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科技研究所实验室里，兵可乐趴在试验台前，望着烧杯里缓慢融化的溶剂出神。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的往事。作为一名与自己导师相恋的女学生，她并不是独一份。五年以前，她以一名招考结束的毕业生的身份，走入了国防科技研究所的大门。

彼时的国防科技研究所，还是一个靠吃联邦发放的经费补助为生的小型研究所，没有独立的校园，没有独立的师资资源。

有的仅仅是所里二十五位能够授课的研究员。所传授科目包括空气力学、机械设计与自动化、光质转换材料学等。

她入学时，恰逢所长更迭。新上任的所长为缓解经济压力，提出了“急搞研究缓办学”的方法，让国防科技研究所与相邻的np市材料应用技术大学联合办学，后者提供教室和校舍，前者则提供优质的专业课师资资源。

那一届，国防科技研究所不仅招收工学生，还大胆地、创新性地招收了一批低分数线的哲学生、艺术生等，参与与材料应用技术大学的联合培养。

而就在当时，兵可乐入学第二年，有一位新生入住了她的寝室，名字就叫周如玉。

她是一名艺术生。

当时，兵可乐与张舜的恋情已经步入正轨。兵可乐本便是材料学大咖兵文兴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入学之后又遇明师张舜，学业与科研进境一日千里。

前三个学期综合成绩全部是a+评分的她，直接被张舜调入了实验室里学习，同时申请提前毕业。

一时间，她的履历在校内传为佳话。但也有另外一种声音认为她之所以能有如此的成绩，是靠着裙带关系。

作为入学迷妹的室友周如玉，第一天便缠着兵可乐要听故事。于是当时正值热恋中的少女讲述了一晚上的“我家先生如何如何英俊，对我如何如何好”。

周如玉听得眼冒星星。

次月，她便与np市材料大学一位哲学系的教授相恋。

她凭借极为出众的外貌和独特的艺术气质，深深地吸引了那位教授，二人迅速坠入热恋，且关系如胶似漆至几近同居。而那位教授更是将她所修的那一门课，分数拉至了几乎满分。

一时间，周如玉在学校声名鹊起，借助一位教授的全力资源供给，不仅在各个学生部门内任要职，并且在诸多竞赛之中斩获奖项。

而彼时的兵可乐早已潜心学殖，投身于实验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之事。

于是周如玉代而成为了最瞩目的那一颗明星。她开始逐渐得意，并且把更多的“爱”赠予那位教授。

一切都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从宾馆的床上爬起来以后，那位教授说出了一句令周如玉震惊的话。

“嫁给我吧。我已经离婚了。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却原来这教授早有家事，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件事情周如玉早有耳闻，但这名教授却是从未亲口向她坦露过。

周如玉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冷冷地留下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回到宿舍里，她向兵可乐哭诉自己遇到了渣男。但是兵可乐并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默地看着她。

事后她回想起来，那眼神里充满着疑惑，和鄙夷。

周如玉于是拨电话给母亲，向母亲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母亲得知了事情的过程之后，劝她:“不要太难过。”并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外地旅游，散了散心。

周如玉逐渐地忘记了心中的痛苦。半个月后，她彻底地从忧伤中走了出来，并且找到了新的男友——一个帅气的、会打篮球、会弹吉他的大二学长。

她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可永远也想不到，那只是灾祸降临的引子。

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在那个下午。她与男友下课后走在前往体育馆的路上。途径教学楼侧畔一条无人的小径。

那名教授，突然从花坛中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刀。

他紧握着刀柄，冲上去。周如玉的男友本能地挡在她身前，却不料对方的目标本来便是他。

男学生被捅了7刀，当场倒地身亡。周如玉则尖叫着跑向大路，被随后追来的教授扑倒。

幸而路过的学生们见义勇为，救下了周如玉。她的背部中了一刀，却并不是致命伤。

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周如玉出狱了。

那位教授，在行凶之后，当场被学生们制服，并且被逮捕。

据说，直到坐到法庭的椅子上，他都拒绝吐露一个字。无论别人说么，他都只会阴冷地笑着，并且重复着两句话。

“那个女人死了没有？”

“她害得我好惨！”

弗多联邦的法律没有给予他怜悯，给予了他最严厉的刑罚——死刑立即执行。

判决下达之时，他的前妻带着孩子跪在当庭，乞求法官给予他一定的宽恕。但是包括法官和陪审团在内的人，没有一人给予他同情。

教授被处决了。

然而事件受到伤害更深的是周如玉。教授所受之创伤，随着他的死亡而消亡。

但周如玉却还活着。

她的声誉尽毁，尽管作为行凶案的受害者，但她的行为在网络上还是遭到了广泛的谴责。她被人骂成是“白莲花”、“绿茶婊”，社交媒体账号每天收到的恐吓和辱骂信息数以万计。

终于，她的精神崩溃了。那天晚上，她来到了湖边，抱着一块石头，打算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临跳湖之前，她思索着，自己最恨的那一个人。

