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发生的事，周正祥和李东白似有默契，谁也没说。所以，次日周府之中仍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

李东白几乎只打了个盹，天刚亮他就来到前院。仆人还未清扫，他朝昨夜打斗处一看，果然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个薄底快靴的靴头，里面有一片白色的袜子，还有两个血肉模糊的脚趾。另一处是一块青布头巾，旁边散落着一些头发，一只发簪，这些头发中有几根是白色的。他把这些东西用布包裹起来，心中已然有些明白：这三个人竟然是道士！周家与道教毫无瓜葛，怎么会招惹到他们？而观灯时的那帮劫匪明显与昨晚的不是一路，又怎么会同为一个目标而来？如此看来，这两帮人的后面一定有同一个主使人，这人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权力，能够指挥各种不同门派的江湖中人？

李东白对其中的玄机当然不会明白，而周正祥却有了一丝头绪。他想起赵忠禄曾说过，皇上看中他女儿，想让周冷歆进宫为妃的事。当时，他以周冷歆已经定亲为由，让赵忠禄回禀皇上。难道，是皇上为了霸占他女儿而如此的不择手段？但是，这个想法在李东白给他看了这些遗留之物后，又打消了。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这是一个谜团，耿耿于怀。但不管怎么说，女儿的处境相当危险。什么原因，不清楚。如今最好的办法，是让李东白成为自家的女婿。一则，夫人和女儿都有这份心意，自己也十分看重；二则，可以留住他，有他常在女儿身边，可以放心。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夫人，正中下怀，夫人乐不可支，满口说好。两人当即商定，过几日，找个机会把这事定下来。

晌午，魏子杰来了，李东白要他带着自己到广州城里转转，去看看珠宝行里有哪些宝贝。魏子杰听了，眼珠一转，说：“城里的珠宝行有什么好看。你是金陵人，头一回来到广州，告诉你，广州的东南面都是海，这些珍珠都是产自大海中的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珠蚌。你肯定没有看到过珠奴下海捞珠蚌取珠的情形。你初来乍到，反正筹备商行的事不急，倒不如，我陪你到大海边逛逛，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那边弄到奇珍异宝呢。”

魏子杰这番话，引起了李东白的兴趣。尽管自己出生在广州，但只是很小的时候到海边去过一次，记忆中已是十分模糊，更没有看过珠奴采珠的情景。这几天反正有空，要等月明姑姑来到之后再商量行动计划。于是，李东白十分高兴的答应了。不料，这事让周冷歆知道了，执意要一起去。周正祥夫妇想，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俩彼此多一些了解，等他们回来，也可以把事情挑明了。于是俩人也没有反对，只是对李东白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好女儿。魏子杰的家里，则自有周管家前去通禀。

一辆并不豪华却十分宽敞的马车，里面坐了李东白、魏子杰，周冷歆和可儿，四人在午后出发了。

南汉境内，专业采珠的地方不少，雷州与广西合浦之间的珠母海，最为著名。到那里较远，所以，他们选择离广州最近的东莞，那里的大步海和邻近海域，也盛产珠蚌。

健马奔驰，道路还算平坦，一路谈谈说说，不消一个多时辰，已到达目的地。

东莞是个小渔镇，虽然也有数百间低矮房屋聚集在一起，形成几条小街窄巷，但那破陋的模样，与广州城的繁华真是天壤之别。

他们找了一家镇上最好的东升客栈，落脚安顿下来。这是一栋两层楼，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两边是厢房。房屋虽旧，但还算干净。一切就绪，已近申时。正月日短，要在北方，已是黄昏了，但这里不一样。

出小镇走没有多少路，就是大海了。一望无边的海域，深沉博大浩瀚，天空也显得特别的宽广，斜斜的落向西边的太阳，略略收敛起它那强烈的光芒，海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了不同的颜色，有些海面显得黝黯，有些海面却纯净湛蓝。而被太阳直接照射的海面，却出现了一条金黄色的彩带，随着海水的涌动而变幻无穷。

正是退潮的时候，风不大，薄薄的海浪一层层推上来，又迅速的退了回去，那样子真像一头巨兽，他想努力爬上来，但终究无能为力。海水退去的地方，是一片沙滩。

沙滩上有一些孩子正在追逐嬉戏，发出阵阵欢笑声，他们是在赶潮，踩着湿润的沙滩，拾漂亮的小贝壳，抓四下乱窜的小螃蟹。

李东白一行四人一步步步入海滩，没有被海水浸润过的地方，滩上的沙子是松软的，踩下去“咯吱咯吱”响。望着眼前这么雄浑壮观气势磅礴的大海，个个赞叹不已，尤其是周冷歆和可儿，两人虽然住在广州，却是头一次见到大海。

