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大陆，自从会议中放出了瓦里安想进行改革的消息后，暴风城举国震动。

废除传统的贵族制，从零开始提拔军官和政要，这种惊世骇俗的做法，无疑在权贵中投入了一枚巨型核弹，引发了超强海啸，受到冲击的人何止万千。

不少元老人物义愤填膺，当场表示反对；一部分人默不作声、神色复杂，表示需要时间考虑；只有一小部分人支持国王的决定，而这一部分人大多是从贫苦大众升上来的中低级军官，属于没有什么实权的人物。

老百姓最后才收到消息，表示支持国王的决定，大多数人跃跃欲试。但政要们很快打压这个消息，表示只是误传，又有人出来力挺，说是真的，高层们出现了分歧，一时间众说纷纭。

消息传出来的短短几天，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暴风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动荡时代。

黄昏时分，浓浓的雾气从海上飘来，吞天噬地，淹没了暴风城的大部分建筑。

这座古老的城邦宛如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在滚滚白雾中飘浮。雾浪一层接一层翻滚，仿佛涌来了一个又一个巨浪，将之卷进了海潮的漩涡中。

英雄谷的五座巨石雕像在雾浪中若隐若现，街道的火盆黯淡了许多，连石板路都模糊不清。

雷站在城墙上，举目眺望，思索着近日听闻的改革信息。

对死骑队伍来说，这个消息是绝对的利好；而对于那些王公贵族来说，等于给了他们一刀，硬生生切断了他们的生路。瓦里安果然有魄力，这么胆大包天的想法都敢提出来，看情况，还会付诸实施。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暴风城的，将是一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雷打探到本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了城，而且一去就是三个月，不得不让人怀疑本了解某些内幕，等他回来之后，也许该找他好好畅聊一番了。

哒、哒——

脚步声响起，远处走来一位棕色长发的女性。

“珺，你好吗？”隔着雾气，他看清了来人。

“雷，我很好，你呢？”珺停了下来，向他问候。

“我还不错。”雷朝她点头致意，问到：“听说你和丹的婚事延期了？”

听到这件事，珺面露不悦，回答说：“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告诉你。”

“抱歉，我不该问，告辞了。”他没多停留，从珺身旁越过离开。

“雷！”珺忽然转身，激动地喊他，声线止不住地颤抖：“你......你不想解释一下么？”

今天，还是死骑进入暴风城后，她第一次单独和他对话。

平日在城里遇见，都只是简单地点头问候，她和他都万分清楚，他们已无法回到过去了，既然无缘，又何必多话。

几年前，她仗着自己有一副天籁般的嗓音，年轻气质佳，在多个男人之间游走，本和雷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她从未表态喜欢谁，但她清楚，雷心里有她。她总是利用本来刺激雷，看他为她嫉妒、失意，女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即使和本订了婚，她也从未想过停歇。三角恋，是她喜欢的剧情；周旋在多个爱慕者之间，是她喜爱的情节，可以成为她炫耀的资本，给枯燥的生活平添一丝乐趣。如果一定要讲出来，她最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她自己。

没想到，再见之时，雷竟然成了死骑。她吃惊、震动，到后来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今日的碰面，令她心绪难平，甚至生出了一点点期盼，也许......也许他对她依然有情。

雷没感应到她的激动，面色平静，眼中无风无浪，似乎没有任何面对往昔恋人的触动。

珺不安地望着他，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安之若素，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难道，他的心中，早已淡忘了往日情？

“解释什么？”雷漠然地应了一句。

“你为什么成了死骑？这些年，你到到底经历了什么？”见他如此冷淡，珺那双独具魅力的金瞳失去了往日的狡黠，仿佛寒风中凋零的金色花朵，失去了光彩和生机。

她是高贵的天鹅，雍容美丽；孤傲的玫瑰，浑身带刺，她知道，男人们喜欢这样的她。在感情的角逐里，从来只有她看不起人，没料到，雷也会将她遗忘。

她的问话像打破了他尘封的记忆，雷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遮住了眼中慑人的蓝芒。

他经历了什么？

他不愿回想，此时此刻，却有人强迫他记起。死亡，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已离他好远了，如果说还有唯一残存的记忆，那就是无奈和痛苦。

