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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绝望。

  • 作者:啥CP都吃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2-02-22 19:43:25
  • 章节字数:10618字

在广场的另一边,一顶同样貌不惊人的小帐也被施了层层消音咒,也进行着一场剑拔弩张的密谈。

“大人您不是也没能找到他们的所在吗?您都做不到的事,鄙人当然更加无能为力了。”

孤越金面沉似水,审视着面前滑稽的矮秃头老酒鬼:“你是不是聪明过头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您没必要如此在意。就算那老尼姑真找到了什么,反正明天过后,都是会清零的。”山竭海平和地笑笑:“而且我估计,她恐怕根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把柄。她要真像您说的那样想污您名声,定会找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敲锣打鼓地妖言惑众,那还有比此时此地更合适的吗?到这个时辰还没动静,定是中间出了岔子。”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然而孤越金点头刚点到一半,就听见凝玉洪亮的声音自树的方向遥遥传来。

“诸位道友,都听好喽:今天我就要揭开那个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的真面目!”

碧云君做了一场昏昏沉沉的梦。梦里只有一片绿,像是沉在池水里。他看不见东西,也不能动,只遥遥闻到一股温暖的草木香气,这香气中又似乎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不断拉扯着他的神经。

耳边突然响起一串笑声,像是有个女人贴在他身后笑。碧云君想回头看看,却动不了。

那声音说:“谢郎?你这么久没来,人家还以为你死了。”

碧云君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姓谢?”

那女人不答话,只是笑着拉住他的手腕:“我就说你还活着,就算是凡人,也没有这么短命的。”

“凡人?你到底是谁?”

女人从身后抱住他:“我?我是树啊……”

“树……你是玄阴古木?”

“怎么?谢郎不认识我——”那树精话语一顿:“不对,气味不对。你不是谢郎!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

碧云君冤得不行,明明是这蠢树精自己认错人,它倒先发起脾气来了。

“为什么冒充他?为什么?为什么?”

树精不再温柔,伏在他耳边不停地嘶叫着,抱着他的手也越箍越紧,碧云君只觉得胃都要被挤出来了,他全力挣扎,却只有脖子能动——碧云君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捆的不是人手,而是层层叠叠的树藤!

碧云君陡然惊醒,绿雾消失了,眼前还是那片永夜的洞天、混乱吵闹的广场。

然而,他没感到一丝一毫地放松,反而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回到刚才的噩梦里去。

因为此刻,他正被树藤绑缚着,挂在神树广场的中央三丈高的地方,接受着下方众人好奇目光的审视。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碧云君奋力挣扎,然而全身既无灵力又无力气。他像一颗挂在树梢的果实,生杀予夺全系在别人一念之间。

他到底是怎么落到这副境地的?

树下凝玉的声音解答了他的疑问。

“你们敬重的仙尊大人,其实是个巧言令色、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这个人就是我的证据——他身上带着孤越金的气味!今天我们就借着神木的力量,来让诸位听听,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都做过什么龌龊事!”

碧云君一下子全明白了,身上的血从后脑勺凉到了尾巴骨。

他早该想到的,凝玉早就提过,想要他出面去控告那人,只因为白容是更好的人选所以才作罢,可谁都没想到白容突然退出了,凝玉她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因为知道他也会拒绝,所以就暗算他、逼他出面吗?

他又想起在山洞里,凝玉对白容说过玄阴古木可以证明真伪,他自己也才书上看到过借助古木神力审案的事例。

古木明智,能使人咽下假话,吐露真言。

想到这里,碧云君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虽然被树藤箍着,但手脚尚且还能动,他用手掰藤蔓,奋力扭动身体……动作估计很丑,但再丑也顾不上了。

凝玉站在树下,距他只有几丈远,听见动静回过了头。

碧云君死死地瞪着她,瞪得目眶眦裂。他很久没有这样瞪人,此时的面目一定如恶鬼一般可憎,嘴里也吐出最恶毒的话语。

然而却没有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绵绵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嘴唇徒劳地一张一合。

但凝玉看到他这副发了疯的样子,一定也能猜到他在骂什么。然而,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的犹疑。

她至此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就算亲眼看到他被捆作一团,毫无尊严地挂在高处示众的样子,她也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

凝玉用眼神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把姿态摆漂亮一点,好好接受吧。就算再难受,忍忍也就过去了,总好过以后后悔。

碧云君无声地嘶吼:谁他妈让你帮我选的?你以为你是谁?!

