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刚】

入冬的季节，帝京的天气开始渐渐转凉。比起帝京，他更喜欢江南那种温和的天气。而此刻陪同在相爷的身旁，看一看府内的荷花。

更加觉得身上的冷气逼人。

“老齐，你当年可也是帝京赫赫有名的武者。怎么会如此怕冷？”

穿着单薄外衣的相爷，一如当年英武不凡。

纵然已过中年，他身上的那股气，依旧没有退。

“我哪能跟相爷相比，当年的齐刚。不过是这偌大帝京城中的一介布衣罢了。”

“但你，却是当年被魏长河称赞具有无双资质，胜过本相的武者。”

相爷回过头看向，低头微笑的齐刚不语。

前尘往事，纵然荣誉加身，却已毫无意义。即便是当年对他冠以称赞的武神也已然逝去。

“五殿下，当真当着群臣的面。说出了，林二公子为最适宜人选？”

齐刚还是没忍住，对一路沉默的男人问出了口。

“是啊，这秦王。其心机当真了得，蛰伏在诸皇子中以纨绔之名，来混淆视线。如今天子，要用攻城炮丢失一事，以及小紫被杀，借莫家的手打压我。莫殇一进京就入宫面圣，莫殇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对他来说，能压到我，就足够了。”

“莫上柱国，莫将军好歹是他的孩子。”迟疑了一下的齐刚说。

“难道，他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儿子的生死？”

“莫殇不是我，皇帝清楚这一点。我姓余的虎毒不食子，当年越国人挟持了他的儿子，你见莫殇眨过一下眼睛吗？”

相爷的笑容深沉:“而他，又会站在哪一位皇子身后呢。”

“相爷以为，莫上柱国尚未确定，莫家所站的一派？”

“当然了。莫殇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知道的。过早地做选择有时候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比如我，比如林影，那是他妹妹的儿子，他能不帮吗？呵，五皇子，秦王顺着陛下压制林氏的想法，开口提了这句，顺带帮三皇子缓解尴尬，同时又结交了回归复仇的杜长傲。”

相爷将一枚叶子丢入了池中，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火凤女帅的儿子，纵然宇文家已经没落。依旧不可小觑啊，慎儿这几日在忙什么呢？练武，还是组建皇帝给他的第十九营。”

“户部拨了款，再加上皇室内库那边也出了一部分银两。七少爷的第十九营想必很快就会初具雏形，相爷。七少爷，虽说不比大公子和二公子，但是。他还是很爱您的。”齐刚无奈道。

他清楚，论武道，军阵之术，余慎耗尽心血也无法追上大公子。

“你以为，他领皇帝的封赏。是想要证明给我看，他不但通过自己的赌博，免掉了自己的死罪，还证明给我看他只是不想走，而不是不能走军武之路吗？”

“我以为，是的。”齐刚回答。

“嗯。他原本是我最英俊的孩子啊，论容貌，我当是对他最骄傲的。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当真看不出是我的孩子。花钱去给那几个妓女赎身。”

齐刚抬头看到了七少爷身边的几个侍妾恰巧路过。

兴许是想听一听相爷说的话，当他抬起头注视她们的时候。

两个女孩吓得踉跄走过。

“屠余，屠林。”

相爷站直了身子说:“皇帝推行的户制和农制改革，已经激怒了东北的那两位了。他还要对付我和林影，只怕是太着急了。。”

“相爷，您门生故旧遍布军中，是天下人冠以的威名。但说到底，皇帝不就是忌惮您和林上柱国的至交吗。”

齐刚清楚，相爷并没有直接控制的军队。

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是在顾忌当年余氏和林氏在南境一战中结下的生死情谊。直到相爷亡故之前，这份情义一直都会在。

“林影，你的七少爷干了件好事啊。派兵搜查他的房间，救了公主，却间接搞砸了我们和林家的关系。不然，你以为皇帝会免了他的死罪，还赐他帝京军权？一个营的兵力可不少。”

“是么……”齐刚心中苦涩。

这是无解的阳谋，但他不认为七少爷为保命，做错了这件事。

“攻城炮到京之日，便是我卸下相位之日。”

“什么，相，相爷。”

齐刚吃惊地看向这个在过去十几年来以一己之力打造余氏尊荣的男人。

“你们不清楚，帝朝为了研究这门军械花了多少白银。而我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运送路线，莫玉紫被杀，攻城炮被劫，这已经是足够大的罪，再加上其余种种，我会向皇帝请辞，以换得他同意调查北都大营到底怎么了。”

“相爷！您不是说，龙虎真人已经派右护法率宗内高手北上。他们若及时到达北境。”

“龙虎山毕竟在东南，离北方太远。只要莫玉紫死，攻城炮被毅王送到帝京。则我再无翻盘机会，如今林氏更是与我们产生嫌隙。我老了，老齐。剑儿才是余家的未来，只要他和他的第六营在，余家就不会没有未来。”