如果还有那么一个让她最恨的人，那就是把她带入“师生恋”这个巨坑的兵可乐。

如果没有她，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她，那么自己怎会遭逢如此苦难？

她抱着石头，跳入了湖里。

意识逐渐模糊。

……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没有死成。

身体表面冷得让人发抖，衣服上粘着黏糊糊的水生生物。

朦胧之中，她看到了一缕金色的头发。

月色映照之下，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

“唉……”

周如玉再度闭上了眼睛。只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虽然做下了如此之事……但也不该成为万夫所指的唾骂对象。”

轻柔的手指，弗过她的面颊。周如玉只感觉，那只手掌很冰凉。

她感觉到一阵困意。

“所以，我赋予你‘被遗忘’的权利——任何处于舆论事件旋涡中心的人，都应该拥有被遗忘的权利……好好地睡一觉吧，明天这个时候，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这就是我的格拉维瑞斯能力。”

“它的名字，叫做镜花水月……”

在湖波潺潺的水声中，周如玉昏昏地睡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人们已经不认得她了。

不仅是那些曾经谩骂攻击她的人，就连她的父母，也都不再认识自己。

她看到了新闻:新闻上说，过去的那个“自己”，已经在昨天晚上跳湖自杀，尸体并未被打捞上来。

她已经获得了重获新生的权利。但是她的脑海里，仍然被仇恨充斥着。

那个仇恨，让她一直隐忍到了现在。

原因是，兵可乐自从那一晚听完周如玉的讲话之后，深知这个学妹不好相与，于是便般离了宿舍，住进了弗多国防科技研究所的那栋漆黑的棺材楼。

自那以后，她便很少再出来，周如玉也无法掌握她的行踪。

她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直到赌斗的前一天，她得知兵可乐将会出现在那一场赌局中。

于是，她动用了潜规则关系，得以见到仙王圣手。在详述了自身的仇恨经历之后，仙王圣手把她作为一张为自己拖延时间的暗牌，安插进了赌斗室里。

所以，打从一开始，风星河他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蛇蝎美人混进了牌室。

兵可乐更是没有想到，这个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浓浓的敌意的少女，竟然会是自己的前室友。

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被抹除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如玉死亡，她才重新回想起这段经历。

而那时候，周如玉已经如愿以偿地杀死了她一次了。

好在是一切都结束了。但是，为了救治兵可乐，风星河却失去了第一块碎片中蕴含的星辉。这意味着，下一次遇到致命伤的时候，他就无法复原了。

对于这一点，少年倒是毫无感觉。反正对于他而言，人被杀就会死亡，这本是天经地义。

但那位潜藏在虚数之中的某个人，却是急了。

当天晚上的夜里，风星河就梦到了自己又来到了那个广场上。

星辰一脸怒容，赤足坐在雕像的底座上，长长的蓝发垂落于肩畔。

这一次，她的形象又有所变化，不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成为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冯行和。”她淡淡地说道。“我是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存在，我能够看见每一个未来。在你接触到我的本体以前，你将会历经7次重大灾难，每一块碎片都是一条既定的性命——当你随意地把它挥霍，就意味着你将在某时某刻失去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学姐在我面前死去而我见死不救，我才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风星河耸了耸肩。面对这一位近乎神明的存在，他已经不再显得那么拘谨。

相反地，或许是因为他吸纳了第一块碎片的缘故，他越来越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且亲切。

“随便你吧。”

星辰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仿佛想起了什么过往。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把自己玩死了就行。”

“嘿嘿，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补充一次‘星辉’呢。”风星河笑嘻嘻地说道。现在不同于以往，他面对的敌人越来越凶恶了，像殷更平那样的对手，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坐以待毙。

所以“星辉”对他来说就至关重要，因为每一份“星辉”都是一条命。

但是，星辰却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的意识存在于四维空间之中，而我的力量碎成了七份，散落各地。现在的我，除了寄希望于你之外，几乎别无干涉这世界的可能性。只有你帮我复原了，我才有可能降临于你所存在的三维空间之中。而现在，我除了能够在你的梦里和你对话以外，没有办法与你传递任何东西。”

“好吧。”风星河多多少少有点失落。他忽然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三年以后我会做什么？三年以后，江流月又会做什么？”

“不能。”星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泄露太多关于未来的情报，会引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时间漂变效应。”

“那是什么？”

“你不理解。”

“那你讲给我听？”

“你理解不了。”

“那你举个例子。”风星河说，“当理解不了未知的事物时，人们往往喜欢用它去攀附一些已知的具体事物。”

“好吧。”

星辰无奈地答应了他。

紧接着，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假如把四维的空间近似地缩成一条线的话——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条绳子。”

“而我作为高维生物，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贯通过去、未来的存在，也就是这条绳子上的某一根长线。”

“当我把我在不同的时间线上获得的信息往复搬运的时候，就像是在这根绳子的周边坠上了一些其他的丝线。这样的话，绳子本来的面貌就会改变。”

风星河点了点头，他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有懂。

略微理解了一下，他说:“也就是说，如果你干涉过度，那么作为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线状的现实，就会漂变向其他的“可能性”，对吗？”

