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义慈虽然从来不抽大烟，但从小到大见过太多犯烟瘾的人，家中也常常备着烟枪以应对客人的不时之需。所以他对肖安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并不意外。

只是好奇他和别人犯烟瘾的时候不太一样。

多少翩翩公子、浊世佳人，犯了烟瘾什么洋相都出尽了，失了本相，野兽似的喘息嚎叫，只为了黑土般油腻腻的烟膏子。

他不屑，人把这个玩意儿制造出来，就为了自己去当个奴隶。

他也厌恶，人花了多长时间给自己披上各种外衣以区分出自己和兽，可这不一样的优越感在这大烟膏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丑态尽显。

可肖安没有声音，瑟瑟发抖窝在那里，头埋得很低，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偶尔轻轻溢出来一两声压抑的□□，极痛苦似的。

管家端着托盘过来了。罗义慈扫了眼上面一应俱全的物什，厌恶感升腾而起，他抬步上楼，吩咐管家:“别弄脏沙发，带他去客房浴室，不要让味道出来。”

罗义慈坐在办公桌前，手中的电报许久未翻过一页，他把电报放在一旁，仰头靠在椅子上，烦躁地搓了搓脸。

他看着天花板虚空的一点发了一会呆，重重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把门外站着正欲敲门的管家吓了一跳。

管家看到他，有些着急道：“上将，肖少爷不肯抽……”

罗义慈下楼的时候，管家的嘴就在他身后一直没停过。

“我找了几个人把肖少爷抬到浴室里，刚把烟枪点上就被肖少爷制止了。”

“肖少爷那汗出的，整个人现在跟从水里捞上来的没两样了，他把自己的胳膊都抓破了，怪吓人的……”

“要不我把孙医生请来吧……”

罗义慈只觉太阳穴隐隐发胀，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客房前，浴室的门紧闭，外面垂首侍立了几个仆人，说是肖少爷不让他们在里面。

管家急了：“肖少爷都成那样了你们连个人都没留就出来了？他要是有个什么事你们拿什么赔？”

罗义慈让管家去把医生叫来，又挥手把这些吵吵闹闹的闲杂人等都赶走，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纯白涤纶的浴帘拉的很紧，底下一只绛红的宽袖，上面的花纹繁复精美。

可能是没听到有人进来，里面的□□断断续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倒是香艳，罗义慈不合时宜地想。

他轻轻拉开浴帘，肖安抱着臂低头蜷在浴缸里，身上的戏服脱了下来，一半搭在浴缸边沿，一半被那人团在身下，被揉的皱皱巴巴，在他身下绽成了一朵葳蕤的花。

肖安此时下身是唱戏穿的罗裙，上身只剩下一件水衣，轻薄的丝料不堪周身的汗水，早已被打湿，纱一样贴在身上，把纤瘦腻白的背描摹的一清二楚。

倒像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姬样子，只可惜是个男人。

长长的水袖在浴缸里逶迤，自小臂处晕染出一团团的血花。

罗义慈想起方才下楼时管家说他抓破了自己手臂的话，皱皱眉，长腿一伸，跨进了浴缸。

还未碰到肖安的手，就被大力挥开：“别碰我!”

手腕处传来细微的麻痛，罗义慈怒及反笑，蹲下身强硬地扳起肖安的下巴。

那不识好歹的人还在忍耐着身上的疼痛，他毫不费力的就看清了他的脸。

惨白，脸上泪痕斑斑，鼻尖红着，凄惨又可怜。

嘴巴上被咬了不知道多少口子，鲜血淋漓，有些触目惊心，那洁白的齿还没有松劲儿，紧紧楔在下唇上。

罗义慈捏着肖安的脸，稍稍使了点力气，迫使他松开那残破的唇。

肖安双手抓着他的衣襟，神志不清中只想到这人刚才吩咐管家把烟枪拿给他，他真蠢，为什么不要呢烟枪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烟枪……

“什么”罗义慈凑近去听。

肖安难受地皱起眉头：“给我……”

微潮温热的气流吹拂在他的耳边。

罗义慈的耳尖红了。

不行，不能功亏一篑——

肖安呢喃道：“不要了……”

罗义慈受不了了，他捏着肖安的下巴，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我把你扶到床上去好吗”

肖安强忍着不适感，有些语无伦次：“帮我，把蚂蚁捉下来……”

“身上……有蚂蚁在爬啊……”

有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滑下，砸在了罗义慈的手上。

罗义慈只感觉自己的心缩了一下。

浴室的门再度被推开，管家带着孙医生走了进来。

一针镇静剂打过之后，肖安渐渐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孙医生简单处理了下肖安手臂上的伤口，对罗义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罗义慈接过管家手上端着的温水，让管家离开之后，替肖安擦了擦身体，换了身干净的睡衣。

他用棉签沾了点温水细细清理着肖安嘴唇上的血痂。

孙医生佩服的话言犹在耳，罗义慈捏紧了手中的棉签:他也被震撼到了。

罗义慈身边的人，一说要戒毒，不是最后被鸦片折磨的形容枯槁，已经短了命不敢不戒的，就是身娇肉贵的怕自己没了人模样想提前戒掉的。

这些人，说得时候慷慨激昂，赌咒发誓，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稍难受一点，就哭天抢地的要那大烟膏子，说这回实在是熬不住了，下回吧，下回一定能忍住。

