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子淮】

阎子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走在一条宽敞的虚无之中，四周的一切都是光明的，没有任何暗处，她的头上、脚下、眼前、身后皆是清晰的白色空间。

大她数百倍甚至数千倍的圆形土楼形状的红色祭坛一排排拢在眼前，而她只不过站在两列祭坛之间，从脚下生出了一条白石板路，一直往两边延申。

这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人，没有回响，没有烟雾缭绕，只有瓮鼓钟缶、微弱梵音。

祭坛顶端围了一圈琉璃色的瓦，整个坛墙整体都是像是用鲜血涂抹成的砖红色。

她昏迷之前还在恙城某酒楼与柳雨沫交谈着她的经历，当问及柳雨沫师承何处时，阎子淮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听见柳雨沫的回答就突然失去了意识，然后她没有了意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她走在这条白石路上，半天没有走完一个祭坛的直径，很久之后，她在侧面两座祭坛中间看到了一棵凤凰树。虽然这个场景是她第一次遇见，但没来由的对此很熟悉。

世间只有两颗凤凰树，一棵阴，一棵阳，一棵种在忘川河心凤凰树岛，一棵种在欧阳寮所住的泰和宫庭院内。面前这棵凤凰树是她所熟知的凤凰树岛上的凤凰树，此刻却与一个女人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而这个女人的背影竟然那么熟悉。

阎子淮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一串眼泪就无声地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她抬起手背，又擦了擦脸颊的一串液体，她知道这叫做眼泪，但依旧感到陌生。

女人转过身来，用被光晕模糊了脸对着阎子淮，伸出了双臂。阎子淮蓦然地走上前去，伸出触摸着女人的脸颊：“……娘。”

她不知道江良月为什么在这里，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没有答案。女人不说话，只是搂过阎子淮紧紧地抱在怀里。

在被江良月抱在怀里的那一刻，阎子淮看到自己所处的白色空间变成了透明的空间，她处在空间几乎中央的位置。

她透过脚下这层透明屏障看到了凤凰树下盘虬错综的树根，恐惧而壮观地一直占满了一切，树根延申去了遥远的脚下，在尽头又向四周扩散、长上了天空，于是凤凰树的树根在她的前方、后方、脚下、头顶。

而整个空间也出现了凌乱缠绵的数万红色丝线，那些红色的丝线两端被束缚在包裹了四面八方的树根上，像蜘蛛丝一样布满了整间屋子，那些红线切割这巨大的祭坛，但直接从祭坛里穿了过去，不知道是红线是虚体还是祭坛是虚体。

“这是哪里？”阎子淮轻声问。

江良月说：“这是凤凰树的领域里。”

事实上凤凰树的领域不仅覆盖了整个阴界，可以说整个三界都在凤凰树的领域里，阎子淮所见领域之景就是凤凰树灵气的实体化。

根须覆盖着目之所及，北至北彗沙漠、南至南襟十岛、东至东海暗流、西至昆仑冰窟。

她无法穿透的透明屏障下的是阴界的忘川河床和十八地狱。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来过这儿？”领域内的凤凰叶子都变成了透明的红色，阎子淮接过落下的凤凰叶，叶子又从她的指间滑落。

“三年前，万甫刍种下的阴五行启动，散落在大陆各处的忘川十二禁器逐一苏醒，他们攒够了足以呼风唤雨的阴怨之气，这个领域才会被你开启……我多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等到这个领域开启的那一天，可它还是降临了。”江良月梳着阎子淮的长发，她上次替阎子淮梳头发，还是十年之前。轻轻抚摸着阎子淮受伤的左眼，江良月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只眼睛是黄泉剑所伤，能使之复命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是阎子淮拒绝了任何治疗，就和非要把暗杀目标的人头全部都挂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一样，她想要铭记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和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不适感。

【江良月】

阎子淮的那场病无异于将她困在灭灵方里活活折磨她直到魂飞魄散、就像那些死在招幽剑下的人不得再入轮回，江良月照顾着被病痛折磨得高烧不退、咳得死去活来的阎子淮，整夜整夜地没有合眼，这是阎子淮唯一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体温。

阎孟铎看着阎子淮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流逝，也心疼江良月的日渐憔悴，慎重思考了三天，决定开启忘川河禁器流光盏为阎子淮改命。

站在一旁的黑白无常傻了眼，纷纷劝阎孟铎打消这个念头。

玄蠡大帝在位期间，阴界就被十二禁器搅得不得安宁，没想到制造出来的禁器会变得根本不受控制，玄蠡大帝费了好大的力气，甚至天帝也派出了大批人马前来帮助，才将它们封印起来。

若要开启流光盏，十二禁器全部都会解封，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封印本身就是连锁的。

如果只有一样流光盏还好，万一十二禁器再一次一起作妖，阴界经受不起这样折腾。

阎孟铎瞪了黑白无常一眼：“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阎孟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将自己所有力量输出制成一个屏障，就算解封了十二禁器，那些禁器也没有办法飞出覆盖在忘川河上的屏障。

江良月在一旁协助阎孟铎，从屏障里取出了流光盏，等到江良月成功拿到流光盏，阎孟铎再一次强行压制在忘川河里大动干戈的十一禁器，再一次封印了它们。

流光盏改变了阎子淮的命格，但同样也让阴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忘川河封印就像是上次没有封印稳妥一样被自动解开，十一禁器终于逃离忘川河，肆意地吸收着阴界的阴气，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十二股黑气向四面八方扩散、蝗虫过境般贪婪地霸占着一切。

但是阎孟铎已经因为不久前封印了一次十一禁器而元气大伤，根本无法一己之力驾驭那么多禁器。

而灵台仙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力挽狂澜压制住了所有禁器，连着流光盏一起再一次成功镇压。不过他不仅仅是来平乱的，也是来宣布处分的。

因为阎孟铎擅自开启忘川禁器，神界天帝将再在阎孟铎身上加上一道禁制，让他不仅不能离开阴界，也不能离开往生殿。

阎子淮高烧已退，不再咳嗽，但依旧没有苏醒的预兆，阎孟铎甘愿受罚，只是希望灵台仙人再看看阎子淮，设法救救她。

灵台仙人指着忘川河浓雾深处：“流光盏不是万能的，只是让她免去了病痛的折磨。那里有一棵已经沉睡了的凤凰树，我可将阎子淮的命与凤凰树关联起来，只要凤凰树不死，阎子淮就不会死，只是醒来的几率很小，除非献祭凤凰树，让它苏醒。”

江良月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让我献祭凤凰树吧。”

阎孟铎瞳孔一震：“你想清楚了？”

江良月笑着整理阎孟铎额前碎发：“妾自草木来，当归尘土去。”

简而言之，灵台仙人答应了阎孟铎和江良月的请求，为凤凰树做法，将江良月的元神与凤凰树合归一处，凤凰树岛上的凤凰树重新盛开，而阎子淮的命也与凤凰树联系在了一起，凤凰树长满树叶那天，阎子淮醒了过来。

江良月其实一直看着阎子淮，她与凤凰树融合在了一起，让那棵凤凰树有了神识，而凤凰树的神识就是她的神识。

虽然她没有办法告诉阎子淮自己一直就在她的身边，根本不需要她到处去找，但单单是这样，安静地陪着阎子淮，看着阎子淮健康平安，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