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画面冲击力过大，以至于白则慌乱之中视线不知该停留在哪儿，不是选成了倒带，就是选成了慢放，那立体的画面和环绕声响，又构成了新一轮的折磨。

白则倒也不是在什么真空环境下长大的，只是那画面的主角，换成他和虞渊的脸，便显得尤为荒诞不经。

那开端称得上是一场追逐。

一个胁迫着，一个挣扎着，却最终共赴云雨，沉沦其中。

白则好不容易快进并暂停后，骤然安静下来的仪器舱内，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像是被追赶到精疲力竭的鱼，捞起来丢到岸上，瞪着眼大口呼吸着，却并不能缓解那种窒息感。

盛喻说过，手环记录的是佩戴人的主观意识，而这与他记忆迥然不同的情节之所以会出现，只有一种可能……

白则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和虞渊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自他不小心吞了星玉，两人不得不形影不离的日子，算下来也只过了半年。这半年里，虞渊对他十分照顾，他也觉得与虞渊相处很自在。可即便虞渊平日里看着与凡人无异，可在他心里，虞渊终究是下凡的仙，吸风饮露、清心寡欲，不过权且委屈下，陪他过几日俗世的日子。

他从未想过，虞渊对他，其实是怀着这种隐秘的心思和无法启齿的欲望。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当时，虞渊顺势与他一同抚养小悬息，一同生活，也就说得通了。即便有许多被动的成分，但作为判官的虞渊不可能全然束手无策，这也只能用心甘情愿来解释。

可这样通顺的逻辑，却让白则又陷入了兵荒马乱的不知所措。

医院众人拿他们起哄时，虞渊总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平日里对他，也始终恪守着礼节，保持着距离。他实在不认为，自己作为凡人，有什么值得虞渊心动的地方。

情，缘何而起？

白则抬头看去，屏幕已经陷入了黑屏的休眠状态，右上方显示剩余时间为6分31秒。 m..coma

白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他必须继续看下去，知道事情的全貌，也许是他误会了呢？

白则鼓起勇气，将视线再次停留在了播放键。

那不堪入目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但骤然间，他听到了水滴的动静。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丝线，牵扯住了心神。

循声看去，是一滴血。

那血色蔓延的轨迹成了千万道裂缝，瞬间粉碎了旖旎的幻想，一眼就看到面目全非的另一个虞渊压在白则身上，尖牙已刺破了他雪白的颈项。

愤怒令虞渊势如破竹，在挣开共同意识的一瞬，衣袖一挥，青丝散下，玉簪化为玉斧，双虺环绕身侧。

俯冲而下的同时挥出风驰电掣的一击，整个空间为之震颤，光劈开了影，映照得恍若白昼，力道却掌握得恰到好处，一个身首异处，一个毫发无伤。

那一个犹咧着嘴的头颅扬起一道弧线落入万丈深渊，可还不够，那身躯尚未死透。

虞渊犹如天降神祗，衣袂翻飞，面容冷峻。他握紧了玉柄，缓缓拔出，随后毫不留情地再次挥砍而下。

血肉横飞间，溅起的血花一朵朵盛开在帝江赤红的皮囊上，似乎只有将那魔物碎尸万段，才能与内心面目可憎的欲念划清界限。

终于，被砍得只剩下半个的身子，挣扎着用手指向白则爬了一寸，这才无了声息。

恢复成往常模样的虞渊将虚弱的白则抱在怀里，用袖子揭去他脸上和颈间的血迹，慎重，却又轻柔，像擦拭失而复得的宝物。

直到此刻，白则才看清了虞渊的神情，那就好像暗夜里落下了一颗星，有什么，悄无声息地陨灭在他的眼中。

他是守护这世间的不可撼动的磐石，是法度、绳墨、丈尺。

他不该，只是他的虞渊。

白则呆呆盯着跟前的场景，直到右上角的时间停止跳动。

他像一个迟迟不愿离场的观众，看着自己和另一个人的故事，落幕在一场腥风血雨的谜团中。

舱门被打开时，盛喻惨白的脸面出现在仪器后。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皮肤透着许久未见光的病态。

