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侦探事务所，回旋冲刺者号刚一打开我便像见了鬼一样飞速下车，手上的匕首看也不看就如一道黑色匹练向后砍去，“刺啦”一声，白色的恐龙机器人哀嚎一声，在一阵纷纷扬扬的火花中打着旋儿摔在地上，又被我一脚踢开。我跌跌撞撞地跑进侦探事务所，关门、锁门、关窗，拉窗帘，然后浑身虚脱，一下子软倒在搭档的办公椅上。明明已至数九寒冬，我却大汗淋漓，里衣被浸得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极为难受。在冰天雪地中依旧能咬牙如饿狼般觅食的我耐寒的本领非常人可比，零下3的天气也只在衬衫外面穿了层厚一点的羽绒服，可我现在头痛欲裂，烦躁与惊恐带来的燥热不安已经让我热到连羽绒服都脱掉，只留一件藕荷色条纹的水绿色衬衫套在身上。

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布满了冷汗的手覆盖在脸上，仿佛想用这一小片阴影将我与人间隔绝。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麻，根本理不清。

叶修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蛋……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它重新涉足我的生命？

为什么要让我再想到最痛苦的回忆？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晶莹的泪珠滴在桌上，留下一块块湿痕，还有的滑到了我嘴里，咸津津的。

我死死咬住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没有其他理由，这只是我的习惯，因为在阴险狠辣的以生命为赌注的猎场上，哭声会吓跑猎物、会引来敌人、会带来死亡，稍有不慎就会因软弱的眼泪丧命。久而久之，我便再也不敢哭的很大声，逐渐养成了习惯，不过这习惯也很少用，因为我后来已很少会哭。

但我今天还是哭了。

因为獠牙。

哪怕在梦中，我也无法忘记那深入我骨髓、烙印进我基因的一幕：纯白如雪的骑士，赤红色的双目尽情萦绕着渴望甘甜血液的暴虐，浑身上下都是为杀戮而生的锐利尖刺，用手臂上的利刃，不，应该说是浑身上下的每一部分都能成为夺去生命的武器，用它们切裂着一切、撕碎着一切、毁灭着一切！

真正可怕的反倒不是这股暴虐本身，而是每当我被逼着使用它时，所有恐怖、绝望、难以想象、我连触碰都不敢触碰的血腥黑暗的记忆，那些让野兽的灵魂取代人的灵魂、降临在名为叶秋的不过十几岁的少女躯体上的记忆，那些让人发疯、恐惧、憎恨、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在一瞬间丧失殆尽的记忆，那些只有用血腥的獠牙弑杀生命、活的比最低贱的畜生还不如的牙之记忆！

獠牙是黑暗的导火索，是打开溃烂的阀门，是一块我无论怎样割不掉的毒瘤，是我生命中绝对不可能正面相迎的扭曲存在，我就是不敢面对它，在它面前，我懦弱到了极致，唯一的一次主动使用——尝试用与搭档契合度最高的王牌与其相制衡，结果以失败告终，当时只杀了两个dopant没见人就杀已经算好的了。

那件事后，我登上了一艘游轮，将獠牙扔进汪洋大海，然后立刻回来，以掩耳盗铃的方式，自以为是斩断了与过去的联系。

只可惜，假的便是假的，就应该抹去，我再见到獠牙的反应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我内心无比寂寥，涕流满面，仿佛一个人置身于萧条荒芜的街道，冷酷无情的獠牙随时可能落下，到时候，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

“滴——咚——”

门铃响了，此刻神经脆弱到极点的我恍若惊弓之鸟，当年误进山洞遇到一头冬眠的黑熊时都能保持镇定的我此时竟是吓得浑身一激灵，一瞬间失了智，竟以为是獠牙卷土重来，一时间竟不敢开门。

“侦探，你在干什么啊！你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小杰，快出来啊，我给你送圣诞礼物了呢！”