痛，很痛，在地狱中翻滚，灵魂被击穿的苦痛，谁又能明了？

特别是死亡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变成了赤色。血液，一滴一滴，流过他的指尖，染红了他的战袍，渗入了他的眼瞳，最后只剩猩红一片。

他感觉得到，鲜活的灵魂被拽出了身体，和躯干分离，直直坠入地底深渊。他伤痕累累、血流如注，直到整个躯干僵硬，再也淌不出一滴液体。

他的世界，彻底黯淡。

他的希望，随风而逝。

他的灵魂，渐渐凋亡。

醒来之时，他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成为了死亡骑士。这些年，他经历的，比起死亡那时，早已不足为惧了。

他睁眼，冷冷地回应：“我的事，暴风城的子民应该都知道了吧。”

死骑的故事，是艾泽拉斯最苍凉的画卷、最悲怆的诗歌。如果可以，遇到了死骑，请静静地走开，即使不祝福，也不要掀他们的伤疤，那是他们眼中最隐秘的泪水。

珺知道他在回避，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现在形同陌路，已是无法争辩的事实了。她目露哀怨，不死心地问：“如果我和丹无法完婚，我们会不会......”

雷猛地顿住，转过头，急速打断了她：“珺，你应该知道，生者不该和死者有任何牵扯。”破镜无法重圆，旧情无法复燃，生与死，是永远无法打破的魔咒。

她会嫁入布莱克家，成为受人尊敬的布莱克夫人，为狼族延续香火；而他，也会遵从历史的选择，继续走下去，为暴风城而战，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

生与死之间是什么，以前他从没想过，现在他知道了，使命、责任、道义......生与死之间，还有很多令人期待的东西，值得他去争取。他不会沉醉于过去，会一直向前看，也在学着放下那段情感，即使那是他最深浓的暗影、最心碎的伤痛。

说完，雷没有犹豫，大步离开，留给她一个冷硬倔强的背影。夜风中，他的衣袂翻飞，白发随风起舞，像是撒下了一簇没有温度的银色烟花，跟珺做着最后的诀别。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有些人，抓不住就该放手，再怎么遗憾，昨日也无法重来，是时候跟过去说再见了。

珺一人伫立在城墙上，久久不能言语，望着他在雾浪中穿行，很快消失在了墙角。慢慢地，她伸手抚上面颊，一片冰冷湿润，原来，她也有为男人哭泣的一天。

位于卡利姆多的晴和本，正在研究那封关于乔的加急信件。

东瘟疫战争结束，晴回了暴风城，一直未收到乔的消息。凯文的事之后，她把副官派去了吉尔尼斯，打探乔的下落。

副官在信中提到，吉恩听说乔想去深海的想法后，派舰队护送他去了艾萨拉的领地，但现在离乔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那边一点回音都没有，不得不让人怀疑乔出了状况。

国王不准晴和本传书信回暴风城，他们暂时无法打探乔的具体情况，商量了好一会儿，决定启程去纳沙塔尔看看。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从棘齿城搭乘普通客船去宝藏海湾。路过纳沙塔尔，两人趁其他人没留意时跳下了客船，飘浮在海面，晴给两人加上了水下呼吸术。

“现在怎么办？”她有些迷糊，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去到艾萨拉的地盘。

话音刚落，原本风平浪静的大海刹那间风暴怒号、海浪急涌，一阵海底飓风将他们卷了进去。

“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晴向本打手势询问。

“跟我来。”本搂住她的肩，护着她往海底深处游去。

海洋像一只发了疯的巨兽，想要挣脱某种束缚，不断怒叱咆哮。周遭全是狂奔的激流，“哗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打在身上如鞭子一样疼，晴在风暴中摇晃，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们顺着乱流一直往下，从阳光灿烂的海平面，到了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深海，最后，两人直直下坠，掉到了一处干燥、温暖的石洞里。

呼——

她嘘了一声，揉了揉被撞得七晕八素的脑袋，这才察觉周围有光。抬头望去，发现两人身在一处巨大的岩洞中，墨蓝的海水飘浮在头顶，可以清晰地见到五彩珊瑚和鱼群，巨型瀑布在四周环绕，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你还好吧？”本从地上爬起来，把她也拉了起来。

