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

对于已经在明安府任职许久，很少能够有机会回到京城看一眼的王连来说，余林离开了和他一起行进的队伍。

倒是可以让这位匆忙返京的明安府常务副巡守多看一眼。

自己也许在不久后就要告别的京城景色。

“太久没来京城。都快忘了这里长什么样了吧。王大人，没有想到明安府别过，你我会在这里重新遇到。”

一道开朗的笑声从背后传了过来，皱着眉头的王连转过头。

看到了身边只有五名侍从的杜长傲骑着马上前，带着微笑对他说道。

“杜老爷，没有想到你也到了帝京城。”王连确实没有想到会在帝京看到杜长傲，即便他是知道之前杜长傲在丈量土地上。

帮了南下的钦差大人不小的忙，可那毕竟也只是一个忙。

能够让他重返帝京，背后一定有更大的推手。

“王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自然是不会清楚我这种小人物的行踪，对您来说，要把公务给处理好，那才是第一位的。”

笑了笑的杜长傲，拉住了自己马匹的缰绳，带着笑意对王连道。

“只不过，听说左相大人有调动王大人职位的想法。也许将来，我会有机会和王大人共事。到那个时候，还请王大人多多照顾。”

脸上一直都挂着温和笑容的杜长傲，并没有对心中疑惑的王连做出解释。

而是在他露出了不解表情时，策马而去。

“大人。”王连的一名随从上前说:“他是当年血衣案杜家的成员？”

“先帝只问罪于当年的杜上柱国，并且永久解散了杜上柱国所统领的大军。编入了其余三上柱国所统领的军队当中，如今。帝京却仍有不少人心念心怀仁义的杜上柱国。”

叹了口气的王连，没有对自己的侍从多说。

明安府那些擅自拿地，并且欺压佃农的当地豪族。以杜长傲为中心环绕，确实是看中了杜长傲所拥有的那一份不比常人的影响力。

杜上柱国比起杜家的先祖，不但骁勇善战，并且善待将士，对同僚仁义宽厚。

在帝京的影响力极为不小。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先帝在当年血衣一案后，对杜上柱国狠辣到丝毫不念旧情。也间接导致现在的三位上柱国，明哲保身，不涉朝政。

只有当天子需要他们的时候，才会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

“去老师的府上，不要多做停留。”刚刚杜长傲最后所说的那句话，让王连心中无法确定他的目的是什么。

共事？他必须要尽快将此事报呈给恩师才行。

向前穿过了三个街道，从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到了接近皇城的区域。

“左相府……”看着高悬在大门口的那副苍劲牌匾。

王连心中恭敬之意油然而生，向已经认识他的两位侍卫点头致意之后，示意自己的侍从留在前厅，朝着前院内的方向走去。

“见过管家！”王连向那名两鬓斑白的老人躬身示意。

“哈哈哈，王巡守客气了。您怎么说，都是一府巡守，而老夫不过是左相大人的一个家奴而已，哪里有资格让您对我态度如此好呢。”

苦笑了一下的余晨摆了摆手。

王连知道他本不姓余，当年是左相大人的母亲买到家中的一个普通奴仆。从小陪在老师的身边长大，在南境一战后，老师被提拔为宰相。

将这位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老奴改为余姓，以示尊重。

而他也一直负责管理左相府的各项开支，以及府中的琐碎事务。

“哪敢，即使是几位余公子，也都是您一手带着长大的。我一个外人更加不能够对您有任何的不尊敬的态度，您多虑了。”王连开口说道。

他看了一眼书房的位置，说。

“老师现在在书房吗？我有事要对他说。”

“嗯，左相大人一直都在书房。他说他在等你，哦，对了。”想起了主子吩咐的余晨轻声说。

“相爷这几日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王大人说话小心些。”

“放心，我会的。您可以放心，我绝不会让老师因为我而生气。”

听到他的担忧，已经年过不是第一次来老师府上的王连顿时点了点头。比起自己那座巡守府还要气派不少的相府。

王连知道当初是打通了邻近的两座宅子修建而成，朝着左侧的书房走去。

“这是？”他看到了身形修长的年轻女子和两名女仆朝着远处走去，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余晨。

