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矗立在永恒的无尽虚空中。

我不知道我现在身处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因为这里只有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冤魂在黑暗世界里哭泣，它们的哭声中尽是绝望的不甘与悔恨，绝望到让我这个心如死灰的人感受到了平生最为恐怖的感受。

“为什么要杀了我？”

“都是怪物害的。”

“假面骑士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们早就死了，早就回不去了。”

“这里是黑暗的无间地狱！”

“凭什么那些人能好好活着？那些人面兽心、作威作福的混蛋能好好活着？”

“我这辈子从没做过什么错事，凭什么那个睡了我老婆的猪头能活着，我却要被怪物活活杀死？”

“我只不过是赌输了而已，那个怪物凭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明明是为了有钱给爷爷治病，我做错了什么，命运要这么对我？”

“还有我，家里人都快饿死了，我来这座城市打工只为了养家糊口，为什么那只怪物要吃我不吃别人，那些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凭什么能活着？”

“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已经彻底脏了，扭曲了！”

“没错，彻底脏了！”

“诅咒那群活着的人，诅咒他们，他们凭什么好好活着，我们只能在黑暗世界里苦苦挣扎？”

“杀！杀！杀！”

“弄死他们！”

“我们就是这座城市的诅咒！是所有活人的魑魅魍魉！”

“有些活人根本不如我们，他们就是比我们还可怕的披着人皮的鬼王！”

“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百鬼夜行的风铃城，连风都如魔鬼般凄凉地呜呜咽咽，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我如坠冰窖，浑身上下一片发冷，就好像被毒蛇缠遍了全身，可偏偏连小指头都无法动一下，仿佛被剥夺了发抖的资格一样，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这些声音的主人并非风铃城的全部死者，从他们的对话中只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都是被Dopant杀死的人。

不。

是被我们杀死的人！

我的同族杀死的人，其中，也有我杀死的人！

不管他们有罪无罪，不管死亡对他们来说是否是救赎，不管他们是一心向死还是无辜被杀，都改变不了他们已死的事实，都改变不了我们血淋淋的双手杀人如麻的事实。

死就是死，用任何好听话来粉饰都改变不了死亡本身的残酷。这世上哪有什么狗屁的安乐死，死就是死了，任何手段都改变不了死亡本身的痛苦，因为没有活人能理解死亡的感受，自然也没有任何手段能模拟死亡的痛苦，模仿出来的永远都会差强人意，更别说滑稽可笑地尝试着去改变。

死亡的本质就是这么痛苦，不管生前如何，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唯一值得时时刻刻挂在心头的就只剩下仇恨。

只有死亡滋生的仇恨才会被铭刻于世界上，死亡改变得了一切，唯独改变不了死亡本身带来的仇恨。

我们杀了他们，从来不曾想过他们的痛苦，那等到他们来杀我们呢，我们感到痛苦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想到吧？

杀戮原来竟然这样毫无意义，被杀的人的痛苦，杀戮者只有到自己死亡时才能感受到，才会发现自己施加在他人身上的杀戮竟然如此痛苦，可那个时候才发现，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意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杀谁都无所谓，因为大家都会痛苦，可笑之处在于给自己找杀人借口的杀戮者根本不会知道被杀者的感受，死亡是人生绝无仅有的体验，也是除非自己也真正死了之外无法感同身受、共情的体会，哪怕濒死的感受也模拟不了真正的死亡，可当自己真正理解的时候，不觉得太晚了吗？不觉得什么都无法弥补了吗？不觉得一切都太晚太晚了吗？

这才是人类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的因果循环，究竟要延续到什么时候？究竟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凭什么会有这种无聊的事情发生？人的死亡到底有什么意义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们？等到我生命的烛火将熄、再也看不到黎明的时候明白了杀戮的可笑、死亡之结的扭曲不觉得太可笑了一点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明白这些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明白这个谁都理解不了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人连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都做不到吗？死亡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人无论活着与死亡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带着解不开的愧疚很好笑吗？死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作弄生命？！死也好，活也好，只要有这个解不开的错误之结不断持续下去，那痛苦就会无时无刻不陪伴着我们，直到……