相爷轻轻地拍了拍齐刚的肩膀，说。

“慎儿，他所推荐的那位好友恐怕已经死在了子丹城。毅王断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

“但如果，他的朋友活下来了。”

齐刚不顾相爷有可能会生气，径直开口。

“如果，莫玉紫活下来了。”

“怎么可能，毅王是个废物不假。但是他在子丹城内的兵马可不少。你不要和慎儿一样抱有幻想，我当年就是因为一时不慎和他母亲上了床，才会有了他。所以才给他取名慎儿。他却是实实在在地辜负了我的期望，他的朋友一定已经死在了子丹城，就算他给他谋了个六品武官的职位，又有何用！”

相爷坐在了椅子上，说:“老齐，以你的武艺，辅佐慎儿，大材小用了。去剑儿那吧，他的第六营需要你。”

“我明白了，相爷。”齐刚轻咬嘴唇。

“只要皇帝允我保下剑儿的命，就算是让出这相位，给予皇帝想要他坐上这位置的人，那又何妨。”

“相爷以为，天子想要何人来接替你的位置？”

为男人冲了一杯热茶，将水壶递给了仆人之后。齐刚开口问。

“不出意外，该是卢直明。”

“卢尚书？”皱着眉头的齐刚说。

“他与赤蓝司的楚倾辉关系不浅，而且又对皇室忠心。值此户制和农制改革之际，想必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明白了。相爷，敢与老齐赌上一局吗？”

齐刚微微一笑，说。

“赌什么？”相爷喝了一口红茶，看向他说。

“您不会下来，北都大营，也不会出事。”

齐刚直视着他的眼眸。

一切，只因为，他是魏老的徒弟。当年纵横捭阖的麒麟鬼才，绝不会就此隐退江湖。

齐刚渐渐明白。

让赵墨北上，只是他的一步棋。用这把尖刀，开始让他的势力重归此地。

····

····

【拓跋冷月】

南晋的冬季，比起越国来说要温暖太多。

让在自己母国习惯了穿上绒衣的拓跋冷月站在外面时，都不需要恢复自己熟悉的衣着。

“见过王相大人！”

调皮娇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愣了一下的拓跋冷月停下走向王宫的脚步。

“子舟，你怎么来了？”他看向走到自己身旁，穿着正装的白子舟。忍不住苦笑道。

“你叫我王相大人干什么，我要进宫与你父王议政。听闻老师在见我一人时可以揭开纱帘单独对话，而无需那个……咳。”

“呵，你也真信。”

白子舟对宫城守卫出示了自己的令牌。

“信什么？”讶异的拓跋冷月不解白子舟话语中含义。

“我不明白，父王为何要对你们演出身体不好的样子。但是他把那个新纳的女人玩到双腿发软可不是假的，要是身体病重，还有此等精力？”

白子舟不屑地说道。

“你不要对老师用这种不尊敬的语气。”

拓跋冷月苦笑了一下:“你说的这种情况……我就见过。老师乃真英雄，男人若不好色，又怎有欲望征服这天下。”

他并不喜欢白子舟屡次在自己面前表达对老师的不敬。

当年若不是因为拓跋冷月曾在南晋王门下学习军阵之术和练兵方法，他的王兄在先王去世后托孤为摄政亲王。

也不会力排众议，选拓跋冷月这个地位不高的弟弟为越国王相。

“你见过？”

白子舟露出了怪异的表情:“难道，你说的人是你自己？”

“不是……”拓跋冷月踏步至御书房前，看向站在殿前的姚士儒。

“见过姚相。”

“哦，不知道子舟殿下也来了。也罢，先请进吧。”

姚士儒瞥了一眼，站在拓跋冷月身旁的白子舟，指了一下身后的宫门。

印象当中威武盖世的恩师，此刻面色苍白，披着暗金色的袍子坐在那张金黄色的椅子上，带着温和如长者一般的笑容看向拓跋冷月与白子舟。

在他的记忆里，从未露出过这种表情的老师，是在展示自己的虚弱吗。

“见过老师。”

因为清楚，他私下里不喜爱他们多礼。

而白子舟也是躬身行礼:“父王。”

“子舟啊，孤纳妃，你是真的意见很大吗。在外面闹个不停，怎么。还要拉着冷月和你一起进宫，顾凯去了药王谷商谈孤买药一事，你就要拉着冷月做事了？当年你们三个在一起读书，如今顾凯也是执掌孤一手创建的铁掠精锐。而冷月如今也是越国的拓跋王相，你呢。不成器。”

“那不是进宫，想来和父王学习一下如何一边身体不好一边……”

“子舟！”

拓跋冷月厉声出言，打断了说下去的白子舟。

随即笑着说:“子舟来之前，和我说过了。这一次，是想要和老师学习如何理政。也是顺带，向姚相学习。”

“你倒是会替她说话，也罢。冷月，越国军队已行至何处？”

老师坐在了王椅之上，眸光下垂看向拓跋冷月。

“奉我王兄军令，已至汉岳山处。距离千云城已不足两百里距离，因我密信，已派出三个斥候营南下探查崇王军动向。”

