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水雾蓬蓬，周俊环臂将左肩倚靠在石洞边沿，恰正处于干湿交界之处，双眼出神地望着洞口激流飞瀑，仿佛要将其看透。

忽然，他面色微动，不再环臂，走近两步，指尖凝聚出深棕色的真元，一手断开了半截瀑布。

他面露疑惑之色，旋即渐变成了惊疑，最后大叫道：“刘兄！小弟！不妙！你们快过来看看！”

躲藏在这道瀑布后本就是备选方案，刘昱安心里始终不能够完全安定，一直祈祷着不要出什么差错。

他方才坐下调息没有多久，正要进入状态，却被周俊的惊呼声给搞得险些岔气。

周俊心里一沉，体内法力一卷，生生理顺气息，站起了身，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

一旁的周泰此时已经大致回复，虽然面色仍旧有些发白，但走动却无碍，没有在调息修养，起身虽慢，但也来到了洞口处。

两人先后望去，神色皆变。

只见到遥遥对岸，一批接一批的小妖精怪从林间走出，上空还有不少在来去穿梭。

“那不是蛮猪王么？他浩浩荡荡的带人来这里干嘛！”周泰看着一个挺着将军肚的精怪大咧咧站在最前首，好奇不已。

周俊面色凝重，摇头道：“小弟，你且看仔细一点！”

周泰定睛细观，看着六个穿着一统的男男女女，面露狐疑之色，“那是……”

刘昱安眯眼盯着六人身上胸口处一个显眼的徽记，沉声道：“那是我刘氏的人。”

“我就说这套衣物有些熟悉，竟是你刘氏的人！”周泰大惊，不解道：“不过你刘氏的这六名弟子怎么和妖族厮混到了一起？”

周俊与刘昱安没有回答他，而是面色阴沉地盯着对岸。

周泰本有些不以为意，但见自家大哥与一直都极有主意刘昱安这副表现，心下顿时生出些不妙的感觉来。

“莫非……”

他颤着声重新望向对岸，不旋踵，蛮猪王身边一个俊挺的男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身白袍，饰绘星辰大海，神色淡然，被众人隐隐拱卫……

周泰不自觉退了一步。

周俊也收回法力，放下手，看向刘昱安，后者此刻正也眉头紧锁，略微有些出神，良久才道：“找机会，逃出去！”

……

“就是这里了，监正！”蛮猪王亲自领着李澈来到瀑布前，一指湍急飞流的白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这里？”李澈看着汹涌激湃的瀑布，灵识扫察下，背后并没有半点东西，只有一堵被激流冲刷得再不能更光滑的岩壁。

“监正不信？这通天瀑太过壮阔，背后的水帘洞虽然没有人为布置下禁阵，但天地伟力不可度量，天然就成了一道隔断，阻绝探查，远不是表象这般简单。”

“据说以前这里是某种上古妖族栖息的场所，后来荒废，便是一些小妖借宿、闭关的地方。”

“你看，李监正，那块突出的礁岩，表面有这么一个切裂的断口，肯定是有谁近日里来过此处，说不定这会儿就有人在里面！”

蛮猪王说到最后，语气森然。

李澈顺他指向望去，就见到那里是一块从悬崖岩壁上突出的黑褐色岩石。

从其规模来看，横宽四丈，本应该是一块巨大外秀的石块，但如今却被瀑布给冲断，徒留下半丈长短的岩体。

而就在其黑褐色的光滑边沿上，一截花白色的擦痕甚为显眼，显然是近段时间方才留下，激流未能将其冲刷消抹。

“猪王好眼力，”李澈赞了一声，旋即从眉心跃出来一点金赤，落入手心，道：“所以按照猪王的意思，刘、周三人极有可能在里面？”

他话语一出，刘氏六人与古亦绿面色一紧，有的拿出法宝，有的作势掐诀，纷纷准备起来。

蛮猪王扫了眼李澈手心，仰天大笑，“要不然呢？哈哈，李监正，我们探查不到里面，里面的人可是很清楚我们就在外面，老猪我这破锣嗓门，既是说与你听，也是喊给他们听，监正随我来！”

