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黑市开市，过年也不例外。熙熙攘攘间，妖族与人类摩肩接踵，五尺宽的大道两边，纵横交错的小路分割成的九横九纵的格子铺。除了黄字黑旗的店招，每个铺子上头还浮着盏写着售卖物品的缓缓旋转的八角宫灯。因着是年初一，好些都会顺手送些小玩意儿，如灯笼、铜钱，彩画金缕，全为图个吉利。穿着黑铠甲巡逻的水族巡逻其中，难得没再呵斥那些来讨生活的先天残疾或病弱的小妖们。

再现了海中市的浮于半空的虚景下，一面映照出整个黑市的镜，延展得漫无边际。妖族与人族对于这面镜子的存在浑然未觉，走到镜子前便会自动折返。

唯独披着青灰色斗篷戴着兜帽的男子，独自站在那镜子前，目光一凌，一支银枪凭空而生，悬浮在他的头顶上方，下一瞬，便朝着镜子刺去。

但就在锋利的枪尖将要触到镜子的刹那，一股力量拦截住了银枪使得它悬停在了半空。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屏障在背后平行展开，使得旁人无法靠近，也瞧不见里面情形。

拦下银枪之人，亦着宽衣阔秀的判官服，他唇畔带笑，眉目疏朗，鬓角束起两股发，一头花白垂到腰际。

“东景？又是你？”楚言拉下兜帽打量着跟前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是在做什么？”东景慢条斯理道。就好似只是在与久别重逢的故友闲聊。

“做什么？来黑市，当然是来交易。”楚言袖子一挥，将银枪收回手中，“不是鲛人施了幻术，蛊惑我来采那人血滋养的稻谷吗？我岂能辜负这一番好意？”

古往今来，会使用幻术的妖族多如牛毛，可能不受空间距离限制，通过镜相制造幻觉的，唯有鲛人。原本，判官是不易被幻术影响的。只因先前，楚言在无间地狱释放魔性被反噬而受了伤，才教他们趁虚而入。要不是白则感应到了他的异样，和虞渊一同出手相助，怕是当真要铸下大错。

东景却似乎并不关心楚言所言虚实，只道：“判官与鲛人有言在先，判官不入幻境，鲛人不临人间。”

“这时候倒口口声声说起规矩来了？”楚言冷笑一声道，“那按规矩，辖区内的异动若牵扯甚广，须要提请审判看是否追查。那些个佤族人，在密林里杀了那么多人养稻谷、养鬼面，你只字不提。那一口井通往何处，你也假作不知。待我们寻着了他们栖身之地，你倒是第一个出面阻挠……我真不知，你究竟是判官，还是谁拴着的一条看门狗。”

这话已是说得极为难听了，可东景倒也不动气，淡然应道：“鲛人不是已说过，并不知佤族由来？是别有用心之人，将他们安置在那处也未可知。”

楚言仿佛听到了一番最荒唐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这整座岛，整片海，都是鲛人的，他们会不知情？”

“那也不过是你的臆测。”东景不以为然道，“如今你无凭无据，便要挑起事端？”

“无凭无据倒也未必。”楚言单手将□□背在身后，“进去瞧瞧便知。”

“楚言，你这般一意孤行，置判官身份于不顾，就不怕步楚磐的后尘？”

这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楚言原本还压着怒气与东景理论，可一听楚磐的名字，当即便一枪送过去。

那攻势锐不可挡，眼见着枪尖到了东景身前，却被一条挂着绿彩绸的九节鞭抽开了去。

那力道震得楚言虎口发麻，他却并不停顿，冷哼一声，枪出如龙，直奔着东景要害处去。

东景眼见着那枪舞动生花地到了跟前，破开他的灵力防御直捣黄龙，知道再用九节鞭去缠已来不及，便就瞬间用震碎连结鞭子的响环，使鞭子断成了九根锋利的银针，同时朝楚言飞去。

东景原本料定楚言定会分散注意力回护本体，这般便会撤了施加于枪的灵力，哪知被触怒的楚言一心置他于死地，竟是倾尽全力驱策银枪直扑他心口。

楚言的灵力等级在判官中仅次于虞渊，即便旧伤未愈，也仍旧是实力不可小觑。

眼见着那锋利的枪尖破开了判官服就要刺入肌肤，却听着一声刺耳的碰撞声，一杆玉斧横于胸前，替东景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屏障分崩离析，灵力相互抵消爆发出刺眼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整个黑市。