拓跋冷月说:“老师，我越国常年与林影的影武军对峙。对这支崇王统领的西南天远军知之甚少，如若老师对此有了解，还望老师能够坦诚相告。”

“汉岳山，那就是说。如果全力行军，两日之内即可抵达千云城。以越国铁骑的速度。”

“但，我王兄已下令其原地驻扎。”

拓跋冷月开口道:“并在周围修建工事，以确保不会有被偷袭的可能。”

“两百里距离，坦白说。崇王不会偷袭。”

老师笑了笑，而是以极为凝重的目光看向他:“但你们那位性格冲动的亲王，你确定会以你王兄的命令为尊？”

“那是自然，他断不敢违反王兄下令停步的命令。”

恩师不打算解答拓跋冷月的疑问，但他也因为老师的质疑涨红了脸。

越国诸王之间彼此不和，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而且在他祖父完成集权之前，越国的局势有些类似春秋乱世时的中原。

他王兄若不是铁腕强权，无法在先王骤然驾崩的情况下掌握大权。

而且如今麻烦最大的是越来越大的侄子，在表达对他们的不服。

“哦，真的吗？”

“老师，你不是不知。我越国步卒是弱项，虽说我越国人骁勇善战。但是我们没有像大晋和天远一样的步军战术，冲杀起来都是各为其战。毫无统一之感，所以拓跋宇再傻，也断然不可能在狭窄处与崇王军交战。”

叹了口气的拓跋冷月说:“唯独在我越国东部那样的广阔平原上，以骑军战线冲阵击溃天远军，才是我大越唯一的取胜之道。”

“有意思。不过孤听闻姚相对孤说过，拓跋八王，个个蠢猪。”

拓跋冷月的脸有些发烫，看了一眼站在身边，面色淡定的姚士儒。

“王相大人，老夫说的怕是实话吧。”

实话，这么说也不太好吧。拓跋冷月尴尬地笑了一下。

“为何，你王兄重视千云城的交易。却不以侯君衣为统军大将？”

“侯将军是我越国名将，他从天远投奔而来。其才华深受我王兄赏识，老师不是不知，对于我大越来说最大的敌人是东部的林影。”

拓跋冷月抬起头看向坐在王椅上的南晋王者。

“谁都说不准，势大的天远会不会有第二次武帝北伐。”

“嗯，孤之意。在于，越国增派四千名步卒。孤会调撼城军由小道入夜岭，于夜岭千云城前出关，与越军前后夹击崇王军。”

老师面色凝重:“御前王军进驻北望城前南怀山脉关隘，防备莫殇军。不过孤听闻莫殇已经启程返回帝京，没有莫殇坐镇的天远南疆边军，不足为虑。”

“父王不调虎哮军么？”

拓跋冷月刚刚想说话，身边的白子舟突然开口。

让他愣了一下。

“虎哮军？”老师颇为玩味地看向子舟。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少女突然低下了头:“虎哮军擅长步战，而无双死士营更是由虎哮军选拔而出。撼城军以器械攻城为主要任务，若要与天远军野战，那不是虎哮军更为合适。”

“秦风所部不已在夜岭吗，有他在足矣。更何况，秦风将带着夜岭的使者回北望城与孤面谈。届时，有虎哮军在，秦风指挥起来也容易。听说，子舟你最近和刘从庆关系不错？”

“是啊，刘将军以前跟着母后练过武，所以关系不错。”

拓跋冷月十分清楚地听到了白子舟将那一个‘后’字，发音的特别重。

“嗯，好啊。刘从庆，也是一个人才。”

“老师，夜岭国使者过来的话。”

“放心。孤的虎哮军已经屠灭了夜岭都城的全部守军，自以为向天远称臣，就可以无视我大晋的东西，当年夜岭的先祖是受封于宣皇帝。他们却敢向天远进贡，混账东西。”

一时之间，拓跋冷月心生凛然之意。

老师的怒气，却让他，重新看到了那位席卷天远南方的南晋王。

“那，他来是？”拓跋冷月以恭敬的语气问。

“夜岭，不好吞并。陈氏毕竟已经统治夜岭数百年之久，而孤的打算是，由孤在建康为他选一批年轻的书生，去夜岭做他们的官。”

“让夜岭的官，都成为大晋的人。”

拓跋冷月心生佩服:“好，那老师既然已经决定，我立刻前去通知兄长。”

“切记，拓跋八王爷切不可因冲动出兵。天远西南军历来疲弱，但萧铭战不同。他所练就的这支天远西南军，非常理可度之。相关细案，孤会命太尉拟定，与越军协同方案很快就会有。”

老师以低沉的目光看向他说。

“学生明白。”

拓跋冷月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踏出宫门。

“但，王相大人。”姚士儒突然开口，让拓跋冷月在原地停下脚步。

“只怕八王没那么容易做到就是。”

“请姚相放心，我堂兄，一定会做到的。说到做到！”

拓跋冷月赌气一般，抛下了一句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