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一时看不清那人是谁，下意识闪了一下也没能躲开，被那人抱住了手臂。

那人紧紧抓着他，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大师兄诶！你快去哄哄他吧，我们真的没法儿活啦！”

原来是开阳。天枢放下心来，二话不说把开阳从自己手臂上拔下来。

接着，另外五个师弟也陆续上到思过崖上来。

思过崖是山崖壁上一片窄窄的平地，后面连接着一个只有一室之大的山洞，全都是石头的。早春夜里冷，山崖上更是冷得出奇，所以众人把那一盏灯拿进山洞，挤挤囔囔地围坐在一起。

二师弟咳了两声:“咳，师兄，我们今天上来，就是要跟你郑重讨论一下，赶紧想个办法让咱师尊恢复正常。”

“师兄，师兄！你不能一天到晚躲在这地方啊，你知不知道这两天师尊把那第二块碑都给刻满了……而且还越刻越快，我看山下王石匠都没他手熟！”开阳一边控诉还一边还忙不迭地铺开纸，埋头飞快地抄着门规。

其他师弟也几乎是跟他一样的姿势，天枢觉得好笑:“你们是来讨论还是来抄书啊？有那么多吗？”

“你以为呢？”二师弟揉着僵硬的手腕:“你知道小六都多少遍了吗？”

开阳一脸看破地比了个手势:“八十。”

“八十……那还好吧，我记得你不是第一天就罚了四十多遍吗？”

“呵呵。”开阳说:“我说我已经抄了八十遍了，没抄的还剩一百单八将。”

“嚯……”

“师兄，我真的挺不下去了！都说师尊是针对你，为什么最多的是我啊！再这样我宁愿回楼子里卖唱……”

“乱说。”

被二师兄剜了一眼，开阳撂下笔:“师兄，要不这样，我们六个到思过崖上来住，你一个人下去跟师尊住，你觉得行不行——至少不会挨罚了，大家没意见吧？”

五师弟嘲讽地举了一下手:“你们五个上来就行了，我也没被罚过。”他拍拍开阳:“我就不懂了，就那些门规，前两天记不住违反还算正常，你抄八十遍了，为什么还会记不住？”

“咳，有时候并非记不住，很多事越是不让干就越想做做试试嘛。”

众人也纷纷点头，小三一本正经地赞了一句:“一遍都没罚，五师弟真乃神人。”

“你们都有罚抄？小七也有？”

“嗯……有的，十遍。”摇光有些羞愧。

天枢奇了，这可是出乎意料。

“你犯什么错了？”

“我……帮六师兄抄被发现了。”

哦，嗐，那一点儿不稀奇。

小三还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开阳，吐出个不准确的成语:“害群之马。”

小六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不是你们罚了快二百遍。小七学我字儿学得可像了，我自个都看不太出来，混一块儿交，师尊居然一张一张全给挑出来，神了。”

摇光说:“现在想想，以前我代你抄经书，他恐怕也是能看出来的，只是没有点破。”

此话一出，山崖上一阵沉默。

“咳，咱今天不就是来解决这个事儿的嘛。”二师弟说:“师兄，你们去北地这一趟到底都怎么了？你干什么了把师尊惹成这样？”

“这个……说来话长了。”

他们在北地所经历的许多事，师尊一定不想让这些师弟知道，而且天枢对自己的身世也不想说太多。但要是一点不讲，他们乱猜起来会更麻烦，所以天枢还是简单说了一遍。

“我们在北地碰上了一些事，就……互通了心意。”众人齐齐‘喔’了一声，天枢的脸有些红:“但是后来遇见了我父亲——虽然是生身父亲，但很早就恩断义绝了——所以我也一直没跟师尊和你们说起过。谁曾想这次在北地碰见，才知道他跟师尊是一对……一对老冤家。师尊发现我是他儿子，觉得受了骗，加上身为乾元的事暴露，他现在是一点也不信我了。”

二师弟叹口气:“唉——这种事也没办法改变啊。师尊也真是想不开，他跟那人有仇，又不是跟师兄有仇，折腾师兄做什么？”

小六也叹气:“这样就把你揍了一顿？没意思，我还以为你又用强了呢。”

“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不是，我是说，这也算一条思路吧。”开阳抄完一张，换了新纸:“师尊气你，确实是没道理，折腾我们就更没道理。但是你现在去跟他讲道理，只会再挨揍——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应当用点简单粗暴的手段。”

他一本正经地说:“大师兄，我讲真，你就用一次强，不会影响你的光辉形象的，你考虑一下。”

