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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作者:狸点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1-08-01 06:17:19
  • 章节字数:11172字

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熙熙攘攘。

只有这一处靠近帐篷边缘的位置,显得分外的安静。

李渊清凝神,左右手分别抓住申宁昆右侧的脚掌和小腿,动作轻柔的以某种固定的频率与幅度画圆,慢慢顺势向上绕揉。

只听骨骼间“嚓哒”一声,申宁昆惨白着脸“嘶”了一声。

他在李渊清肯定的笑意中,马上试着动了动脚踝,又收缩着膝盖,将脚掌轻轻放在地面上,用力踩了踩,转回头,一脸惊喜的对哥哥说:“哥,看,我不疼了。你不用担心了。我都好了!”

哥哥申瑞昆急出一头汗,见状,先是紧紧抓着弟弟的肩头,回应似的点点头,又赶忙向李渊清鞠躬:“我们是在是找不到别人了。谢谢李掌门,谢谢你。”

抬头看见自家弟弟只顾一脸崇拜的傻愣着,忙按着弟弟头:“还不快向李掌门道谢。”说着,再次同弟弟一道弯腰低头,郑重的鞠躬行礼:“多谢李掌门,是我们兄弟二人又给李掌门添麻烦了。”

李渊清伸手来扶:“不必多礼。”出于某些顾虑,他欲言又止的问道,“你们的这身伤,是在哪里伤到的?看起来倒像是——被什么人打的。”

申瑞昆抢着答:“是我们不小心与同门起了些冲突。已经和解了。”

申宁昆随着哥哥的回答,直接点头。他依旧沉浸在钦敬的心情中,忍不住开口打岔,佩服李渊清道:“李掌门,你怎么什么都懂?真的是,太厉害了!等我到了你这样的年纪,也能像你一样的厉害么?”

申瑞昆赶紧去捂弟弟的嘴:“申宁昆,你没有用的话怎么那么多?”

“不碍事。”李渊清笑,“熟能生巧罢了。小徒们小的时候也都颇有些淘气。”

说着,脸上露出些温暖的忧愁,边微笑边摇头叹息。

仿佛意识到有些离题,他又重新对申宁昆解释:“等你活到我这般的年龄,自然就会明白,我会的这些也不过都是些皮毛罢了。前人不是有句话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么?你们将来必然是要比我更强的。”

说罢,慈祥的笑,用大手揉着兄弟俩的小脑袋,叮嘱申瑞昆:“你弟弟尚不算全好。最近几日还需多留心。”再转向申宁昆,“你也是。凡事该与哥哥多商量。身边能有个最亲密无间的人商议事情,这可是旁人都羡慕的事情啊。”

哥哥频频点头:“我们受教了。多谢李掌门。”

李渊清轻轻颔首,站起身:“你们在此歇息……”却被什么拉住了下衣摆。

紧攥住李渊清下衣摆的申宁昆仰起脸,脱口而出:“你的那个……”他想告诉李渊清:你的那个叫做染礼的徒弟,真不是个东西。

但他被抠紧肩头的五指所传递来的疼痛,硬生生的截断了话意。

李渊清停步,问:“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哥哥摇头否认:“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

申宁昆在李渊清不解的目光中,飞快的撒开了手,再抬起头时,目露困惑的问道:“李掌门,我糊涂了。我们正道极少像你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嗯,大多数、算是前辈吧,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很瞧不起人的样子。反倒是魔教,他们敢爱敢恨,又活得随性。我觉得他们逼我们这些标榜正义的人、比我们这些欺负弱者还需要找个借口来做掩饰的人,要正常得多。魔教难道就真的不好么?”

申瑞昆简直被弟弟这么直接的“大逆不道”的言论骇破了胆,出声厉喝他:“申宁昆!你在说什么胡话?!”他试图阻止弟弟信口开河。

申宁昆推拨开哥哥的手。他表情坚持,始终不肯闭嘴:“……做人本就该恩怨分明,这有什么不对?承认自己有这份私心,又有什么不好?”

李渊清没有说话。他回望申宁昆的眼神,明显有些怔神。

申瑞昆咕咚咽下口水,赶紧替弟弟分辨:“李掌门你别多想。我弟弟他只是单纯觉得好奇罢了。他绝对没有任何对你、对令公子不敬的意思在里面。”

李渊清这才像是从恍惚中忽然转醒那般,并不介意的摆手:“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认真的思考着,重又蹲了下来,与坐在地上的申宁昆视线平齐,认真的凝视他:“我个人也从不认为敢爱敢恨、恩怨分明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但是,孩子,你想想,如果每个人都任凭自己发泄怒火、了却私怨,那要让真正的弱者该怎么办?”