命就那么长，能有几个下回

信任就那么点儿，磨着磨着也就没了。

到后来，罗义慈再不相信和他说要戒鸦片的人。

认识之前，肖安是个纨绔，油头粉面，肚里没什么货，整日游手好闲。

认识之后，肖安是个小少爷，假模假式，有一副好皮相，整日里不知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就这么一个自己正眼不会瞧的人，生生推开了递给他的烟枪，把嘴巴咬破了好几道口子，把胳膊抓了那么深的伤，现在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肖安脸上那枚原本是酒窝的位置里盛着一颗小痣，很小很小，像是作画的人不小心手抖留下的小墨点。

以前没发现，现在肖安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唇色也浅淡，就把这颗小痣愈发显了出来。

罗义慈情不自禁伸出手，想看看这到底是造物主的疏忽还是他自己的马虎，让这颗精巧狡猾的小点落在这幅干净的画上。

触手微温，他又没忍住摩挲了下。

罗义慈觉得自己十足一个流氓，他猛然起身，走了出去。

那些电报不处理不行了。

虽然肖安就在楼下，虽然他吩咐了管家时刻关注着肖安的情况以便来和他汇报。

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最后索性把文件拿到了客房，坐在肖安的床边，一页页翻看着。

夕阳西下，晚风徐来，浅浅的金色从飘窗洒进来，像只轻盈的蝶栖息在床上躺着的人的睫毛上。

肖安似乎是感觉到了这略微的痒意，从深沉的梦境中慢慢醒来。

他的大脑深层犹还停留在睡过去之前的疼痛感，还未睁眼，先皱着眉头溢出句□□。

罗义慈看过去，看他眸光渐渐清明，知道他恢复了意识，便把床头柜上的水递给了他。

“谢谢。”肖安抿了一口水，干裂的嘴唇和冒烟儿的嗓子好受了不少。

他对着罗义慈有些歉意地笑笑:“抱歉，我没有想到自己有这样的突发状况，真是麻烦你了。”他这回觉得自己真的有些丢脸，冒冒然来到别人家，结果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还害得主人守到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应该。

罗义慈摆摆手示意无妨：“你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你醒了，那我去让管家送点粥来。”

系统：“我觉得他对你还不错，有门儿。”

肖安：“大概是思维发散了一会儿，现在有点敬佩我，不过人都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过了这个劲儿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片刻后，肖安把见底的粥碗放下，心满意足地对系统说：“我觉得他人真的挺不错。”

系统：“……是人不错还是粥不错？”

肖安嘿嘿的乐：“都挺好都挺好。”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小插曲之后，管家告诉肖安，希望他可以在这里做客得久一些，肖老爷那边已经派人告知了，让他不必担心。

虽然肖安不知道罗义慈把他留下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还是安心住了下来。

既然猜不透罗义慈的想法，那干脆就不猜了，与其胆战心惊，不如得过且过。何况他在星际的时候一般都是营养液应付了事，哪里有时间和机会去吃到这么合口味的饭菜……

肖安这段日子颇为清闲，他对做饭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里请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精致可口，肖安没事儿就往厨房钻，在别人家没好意思说要跟着学菜，就趁着打个下手的空看个过程。

和罗义慈虽说在一个屋檐下，但也没怎么见过面。拜访罗义慈的人络绎不绝，肖安不想自讨没趣，也懒得与旁人周旋，一有人来便自己窝在客房里研究新学的菜式。

一天，一大早上的便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肖安出来看到管家正指挥着佣人们整理客厅，把原本就干净整洁的家具擦得一尘不染，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餐具也换了一套全新的。

一向笑呵呵的管家今天少见地皱起眉头。

肖安问道：“今日是有贵客要来”

管家点点头：“是华东商会的顾会长和他的千金要来做客。”

因为肖父也在这个商会里，所以肖安对这个顾会长也略有耳闻。

顾会长此人城府不深，但惯会见风使舵，最近备受热议的是他刚刚被任中日友好的代表。

说白了，就是汉奸。

但最近上面的态度模糊不清，顾会长正值风头无两之时，若是正面对峙，恐怕于己不利。

罗义慈相貌堂堂，又颇受重用，如今这顾会长带着自己的女儿上门拜访，怀着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肖安想了想，上了二楼，走到罗义慈的卧室前，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开了，罗义慈穿着浴袍，正拿着毛巾擦头发。

他的浴袍半敞着，系带松松挽了个结，嗯……春光乍泄的样子。

罗义慈估计以为敲门的是管家，所以也没想那么多，一看门外站着的是肖安，罕见地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想把门关上。

肖安伸出一只手指抵住门，笑的不怀好意：“上将，听说府上今日有贵客要光临啊”

罗义慈把浴袍系好，拿着毛巾在肖安脸前甩了个响：“怎么，肖少爷有何贵干”

肖安对这个挑衅无动于衷：“我能见见么”

罗义慈耸耸肩，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凭什么”

肖安又问：“那我能出来吗”

“肖安肖少爷，”罗义慈向前一步：“请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要是敢出来，就死定了。”

罗义慈离得他很近，半干的头发上有一滴水珠掉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肖安抹掉了水珠，那根手指又赶紧在衣服上蹭了干净，动作之快让人很难忽视这其中代表的嫌弃意味。

肖安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