凝玉叹口气: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接着,她转身去面向众人,不再读碧云君的唇语。

碧云君徒劳地挣扎着,束缚在身上的树藤上蓄着强大的力量,就算偶尔掰断了一条,很快就会有另一条补上来。他挣扎了半天,反而将一条手臂也捆了进去。

但是如果不挣扎,他又该如何发泄心中的怒火?

这时,碧云君听见一串轻快的点地声由远及近,孤越金利索地跳上祭坛,落在树的另一侧,衣袂飘扬、潇洒非常。

他和凝玉分别立在树的两旁,比自己这副被捆成粽子的狼狈模样要好看太多。

不是说我要控告他的吗?到底谁是罪人?!!

但凡想控告别人,就要先挨五十大板,这不是和凡间的衙门一样吗?!

什么上古神树、什么北地神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孤越金冷冷地瞥了凝玉一眼,回头,促狭地笑了一声,对碧云君说:“好久不见啊。”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才见过吗?碧云君一愣,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一丝异样的光。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缓缓覆上自己的面颊。

和平时明显不一样。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出来,这是他原本的那张脸。

是了,灵力没了,法术散了,露出的当然就是他原本的脸了。

许多年前就早已死掉,不该有人认识的那张脸。

不、不是,这不是我!别看!

碧云君用力抓着自己的面颊,却不能阻止别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最终,他垂下头,弄散头发遮住自己的脸,真正成了一副罪人的样貌。

碧云君从指缝里瞥见树下的众人,他们都用稀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议论声不断钻进他的耳朵。

“哟,打招呼了!他们还真认识,仙尊大人一点儿不避讳啊?”

“他们真有事儿?看这人长得也没多好看呀?”

“呵,大人哪能那么饥不择食,仗着自己是坤装可怜吧?这种人见多了。”

“谁说的?挺好看啊,我就喜欢看人被绑着嘿嘿嘿……”

恶心,好恶心。

他在山里过了太多年神仙日子,差点忘了,人间一直都是这副样子的。

他就不该出山来,不该到这苦寒之地,当初凝玉提出来的时候,他就应该明明白白地对她说:别妄想了,这个世界不会变的,你怎么就是不懂?

凝玉站在树下,面冷似铁,心里比铁还要坚硬。

意料之中,她早知道今日会遭受许多非议。但在这些闲言碎语背后,一直都有真正的仁人义士,只是他们不轻易发出声音。

她今天不必管这些人怎么说,只需把事实和证据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面前,再过上几天传遍天下,到时候谁是谁非自会有人看清。

平时沉默的人一旦出声,必然掀起滔天巨浪,就算是那个人也无法当其势。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阿绿啊,今日算我对不起你,但事已至此,你就陪我走到最后吧。

凝玉提剑,连着剑鞘在树下的铜鼎上“铮铮铮”敲了三下。铜鼎嗡嗡作响,金石之声荡过整个广场,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

孤越金看着肃穆的众人,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仙子,别敲了,快说说看。我也迫不及待,想听听自己究竟做过什么‘龌龊事’。”

凝玉不接他话,面对众人冷然道:“众所周知,玄阴古木明辨是非,可以使人吐出真言。诸位今天可以不信我说的话,更不必信……哼,这个人说的话。”她指孤越金:“但此时树上这个人,受古木的神力束缚,只能说出真话,不可能讲出半句虚言和废话。就算他今天说出的事再惊人、再难以置信,也都只能是事实。

“诸位听好,我要开始问了。”凝玉说:“阿绿,你曾是孤越金唯一的亲传弟子,当年与他极为亲近,是不是?”

“……是。”碧云君轻声说。

孤越金也轻巧地答道:“是的,不过后来叛逃了,好些年都没消息。”

凝玉瞪了那人一眼,继续问:“后来你不堪他的虐待逃出金羽阁,来投奔了我,是不是?”

“是。”

“你是坤,他对你做过那种事,所以你身上有他的气味,十几年都没有散,是不是?”

碧云君深深埋着头,乱发遮住脸看不见表情。他沉默了很久,手攥紧又松开,哑着嗓子说:“……是。”

“他第一次和你……一起睡觉时,你有多大?”

“九岁。”

“九、九岁?!”