“对的。”星辰点了点头。“对于我而言，我的存在本身决定了我无法占据所有的‘可能性’。因此，那样的发展对我来说是未知的。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小地作干涉。”

“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每次‘未来视’的画面都并不是实际发生的未来。”

“是的。我之前就在想这个悖论——既然它叫未来视，可每次预测的未来都不会实际发生，那又叫哪门子的未来视。不过上次你和我讲了它的本质之后，我就了然了。”

“是的。它是我在你的大脑中直接形成的视觉信息，是我给你的预警，而并非是我所看到的直接形式的未来。事实上，现在你找到了第一块碎片以后，已经能够把它当做媒介，与我共享视觉了。可是，因为我刚刚讲到的‘漂变效应’，我并不打算那么做。”

“好吧。”风星河多少有些落寞。接下来他要去做的事情，不用想也是阻力重重。他本以为能够多多少少从星辰这里得到一些什么帮助，但希望落空，总归是有点失落。

见到他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星辰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没有说，什么助力都不给你啊。”

“啊？！”少年惊喜地抬起头，只见星辰指尖突然绽放出光芒，一粒璀璨的光粒被弹向了他的额头。

风星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挡，但是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别动。”星辰的声音威严而富有压迫感，让他不自觉地停止了挣扎。

光粒融入了他的额头，风星河感觉到眼前一昏，一大部分信息融入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炮火连天。

他看到了一条长河，顷刻间被千里冰封。

他看见了无数绚烂的格拉维瑞斯能力光芒从天而降。

刹那间，他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那个广场，还有星辰，均消失不见了，但涌入脑海的信息，却以记忆的形式存留了下来。

风星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率逐渐缓慢了下来。

那场景，他听灵者之刺描述过一遍。

那是五年以前，弗多与尼斯南图帝国边境的最后一个小国，鲁鲁斯维因王国的覆灭时的场景。

星辰把这段画面传递给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在心中呼唤着星辰，然而却没有回应了。他想要爬起来，但忽然觉得胸口很重，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

软软的、温香的。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但他辨认出了少女头发的香味。

风星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果然看见自己房间的门锁被打开了。

在他熟睡以后，住在对门的少女悄悄劈开了他房间的锁，钻进了他的被窝。

因为就在这一天更早一些的时候，少女忽然提出“晚上一起睡觉”，被风星河冠冕堂皇地以“我国有一套完整的刑法”为理由拒绝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少女竟然趁他睡熟，直接撬开门，爬了他的床！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灯，把她轰出去。但是，他看见她那在月光映照下的安详的睡脸，又不忍心吵醒她。

于是，他叹了口气，到卫生间里脱下了睡衣，换上常服，悄悄地溜出了金玉屋，爬到了屋顶上。

月光皎洁，风星河无心睡眠，看着远处那灯火朦胧中的城市。

回想着星辰在梦中为他呈现的那副画面，他反复地思考着这其中究竟有没有深意。

但是，不管再怎么回忆，他都无法发现其中蕴含的奥秘。于是他只能简单的理解作:“难道说，星辰的意思是让我到鲁鲁斯维因国的旧都去看一看？或许那里隐藏着什么东西……”

鲁鲁斯维因王国的旧都，在5年以前王国覆灭的时候，就已经归为了帝国的土地。

到那里去，无疑是冲进敌人的老巢里。

虽然现在弗多联邦和尼斯南图帝国在明面上还是和平邦交的关系，拥有合法签证和手续的两国人也可以在对方的国家里活动。

但风星河的身份太过于敏感了，一旦到了帝国境内，恐怕对方就算不惜冒着开展的代价，也会把他抹杀在自己的地盘上。

不过，好在是那只讨厌的鹰眼之刺，在半个月以前被江流月彻底地消灭掉了。没有了它的存在，风星河如果偷渡进入帝国境内，只要不被发现，就有机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跑到鲁鲁斯维因旧都去看一看。

不过，眼下还有要做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找到下一块碎片。

据星辰透露，有三块碎片落在了弗多，两块落在了艾米莉卡合众国，还有一块落在了弗多大荒漠里，最后一块落在了利马联盟。

其中，在np市的那一块，已经被风星河收入囊中了。也就是说，弗多境内应该还有两块。

但是，说好的找齐了一块就会显示下一块的线索，风星河却迟迟没有收到来自星辰的提示。

就连昨天的梦里，星辰都没有提及下一块碎片的事情。难道是要他就这样待机吗？

清风吹过房顶，带来了一阵阵的凉爽。转眼间已至夏末，距离他高校入学尚余两天。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半夜三更的，是谁给我打电话？”

他好奇地拿出手机，发现是吕文杰。

接通以后，只听到那边传来了风灵急促的、带有哭腔的声音。

“哥……你快来南大附中……”

话音刚落，信号就断了。

二十秒以后，吕文杰的手机发来了一条短信:“想要救你的妹妹，20分钟以后南大附中宿舍楼一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