“小杰，快出来啊，我又找到一个好地方适合合影，赶快把小玖带出来一起合影啊！”

我微微一愣，是搭档的朋友？我松了口气，心中又是一酸，搭档的朋友在，可搭档呢？

我强忍住又要落下的眼泪，重新披上白色羽绒服，深呼吸了一下，走到门前，转动门把手，开门。

刚一开门，三个大男人就闹哄哄地闯了进来，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青年叫嚣尤为大声，单手指着前方高声叫道：“侦探，我要逮捕……呃，呃？”

三人见到我，反应出奇的一致——全部像石化了似的怔在原地，所有嬉笑怒骂的表情全都收敛。我知道自己的容貌到底有多祸国殃民，他们的反应很正常，我倒也没多在意，只是让到一边，疲惫地说了句：“进来吧……”

三人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都各自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下，显得很不自在。与搭档打交道最多的监视者率先开了口：“那个……是你啊，小杰和小玖都不在吗？”

心中的落寞与酸楚再次涌上心头，更急，更猛，一下子冲破了我的防线，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把三人吓了一跳，小圣诞急忙说道：“那个，你别哭啊，我们都知道肯定是小杰的不对，真是的，有这样的女朋友都不珍惜，你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帮你教训他！”

我的脸色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他……只是搭档关系。”

三人都拼命地点头，可眼神中写满了“不信”，唯一称呼搭档为“侦探”的风铃警察局的刑警张偲桁干咳了两声，道：“我们警察局查到，著名的‘玫瑰双子’雌雄大盗之一冬美来过你们事务所，我觉得侦探有可能窝藏罪犯，所以过来看一看，现在看来，嗯……应该是我们误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如果不是冬美，我们也不至于步步踏错，落得今天这个局面！

我刹那间面色铁青，一股无形的阴寒气息自我身上向四周扩散开来，那三个大男人竟是吓得往后退去，各自蜷缩成一团，小圣诞作为代表小声说道：“你……你别气坏了身子，等着，我……我们现在就去帮你找到他狠狠地揍他一顿，赵杰这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们一定……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他们就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身上的戾气一瞬间被抽空，我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如同颓败的鲜花，满心厌弃与颓唐。

我好像，真的支持不下去了。

“Move it down youron the trigger.将你的随性完全释放……”

我猛然惊醒，循声望去，只见小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Finger On The Trigger》的手机铃声正响着，想必是她被冬美那个混账女人劫持过来的时候手机没带在身上。

我走过去拿起手机，随即浑身剧震，一只手捂住嘴，拿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这通电话，是搭档打来的！

我哆嗦着手指点在“接听”上，电话接通，我立马大声呼喊道：“搭档，搭档，你还好吗？伤口有没有事？小玖呢，小玖也没事吧？你们在哪儿？”

阴恻恻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我全部的希望：“还真是让人感动啊，你们还真是伉俪情深啊。听着小美人儿，你亲爱的搭档和他妹妹现在在我手上，我看看具体在哪个地方呢？呦呦呦，在一个废弃工厂里，这地方你们应该会感到很亲切呢，猜一猜是哪儿？我的dopant前辈，Virus小姐姐和你们第一次打交道的地方呦听好了，明天上午九点，给我一个人到这里，否则，这两个人一个都活不了！喂，半吊子侦探，小爷我给你个机会，跟你的小女友说句话吧。如果你想早点见到她让你们团聚，我可以勉为其难多让你说几句甜言蜜语哦！嘻嘻嘻”

“不好意思，你说错了！”

搭档熟悉的话语从电话里传来，我狠命掐自己的肉不让自己嚎啕大哭，我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再为我担心什么。

“第一，我搭档不是我女朋友，她也不会承认的，永永远远！第二，让我引她过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看你还不如去相信你的男性疾病能好呢！啊！”搭档刚说完狠话，就狠狠地挨了一脚，高声惨叫了一声。

