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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残酷童话(二)

  • 作者:桥苯环萘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1-08-01 05:50:11
  • 章节字数:7360字

春日清晰地记得,川崎夕曾经这样描述他:

“白昼之光,何能理解黑暗?”

或许只是对方闲暇时无心之语,又或许是一时冲动的真情流露。总之,春日牢牢地记住了那句话。

川崎过去说话总是像雾里看花而又真假参半,但这句评价,川崎夕确实是说对了——

春日从未真正理解过。换句话说,他以为他触手可及的那些带着鲜血的日常,就是黑暗的衍生物了。在他见到那些可怖得让人手足发麻的景象之前——

滴答、滴答、滴答。

潮湿的地下室里,春日抬头,从天花板不断漏下水珠,滴落在地上、身上、脸上,和他额头缀满的汗珠混合在一起,触感有些黏腻。水泥地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洼,似乎是长年累月被液体冲刷给滴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积攒着不知是何液体的坑洼,面色不改地擦去脸上的痕迹,也不顾忌在白衬衫上留下斑驳污渍,指腹紧紧贴在匕首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轻,生怕惊动了里面的生物,也怕打破这令人紧张的静谧之后,事态会向他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这里是里奇军港炮台下方的地下室。

里奇军港是遗弃在巴勒莫北部的港口,也是经由港|黑情报部门分析出来的、可能藏匿那些马路须加监狱里犯人及松田良子偷渡来的一大笔资产的地方。情报部门调查到在龙头战争的前一周,曾经有运船在凌晨从横滨的港口出发,趁着海雾弥漫的时候偷偷顺着航线一路向西,穿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最后停在了西西里岛巴勒莫的里奇军港。

也不知道松田良子使了什么手段,通过运河和抵达意大利时都毫无阻拦,这一路上也还顺风顺水,没遇到什么恶劣天气造成人船钱三重毁灭。也可能是这种好运耗尽了她身上的全部气运,才让她在龙头战争里沦落为最大输家之一。

里奇军港从二战后开始就再也没有使用过,早已废弃多年。港口空无一物,只有被风沙雨水不断侵蚀的象征意大利军队的标识物雕塑孤零零地杵在离港口不远的地方,早春透着满满凉意的春风拂过时,颜色惨淡得仿佛是身处萧条的秋日里。远处稀稀拉拉立着几棵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树皮干裂、枝干光秃秃的,轻轻一碰就能落下几块干瘪的树皮来。落木掩不了高高的炮台,那上面也有被腐蚀的痕迹,长炮曾经光滑的漆身,如今也变得斑驳不已。

春日刚刚从炮台上边下来,却是无意间闻到些许让他略有烦躁的血腥味,还有几分他之前从未从浮动的空气因子里感受到的、哪怕隔着厚厚的墙壁也阻挡不了的负面情绪。

他从空气中感受过愤怒与怨恨的情绪,在他每一次终结别人的生命的时候。耳畔撕心裂肺的呐喊、血花绽放的声音给他带来纯粹的□□不适感,可那也仅仅止步于此。

但当他沿着气味、遵循感知地一路走到炮台下方的地下室时,铺天盖地的绝望、悲哀、痛苦如大雨倾盆似的打在他身上、压在他胸口,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春日甚至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春日努力挺直了背,似乎这样就能不被那些可怕的负面情绪左右。

春日时刻牢记:他只是个影分|身,一旦落入什么不妙的境地,须立刻用刀划破自己的咽喉,自主解开影分|身。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在忍术解除之前伪造现场,作出他已经死在这里的假象。

这是太宰先生很久之前教给他的。

余孽未清,巴勒莫的敌对势力尚且还摸不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处窥伺、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就不要树敌太多,只凭一腔燃烧的热血和强大的身体力量乱来是不行的,要学会用脑子去思考。有时候死遁逃脱、将自己设在棋局之外也是一种办法。

虽然春日一直觉得这种办法很失体面,但是因为时太宰先生说的话,所以他觉得稍微委屈一下自己骄傲的脸皮也没有关系。

春日在一扇门前停下。

门很坚实,估计是用什么合金特殊打造的,门一侧的墙上有个看上去像个小盒子的东西,里面嵌有带有数字的按钮,还有一个类似于监控摄像头的装置。在这个无论是修筑风格还是放置的设备都极显古朴的地下室里,唯有这扇门能与现代社会搭上轨。

春日所感知到的所有压抑情绪都在这扇巨大无比的门之后。他不用白眼都几乎能立刻笃定,这扇门后面,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而他所有的行动都该到此停止,他应该立刻自行解除影分|身,将记忆传输到本体上去。

春日没动——有什么在驱使着他向前继续。仿佛有恶魔在他耳边低语,轻声蛊惑他,要他往那门内看一眼。

里面是究竟是什么?