“我没事。”晴理了理衣衫，不解地问他：“这里是海底世界吗？”有空气和光亮，感觉像一个世外桃源。

本也在观察四周，十分肯定地说：“我们已经到达纳沙塔尔了。”

纳沙塔尔是纳迦们建立的水下城市，位于无尽之海中部的地底裂隙中，曾是辛-艾萨莉和永恒之井所在之地。在艾萨拉和瓦斯琪的领导下，纳迦们在海底重建了家园，在此繁衍生息，随处可见卡多雷风格的建筑遗迹。

不知道他们掉入的是什么地方，两人决定出岩洞看看。

顺着洞壁往外走，很快见到了一大片珊瑚礁，火红的色彩，像是一朵朵妖冶的海棠花，红得透亮。花朵齐齐绽放，一簇簇、一丛丛，层层相叠，浓郁得发紫，把整个空间占满了，仿佛误入了珊瑚的海洋。

海底的温度比陆地低，空气湿度很大，略带咸味，充满了海洋生物和珊瑚礁的气息，犹如一大撮海藻浸在了冰块中，清新、冰爽，透着一丝淡淡的腥气，让人神清气爽。

他们一路向前，在珊瑚海中心找了一处旅店住下，问老板要了地图，准备去纳沙塔尔最深处，也就是艾萨拉的宫殿打探乔的下落。

夜晚，晴趴在桌子上研究地图，本坐在她身边，拿着一本古老的书籍翻着。

旅店老板是一个侏儒，很多年前乘坐的游轮沉没，无意中掉到了这里。那本书是老板的珍藏，是旅人们的游记汇编，全是关于海底纳迦的故事，本很感兴趣，不惜花重金找他租借了一晚来看。

房间寂静无声，窗外传来瀑布流动的声音，油灯的火苗抖动，照得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

旅店外的珊瑚丛后，钻出一大群红鳍纳迦，很快包围了晴所在的房间。

艾萨拉的人来了？晴怔忪，手慢慢划过地图，像在掸上面的尘灰。

她和本曾放走了艾萨拉关押的人，还杀了她不知多少名手下，他们的梁子结得不可谓不大。这次他们刚到纳沙塔尔就被盯上了，果然，艾萨拉可不是什么善茬。

窗外杀气四溢，任凭珊瑚丛如何茂盛也掩不住。

感知到危险靠近，晴的毛孔缩紧，背脊一阵阵发冷，整个人处在了防御状态。上次在无尽之海，纳迦的攻击把她吓得不轻，血色残阳的景象至今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必定又是你死我活的状态了。

她稍稍坐正了一些，目光没动，表面上在看地图，余光却停在了窗缘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看样子，来的数量还不少。

本嘴角轻扬，火光映在他眼瞳，折射出了万道星芒，璀璨慑人。他的手指覆在羊皮纸上轻轻刮了两下，上面的文字像被施了咒语一样，跟着他的手晃动起来。

扭曲、旋转，下一刻，文字被还原成了黑色的墨渍，如被淬炼的药汁一般，从羊皮纸上浮起，飘到了半空。一排排的小黑点，像音符一样上下滑动。

墨香散开，淡香氤氲，如同他强大的威压，一起布满了整个房间。

感觉到了异常，晴抬头，同时，那些墨渍化为了恐怖利刃，悄无声息地穿墙而出，朝纳迦们飞驰。

一道道黑色风刃，刚劲霸道、锋芒毕露，带着凌人的气势朝珊瑚后直扑而去。

墨汁，比剑更利、比雷更猛，潮鸣电掣，如黑色旋风般一扫而过，鳌掷鲸吞，碰到之人，神形俱灭。

屋外的红鳍生物睁大了眼，没来得及发声，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便化作了阵阵血雾，散在了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油灯的火苗一上一下地跳动，两人的影子随之摇晃，本安静地看着书，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晴吃惊地问：“怎么回事，纳迦呢，去哪里了？”为什么她就抬了一下头，所有的纳迦全都不见了踪影？

本翻过一页书页，目光停留在文字上没动分毫，随意地说：“我想，他们应该去你的地盘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