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旭先生和钱女士的住宅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本来夫妇二人是打算留两名少年在那里吃午饭的。但可惜二人另有安排。

风星河开着车，直接返回了南大附中。

这是因为吕文杰提议的:“去吃火锅怎么能不带上风灵呢？”

于是风灵的暑假又多了一天。

她在同班同学羡慕的目光中，走下了楼，上了那一辆银白色的轿车，然后扬长而去。

“去哪儿吃？”

“北司夜市？”

“不不不，我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了。去那儿准没好事。”

“那去哪儿？”

“陇北路东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听说打6折的。咱去尝尝？”

“打折的？不好。”吕文杰刚摇了摇头，却突然想起风星河已经把全部积蓄都捐给了钱女士的基金会，于是改口道:“我是说只有咱们三个去吃不太好，最好顺路接上弟妹，是不是？”

“那是你嫂子！你这个没大没小的狗东西！”风星河笑骂道。

“呸！那明明是我儿媳妇。”吕文杰早就免疫了，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

五分钟后，后座上多了一个江流月。少女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浅色的布料把她那柔美的身段衬得凹凸有致，过膝袜紧致地包裹在那健美的大腿上。美中不足的是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纯色的运动鞋。

因为听说要和风灵一起吃饭，她特地没有化妆。但依照风星河的话来说:去掉了胭脂还能经得起欣赏的美貌，才更加难得。

“害，要是穿高跟鞋，就堪称完美喽！”吕文杰从副驾驶上扭过头来，笑嘻嘻地评价道。

少女微笑着说道:“穿高跟鞋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那穿裙子不会影响吗？”

“穿裙子怎么会影响呢？”

“穿裙子怎么会不影响呢？”

“穿裙子怎么不会不影响呢？”

“你俩够了，两个打岔精！”风星河笑道，“还是想想今天吃什么吧。”

“吃火锅呀，不是早就说了嘛。哥你糊涂了？”

风灵从后座轻轻戳了他的脑壳一下。

风星河把车倒进了车位，两名少女欢快地从后座跳了下来，冲向了不远处的火锅店。

虽然说是新开的店铺，但才十一点钟，还是有很多空位的。他们挑了一个靠窗子的座位坐下，然后开始点菜。

这时候，风星河忽然看见邻桌坐着一位女孩。

她静静地趴在桌子前，盯着面前的手机。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菜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时候，女孩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目光与风星河对视上了。

“小河同学？”

“兵学姐……”

风星河尴尬地抬起头来，冲她打招呼。

兵可乐饶有兴致地看了风星河一眼，紧接着看到了和他坐在一起的江流月。

“啊啦，啊啦！你们两口子可真是恩爱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幽怨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空桌子。火锅里的汤已经加过两次了，可本该在对面坐的那家伙还没来。

风星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说:“张舜导师或许忙忘记了吧。”

吕文杰赶紧踩了他一脚，风星河顿时闭嘴了。但兵可乐的脸上已然是一片漆黑。

“是么？”她的嘴角勉强还保持着微笑。“可真是大忙人呢。忙到把他约我出来吃饭的事情都忘记了！”

“咔嚓！”

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风灵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兵可乐手里的筷子折了。

服务员小姐姐赶紧跑过来，陪笑道:“客人您怎么了？没伤到手吧？我给您换一双。”

兵可乐盯着手机，眼睛有些发黑。

风星河眼睛尖，远远地看见了手机上是一条短消息。

“今天中午学校突然给安排了视频会议。我先不去吃饭了，你自个儿照顾好自己。”

“咳，咳咳！”

风星河轻轻咳嗽了两声。话音未落，兵可乐手里的第二双筷子又折了。

第二条短消息:吃完赶紧回实验室。你有个师弟的课题出了问题，指导下他。

风星河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从来没想到张舜竟然还有这样疯狂作死的一面。

“怎么啦？”风灵抬起头，看着风星河问道。

“没……没什么。”风星河支支吾吾地答道。“喝水呛到了。”

他眼睛时不时地往兵可乐那个方向瞟，只见后者一脸冷漠地往锅里开始下食材，一只手拿起了刀子，狠狠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杂。

江流月看见他一直往哪边瞟，如何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喊道:“服务员？”

“哎，来喽！”

刚才的小姐姐跑了过来，问:“什么事？”