春日好像被这些来势汹汹的绝望给压出一丝抵制和反抗情绪,他迟疑地往前面迈开了一步。太宰治不在,此时他白眼的能力已经被完全限制住,唯一的办法就是破开这座宛若牢笼般的大门。

这个时候人的矛盾性在春日身上逐渐显现出冰山一角,他脑海里冰火两重,意识分化成天使和恶魔,就着这个问题,将他的灵魂向两端拉扯。

天使说,不要再向前了,你已经完成你该做的了。现在只需要解除忍术,任务就算完成。

恶魔说,你不是一直在思索你是谁、又从何而来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成为“人”吗。打开这扇门吧,我保证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回荡在耳边。春日那只举在半空准备结印的手像是与极寒之地相逢,冻在了那里。

就在春日踌躇犹豫的档口,那扇门发出一声轰响,好像老者的叹息,从悠远的地方传来。

那个刹那,春日几乎产生了“地狱之门在我眼前打开了”这样荒诞的想法,之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其他事情上面——

门在他面前开了,可能是因为他本人站在这个位置上而触动了某个装置。又换言之,有人知道他本人会亲自前往,于是这扇门像是欢迎归家的旅人,自然地为他敞开。

春日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是,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唯一在乎的竟然是:太宰先生他是否知情。明明他很清楚,那个人聪明清醒,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没有考虑进去,可他

春日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那是作出某个决定之后的习惯性反应。

倘若,倘若这真是为他而来,那么这里,绝对有引诱他进去的理由。他向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相信那个设计这个地下室的人也非常了解他。他执着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他失落的过去。

或许是白兰。

春日眼前浮现出紫色的倒王冠饰样。

春日咬了咬嘴唇,最终踏进了那扇“地狱之门”。

尸体腐烂的臭味、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血液的铁锈味,所有味道杂糅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刚开始是一道长长的黑暗甬道,然后就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天花板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无数透明的巨型瓶罐镶嵌在墙壁里。

春日的瞳孔骤缩。

那些瓶罐里盛满液体,液体里是少年少女,他们手上无一例外都戴着手环,春日见过那些手环,他的部下曾经捡到过、遥香手上也戴过。那些和太宰治相同年纪的孩子们身上插满了管子,管子纵横相错,一齐连接到房间正中央的仪器里。

平淡的叙述不足以讲出那些画面给春日带来的冲击的万分之一。

春日的目光颤抖着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想记住他们的模样。但他们有的人满脸堆满肿块;有的人被开肠剖肚,透明的液体因为掺杂着血液变得很红;有的人四肢缩小成婴幼儿的样子,同脑袋不成正比……

毫无疑问,这是人为造成的,而并非是人类自然发展最终变成的样子,就算是人类逆生长,重新倒回到几十万年前,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生物体。

他们每个人看着不像是活着该有的样子,可是他们确实是活着。他们的肺部还会起伏、心脏依然在跳动、甚至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痛楚都能直达大脑皮层。

因为这样活着,才感觉绝望。

好冷啊,这里。

明明是春日,为什么让他觉得这是如坠冰窖般的寒冬?

恍惚间,春日想起太宰治问过他的话:“你知道‘人体实验’吗?”

起初春日并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但他现在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个词。他几乎是瞬间就理解到了太宰治的用意。

若是人性之初是“善”的话,那这几乎就是泯灭人性的做法。

太宰治比他更先接近深渊之处,也更先一步洞察到人性,又得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但这里是人间,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它固然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一半是人境,一半是地狱。它固然有残酷、冷漠、罪业,却也有和睦、温柔、善良。有人为了还一本书,第二天顶着一身晨露,等书的主人来寻找;有的人明明与他毫无关系,却也愿意在每次他点单买东西之后嘱咐他“要多吃一点”、“工作顺利”、“不要太累着自己”;就算是曾经欺骗过他的川崎夕,也从未伤害过他,甚至在做人方面还教了他很多,让他受益匪浅。

事实上,无论是人境还是地狱,都没有很明显的界限。就像坏人也会做好事,好人不一定一生都做好事。

太宰先生常说,“死亡”并不是“生存”的对立面,“死亡”是纳入“生存”技能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延长。春日觉得,“恶”也并非“善”的对立面,他们同源而生,相辅相成,就像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不能单独剥离出来。

有的人说,太宰先生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但是春日觉得,没有人比他更温柔了。

太宰治想让他知道的、想让他了解的、想教会他的,他都明白。可即便如此,春日还是想“完整”地变成一个人。

下次,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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