哪怕这个时候，我也因搭档的毒舌而“扑哧”一笑，可笑容还没敛去，新一轮的眼泪就又下来了。

电话里传来dopant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告诉你姓赵的，给小爷老实点，惹恼了小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老实点，跟你的搭档说几句好听的话！至于什么是好听的话，你懂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喂，你好啊，搭档。”

我哽咽着说道：“我在，搭档，我在！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不，搭……不，叶秋。”

我如遭雷击，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秋。”

搭档的声音透着轻微的哭腔，但依旧很漠然，就像真正的硬汉——他的师父万宗一贯的冷酷无情语调。

“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个人吧，你就当我不是你搭档好了，你就当这半年来你依旧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活着，没碰到过一个……一个半吊子侦探，你就当我没在你生命里出现过……”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搭档？！”我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身体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头脑嗡嗡作响，狼狈不堪，摇摇欲坠。

“我是说，”搭档的语调骤然间拔高，“如果你明天来了，从此以后，我和你便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所以，为了早些断绝关系，你还不如现在就主动……”

“赵杰你混蛋！”我破口大骂道，“你说的容易，事到如今我上了你的贼船就再也下不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断得了啊！”

“虽然觉得你这样不对，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你这样对我……”搭档的声音已完全哽咽，但他仍坚持着说了下去。

“搭档，这可能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也是最最真心的一句话。”

“我发自内心的……”

“爱着你。”

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我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我曾经问过他，爱是什么。

当时他的回答很稚嫩，几乎是凭着一腔青春的热血毫不迟疑地说出口，没有经过任何思索，倒是有些像提前背好的一样。

那么现在，他对爱，是真正地稍有理解了吧。

“昂！”

办公桌上，应该是趁刚才三人开门时偷跑进来的獠牙跳了上来，摇头摆尾，奶声奶气地叫着。

说也奇怪，那个时候，平常对我而言宛如梦魇的獠牙竟是突然不那么可怕了。

我也突然，决定了。

这是从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反抗命运、逃出生天后，我自己所做的第二个决定。

大概是因为，我对爱，也稍有理解了吧。

…………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我拿起摩托车钥匙，戴上搭档送我的那顶猎帽，跨上摩托车，绝尘而去。

獠牙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一声不吭，只偶尔抬起小脑袋在我的身上蹭上几下。

八点五十九分，我到达目的地，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被系在滑落上的脆弱不堪的绳子吊着的搭档一点一点地下落，他的身下是一片寒光闪闪的刀山，刀尖向上，闪着名为锋利的寒光。小玖死命地抓住绳子另一头，竭力想终止这名为死亡的下坠趋势，斑驳的鲜血淋湿了粗糙的麻绳，可依旧无济于事。

我不敢再看，驱动獠牙叼住绳子的另一端，终止了下落。獠牙用力一甩，小巧的躯体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竟是把两个人一齐甩飞出去，落在安全的地方。

我的腰间，双人驱动器响应我的意志，自动浮现。

搭档的腰间，Joker记忆体仍然孤零零地插着。我松了口气，这样最好，我本来还担心若是dopant把记忆体拔了下来我们便无法变身，现在看来，上天对我们还算不薄，没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搭档？！”

“叶姐姐？！”

“终于来了啊！”

三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我则看向了搭档。

深深。

然后，我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dopant。

“搭档，绝交什么的，过会儿再说吧。”

“既然你为我冲动了那么多次，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你冲动一次？”

“等等，搭档，你不会是想用……”搭档霍然变色。

“是的。Fang，过来！”

“昂！”

獠牙化作的小型恐龙机器人稳稳落在我的掌心，我迅速将其折叠，眨眼间，一支约20厘米长的大型白色记忆体呈现出来，被我握于手中。

我再次看了一眼搭档。

“与恶魔一起走到地狱的尽头吧，赵杰！”

“Fang！”

“Henshin！”

“等等，不可……”

“Fang！Jo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