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0早料得裁定字寄纯，存他意陆氏荐红帐

迎春本不是个会拒绝的人，又恐胡乱推拒，会使孙绍先遭人记恨，官|场受阻。细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了：“请进来罢。”

不多时外头张妈领着人进来，迎春起身到院中相迎。来人三十四的岁的模样，穿着撒花曳地长罗裙，外头罩着烟紫的长褙子。略显富态，容色却不减，极丰丽的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倒显得很清瘦。却是一派脱俗清丽的好样貌。

张妈笑道：“姑娘，是隔壁乡邻陆家的奶奶和小姐。”

迎春与陆夫人行了一礼，道：“陆夫人，陆姑娘。”

陆夫人忙伸手去扶她，因笑道：“一早听说知县大人把这处宅子买下了，前两日知道把内眷带来安顿下了，我便想着要过来拜见才好。”又拉着女儿与她说：“这是我们家里最小的姑娘，排行第六，乳名叫柳宁。”

于是陆柳宁上前，循着将才迎春的例，一样地与她还礼：“我今年十四了。瞧着妹妹还小，不知在家里行第几？”

孙绍先家里有什么人口，有几个妹妹，这些本不是秘密。因听底下人都呼迎春是姑娘，孙绍先又叫她妹妹，便都想着是他家里的妹妹。到底谁也没想过，这世道，竟有人会带着未婚妻去赴任的。

幸而这点孙绍先一早预料到了，先交代了沁圆。他想着迎春是不会扯谎的，既如此，不妨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左右京城和湖州十万八千里，难道还怕他们费心查去。

当下沁圆上前扶陆夫人进屋，口中笑盈盈地说：“我们姑娘行二，小字就叫寄纯。”

迎春正是犯难的时候，猛然听到这一句，朝沁圆看过去。见沁圆面上带笑，轻轻松松的模样，不由心下稍定。旋即暗想，当日曾听玦表兄说过，孙延之能运筹帷幄，向来算无遗漏。今日一事，可见他数日前已有定夺。

陆夫人带着陆柳宁在孙家坐了一回，迎春要留他们吃饭，陆夫人却说家中有事，便领着陆柳宁家去了。迎春和柳宁倒都是温柔静默的性子，很有话说。柳宁走的时候依依不舍，拉着迎春的手说：“我明儿再过来，正有本棋谱，能和妹妹一道看。”

二人走后，迎春便问沁圆名字来历。沁圆自然不敢隐瞒，如实告诉她：“是大爷早前就交代的。大爷说了，到了湖州，他又身为父母官，必有人会上门来拜见。姑娘如今在宅子里，以内眷的名义住着，没有净日躲避的道理。况姑娘正经有名姓，也不愿意叫姑娘隐姓埋名。当日出京的时候，原就问过我们太太，说是原就想给姑娘起个表字的。太太说，姑娘来日过了门，就和宛纯姑娘他们一样，都是女儿。孙家的姑娘们从纯，就给姑娘择了个寄字，就叫寄纯[1]。大爷又说了，咱们也没诓人。姑娘本就行二，告诉他们表字，也算不得谎话。就这么告诉他们，也就成了。”

“难为他，怎么想得这么周全。”迎春心内感慨，当日黛玉也曾和她提起过孙绍先。说他最会谋算忍心，拿捏得极准。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孙绍先一路往安吉来，虽骑了快马，也近正午才赶到。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孙绍先瞧了瞧日头，便命众人下马，自寻个地方，先吃了饭再说。

正要去找店家，忽见那端有人骑马飞奔而来。到了孙绍先跟前，便下马叩首，道：“奴才是陆家的。听说孙大人来了安吉，我们十八郎说有失远迎。十八郎道，这里本没什么好入口的，前两日请大人，未能成行。今日大人过来，一定要请大人用顿便饭才好。”

才刚到安吉，陆家的奴才就来了，可见陆氏的消息有多灵通。这也在孙绍先预料之中，安吉本就是陆家的地界，佃户多是租他们的地才能活着。于这个地方而然，说陆家是衣食父母也不在话下了。

孙绍先尚不及说话，那厢陆容泫也紧随其后，骑马而来。广袖长袍，云带随风，到了地方止住，气不喘，面不红。不论是谁见了，总得赞叹一句，世家郎君真是好风采。

“孙大人……”

陆容泫料得仆从未能请得孙绍先成行，正要开口相请，便听他淡声道：“好。”

没料到孙绍先就这么应了，陆容泫一时顿了顿，旋即回过神来，方请他上车。既说要请便饭，自然是寻个酒楼，再挑个僻静些的包间。若要上陆家的宅子，未免太大张旗鼓，并非陆容泫本意。

