景觉得她不置之不理了，得想个办法防患于未然。

裴晏这边因为听说了裴景今日回家的事，刻意按时下衙回了府。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后，裴晏和裴景一起坐在他书房里说话。

裴景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王公子说，嗯，他跟你提亲了……？”

裴晏愣了一下，随后微笑：“这么快？昨日来见我的时候还是愁眉苦脸的”

裴景听着也忍不住笑，又问裴晏：“那，我们家的事你跟他说了么？”

裴晏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没跟你说么？他可是诚意十足的拿了两个肥缺来换我放心，我们家的事情，我一早就跟他说清楚了”

裴景闻言一怔，话说得有些不顺畅：“我……他……，他没提，我也就没敢问。肥缺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心里准备，可裴景心下还是又震了一次

她从王宽的言语间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他大概是知道她的身世了，可她也不敢确定，又不知道裴晏究竟是如何跟王宽说的，也不敢去问王宽。

她还想过，若是他不知道，以后他后悔了，她一定二话不说同他退亲，或者，和离。

裴晏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书册，一边说：“淮南盐运使和两浙转运使，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肥缺呢”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他自己的关系拿的缺，王参政都不晓得，你这个未来夫君，可是前途无量呢。”

裴景愣了一会儿，继续磕磕巴巴地问：“那，那是不是能将嫂子和阿衡接回来了？”

裴晏此时笑意深达眼底：“嗯，中秋前后就能到了”

他摸了摸裴景的头：“我家阿景，真是哥哥的福星”

裴景弯了眼睛笑，很开心。

她心里像是装了个蹦蹦跳跳的小鹿似的，又乱又高兴。她琢磨着，回去怎么也要问一问王公子，这两个缺是不是很难得。她要不要把自己的产业整理一下匀一匀，补偿一下他呢……

裴景想的入神，裴晏问她：“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

裴景回神：“王公子让我给你带信了。我放在暗格里了。”

裴晏闻言回身去取信，问：“明直让你给我带信？什么事儿啊？”

说起明直这两个字，裴景还是不太熟悉，反应了一下，才道：“他写了亲启两个字，我就没看……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裴晏不由好奇起来，立刻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

裴景见哥哥没避着自己，慢慢也伸了脑袋凑过去看。

看着看着，她就惊了，还可以这样么？！

裴晏放下信，寻思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看着自家妹子震惊的样子，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一个王宽，真是什么都让他算计进去了。

裴晏看着裴景，戏谑道：“我这下知道他为何要写亲启两个字了，大概是怕你知道了会被吓跑，不嫁了……”

裴景从震惊中回神，看向裴晏，问：“我看起来胆子那么小？”

裴晏拿着信的手指倏地微蜷，顿了一下才柔声道：“我家阿景最勇敢，才不会被吓跑”

裴景笑眯眯地点头：“那是自然呀”，说着歪了歪脑袋：“不过，我不太明白王公子的意思。”顿了一下，道：“断袖那部分，我还能理解，可为什么非要牵扯上许蓁茗呢……”

裴晏竟从裴景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乐意来，盯着裴景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逗她：“吃醋了？”

裴景微微嘟着嘴，趴在桌上，双手托着腮，看向自家哥哥：“反正有点儿不开心，万一许蓁茗就是愿意可怎么办？”

裴晏失笑，道：“那你先跟我说说，为何明直要将所谓他断袖这事传的更加玄乎？”

裴景：“这个王公子跟我说过，他说若是他直接跟他母亲说要娶我，我们两个又是之前就认识的，他怕他母亲会多想，所以，要他母亲先提起跟咱们家结亲才行。嗯，如果，传出他是断袖的话，那，认识他的我，不就比较不会被流言左右，他们家又正好急需辟谣，而且我们家门庭也比较合适，亲事就顺理成章了呀”

裴晏笑了一下道：“最近变聪明了呀。可见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顿了一下，又道：“大致都让你猜对了，不过这里面牵扯的人员可能比你想的要复杂些。”

裴景：“怎么个复杂法？”

裴晏：“第一，王宽之所以点出许二姑娘，乃是因为她身份本就有些特别。”

裴景想了想，还是不懂：“她怎么特别？”

裴晏：“她母亲是明直大伯母的堂妹。明直家的情况他可跟你说了？”

裴景点头：“说了说了”，说着说着脸又有些红起来，毕竟是牵扯到子嗣的事情……

裴晏看了裴景一眼，端起茶杯掩住笑意，装着没看见，接着道：“再一个，她毕竟是许省事家的姑娘，门第高，除了进宫，许省事大概拉不下脸来拿女儿的婚事做交易。”