他向来知道老师的脾气。

“咳……王大人不需要感到奇怪，那位是陛下赐给相爷的侍妾。大概王大人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所以不太清楚。”

察觉到王连的疑惑，苦笑了一下的余晨解释说。

“十天前吧，越国更北边的一个什么国。唉，我这把老骨头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了，叫不出来名字，只知道他们进贡了一批珍宝和十名美女给帝朝。而陛下称为了表彰相爷为帝朝所做出的贡献，将其中一名和一些古玩赏赐给相爷。”

余晨说道。

“可是，老师不是一直都不会接受这方面的东西吗？”王连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咯，是夫人坚决地要求相爷不可以再继续拒绝陛下的要求。咱们余氏，是皇帝的臣子。夫人说，陛下要相爷去死，他也必须去死。”

师母的大度和宽容，让王连的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王大人，我就送你到这了。你进去与相爷讨论事情，我就不方便多听了。”

两个人站在书房门口，余晨再一次向王连躬身行礼。

“好，多谢您了。”王连目送着余晨离开，敲了敲书房的门。

“老师，是我。”

“王连啊，进来吧。”

低沉宽厚的声音，王连踏进了书房的门。

两侧书堆中央那张与寻常文臣不同，显得厚实雄武的面庞抬了起来。一袭深灰色的长衣，朴素却不失威严。

心中有压力，但这也是王连从官的荣耀所在。

他的恩师，当朝第一权臣，余左相。

“坐。”老师的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上，说:“安宁那边几个巡守进京，也来拜见了我，这张椅子上是他们刚刚坐过的。”

“哦，无妨。多谢老师，学生进京，自当拜见老师。”

一直喜欢揣摩其他人想法的王连，在他的面前却没有按照自己以前一贯的举动去做事，因为他知道，在老师的面前动歪脑筋毫无意义。

“余林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对吗？”

老师合上了右边的那一本书籍，看向他说。

“是，二公子说。他有事情要去处理。”

“处理事情？怕是要处理他老子吧。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小杂种啊。”

“额……老师，学生不明白您的意思。”

刚刚心情还保持平静的王连，听到老师突然开口说余林，顿时心里吃了一下惊以后，靠后了一些说道。

“我把江南地区的死士交给他指挥，粗心大意，给我折损了这么多。省钱了，可是就这水平，他却总喜欢对我说。是我不重视他，并不是他不如他大哥。”

老师的双眸注视着王连说道。

“他大哥十六岁就能够领军和越国人打仗，至今未尝一败。他自以为是，认为我不看重他，去和景王厮混在一起。对付他老子？多半是的。”

“景王？”皱着眉头的王连顿时想了起来。

有皇族第二人之称的那位一品亲王，在先帝还在位时。就与当今的天子是最好的兄弟，两人虽非同母所生。

可是政见相同，常常挑灯夜谈。

在陛下登基以后，景王也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地位最高的皇族中人。而且被陛下赐佩兵器入宫的特权，在朝臣当中威望颇高。

他也是户制和农制改革的铁杆领袖，改革派。

“是啊，王连你在明安府。在做的，不就是景王提出的农制改革。”

老师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扶住扶手:“将农耕地和粮食赋税，收归朝廷。而非交予地方，难度很大，但能够极大地避免地方官员和豪族势力联手侵吞原本可以入朝廷的东西。尤其是这几年战事吃紧，帝朝四面受敌，我很清楚，景王的改革是有必要的，我也从来没有不支持他过。”

“但是，老师认为景王的步速太快了。”王连笑了笑。

他知道他对于户制统计和农制收粮的改革并不反对，可是老师一直认为景王的速度太快。

“你收那些普通地方的豪族，那自是容易。可是，你要去收那些被文皇帝，武帝乃至太宗时代所封食户的粮，王连，你看看这些信。”