台下一片哗然,连凝玉都惊了一下,随即狠狠地瞪向孤越金。

孤越金却只是无奈一笑:“照你这种问法,天底下就没有一个清白之人了。古木虽能令人吐真,你却能在问题上动手脚,误导大家。仙子智谋过人,鄙人真是叹为观止。”

“我怎么误导了?你说清楚!”

“这孩子九岁刚上山,当时他染着风寒,病得快要死了。北地天冷,我把他接到自己的暖阁,分出一半床给他睡,昼夜守候,照顾了一个多月他才病愈。这孩子父母去得早,我身为人师当然要照顾他生活,怎么到你这都成了龌龊事?”

凝玉脸色变得难看,重新问道:“阿绿,他说的是事实吗?”

碧云君点头:“对,是事实。”

“那你们……”凝玉听着台下隐隐的奚落之声,咬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你们首次交||媾的时候,你几岁?”

碧云君久久地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的背脊颤抖了一下,似乎笑了,但又没有声音。接着,他用哑得不像话的嗓音答道:“十四。我十四。”

凝玉瞪向孤越金:“你倒是清清白白。”

孤越金只是耸肩:“继续问吧。”

“你很怕他,对吧?他打过你吗?”

“打过。”

“他还做过什么让你害怕的事?”

“罚跪、罚禁闭,威胁赶我下山,还有……”

“还强行标记了你,对吗?”

“对。”

凝玉吐出最后一个问题:“他对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师娘,已经过门了,而且还有了身孕,但他依然背着她那样做了……是不是?”

碧云君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是的。”

凝玉怒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冲着台下喊道:“就是这个人,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背地里却罔顾人伦,背着有孕的妻子,逼||奸年幼的徒弟,威胁他虐待他,让他至今不能走出当年的阴影。这样的人,你们竟敬他为仙尊?!”

台下一时再无声息。

孤越金冷然道:“仙子问完了也别急着下结论吧?神树一视同仁,谁都可以问,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

接着,他转身面向碧云君,沉声道:“你十六岁那年,带队讨伐连雪江下游占山的妖族寨子,结果却因为不听我指令,导致你那一路死伤惨重。我一时气不过,动手打了你,事后也道歉了,只有那一次。除那次之外,我从未打过你,罚禁闭也都是依照门规,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是不是?”

“……是的。”

孤越金叹了口气:“我问你,你自九岁上山,到十六岁叛逃,那八年间我把你当亲儿子照顾,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你十四岁时有品行不端的同门欲行不轨,是为师救了你。你十六岁时领队外出任务,大家看你年纪小不服你,是为师力排众议让你做领队,是也不是?!”

“是,这些都是事实。”

“哼,神树令人吐真,还人清白,果然名不虚传。”孤越金赞了一句:“那我再问你:你与我做过的所谓的‘龌龊事’,我记得只有四次。那四次,其实都是你主动,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台下就一片哗然,连凝玉也脸色发白,转身盯着碧云君,等待他的回答。

但这次,他答道:“不是。”

“不是?哪次不是?”

“第四次不是。”

孤越金笑:“第四次不是。也就是你承认前三次都是你主动,对吗?”

“……”

“不答也没关系,想必大家都听明白了。我再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三次都是因为什么?”

碧云君闻言瑟缩了一下,凝玉骂道:“你问这么细做什么?这种事跟你的罪行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事实,说说又有何妨?气势汹汹地来控告我,却连事实都不敢说吗?你不说,我替你说。第一次,是因为雨露期,你可以说是无可奈何。可是第二次,还记得吗?第二次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因为我……”

碧云君微微抬起头,穿过的脸侧的发丝,孤越金隐约看到,那个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垂死般绝望的光。

一瞬间他感觉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但想到身后的数百双眼睛,孤越金狠下心来继续问:“说,是因为什么?”

“那次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继续说啊!”

“因为我……”碧云君又沉默了许久,但并不只是沉默,许多挨得近的人都看到,他全身都以一种奇怪的频率颤抖着,仿佛正在竭力与什么东西对抗。

最后,他停止了颤抖,发出一种明显不属于他的嗓音——那是一个清脆又妩媚的女人的嗓音。

“我想要钱。”那女声轻快地说:“那次是因为我想要钱,所以才跟他睡!”

说罢,碧云君脱力一般地垂下头。自他低垂的下巴处,淅沥沥地淌下几串血珠,在地上积出一片黑红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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