说罢，一马当先冲进了瀑布内。

李澈见状，也没有犹豫，带着古亦绿一头扎了进去。

身后刘氏六人与几个蛮猪王身边的精怪也紧随其后。

蓬！

水帘分开，炸起漫天水雾。

李澈一头扎进水帘洞后，轰鸣声便像是阻隔在了外头，不再稀里哗啦作响，而是隆隆闷震，像是有人把一口战鼓放在自己心口上捶打。

“这里！”

来不及观察四下，蛮猪王的声音便遽然响起，回响在空洞内。

李澈循声望去，只见蛮猪王正往内室冲去，以及……前头一闪而过的某个身影！

李澈心中振奋，低空飞遁跟进。

然而却是空欢喜一场。

“切……李监正，老猪被耍了！”蛮猪王满脸不乐意坐在地上。

李澈不解，四下一望，见内室空无一人，只有些简陋的家什，正要问话，就见到蛮猪王硕大的屁股底下传来了一声声哼响。

蛮猪王挪了挪屁股，道：“这哪里是什么刘昱安，这就是一头蛇妖罢了！”

李澈一怔，就见到他身下有一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青面男子。

“诶！真是浪费老猪时间！”蛮猪王起身，一把拎起他，怼到了李澈面前。

“猪……猪王？”这青面蛇妖猛喘两口气，“您怎么到我这小庙来了？”

蛮猪王面露不悦之色，反问道：“你是哪个，老猪我认得你么？”

蛇妖一怔，讪笑道：“猪王不认得小的了么？小的是青刀头啊！”

“青刀头？”蛮猪王一怔，在脑海里思索起来，“哦……是你小子啊！你在这水帘洞内干嘛！”

青刀头挠了挠头，强笑道：“这口水帘洞不是猪王你在这附近话事时宣布给我的么，为此，小的还奉上了不少好东西给您……”

“哦……哦！”蛮猪王恍然，“是有这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年夺取了，你还是这么点修为，妖丹都没有……”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冲李澈憨然一笑。

李澈再没有初进来时候的亢奋，淡淡道：“所以猪王是知道这口水帘洞内住的是谁来着？”

这下轮到蛮猪王讪笑一声，“嘿……误会！误会！老猪我一时忘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儿！”

“猪王你还是上点心吧，也不要当是好玩，事情不成，我不会付与你们丁点酬劳，去下一处吧！”李澈懒得与他做戏，摇了摇头就往外走。

“且慢！”

蛮猪王严正的声音响起，一下子让所有人剑拔弩张。

李澈紧了紧手心，回身盯着对方道：“猪王意欲如何？”

蛮猪王与他对眼，良才，突然咧嘴轻松一笑，“监正急着走什么？我从没有说过此处只有这一口水帘洞啊！咱们都还没有探查完毕。”

李澈本已做好动武的准备，见状手心一松，心头微动，“猪王的意思是……”

蛮猪王一摊手，“这通天瀑背后可是有不下数十口水帘洞啊！”

……

空中，陆师兄带着三名师弟师妹，依据秘法探查到地斓灵蛇在消失时的最后走向，相向而行。

“这条江河倒是丰沛浩瀚，没想到就在这凡俗近郊，倒是少见。”三人中唯一的女弟子看着底下的宽广河流，感叹道。

“呵呵，露钰师妹，没去过东临洲吧？我族地所在，那里也有条河泊，可比眼下这处更要壮观！”一个男弟子不以为意。

“哦？东临洲……”徐露钰明媚的眼珠子丢溜溜一转，“王安师兄你出身自贺同王氏，那里的河流……师兄莫不是指君江吧？”

“不错！我王氏族地就在君江中游！”王安满脸得色。

“扑哧……”徐露钰捂嘴笑道：“师兄，君江是固北河的一道分支主干，算是外流河，这条河流乃是实打实的内陆河流，这怎么好比！”