衣袂翻飞间，东景已躲了开去。瞧那救场的来人，已是将玉斧收了，面上凛若冰霜。

屏障已碎，三人就这般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引得惊呼一片。

判官向来是不入黑市的，这般一来就来三位，还闹出如此大动静，自然将虾兵蟹将吓得魂不附体。

遣人去禀报的同时，那蟹将慌忙赶了来，向三人行了大礼道：“小的乃此处巡防将领谢正，不知是哪个惊动了三位大人，小的立刻便禀报王上，抓了他严加惩治！”

虞渊却并不搭理那蟹将，只对站成势不两立的二人道：“无端生事，成何体统？”

楚言不言语，眼神却是将彼端的东景戳了个对穿。

东景瞥一眼虞渊耳上的耳夹，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追查辖区内一桩异事才到了黑市，也不知楚判官为何见了我便刀剑相向。”

东景知道楚言再如何看不惯他，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鲛人蛊惑他来此为盛喻采摘稻谷续命一事。

果不其然，楚言吃了个闷亏，只盯着东景不言语。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楚言。”虞渊眉心皱起一道纹路，“无论因着何事，同室操戈是大忌，这道理还要我教你？”

楚言并不想驳虞渊面子，知今日是无法寻着鲛人算账了，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虞渊也不留他，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东景一眼，也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那蟹将愣了下，全然对此时的局面摸不着头脑。

“东……东景大人。”

东景淡淡瞥了那蟹将一眼，立刻吓得他闭了嘴，转过身去虚张声势地驱散围观的众人。

东景抬头看着跟前那面无边无际的镜，伸出手，轻轻一触，随后毫不留情地被那幻境弹了回来，唯有面上绽开一个自嘲的笑。

——

白则靠坐在黑暗中，耳畔是时不时响起的气泡声和监控仪器的指示音。

这是液氧舱的背面，白则在这里已经坐了近半个多小时了，为了不发出声音，腿都快麻了。

好在这般总算等来了那个不速之客。

刷开门的“滴”的一声后，便是放轻的脚步声。

白则骤然心跳加速，将腕表调整到了录像模式。这腕表还是那时候盛喻给他的，内置一个带了伸缩管的微型摄像头，此时，那摄像头从腕表里探出来，透过液氧舱拍摄着彼端情形。

那人已走到了液氧舱前，看了眼悬浮其中的盛喻，踮起脚，用工作卡刷开了边上仪器操作盘的保护罩，手指摸上了电源键。

然而就在电源将被切断的瞬间，那人的手腕猛地被抓住，整个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提起来，包裹进了凭空而生的星魄里。

“抓到了。”来人唇畔带笑，笑意却并未渗透到紫色的眼眸中。

其实在楚言刚清醒时，三人便商议好了。白则体内的星玉可以同时与楚言和虞渊的神识沟通，而他作为普通人，并不会被这个实验室检测到灵力的存在。

这般行事是白则自己的提议，他自愿留在这里，守株待兔。当然，前提是他答应虞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暴露自己，必须立刻通知故意跑去黑市闹一出的楚言和虞渊。

尘埃落定，白则松了口气，被瞬移到跟前的虞渊扶着站了起来。

他绕到液氧仪前看向那悬浮的星魄，里面被禁锢的人也恰好回过头来。

白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晴？”

那星玉里捕获的，确确实实就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身红裙的瓷娃娃般的叶晴。

她揉着手腕跪坐着，表情比平日里更为冷淡，金色的瞳孔收缩，是蛇盯着猎物的眼神。

“悬息说，看到过你隐身进入盛喻的实验室。”虞渊抬头看着被禁锢的叶晴道，“你一直都隐藏得很好，这想必是实验室给的能力？一直以来，泄露我们行踪的都是你？”

叶晴不回答，只是站了起来，冷冷俯视着三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我看了监控，你曾经找过盛喻。”楚言看了眼液氧舱，确认盛喻安然无恙，才继续道，“你提的要求我大致能猜到，盛喻也必定不会答应。所以你才投靠了杨仲，是不是？那逆时盘，也是你带入蛇族的共同意识的？毕竟要侵入共同意识而不被发现，也只有同族能做到。”

叶晴听着自己的罪行被一桩桩数落出来，知道这一场报复已经戛然而止。她没想到自己其实一直都留有破绽，以至于那么快就被抓着正着。

“你们最好找个借口杀了我，而不是关上几年了事。”终于，叶晴用孩童独有的清亮而动听的声音道，“否则，终有一日，我要痴心妄想的人类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