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尴尬时刻，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山洞似乎产生了共振，连脚下的岩石都抖了两下，洞壁上石头土块唰拉拉掉落下来。

凝玉望向洞口的方向:“这个声音恐怕是……是入口的结界破了。走吧！大家估计很快就进来了，一会儿咱们低调点，混进人群。”

凝玉说着，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好外甥转眼就跟自己师父搂到了一处。

……诶？

凝玉有些混乱，但凝玉不想思考。

她默默转回头，心想这些小孩子的事，老娘我不掺和也罢。

巨响传来那一刻，天枢与师尊站的很近，所以他直接把碧云君按进怀里，一手抱自己头，一手护着对方，帮他挡住落下的石头。

尴尬的是只有洞壁上掉了一些石块，他们站的地方只落了些沙尘。

碧云君抬起头，绷着脸翻了个白眼:“用你护着，我是小孩子吗？”

天枢连忙退开半步，他慌乱的表情似乎取悦了师尊。碧云君在他胸前戳了一下:“出去后都跟我说清楚。”

末了还不忘埋汰他:“不会说谎还硬说，露馅了尴不尴尬？什么货物掉河里了所以跑出来，谁信啊，真当我是小孩儿？”

原来当时就没骗过去啊……

还不如当时就说实话。天枢懊恼地想着。不过他感觉师尊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为什么？因为埋汰他很爽？乐意看他尴尬？

总不会是喜欢被他护着吧？

天枢从来没把碧云君当什么弱者。师尊打架比他狠、骂人比他毒，头脑比他机灵，还特有钱，哪里轮得到他保护？这点一直清清楚楚地印在他头脑里。

可惜，天枢少侠做事一向不走脑子，总是自以为是地冲上去，然后尴尬地挨骂。

但如果，天枢想着:只是如果，像师尊这么强大的人，实际上却很乐意让他护着，那也太……

太可爱了。

事情已了，凝玉本想犒劳他们，但按碧云君的意思，这附近毕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打算直接回逍遥山，等以后风声过了再约不迟。

不过在洞天里传送阵不好用，要回山也得先出去才行。三人原路返回，半路碰上了大队人马，因为此时入口刚开，所有人都是往里走，他们仨为了不过于突兀，只好也跟着走一段。

好在此时离凌萧的结界打开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动作快的道友们已经差不多都到神木附近了，他们撞上的人群大都是来朝拜的百姓，没什么危险。

没危险，但真是加倍地乱。这里面有拖家带口的、有手执香烛一路落灰的、有每走一步就要朝神树的方向五体投地的，还有很多根本不是朝拜者:说着吉祥话的乞丐、像鱼一样滑溜溜的贼娃、扛着帐篷桌凳的小贩，都污沼沼挤在一起，根本没法儿好好走路。

碧云君刚差点被一个磕头的绊倒，又被一个唱着异族歌谣的小乞丐蹭了一袖子鼻涕。等他好不容易打发了小乞丐，一回头却发现天枢和凝玉都不见了。

被挤到哪去了？碧云君一边唤着一边停下张望，惹了好几句骂，而后干脆攀到路边一棵老树上去，俯视人群寻找。

前后看了好几圈，还是没看到两人的影子，碧云君出了一身冷汗。

那两个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一时挤散了，也应该想办法找回来，按说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要说孤越金一直觊觎着天枢，再把他掳走确实有可能，可是凝玉又去哪了？天底下谁有本事无声无息地带走凝玉？

凝玉在追查事情，如果突然碰上什么线索，确实有可能不告而别，但天枢怎么会一声不吭地离去？他又能去哪？

但凡是这两人之一不见了，碧云君都能推测一二，但他们同时消失，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时回想起之前在山洞里的事，碧云君突然意识到了不协调的到地方:他一直以为天枢和凝玉是因为他才认识的，可若真是如此，刚才他们俩为什么会互相使眼色来瞒他事情？这两人好像还挺熟的。

“啧，小兔崽子……”

他们都是碧云君极信任的人，所以倒不担心他们会做什么不利的事，只是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十分不爽。

又找了半天，碧云君突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凝玉。

“你们跑哪去了？我找半天。天枢呢？看见我徒弟了吗？”

“天枢好着呢，不用担心。”凝玉笑着说:“他说他有话要对你说，他在神木广场等你过去。”

“啊？”碧云君有些狐疑，神木广场里这里已经不远，刚才段时间确实够走一个来回，可是……

“……他让你老人家帮他跑腿儿？”

凝玉一愣，笑了出来:“我乐意，不行吗？”

“行是行，可是这……到底什么事啊？说话还得挑地方？”

“小孩儿好热闹吧。”

碧云君定定地看着凝玉，总觉得她那张拢在雾一样的白丝绢后的面孔有些不同往日。

“那去呗。”

一路上碧云君近乎无礼地偷偷打量身边的凝玉，试图找出她身上的破绽。

然而找不到，她的声音、姿态、衣着、气味，都没有任何问题，包括她独一无二的衣带系法和脖颈上疤痕的形状都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就是易容术再高超的人，也不可能伪装到这个地步。