“活该吧。”申宁昆有些倔强的支吾道,“我师父说了,弱者只配挨打,也活该要忍气吞声。所以教我们要不择手段的变强。”

李渊清抬头看申瑞昆,见申瑞昆徒劳的张着口,最终,同样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别扭的用五指去攥腰间的布腰带,小声嘀咕:“我们就是弱者。弱者只能靠自己。”

李渊清知道申宁昆转述的受教诲方式是事实,一时无语。

他只能长叹一口气,苦笑道:“你师父说的也不算错。可他没有告诉你们,这世间既没有那么多单纯的坏人,也没有那么多绝对的弱者。看问题的角度站错了,是非曲直自然也都跟着变了模样……”

他还来不及更细致的解说,一名青城弟子已经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打断了三人间的谈话,汇报道:“掌门,随车的药草全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仅剩的疗伤药已经不够用了。就连我们随身携带的那些,基本也都分光了。我们,已经没有药了。”

申瑞昆赶紧翻出裹在裤腰带间的一小瓶伤药,递上前:“我们这里还有一点。”

装在粗瓷瓶里的药粉,一看就是普通药房里最低等廉价的止血粉剂。

青城弟子双手接过,很自然的先谢过,低头一看,苦了脸,随口就埋怨道:“可这也不够啊!而且这种劣等药能顶什么用?”

申瑞昆闹了个大红脸,恨不能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渊清立刻板起脸来教训本门弟子:“在保命都来不及的时候,哪还有嫌弃救命药贵贱的说法?”他站起身,拍了拍申瑞昆的肩膀,郑重道谢,“好孩子,多谢你。我替青城收下了。”

再听见门帘猛得一掀,担架又抬进来一名紧捂腹部、嗷嗷嚎痛的伤员。

随后柳渊澈也跟了进来。他边指挥门人向内抬人,边对李渊清交待道:“师兄,这里的都是压在车底的,同他这般情况的还有四个。”

“知道了。”李渊清沉声应着,又向外命令道,“快取水来,这边有人需要清洗伤口。”

他转过头,毫不见外的问申瑞昆:“你怕血么?”

申瑞昆眸内烁地一亮,马上识趣的应声:“不怕。清洗伤口我会。——我们兄弟也想挑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尽一些心力。”他说着,向上轻拉着示意申宁昆。申宁昆也响应似的站了起来:“嗯。我也能帮些忙。”

李渊清立刻点头,应了句“好”。指挥先前那名青城弟子:“你们师兄弟分散开,来几个到这边帮忙处理伤势。”他忙中抽空,仍不忘对申宁昆承诺道,“我们改日再谈。”

说完话,大步流星的抢出去,协助众人一道往帐篷里抬人。

所谓的帐篷,也不过是用某些断枝扎接支撑、简陋的白布遮风挡光,临时支搭起的这么一个幕帐。搭建在魔教暂时触及不到的砬敦赤北麓的一处低洼隔暑气的小山坳内。大帐的内侧,躺着成排成排因烧伤、炸伤、践踩踏伤等种种原因,导致无法行动的伤患。

因伤痛而起的惨叫声不绝入耳。

李渊清深深的叹气:“受伤的人太多了。”

柳渊澈附和:“是啊。”他抬手抹了把鬓角沁出的汗水,又仰脖喝了一大口谁,望着正在忙碌中的李渊清的背影,不忍的打断他:“师兄,耽误稍许。我有话要说。”

“你说。”

柳渊澈抬眼望向四周,狠了狠心,将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话要说。师兄,你跟我来。”

李渊清好奇的回头,见柳渊澈并没有帮忙,只安静的站着,以及耐心的等着回复。心知他确实是有要事要私下里对自己交代,只好点头:“马上。”

他将血湿的双手在白布巾上拭净,抓紧时间吩咐了下去:“伤轻的,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需要接骨和正骨的,等我回来……”

大致检查过一周,立刻跟着柳渊澈向僻静又避人的乱石堆后走。见柳渊澈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未等停稳,便关切的问柳渊澈道:“外面的可都安置好了?”

柳渊澈略点头:“算是吧。已经安排好先撤走一批人了。由燕云岭赵副掌门陪着。”

他无奈的解嘲道:“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剩下的这些,无非都是些想回去却又动不了的人罢了。”说完,表情有一丝微妙的低低的骂,“染礼那个小孽障,本来撤走的人又都被他拉了回去。等回山,非要罚他多站上一个月不可。”

李渊清忧心忡忡:“如果这次去的是染枫,倒是不打紧。但如果换做染礼——他性子急,冲动冒进,沉不住气,门派荣辱感极强,处事手段又不够圆融。我多少有些担心他。”

他说着,冲柳渊澈点了点头:“如果说的是他的事情,那我知道了。待我处理了当下的事情,马上亲自去抓他回来。”抬眼望向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大帐,“没别的事情,我便回去了。”抬脚要走。

柳渊澈一把拉住他:“师兄,不急。我还有话讲。”

他见李渊清神色尚算平静,于是,绷着脸,强捺分外激动的语调,开口道:“前面传来消息,染礼在浮云洞和燕云岭的协助下,已经当众处决了魔教青龙使——师兄,魔教的伏兵败了,陈欺霜死了!”