裴景点头，示意哥哥接着说。

裴晏：“如果，是先传出明直是断袖的流言，那明直的大伯母应该没脸撮合明直和许二姑娘。等流言消了，或者确定所谓断袖是无稽之谈了，明直的大伯母撮合他和许二姑娘就是帮着王家辟谣，无论是他大伯母还是许家那可都是对王家雪中送炭。如果明直的母亲不愿意明直的媳妇和他大伯母沾亲带故而拒绝许家，许王两家以后怕是不会太愉快的。”

裴晏顿了顿，又接着解释：“若是按照明直的办法，先将流言压下来，再将要相看的意思透露出去，他大伯母自然是第一个要撮合他和许二姑娘的。等到双方有意结亲的意思都传出去了，再放出明直是断袖的流言，闹得狠一些，许家信了，自然不会看着姑娘往火坑里跳，必然要想办法将这亲事给搅黄了。等许家动作了，再慢慢将流言压下去，还明直一个清白，到时候，就算他大伯母再怎么想撮合，许省事估计是没这个脸了，而且许省事以后什么时候见了王参政都得因着这事儿矮上一头。一举两得。再有，就像你说的，你认识明直，能晓得他不是个断袖，流言正盛的时候安排安排，你俩的亲事也就水到渠成了。他这法子好，一来是断了他大伯母掺和他们家家事的念想和手段，二来让许家能欠王家一个人情，三来，还能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娶回家。”

裴景听得一愣一愣的，深觉真是难为王公子想出这样弯弯绕绕的办法

这一环环扣得，快赶上大哥娶大嫂时候那样算计了……

裴家和裴景嫂嫂娘家虽算不上世仇那样严重，但关系也实在是不怎么融洽。

别说结亲了，安安稳稳不死磕就是好的。

裴晏取妻的时候可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如今没怎么折磨王宽，也算是心有善念福泽后来人了……

王宽那两个肥缺也起了不少作用。帮着裴晏将妻儿接回身边，实打实是蛇打七寸。

裴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对裴晏道:“我觉得，不光王公子那边有麻烦，咱们家这边，可能也有麻烦。”

裴晏给自己续了杯茶，道：“担心三伯母那边？”

裴景点头：“之前阿娘说要相看徐公子的时候，三伯母那边就有些坐不住了。我想着，若是王公子的事情传出来，三伯母，大概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得想个办法防患于未然才行”

裴晏眉一挑：“徐行辉？徐行辉的事儿她插手了？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裴景一听，坏了，忘记了徐公子那时候的事情是瞒着大哥的了……

看着裴晏的表情，裴景觉得混过去好像行不通，毕竟就算她不说，哥哥想查，也是查的到的。

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裴晏一皱眉，直觉没什么好事

裴景小声将三太太想让眉雪偷了她的贴身物件给三太太娘家大侄子的事情告诉了裴晏。

裴晏气的嚯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掌将茶桌拍掉了一个角，桌子上的茶具震得叮叮咣咣的。

裴景吓了一跳：“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嘛。我让敏贞看着眉雪了，后来不是和徐公子的事情不了了之了，那边也就没有动静了。”

裴晏气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就该让三伯父休了她，不知羞的下作东西！”

裴景起身拉了裴晏的胳膊，替他顺气，道：“别生气了。咱们这不是防着了么，不会出事的。\”

裴晏气头过了，坐下来，喝了口茶，道：“你接着说”

裴景：“我是这么觉得的。五姐姐这几年婚事一直艰难，我猜三伯母说不定情急之下会生出李代桃僵的心思。本来我是想着找个由头将眉雪打发出去就算了。可我怕三伯母想出什么损招来，不如就留着眉雪，也好顺藤摸瓜地知道那边的动静。”

裴晏蹙着眉点头：“你说的对。你让我想想，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哥哥帮你处理”

裴晏的下颌紧绷着，隐约还能听到咬着后槽牙的声响。

裴景笑着给裴晏倒茶：“哥哥最好了，哥哥出马，还有什么事儿能办不妥？”心里却是想着这事儿还是自己来吧，哥哥每□□廷的事情都忙不完，再说了，嫁给王公子以后，也总要学着做这些事情的。

裴景换了个话题：“徐公子那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啊？”

裴晏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意压下去，刻意放缓了声音对裴景道：“嵩山书院姚山长家的老幺，最近正在相看人家。我找人牵了个线，两家正谈着呢。姚山长家的门第，最符合徐夫人的要求了。你的身份嫁过去是要压她大儿媳一头的，若不是徐行辉求了她来咱们家商量亲事，她也不会考虑咱们家。再说，她和母亲走动的时候，也没明说，如今有个更好的送上门来，可不得赶紧定下来。”

裴景笑道，颊边带着酒窝：“那就好。就是母亲要伤心了。”

裴晏听了这话，也笑了，道：“不用担心，等你和明直的事情一过明路，母亲肯定烧香拜佛感谢老天没让你跟徐家结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