“永远啊！！！！！！！！！！！”

刹那间，所有的束缚全部消失，我浑身上下燃烧着苍蓝色的焰火，尤其是双目已然被苍蓝色的鬼火全部填充，再看不出本色。

红银双色的迷失驱动器，蜕去了地球驱动器的灰暗外壳，就这么凭空浮现在我的腰间，Nasca记忆体完成了属于它的蜕变，金色的外壳被无形的力量剥离，纯白如雪的记忆体主动飞到我的手中，其上铭刻着金色的向下倾斜的E，干净纯粹的仿佛死亡本身。

不，不是仿佛。

它就是死神本身。

这才是真正的不朽，真正的永恒！

“Eternal！”

我毫不犹豫地，手臂向下一挥，记忆体插入迷失驱动器中，发出一圈圈金色的光晕，如同佛像的光一样。

不对。

佛算什么？他要是真有能耐普度众生，为什么不去解开这个死结，佛也好神也好，魔也好鬼也好，都会死的吧！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再可怕，也注定敌不过永恒的痛苦！

因此，这个光芒，是死亡的光芒！

唯有死亡，配得上永恒！

我惨笑着，用人类根本无法想象的绝望语调吼出了这一句话。

这个世界，只有死亡之结带来的绝望配得上它啊！

“Henshin！”

“Eternal！”

接下来，为白色的死神——

跳舞吧！

跳舞吧！

现在是死神的派对时间！

奏响——死神的圆舞曲吧！

无尽的蓝色光华与白色风暴，驱散了全部的黑暗。亡魂不再因解不开的死结带来的痛苦而低语，因为他们回归了真正的永恒！

百鬼夜行也好，魑魅魍魉也罢，都让永恒来承受好了！

熠熠生辉的金色复眼，在地狱中闪耀夺目。

纯白的甲胄，白的没有一丝杂质，除了摄人心魄外没有词能形容这种白带给人的感受。

漆黑的披风，在身后虽无风自动却仍猎猎作响，脖颈处如风衣领子般遮住了白色修罗的小半张脸，因此没有人会知道他脸上的表情。

攀附于死神身上的苍蓝色焰火，栩栩如生到仿佛在灼灼燃烧。

二十五个黑色的狭槽，没有一个不埋藏着让人明白死亡的痛苦永远无解的命运。

三叉戟状的头饰，两边长而中间短，犹如王冠一般，为从地狱中走出的纯白阎罗加冕。

腰间悬挂的银色匕首，如用月亮的光华铸成，因为月亮发的光是死的，换言之，月光中隐藏的痛苦属于死亡。

死神，缓缓抬首。

所有的场景都化为虚无，此刻，我立足于风铃侦探事务所中，门外的街道上，是黑白双色的无常，与博物馆的处刑者死命相搏，仿佛在为了什么必须要守护之人而战一样。

无数的处刑者。

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妆扮，奇虾，蟑螂，跳虫，武装，黄蜂，毒蝎，锹形虫，独角仙，飞鹰，秃鹫，恶狼，毒蛇，剑齿虎，禁忌……

百鬼夜行，群魔乱舞。

无常，是勾魂的使者。

可一旦魂多了，哪怕是黑白无常，也无法阻挡。

我微微一笑。

不是冷漠到极致的笑。

而是笑本身的动作，换言之，不带其他任何杂质，其中自然包括感情。

没关系的，你们就放心好了。

无常勾不了的魂，最终都会归到地狱。

只要到了地狱，就能感受到永恒的恐怖了。

随着我的走出，所有人的动作，忽然都停住了。

刹那间，愣住了。

不管之前在做什么，此刻，他们都只有一个动作。

注视着地狱阎罗！

“你是什么人？”

半晌后，Taboo Dopant大声询问道。

“哎呀呀，这就认不出我了吗。”

虽然这句话的语气通常来说似乎很跳脱，还带着点做作，可其实我说出口的时候，这些感情一个都没有体现。

“我可是你们这次，专程来杀的人呢。”