江流月指指兵可乐的桌子，说道:“可不可以把这个姐姐的桌子并过来，我们一起的。”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服务员小姐姐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兵可乐。

此时后者也抬起了头，冰冷的脸上勉强挤出来一丝微笑，对江流月说道:“谢谢。”

风星河和吕文杰赶忙起身，七手八脚地把那张桌子抬了过来，并成了一张六人桌。

吕文杰一面往锅里下肉片，一面说道:“人呐，有时候会脑子一抽抽，办出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是一次两次了。”兵可乐苦笑道。

“学姐真难。”风星河弱弱地说。刚刚精准踩雷的他已经快要不敢说话了。

“没什么难的。”兵可乐叹了口气。“他忙，我也知道他忙。我就是心疼他，整体为这事儿那事儿操心奔波，连自己的生活作息都照顾不好。”

“害，多正常。科研人嘛，苦点儿累点儿都是值得的。”吕文杰夹了一筷子肉，说道。“就是辛苦了学姐。不过我相信张先生也不是那么低情商的人，想必他是有自己的苦衷吧。”

“噗！”风星河险些笑出声。他想起来前几天看到兵可乐在朋友圈中抱怨，说七夕节那天和张舜出去开房谈人生，结果张舜就真的和她聊了七个小时人生，从材料科学聊到人生哲学，最后又聊回到材料科学上，直到困得睡着。虽然她当时聊的很带劲，但事后一想，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关于张舜的情商问题，真的是一个忽高忽低的谜。高起来的时候他能在数个议员之间谈笑风生，能抓住兵文兴牺牲的时机，拉拢兵遇等保守派科学家，迅速扩张自己在学界的影响力。低的时候，能把自己的女友给气得半死。

他这么一笑，搞得兵可乐脸上绷不住了，显然是知道他在笑什么。风星河这才想起来，兵可乐有“定情信物”能力。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消防喷头旁边装的那个不起眼白色小盒子。

那东西，能够把附近范围内的能力强度限制在e左右，但终究还是能使用一点点能力的。譬如吕文杰在这种场域中只能划开一道一分米宽的树洞口——之前他可是能轻松划出一米以上宽的洞口的。

这东西，显然无法完全限制住兵可乐的“定情信物”。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于是低下头开始认真的干饭。他吃的很慢，但是很认真，而且时不时地照顾着身边的江流月和对面坐的风灵。

吕文杰则斯文地一边陪兵可乐聊天，一边用漏勺给她捞肉。他几眼就看出了她的喜好，给她盛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兵可乐叹了口气，说道:“要是那家伙的男友力有你们俩的一半就好了。”

“倒不是这样。”吕文杰微微一笑。“张先生的事迹我是听过的。或许他只是不屑于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下功夫罢了。至少在事业方面，他对您很是关怀呢。”

“嗯嗯，这倒是。”兵可乐点了点头。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脸上的阴冷消失了一些，嘴角也慢慢的有了笑容。她一面吃，一面零碎地讲着自己和张舜的故事。

张舜研究的方向主要是光质转换效应的应用，严格来说属于物理学的范畴。但是兵可乐走的是军装设计，她的兴趣就在于业余时间设计几套日常的服装，然后拿去参加时装周展览。

为了满足她的这个小小的兴趣，张舜业余时间花了两年兼修了材料学，与她合作，把诸多新兴技术运用到服装设计上，制成了概念化的智能服饰。

他们把这套制作好的服装称之为“小z”。小z搭载了一块集成芯片，集摄像、翻译、通信功能于一体。外观是由兵可乐设计的，整体色调偏白，颇具纯洁与神秘的未来感。

这套衣服很好地把时尚与尖端结合了起来，并成为了兵可乐的代表作品。np市时装周头一次把奖项颁给了一个偏向于概念服装的作品。理由是这套衣服完美的把科技美学和服装结合在了一起。

早在四十年前，就有人设想对人体进行改造来实现人体的智能化。也就是给人体加装智能芯片，以成功实现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互联。但是由于对人体的改造涉及伦理道德问题，这方面的研究一直是停滞的。

直到张舜和兵可乐提出了“智能服饰”的概念，通过将可穿戴设备嵌入服装这一折中的方案，绕开人体改造，来实现人体的智能化。

这一理念在当时的弗多无疑是创举性的。尽管张舜和兵可乐制作的服饰用到的并不是最前沿的技术，但他们给学界和业界带来的启示却是无穷无尽的。

她的名字也因此被印在了南平大学服装设计系的教科书上。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张舜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帮了她多少忙。