席上陆容泫请孙绍先上座，其中陪席者又有陆氏诸多旁系子孙。如十六郎陆寒江，他是陆容泫正经的堂兄，是陆兴筠亲弟弟的儿子。又如十九郎陆宴潇，这个就偏远些，曾祖是同一个，到了祖父这辈，便分了两府。余下另有旁支，或他姓亲朋，不可枚举。

“当日在城郊外，我等实在失礼。今以茶代酒，再向大人请罪。”陆容泫举杯向孙绍先致歉，他想的却是，陆家真把他的底子查得一清二楚。连他不能吃酒也查明白了，今日席上竟全是素菜，这些华衣美服的少年郎君，也都个个擎茶而吃，半句不提酒字。

孙绍先今日来此，本意不是与陆氏交恶。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必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当下举杯，吃了一盅茶，因道：“前事不必再提。”

有了这么个开头，席上众人总算放下心来。有那些胆大的，也敢趁着在兴头上和孙绍先说两句话了，陆容泫见了，却并不阻止。能与孙绍先交好，不论是真是假，于陆氏而言总归是好事。

“大人从京城来，可知近来京里出了一件大事？”十九郎陆宴潇像是想起了个好玩的事，说出来与众人一乐。

孙绍先道：“什么事？”

既有此问，可见是不知道。

陆宴潇吃了口茶，学着说书人，拿茶盅当惊堂木，不轻不重敲了下桌子，面上笑意耐人寻味得很。

“京里的北静王爷，年前才迎娶了穆氏的姑娘。近来倒听说，他新纳了个妾。”

这话一出，就闻周遭嘘声一片。陆寒江道：“北静王新纳了个妾又怎么，也值得拿出来大张旗鼓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纳妾稀松平常，却不知，这个妾是他强逼着娶来的。”

堂堂亲王之尊，娶什么妾得强逼着？

陆寒江奇道：“这是瞧上谁了？”

“说是前些时候奉旨往苏州去了一趟，遇见个牙婆的女儿。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疯魔似的要带回王府。那姑娘已经定了亲，北静王却不管不顾，一径把人抢着回了京。不仅如此，纳妾还不足，非得要让她做侧妃才好。叫东太后训斥了一回，说什么也不依从，这才退而求其次，只为良妾。”陆宴潇把玩着手里的茶盅，轻笑道：“那姑娘已经定亲了，未婚夫在苏州也有些名号，岂肯善罢甘休。竟也追到了京城要状告北静王，后连正主面都没见着，叫贾家和王家使人打断了腿，就这么给返送回了苏州。”

这事孙绍先倒知道一些。北静王去苏州，是奉皇帝的命，查探当年舒郡王府小郡主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北静王却看中了那个牙婆的女儿石寒芸，强逼着带回了京城。她的未婚夫一路追到京城，硬生生叫贾家和王家联手，一并给压了下去。当今倒也不是不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管这种微末小事。

贾家后来败落，下场也就咎由自取。仗着家大势大，便草菅人命。新帝御极，他们又选错了人，不提着刀拿他们发落，何以平息新帝心中恨意？

石寒芸这件事很小很小，但是瞧着日后，却又能看出来，北静王府和荣国府早在走下坡路了。

陆宴潇瞧了孙绍先一眼，像是刻意说给他听：“后来贾政叫参了，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他原有个门客，叫贾雨村的，也跟着参了他一本。竟引得皇上十分动怒，将他官职革去，命他在家静思己过。”

“贾家办的错事可不止这一桩，如今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已经算是瞧着贵妃的面了。”陆寒江笑道：“只是可惜咱们孙大人，和贾家做了姻亲，这会子倒遭连累。大人如此品格风貌，偏早早就定了亲。这回大人过来，带着的内眷，难道就是荣国府的二姑娘？”

孙绍先面色稍肃，便听陆容泫斥道：“十六兄又在胡说。贾二小姐年岁尚小，岂能随往赴任。”

绍先擎着茶，睨了众人一眼，似有心又似无意地添了句：“那是我的二妹妹。”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说了这话，当下便觉席上氛围骤然一松，就是陆容泫面上也多笑意三分。

“原来如此……”陆寒江面带歉意：“是我着相了，竟是令妹。”旋即却又摇头感慨，似为孙绍先叹息：“孙大人此番赴任，竟只携幼妹同往。连个红袖添香的佳人都没有？不瞒大人，我家中有个庶妹，如今年岁正好，生得花容月貌，就是整个湖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我见大人品貌非常，谈吐风流，竟是托付终身的不二人选。大人如有意，我愿为大人保媒拉纤，叫我那妹子做大人的良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