比起问一句“还好吗”，盛喻更愿意看监控器上显示的生命体征数据。他略一点头，似乎对白则没晕倒在他实验室里给他带来麻烦感到相对满意。

白则腿有些麻了，跨出舱时，身形摇晃了一下。盛喻扶了他一把，让他坐下休息了会儿，给他递了杯水。

白则说了声谢谢，看了眼窗的方向，然而厚重的窗帘拉着，什么都看不到，在这密不透风的实验室里，完全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模糊了时间的界限，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岛屿。

盛喻等白则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打开笔记本电脑，在半空中投射出一个立体影像道：“我大致推了下经过。”

立体影像显现出了赤红色的帝江的模样。

“一周前，有一个来源不明的类似于开天辟地传说里的混沌的妖物，吞掉了蛇族的共同神识。缉妖司当时便接到大量反馈，说冬眠的蛇族失去了意识。判官得知后，用意识共同体侵入到蛇族的神识空间……”

“意识共同体？”白则愣了下。

“你不知道？判官也拥有意识共同体，和蛇族的类似，只是他们个体平均灵力水平登峰造极，所以意识共同体也凌驾于一切之上，可以说，他们联合的时候，是无所不能的神一样的存在。”

白则瞠目结舌。这才明白，当时附在虞渊的神识上时，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奇妙的全能感。那种体验太过令人着迷，就好似与世间万物联系在一起，回归本源，再不孤单。

“判官只要全体通过，就能随时随地地发起意识共享，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蛇族是要在特定的时间和一定的范围内才能实现神识共享。其实这一点，活得够久的妖族大多能办到，只是神识共同体总体精神力不够的话，最多只能自保，还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蛇族的共同体算得强悍，但也抵不过像混沌那种难缠的妖物的偷袭。”

白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当时，判官的意识共同体通过以往记忆和共同智慧判断，开七窍就能对付混沌，但是在开到第六窍时，有人把逆时盘带了进来。”

半空中呈现出了三百六十度缓缓旋转的逆时盘的影像。

“据我推测，这个法器是受灵力驱动，虽然被称为逆时盘，但理论上，顺时、逆时应该都可以，只是大多数人得到它，都希望逆转时间。而且，这个法器说是只作用于物，但这一次的结果证明，它还可以作用于灵体。”

盛喻按下鼠标，逆时盘的组件便分离了开来。

“这个镜子可以和母盘脱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它能精准定位到虞渊，将他从判官的意识共同体里拽出来，并且吸附于他的灵体，顺时针旋转一个角度，令他分裂出另一个将来时间点的灵体。”

“将来……？”白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对，分裂出的，是他将来的灵体状态。”盛喻直言不讳道，“虞渊的灵体被一分为二后，灵力削弱一半，将来态的灵体随着镜子的吸附从本体上脱落，但本体还保持着与意识共同体的连结，只是后来为了救你，才强行挣脱，这也导致判官意识共同体开第七窍的行动中断。虞渊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捣毁镜子和自己将来态灵体时，将混沌也一并开了第七窍。”

虞渊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救下他的同时也营救蛇族，代价却是将自己的另一半灵体赶尽杀绝，甚至不惜承受反噬的痛苦。

“过程虽然曲折，但总算他也没白白牺牲一半灵体。只是判官灵体，也只能交给他们自己去修复了。”

盛喻合上笔记本电脑，从上面拔下个小巧的金属质感的移动硬盘。

“和你记忆不同的部分，是虞渊被逆时盘影响后，意识分裂刹那的想象，不具有参考性。”盛喻把那个硬盘递给白则，“你自己处理，销毁或怎样，我不留备份，也不会告诉他你看过。”

白则没想到盛喻会如此照顾他的感受，之前他的感觉果然没有错，盛喻并不是不能体察他人的情绪，只是懒得去体察。

他并不是没有温度的一个人。

白则心情复杂地接过那移动硬盘，慎重地说了声谢谢。

“还有这个。”盛喻又从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里取出个银色的金属耳夹，“给祝华做灵力储存器顺便做的。夹在耳朵上，会自动开始储存星玉的力量，根据提示音操作就好。你每次充好了给虞渊，非超负荷的灵力使用，能支持至少一个月，这样，你们之间就再没有距离上的限制。”

白则犹豫着伸出手，那款式简单到平平无奇的耳夹，就落在他的掌心。

微凉，像那天，他替他拭去血迹时，无意间触碰到他肌肤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