老师右手拿过一个不小的盒子，像是天女散花一般的白色信纸足足有数百封。

“这是？”王连心中有所猜测，不过他并不能说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所有被景王列上了收粮权名单的侯爷，爵爷，还有几位与天子不亲近的兄弟纷纷给我写信，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老师将盒子放了下来:“三年前查抄贪腐，景王为天子授意，杀了与他们关系良好的三名巨贪，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官员流放充军。这些家伙忍了，因为那是坐实的罪名，再怎么说错也是错了。”

“可是老师的意思是说，他们今日不愿意忍景王的改革了？”

平心而论，王连并不认为景王的想法是错的。他在边境战事，以及一系列重要国策上的政见，都是为国为民计。

可这位一品亲王将步速迈的太快，这不是好事。

“他们已经失去了能够在朝中为他们说话的人，而本相。在他们眼里是一个还值得他们信任的人。”

老师站了起来，摸着书架上陈列的书籍说。

“他们要本相为他们说话。本相对他们说过，不要杀人放火，保证八成的粮可以交的上来，贪污一点，克扣一点，本相都可以接受。”

“对利益势力的触动，景王终会自食恶果。一旦步子迈的太快，在皇族内部引起了纷争，老师就不必多虑。”王连清楚。

那些并不掌兵的王爷，除去毅王，对皇帝和景王忠心者并不多。

“他们问本相，太子何时才可以成为他们的君王。连把他们的命根子都要收走，难道要让他们自己去种田吗！”

语气平淡，老师那一双历经杀伐的眼眸却让王连的心里一颤

“老师，有些话学生还是要说。忠君，是我们都该做的。”

“十多年前，天子初登帝位不过数年。龙椅都未坐稳，南境一战，若非本相带领麾下精锐不计生死，孤军深入为林影撕开了南晋的包围圈。江南早已沦陷！”

仿佛有滔天的焰火在老师的眼睛里燃烧。

“他却要杀我的儿子，还拉走了我另外一个儿子。王连，你觉得本相会真的不要慎儿的命吗？”

“当然不会，七公子也是老师的儿子。”

王连凝重地回答。

“他确实是我最不中用的一个儿子。整日不练武，也不花心思去学习兵法。就知道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花在风花雪月的那些东西上，可他是我的儿子。还有剑儿，现在北境情况未明，第六营虽是骄兵悍勇聚集之所，战力不俗。可毕竟，缺少补给的话，再强大的军队也没有办法持续作战。”

叹了口气的老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好像有无数把剑对准了我们余家。这恐怕是天子的杰作啊，近几日太子还和我起了争执。”

“老师的意思是？”

“这些我都有步调可以化解，不过。皇帝所做的一件事，让我清楚他对我们这几个权族可能不单单是压制那么简单。”

老师眼睛里的怒火开始消减，而是露出了认真的目光。

“杜长傲入京，将会接任兵部侍郎一职。”

“我知道，杜家余党。我在来的路上还见到了他，老师是想要让杜长傲再一次滚出京城？”

王连对血衣案知道的不多，可是他看得出来自己的恩师并不想杜长傲留下。

“让他去见他爷爷，是我最想的。可是比较难，嗯？”

他们背后的门打开，一名披着黑衣的佩刀侍卫进门。当王连看到他腰间那把毫不掩饰的长刀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因为王连知道。

景王还在讨论限制私藏甲兵的问题。

“相爷……”他的目光看到王连的时候沉默了一下。

“自己人，说。”

“相爷，李老爷子已经到了东宫。是太子要见他。”

“好，我知道了。”老师摆了摆手后，他主动离开了房间。

“老师，您之前提过，要让我回京任职。如果您认为这样可以帮到您，学生一定在所不辞。”王连恭敬道。

“嗯，你的任职当然是要提上日程的。随我去一趟林府。”

“学生得知上柱国还在西北领兵，您难道是要去拜访林柱国的夫人吗？”

“不，贵妃娘娘正在林府等我去见她。”

笑了笑的老师，转过头看向了明白他深意的王连。

从来就没有一定不会破的同盟，一切都是可以因为时势而变的。

“王连，你要清楚。对于我来说，终有一日，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不够听话。”