“啊！这样啊……”王安面色有些尴尬，苦笑道：“师兄不通地理，师妹见笑了！”

两人你来我往，聊个不停。

忽然。

“且住！噤声！”

前头的陆师兄突然开口，带着三人压低了遁光。

“怎么了，陆师兄？”几人在一棵巨木的树冠上落脚，满脸不解。

陆师兄朝东面仰了仰头。

众人循着指向望去，遽然色变！

只见前方，本就足够宽大幽深的河流突然被截断，转而变得清浅外扩，最后轰然落下，形成了一帘弥天巨瀑！

若仅是如此，一众玄门羽士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是还看到了飞去来兮的各色精怪！

“那是……”几人面露惊疑之色，“这里是某个妖族族群聚居之地么？”

三人中一直不说话的那名男弟子皱眉道：“陆师兄，要否绕路？粗看这些精怪似乎没有麻烦角色，但耐不住我们要追索周氏兄弟二人，斗战起来，难免落下进度……”

“华师兄此言在理，我们虽然不怕与人斗争，但眼下确有要事在身，哪能耽误在这里？陆师兄我们绕路吧？”王安表示赞同。

作为被广南派派出来追捕判门弟子的人，王安所言不虚，论法力，他们比之一些同门或有不如，但论斗法之能，他们四人放在同阶弟子中可以说是佼佼者，自有足够的自信。

陆承业点头，“好……”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突然皱眉，一动不动。

三人看他这副神情，不由得也跟望过去，就见到蛮猪王那丈许高的魁梧体型印入眼帘，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寻找。

几人见到这头妖物，面色都变得极为慎重。

“师兄，我们绕过去没错的。”华子平也只是金丹中期的水准，便是再相信自身实力，却也没有自大到说一定能够将这头猪妖斩落马下。

更不提这头猪妖边上还有一头皮肤花杂的猪妖，也是金丹修为，一对铜锤拎在手爪和玩具也似，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如果只有这两“人”，那他们自然不惧对方，但还要考虑到如此多的小妖。

真要打起来，那捉捕叛徒的事情就可以弃之不顾了，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完事儿以后估计周氏两兄弟逃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了。

却没想到，陆承业摇了摇头，否决道：“我们不绕路了。”

三人大惊。

王安与徐露钰欲言又止，“师兄，你……”

华子平却眯起了眼，“师兄何故做出如此决定？”

因些私人由故，他远比王安、徐露钰要熟悉眼前这位师兄，知道后者绝非是那种做事毫无端由的愣头青，定然是注意到有什么几人未发现的情况。

“你们看那里！”陆承业遥遥一指。

众人循他指向望去，就见到那魁梧的猪妖身边有几个身影，由于比之精怪实在太小，因而并不惹人注意。

“那是……我们人族？”徐露钰有些不确定。

“哼！”王安冷哼了一声，“现在有些人当真不顾廉耻，居然与一些妖族精怪为伍！”

陆承业不置可否，摇头道：“看仔细些！”

“这……”华子平眯眼，“莫非是建阳刘氏的人？不对，还有一个穿着白袍的，这一身……难道是宸虚派观星楼的人？”

“什么？”王安与徐露钰大感意外，也细细观望了一会儿，难以置信道：“居然真的是……”

他们横跨洲陆，到灵门的地盘来办事，对于当地的一些情况自然要做好准备，一些该要知道的讯息了然于心，这其中就包括刘氏族徽与观星楼弟子常服的模样。

这两点堪称重中之重。

王安愈发不屑，“这灵门当真不堪，宸虚派也是他们之中第一大派了吧？门下弟子与氏族居然同妖物厮混在一起！真丢我道门羽士的脸面！”

玄修与灵修之间虽然有着不可调和的争执，但那也是发生在种族之内的分歧，尚属于“家务事”。

而排在这之前，更锐利的当属于人族与妖族、海族等等异族之间的问题。

哦，也许两者之间魔门还要再占上一个位置。

这也是为何王安对远处那些同族表现得如此不屑，如此厌恶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