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了。

这里是哪儿？

耳边是海浪与礁石碰撞所发出的迷人涛声，迎面是带着迷人的腥味的海风，眼前是屹立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面对着大海的叶秋。她平常束着的头发此刻解了开来，深红色的发带如花环般缠绕在手腕上，满头青丝恍若银河泻九天，披落在她的背上，飘散在海风中。一双柔荑静静地放在温柔起伏的胸前，似乎在为了谁而祷告，可她清丽绝俗的面容上戴着几分忧伤，那种悲哀幽怨之意充分表明，她是在祭奠某位离世之人。

她，在祭奠谁呢？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滑的礁石上，凉凉的，滑滑的，幽幽的，极舒服，就像躺在自家沙发上一样。

发生了什么？

我记忆的最后，是W与Skull对拼极致驱动。

结果怎么样了，我们赢了吗？

应该是吧，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在这里？

等等，我们赢了的话，那岂不是代表师父他……

我脸色大变，瞬间慌乱起来，立刻从礁石上一跃而起，飞快地跑到叶秋身边，颤抖着声音问道：“我师父呢？他是不是被你……”

叶秋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伸出一根白葱般的指头指向一个地方，道：“你先看看那里。”

平常，我很喜欢叶秋这样云淡风轻的语调，就像春风吹拂，让人心静，可事关师父，她这样不急不慢、似乎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语调却让人莫名的火大。我不禁有些不耐烦，一边随意看去一边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来……”

然后，我怔住了。

该怎么形容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呢？

痛苦？伤怀？心酸？讽刺？悲凉？愤怒？

都不是。

是“空空如也”。

那里，有一座废弃破旧的大楼。

沉默的废墟，在山崖上矗立。静默的毁灭，彰显着灰色的破旧，一如我关于这里的记忆；爬山虎与常青腾，回忆着腐蚀的绿，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攀上我荒凉的额。冬日的苍白阳光流过时间，搁浅在一生之痛的夜晚。

破烂，腐朽，灰暗，无望，如那个夜晚的我。

我当然记得这个地方。

这里，是师父的殒命之地，是我碌碌无为的人生中最痛苦之地，也是叶秋的命运重生之地。

那个夜晚啊，真是如毒草，疯狂地生长着，无论怎样，都不能把它从我名为记忆的土壤中连根拔掉，就那么日日夜夜地啃噬着我，切割着我。

这里的海风可真讨厌啊，吹得我眼睛都进沙子了。

男人有时候哭泣不是软弱，而是为了更坚强。

我就这么略带自嘲地安慰着自己，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叶秋走到我身旁，神色出奇的冷漠，比她平时还要冷。她接下来说出的口更是冷血，让人如坠冰窖：“没想到我拼命救回来的人，竟是个像个酸腐文人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的窝囊废。”

正处于极大的情绪波动中的我几乎如火药桶般一点就炸，“窝囊废”三字骂的实在是太难听，我猛地转过头来，双眸如嗜血的野兽般恶狠狠地盯着叶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大声吼道：“你说什么？！”

“还真是熟悉啊，”叶秋冷笑一声，“那个晚上，你就是这么揪住我衣领的吧。”

我微微一怔，一时间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心中大为光火，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刚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叶秋面色冰冷如霜，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我们几乎脸贴着脸，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飘飘悠悠地钻入我的鼻子，我有些心慌意乱，脸色微红地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却依然嘴硬道：“你倒说说，我哪里窝囊废？！！”

“好啊。”叶秋毫不含糊，一幅“既然是你要求的那我就满足你”的表情，“我就问问你，这次的案件中，多少显而易见的疑点暴露出来？如果对方真的有复活亡灵的本事，那为何，自始至终我看到的是沈诺变成了dopant，dopant再变成了万宗？如果真的是亡者复活，为何三者会在同一个躯体上出现？说明根本就没有亡者复活这种东西，dopant的能力也不是，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一场笑话！身为一个跟在名侦探后面学完了侦探基本课程的人，你连一名学医的人发现的东西都没有发现，你的洞察力又在哪里？！而这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一个早就死了的身影，就抽走了你的灵魂，干扰了你所有的判断！你这样子不是懦夫是什么，不是窝囊废又是什么？！怎么，风铃城的人民就指望驽马钝剑去拯救他们吗，就指望一块自己的眼泪都抹不掉的手帕去抹掉他们的眼泪吗？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一幅一提到万宗就要死要活恨不得哭晕过去的样子，等以后与dopant的生死之战，敌人就很有可能会利用你这一点，让你万劫不复！你万劫不复你不管是吧，你就没有想过其他人吗？若是做不好足够的觉悟，被一个死人的阴影整日缠绕在身上，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恶魔同行，你又有什么资格做假面骑士！”

说到后面，叶秋近乎是咆哮起来，秀美的面孔上无一处不代表着愤怒与深深的悲悯。她死死地盯住我的眼睛，一遍遍地怒吼道：“我告诉你，没有万宗，就没有现在的我，当年，是他以Skull记忆体毁灭为代价进入地球图书馆并且告诉我，人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才有可能将绝望变为希望；人必须活下去，时刻保持应有的冷硬，因为你不无情，当别人对你无情的时候，你便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哪怕遭受难以想象的恶意，哪怕被误解到死，哪怕心被一点一点地撕裂，你也能保持最后的冷静，用最后一丝倔强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明天，因为我们并非独自一人，我们还有要守护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冷硬派。是不是很讽刺，一个整日里说自己是硬汉的人，却被一个半吊子教训什么是硬汉！我告诉你赵杰，我很尊重万宗，我对他的尊重之情不比你差，可是，我也无法否认他死了的事实！死了便是死了，不必用任何方式来掩盖、来粉饰，因为他就是死了，万宗就是死了，死在那栋楼里，可那天晚上发狂的獠牙把什么都毁了，万宗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他死无全尸，他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他就是窝囊地被子弹打死了，死的一点都不轰轰烈烈！怎么，觉得我侮辱了你师父？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很残酷对不对？可我如果不残酷，那就是对你最大的残忍！给我拿出点与恶魔同行的勇气啊，给我拿出点硬汉作风啊，搭档！”

“死便是死了……死便是死了……死便是死了……”我像丢了魂一般重复着这句话，呵呵惨笑一声，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惨白的面孔正对着废墟的方向，如最疯狂的精神病人一般仰天大笑起来：“师父死了……哈哈哈哈哈……师父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他活不过来了，他死了，尸骨无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师父他……死了……”

哽咽，悲伤，痛苦，果断，决绝，冷硬，割舍，这就是我在这一跪、这一笑中学到的东西。

空间撕裂，回旋冲刺者号从中呼啸而出，圆舱打开，露出里面的两束白花。叶秋从中拿了出来，将一束递给我，另一束自己握在手上，平静地说道：“现在，开始祭奠吧。”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二人随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用任何超能力和高科技工具，就那么靠最原始的人力爬到了近乎没有路的废墟的最顶层——说是最顶层，其实也只有侥幸躲过獠牙撕扯的边缘一小块地方罢了。

我们高高矗立在上面，凛厉的寒风吹过，萧索，我们却不觉得凄凉，因为此刻，谁也不需要凄凉。

两束白花，从空中轻轻地落下，纯洁的白色花瓣打着旋儿，在空中飘飘悠悠的，就像轻舞的蝴蝶一样。

我们闭上眼睛，双手合并，放在胸前，为师父，为一位硬汉，为一位侦探，为假面骑士Skull，为死者，为我的过去，静静地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