不是骗局，这个人就是凝玉。

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虽然知道天枢那孩子恐怕有很多事要向他坦白，但有必要专门跑去那种是非之地吗？伤才好了几天就开始嘚瑟了？

天枢，到底要说什么呢？

玄阴神木附近原本也是森林，但因为要接受朝拜，长年累月也渐渐被人修筑成了广场，和洞天入口外的大体相似，使用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灵石，上面施了抑制杂草藤蔓生长的咒，方便每次的朝拜。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比早上在外面时还要多。

最外围的是一顶顶各色帐篷和客座——毕竟是洞天里面，盖房开店不太可能，但小贩们还是想了办法，搭起棚子设上座位供人歇脚，卖些茶水冰块儿。

再往里，就和外面完全一样，四个大铜鼎燃着香，众人朝拜，修士和普通人分开活动。

而广场最中央立着的，就是玄阴神木。

虽然兴趣不大，但毕竟是传说中的上古神树，碧云君还是多看了两眼。

在他原本想象中，神木应该就是一棵极其巨大的老树。但眼前这棵树完全不是如此。

它并不粗壮，甚至不像是‘一’棵树，更像是一大堆植物枝枝蔓蔓地长成了一团。那树有很多根树干，根本找不出主干，并且大都被密集的藤蔓缠着，看不出树皮的颜色。

藤蔓也生的不统一，有绿有紫，有的清新柔嫩，有的又硬如枯柴；连树冠上的枝叶，都是混合的，每一根枝干上都长着不一样的叶子，东边开着硕大的白兰花，西边又垂下长串的豆荚，还有无数种碧云君叫不上名字的花叶。

总之，那神木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贪多的小孩子，把整个庭院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折了一支，硬生生拼插到一起，看上去杂乱无章、毫无美感，甚至有些狰狞。

想不到北地人心中的神明，就是这么一个丑东西啊……

不过丑归丑，这位神明确实名不虚传，碧云君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明显感到那周围压倒性的强大的灵流。

热闹看罢，凝玉带他进了一间小帐篷，似乎是一家简陋的茶摊。

两人坐下，沏上茶，碧云君东张西望:“天枢呢？”

凝玉吹着茶叶:“应该快来了吧。他说让咱们在这儿等。”

“……他到底要说什么？”碧云君无奈地嘀咕:“卖这么多关子，难不成要说他其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不至于。”凝玉没笑。她低头抿着茶水，正色道:“趁他没来，咱们也聊点正事。”

凝玉多掏了不少钱，示意小茶摊上唯一的茶博士稍微出去回避一会儿，又在周围施上消音咒，才又坐下。

“我看周围也挺乱的，聊个天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以防万一。”凝玉说:“其实经过这几天，我越来越觉得，那个人跟凌萧，恐怕并不是合作关系——起码不是很紧密。”

“确实，不然刚才凌萧不会单独去夺珠果。但那不就是说……”

“不，我还是坚持我的推测。毕竟之前从如斯里看到的是真的，这两人确实有勾结，至少当时有，我觉得应该是后来这两人的合作因为什么原因破裂了。”

“不会是因为我拿走了如斯吧……”

“虽然他俩的合作破裂了，但我认为，他当时既然冒着风险去过四平八稳山，必然是在某件事上，不得不借用邪魔外道的力量。”

碧云君肃然点头。

“所以，我一直怀疑他身边会有除凌萧之外的，来自魔修界的帮手。尤其是——刚才我突然回过味儿来，你之前说早上只有我们六个人进了洞天，真要是如此，那家伙的调虎离山就毫无意义，他会做这种傻事吗？”

碧云君也心惊不已:“你是说——”

“凌萧放在入口的结界，咱们要想进出只能用蛮力破开，但如果是个修魔的恐怕没有那么困难……如果另有一个魔修进来过，他的计划就合理了！”

碧云君后怕地喝了口茶:“还好我们并没有碰到。”

“我倒希望能碰到。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一直没浮出水面，所以我始终抓不到他们勾结的证据。”凝玉叹口气:“其实，差的就只是一点证据而已。那个人虽然强，但并没有强到以一当十的地步，难办的地方在于他威信过高，有大批的崇拜者。如果能破除对他的迷信，想战胜他就并不难——所以我才极力请白容来向天下人揭露他们的遭遇，可惜啊……”

碧云君也叹气:“可惜人家不愿意，这种事也不好强扭。”他拍拍凝玉:“没事，慢慢来，迟早会有机会的。”

“唉——要说机会，还有比这次大比更好的机会吗？仙君啊，你也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慢慢来的。”

凝玉放下茶碗，不疾不徐地说着。碧云君看着她，昏昏然只觉得她帽下晃动的白绢如浓雾一般，让人辨不清轮廓。

“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永远不会再来了。”

凝玉看着面前的人目光逐渐发直，满意地站起身，移走碧云君面前的茶碗，轻轻将他推倒在茶桌上。

接着，她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有舍才会有得。阿绿，你年少不懂事，我来帮你一把。事成以后，你会感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