海面上，一艘艘帆船正在返航。这些船跟渔船不一样，渔船是头尖尾平，而这种船的头尾都是圆的，船体也很宽阔。

魏子杰说，这些就是采珠船。几年前，魏甫庭被皇上派到采珠区，征缴三两以上的奇异珍珠，镶嵌在皇冠上，他把儿子也带来了，说是要让魏子杰看一看百姓的疾苦。经此一役，魏子杰对这些珠奴的生活总是多了一些了解，他本来就话多，现在就更是滔滔不绝了。

“你们看，那一条条船里的都是采珠的珠民，说的实在一些，就是珠奴。一条船上七八个人，其中有二三人是下海采珠的。采珠人腰里系一根绳子，身上挂了重物，一手拿个肚大口小的竹篓子，另一手拿一把锋利的采珠刀，跳进海中，潜入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海底，睁大眼睛寻找珍珠贝，找到了便拾入竹篓中。海水的压力很大，海底呆一会儿，采珠人便摇晃系在腰部的长绳，向在船上负责接应的同伴发出上浮信号。牵着绳索等候在船舷边的接应者，大多是年岁较大，采珠经验丰富的长者，一看到垂入海中的绳索在晃动，便迅速扯起绳索，将采珠人提出水面，同时，接过他手中的竹篓，把捡到的珠蚌倒入船舱中一个贮满海水的木桶中。回去后，再破蚌采珠。

四人中，周冷歆和可儿从未见过海，更未见过这些圆滑晶亮的珍珠是怎么采来的。周冷歆见到后，心中虽有许多想要弄明白的疑问，但毕竟是一位处事稳妥，谈吐极有涵养的小姐，只是听着，却没有开口。而一旁的可儿怎能按捺得住呢？看到这么新鲜的事儿，在沙滩上蹦跳起来，忍不住拍着手说：“原来珍珠是这么捞上来的，我老家在乡下，门前有条河，我们常到河里去摸螺蛳，看起来还真差不多呢。“

魏子杰听了，朝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说：“你就只知道乡下乡下，小河小桥，在我舅舅家也呆了快十年了，怎么还是一副一点不懂事的模样？”

魏子杰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却让周冷歆抓住了小辫子，拿出表姐的架子，冷冷地回了一句：“魏少爷，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可儿这十年一直待在我身边，你想，跟着一个蠢才，她能有什么长进呀？”

魏子杰没想到无意中惹了表姐，让她生气，急忙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讨好着说：“表姐可千万别生气，因为我好几次听可儿讲小时候到门前河里摸螺蛳，此刻用来和采珠相比，我觉得太委屈了这些采珠人，所以才。。。。。。”

“那你还不快点把他们到海里采珠的情形讲给可儿听，让可儿跟你魏少爷出来，也长点知识。”周冷歆这么说，其实她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些象征美丽华贵的珍珠，是怎么采到的。

魏子杰点点头，转过身去，望着远处散开在海面上的一艘艘木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他们苦啊！你们有没有看到，每条船上都有三名军士在监督，这是朝廷钦命的，用军队逼迫海边百姓下海采珠。本来，应该是在农历三月，天气暖和之后再下海，但朝廷为了搜集更多的珍珠，用来装饰，让皇宫里的贵人尽情享用，用来跟外国人通商换钱，就规定这些珠奴，过了元宵就必须下海。此刻海水还很凉，他们用牛皮缝制紧身衣，把头和身体包裹得严实一点，嘴巴和鼻子上套着一个罩子，连着一根长长的管子，这是用来吸气的。最可怕的是，下海以后一直潜到海底去找贝，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究竟会有什么？钻在海底礁石缝里的毒蛇，长在岩石上的毒海蜇，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鲨鱼，谁也不知道自己跳下海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有牛皮衣的保护，海蛇、海蜇咬不到，但一旦碰到鲨鱼，十有五六难逃厄运，会葬身于此。有时，船上人感到手里牵着的绳子骤然一轻，马上就拉，结果提上来的只是一条胳膊或是半个残躯。”

讲到这里，魏子杰的声音有些低沉，停顿了一下。海滩上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奔跑时发出的天真活泼的笑声之外，只有那单调的海浪声，“哗——哗——”无数次的重复，爬上来，又退回去。西边的太阳离海面看起来只有二丈光景了，变成了一个红红的球，在一点一点的往下坠落。海风轻轻的拂动着他们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