“晟杰？”

“怎么会是你？”

“这不可能！”

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古井无波的深潭之中，荡开阵阵涟漪。

所有人都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

“E……这支记忆体难道是……Eternal？”叶秋最先发现了这支记忆体的异样，震惊地说道。

“不愧是你啊，叶小姐。”

“只是我想知道，你那位神一样的哥哥，知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永恒呢？”

“E……Eter……Eternal？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啊晟杰？”赵杰焦急又困惑地说道。

“徐晟杰已经死了。”我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事，语气没有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你们见到的，不过是名为永恒的冷血怪物。”

“现在，起舞吧。”

“为死神，献上一支禁忌之舞吧。”

永恒之匕，被我反握于手中。

其末端，有一个漆黑的必杀狭槽。

第二十六个必杀狭槽。

Eternal Memory，插入其中。

我按下黑色的按钮。

“Eternal！Maximum Drive！”

风铃城的风突然一滞，街道上，拂面的微风与温柔的风声，也是突然消失。

一切，都是为了永恒的吟唱。

除了死神本身以外，假面骑士也好，Dopant也罢。

所有人的身躯，刹那间向下一沉。

无数的苍蓝色电流，霎时间爬满了全身。

溺水般的深深无力感，也随之而来。

所有人的动作，刹那间变得滑稽可笑。

挣扎也好，脚步虚浮也罢。

都不似人形。

在死神面前，百鬼夜行才是最好的盛宴。

你看这些人，好像一群鬼啊。

他们的动作，也多么像魔鬼的禁忌舞蹈。

跳舞吧。

现在是死神的派对时间。

一起——

跳到死吧！

所有人的身躯、甲胄，都是隐隐呈现数据化，明显有着崩溃与瓦解的不祥征兆。

Gaia Memory的力量被抽离所带来的无力感，更是让所有人的脚下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

“撒，”

我伸出自己的左手，拇指倒竖点地。

“来享受地狱的乐趣吧。”

所有人的力量，刹那间灰飞烟灭。

双腿一软，朝着白色的修罗——

跪下。

除了一个人。

一阵风。

“假面骑士!”

那美得不似凡人的白衣女子，仍然顽强地站立着，仿佛有星光闪烁的墨黑双眸中再一次浮现出了野兽的光芒。

她左肩的白衣已然撕裂，晶莹如玉的肌肤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里慢慢渗出，想必是刚才的战斗中受的伤。

在荒原上，可不能倒下呢。

一旦倒下，就有可能感受永恒了。

“你见到叶修了吗？”

“什么？”我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疑惑与惊讶，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的驱动器和记忆体，是他给的吗。”

她的声音和我的声音很相似呢，是本质上的相似。

没有多余的感情。

只有漠然。

只可惜，也只是相似罢了。

她有放不下的事和人，我没有。

“或许吧。”

“但都不重要。”

“永恒极致驱动的效果，会在三天后解除，这是死神留的情面，可不要感谢我。”

“叶小姐，我欠你的搭档一个人情。”

“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决定一年之后再回到这座城市里。”

“到时候，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准备好迎接无间地狱吧，各位。”

“帮我转告他一声，我很看好他呢，如果人不能明白永恒的话，那Joker，应该可以吧。”

风，继续吹过。

永恒的甲胄，化为碎片消失。

我手中握着记忆体转身，提步，我慢慢地走向远方。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叶小姐。”

我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真的好美。

还真是有些不忍心将这样的眼眸陷入地狱呢。

“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

“别到了一年后迎接地狱的时候才明白，到那时，爱和死亡的感受一样，都来得太晚了。”

面对疾风，嘴角上扬勾勒出的一缕微笑，蓦地收回。

可能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微笑了。

接下来，我等着其他人，嘲笑我呢。

也来嘲笑嘲笑地狱的纯白色阎罗啊，那可是全新的体验呢。

风吹拂而过。

“还是风铃城的风吹的舒服啊。”

我低声呢喃道。

风铃城，再见了。

一年后再见。

这一年中，我得好好享受享受地狱的乐趣。

直到——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