还没等天枢接茬，二师弟先长长地“嚯”了一声，竖着拇指说:“小六，厉害，师尊罚你二百遍，真不算冤的。”

其他师弟也纷纷咂舌。开阳尴尬道:“嘿，真是越出力越不讨好，我这可是正经想主意呢！反正刚才说了你们都已经好上了，师尊心里肯定也是想的，就是迈不过那个坎。咱们推一把帮他迈过去，有什么不好？”

五师弟冷笑:“且不说合不合道义，那种事根本做不到。中秋那次已经说明问题了吧？那时师尊手上还算是有轻重的，要是还有第二次……你想害死大师兄啊？”

开阳叹口气，真情实感地惋惜道:“唉，也是。风险太大。”但他又抄了两句，眼睛突然亮起来:“三师兄四师兄，你们当初下给大师兄的那个什么什么蛋，还能搞到吗？”

话音刚落，就被二师兄当头一个脑瓜崩:“一天都想什么歪主意？！”

五师兄也泼冷水:“没成还好，万一要是成了，你信不信师尊能把所有相关人都给吊山门上示众？”

小三小四吓得拼命往后缩:“六师弟别乱说啊，不关我们事，我们安分着呢！”

天枢也点点头:“这事肯定是不能做的，还得从长计议。”

“再从长计议你师弟手要断了呀……”

开阳颓了一会儿，又重新振作:“行吧，不做就不做，但这条思路我觉得是没错的——好生哄师尊高兴，他心里的结解开了，自然什么都说得通了。咱们可以用别的手段。”

他转向天枢:“大师兄，这就得看你的决心了。”

“决心？”

“对，最主要的就是决心。我教你啊，”开阳又放下笔:“明早你去躲到师尊必经之路上，一见到他走近，就跳出来，死死抱住他的腿！”

“哈？”

“没错，抱住腿。然后说好话，夸他，玩命夸他，笑好看一点。”

“呃……这……”

“对，这个关键点就是要使劲儿，光胳膊使劲不行，手指要用力揪住他裤子，他踹你骂你都不要放手，放手你就输了。”

二师弟听不下去了:“这不就是耍赖皮嘛？”

“嗯……算是吧，但是师尊就吃这套，真的。所以说要看师兄的决心嘛。”

“嘶——大师兄能干出那种事？”天璇蹭了蹭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得到，小六子你这些日子天天跟师尊撒娇，他理过你一次没？”

小三小四也委屈地说:“他连狐狸耳朵都不爱摸了！”

开阳辩道:“他不理我是因为我老这样，大师兄从来不撒娇，说不定会奏效呢！”

天枢沉吟:“有点道理……”

“师兄！你别想不开！士不可辱，宁可抄书！”

“敢情不是你们抄二百遍啊！”

思过崖上一片笑声。天枢已经看出这些师弟们并非真的要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只是看他一个人在思过崖上清冷孤寂，冒着挨罚的险跑上来陪他说话，心里不禁生出融融暖意。

开阳揉着脑袋还在想主意:“不行算了。退而求其次，咱凑钱买礼物送他。师尊喜欢什么？”

众人犯了难:碧云君喜欢什么呀？

“他好像什么都挺喜欢，但又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吃的？穿的？摆弄玩儿的？都想想，他过去都喜欢啥。”

小四烦道:“他以前喜欢摸狐狸耳朵，可是现在也不摸了。”

“他是怕摸了就不好意思罚你俩了。”

“我知道，他喜欢——”小三举手:“他喜欢剥蒜！你们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

“你要买一麻袋蒜送他呀！”

众人大笑。开阳说:“别闹别闹，想点靠谱的。我看师尊挺喜欢那种小话本的，去年在四平八稳山弄丢了好多，他还挺心疼。要不咱去帮他收集一些？”

“这个……门规上好像是禁止的吧？”

“管他，师尊心情好了还会在乎什么门规？”

“我看可以，这主意不错。”旁边一个声音道:“不过买书就得下山，门规上又不让随便下山，这事办起来不容易，还得辛苦六师兄了。”

“那没问题，我是轻车熟路啦！”开阳见终于有人认可他，高兴地应了下来。

周围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开阳这才感到不对劲:七个师兄弟里他行六，平时大家都叫他小六子，除了摇光没人喊他六师兄，可这声音明显不是小七的。

开阳僵硬地回头，果然看见碧云君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身后的黑暗中。

“轻、车、熟、路？六师兄很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