老师言语间，没有了文臣之首的儒雅，而是回到了在战场上统领大军的威武之态。

“那就废了他。”

····

····

【杜长傲】

京城景色迷人，但是杜长傲清楚自己没有时间耽搁。皇帝的诏令已下，他让自己的一名侍从去刚刚买下的宅子。

在帝京购买仆人打扫干净，等候后续的马车队伍入京。

而他，必须要在自己上任前见到天子。

“站住！”站在皇城前有四十名禁军武士。

“兵部侍郎杜长傲，奉命觐见陛下。”

任命诏书还没有下达，但是那封信上已经告知他的文书入了内典。所以可以直接让杜长傲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进宫。

“杜侍郎……”

左右两侧的士卒带有疑惑。

可是那位领头将官在听到杜长傲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转过身弯腰示意他入内。

“多谢。”

杜长傲清楚在宫城内不可以骑马，当他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两名侍从替他保管战马，而那名将官却在杜长傲想要径直入内的时候。

走到了他的身旁。

“杜侍郎初次入宫，需要我为你带路。”

“我知道御书房距离太极殿不远。”杜长傲认识太极殿旁的御书房所在的位置，微笑着说。

“你们军务繁忙，还是留在城门这里为好。”

“不不不，杜侍郎误会了。陛下交代过，杜侍郎此次入宫不是去见陛下的。陛下已经下旨，由我带杜侍郎进宫。因为杜侍郎要去的地方，你一定不认识。”

沉默下来的杜长傲，心中有些讶异。

毕竟，他想不出来在皇城之内，除了身居高位的天子。还有谁是需要他去见的，难道是哪一位……

可陛下亲自指定。

“她是你的小姑，杜侍郎。”

沉默的话语将他的情绪带到了震惊的边缘。

小姑……她还活着！？

披着铠甲的将官领着杜长傲走上了向西边的一条道路。

确实，如果杜长傲自己来走这条路，完全不可能不迷路。

“如今的名字，是芸贵人。切记，陛下信任我。才会将这些事告知于我。在这座宫中，任何人都不能够知道你和她的关系。你是臣，她是妃。”

声音低沉的将官。

杜长傲能够理解帝王对他的信任，他才能够知道极深的隐秘。

点了点头说:“请放心，陛下亲自下旨是对我的恩赐。断不可能，违反陛下的意思！”

····

····

【苏贝】

白天的子丹城就是比夜晚的看上去要舒适很多。

“咕咕咕，这群笨蛋。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进来偷他们的东西了，哈哈哈。不过，这里的东西还是有点多。”

他吃了肉烙饼之后，让徐大美女在外面准备接应他。

自己单独一个人从外面翻了进来，乘子丹城官府里的人都去吃午饭的时候。苏贝偷起来就会比其他时候要方便太多。

“嘿嘿，你们永远都不会想到。在你们舒舒服服吃午饭的时候，我在这里偷你们的东西，这些你们……哦！这就是老大要找的。”

他掏出了一份，子丹城官衙做了特殊标记的纸张。

上面记载了所有目前被关押在子丹城大牢内的全部人员。

“呼，等等等。我要是把这玩意儿偷出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用。虽说老大可能还跟那个美少妇在过快活日子，妈的老大竟然喜欢穿破鞋。”

心里嘀咕着吕姬都快被毅王给玩残了，老大竟然还把她带出来。

不过苏贝常年偷东西的经验告诉他，赵墨想要救人就要这张结构草图才对。要人员名单能有什么用！

“那个小少妇真的那么清楚毅王的脾气么。”

苏贝在自己的心里，对吕姬的判断还是有怀疑。不过他知道，老大此行凶险之下，必须要把那个未曾谋面的青年带出来。

攻城炮送到京城，那个小青年也就没有命可以继续活下去。

“嗯？”他刚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十分整齐地响了起来。

“毅王府内有侍卫被杀，毅王命令！集结全部捕快，搜捕子丹城。封闭东，西城门。所有要出城者，必须有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