他只字不提自己的贡献，全然把她推向了布满鲜花和赞誉的前台。

或许对他来说，那些真的都只是些虚名。但在事业上，他是多么的宠爱她呀。

“嘻嘻！”

回想起那些甜蜜的细节，兵可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心里的那一点不愉快终于烟消云散了。

她拆开湿巾，擦拭了一下嘴巴，放好碗筷，站起身来。

“谢谢你们。”她冲四位少年少女鞠了一躬。“我吃饱了，就先行告退啦。实验室那边还有个师弟在等我。”

“学姐慢走！”

“兵姐姐路上注意安全！”

江流月与风星河挥手与她作别。

吕文杰笑而不语。他轻轻地把那张桌子搬起来，放回了原位。

兵可乐走后，原本斯文的两位少女瞬间撕破了斯文的伪装，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风星河叹了口气。

“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开心了。”

“我只是巧用了《道德经》里面的智慧。”吕文杰微笑着说道。“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万事万物都有其相依附的对立面。既然依附，那势必有吸附力的存在吧？我就在想，兵学姐到现在都没有和张先生分手，说明他的身上着实有着这样的“吸附力”存在。我只是引导她回忆起这样的存在罢了，真正调整好心情的还是她自己。”

风星河托着腮帮子，说道:“这些道理你也给我讲过好多遍，我怎么就总是记不住呢？”

“你哪里是记不住了？你跟能力者们打架的时候分明都已经活学活用了。”吕文杰笑到。“这就是‘哲学’的力量。它虽然听起来像是空洞的说教，但贯穿生活的方方面面。《道德经》里的古人智慧，可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深奥的哲学哦。”

“嗯，我感觉到了。”风星河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风卷残云般收拾残局的风灵和江流月，紧接着目光又回到了吕文杰身上。

“你说，有没有可能，世界上还存在着比它更厉害的哲学呢？”

“不可能吧。”吕文杰挠了挠头。“光一本这个，我师父那么博学的人，花了大半辈子都还没吃透呢。更厉害，那岂不是没人能懂了！”

“也是吼。”风星河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对了，你打算选什么研究方向？”他好奇地问道。“南平大学好像第一学期不分专业，先上一年公修课，到第二学期再选吧？”

“嗯，是的。不过我大概是已经定型了。毕竟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来钻研学习这个方向了嘛，期间看了很多的期刊和杂志。”吕文杰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我的志愿，暂定为生命科学吧。”

“生命科学吗？挺好。毕竟这个世纪可是生物技术的世纪呢，哈哈哈！”风星河忍不住打趣道。

“少花搅我了。你学什么？”

“我？看心情喽。毕竟我已经算是有导师的人。导师给我安排什么方向，我就学什么方向。我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嗯，挺好，随遇而安。真羡慕你啊。”吕文杰感慨地说道。随后他瞥了一眼两位少女，问道:“你俩呢？”

风灵立刻举起了手:“我要学天文学！”

风星河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这妮子的兴趣真是多变，前几天还想学基因工程学来着，怎么转眼间又变了。

“你？你不是要学量子力学吗？”吕文杰耸了耸肩。这让旁边的风星河更加咧嘴:好家伙，原来她的梦想还不止两个？

“人家就是什么都想学嘛！”

风灵不依不饶地说道。

“算了不问你了。问了也是白问，不如等明年再问。”

吕文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江流月。

“我想学社会学。”少女缓缓地说道。

“社会学？”风星河与吕文杰均是眼睛一亮。二人的知识体系都是偏向于理工科，突然听到了偏社科的专业，顿时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嗯，社会学。”少女笃定地说道。“我想学社会学。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的个人兴趣。”

“挺好的。”吕文杰拿起饮料瓶子，给其他三人都斟满了酒，一面笑道:“南平大学有人才引进的特招生名额。以你的条件，如果加入弗多国籍，应该能够被录取。”

“嗯，我前些天已经递交了去学申请。就等转换国籍的手续办完，就可以入学。”江流月微笑道。“这都离不开兵遇先生从中周旋。”

“啊哈，他确实是一位热心的人。”吕文杰举起了手中的饮料杯。“看来我们都有了光明的未来。希望二十年后，我们都成为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罢。”

“干杯！”

四只玻璃杯在空中“叮”地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