李渊清哑然失声:“什么?!陈欺霜死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柳渊澈大笑着点头,又笑骂道:“是染礼那个小孽障趁对方落单之际,摆了对方一道。”

李渊清惊讶之余,瞬间冷静了下来:“你说染礼用了些手段。确实是当众将人处决了么?”见柳渊澈点头,皱眉道,“看来小怀的处境更加危险了。”又叹道,“到底是将魔教的那些孩子也卷了进来。”再疑惑道,“虽说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白元奉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动作?这不应该啊!——糟了,魔教这次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应当先想方设法将这些受伤的人转移!”星星小说网首发 www..

“师兄!”柳渊澈急拦李渊清,“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情。”

他有一些紧张:“你看,我们的干粮和御寒的衣物都烧得没了。最为关键的是,可以饮用的水也消耗得所剩无几了。这里可是沙漠啊!这样子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快想对策。师兄,你听我说,人,我们救了,已算仁至义尽了。现在,总不能为这一群不知好歹且不相干的人,再搭上我们自己的人。”

李渊清原已转过去的身体又转了回来,脸色铁青:“所以呢?”

柳渊澈在李渊清几可杀人的目光的瞪视下,垂下头,硬撑着吐出些有违正道仁心仁德理念的发言:“当下正是青城生死攸关的抉择时刻,为本门派着想,我们应当立刻撇下这些累赘,保全自己。”

“柳渊澈!”李渊清彻底恼了,“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听听你说的这些混账话!你说的这番话应当是我们青城弟子该说出来的话么?你还记得我们入门之初,跪在祖师爷面前接受的教诲吗?”

“我知道,也全都记得。但师祖也从未强迫我们,要我们学习佛家那般割肉饲鹰舍身喂虎吧?”

柳渊澈说到此处,突然硬气了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这么做,不过是与鄙时故意刁难我们的这群人立场互换罢了。师兄,掌门师兄。当下局面你是看不明白么?不,你看得比谁都清楚。

现在,已经开始有人谣传,说我们与魔教有所勾结了。须知积毁方销骨,微瑕惧掩瑜哪!师兄,我们没有退路了。既然染礼已经为我们打开了局面,我们就该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击败魔教!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能扔下这些碍事的人。”

李渊清忽然静默了下来,他就像是已经不认识这个最熟悉的人那般,平静的问柳渊澈:“要是我不这么选呢?”

柳渊澈愣了,他无力的苦笑了下:“师兄你不得不这么选。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搏出条出路。否则,青城无论是败退还是逃离,都算是彻底搭上魔教这条贼船,即便再有理,也无从辩解了。”

他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再劝李渊清:“我们也可以先去助染礼,回头再来接这些人。只留下几个人看顾,保证他们不死,足够了。”

“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杀人……”

“难道师兄你就真的打算将到手的胜利果实拱手让与他人么?”

“听我说完。正如刚才那对儿申氏兄弟问我的,有怨必偿有仇必报不好么?对,我希望铭世大仇得报,也希望能救回染怀。如今听见陈欺霜伏诛,心底更是说不出的痛快。这些难道不正是我自私的愿望么?说来,我的想法同魔教相比,也并无不同……”

“可我们是受害者啊!”

“是么?但眼下,我们无论是折回去杀了那些孩子,亦或是撇下这些受伤的人,都只能变成加害者。只会让仇恨继续的延续下去。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我的一己之私,今番才连累了这么多的人。”

“师兄!我知道师兄是因为心有仁念。可我们也没有必要,将这些妄自尊大、强行要跟来的人的过错,统统担在自己的肩上吧?”

“不是为了强担过错。你该明白我的意思。趁着伤亡还没有继续扩大,无论是胜是败,谣传又是什么,我们都应该离开了。”

李渊清最终下决断道:“仍如先前议定的那样,知会燕云岭与浮云洞,看他们自己的决定。然后你带着门内的弟子与这些伤重的人先走。我回去接应染礼,并断后。”

“师兄……”

“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说了。”李渊清拍着柳渊澈的肩膀,阻止了柳渊澈的劝阻。

他郑重的托付柳渊澈:“门下弟子就劳你多加看顾了。另外——”低头,自怀中取出那幅涂抹得斑驳的女子绣巾递到柳渊澈的手中,“这是小怀送出来的。怕是与魔教总坛或者他的母亲都相关。你回去后拿给染枫,他看得懂。日后——再寻机会将人救出来。”

柳渊澈推开李渊清的手,苦笑道:“要给你亲手给。我不收。”

“师弟!”

“我们青城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是祖师爷的教诲。掌门师兄你都不走,我带人回去又成何体统?我们留下来等你们。——好了,我不劝你,你也别来劝我。”

“柳渊澈……”

“师兄,你有责备我的时间倒不如用来想一想该怎么撤出这一片险漠。尤其是在马匹失散逃逸,水与粮食都短缺的情况下,还带了这么一群行动不便的人。——师兄,你是真的相信你能够劝服那群被利欲蒙蔽双眼的人能够顺从的跟着你离开么?”

李渊清微笑:“只能尽力了。”

猝然有人大笑着评论两人间的对话:“——纯善近乎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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