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攸的话实在可笑至极。且不说神医“只傍青山不染尘”的清正秉性，断不会做徇私枉法的勾当。单说“侍子”的筛选严格程度，绝不亚于公主选驸马。不仅要武功造诣、德行名声出类拔萃，还需要六司至少两位掌事的推举。最终，获得秦彦的认可方能入选，经过两年的考核，才能正式成为侍子。

百丈洞上以谷主秦彦为首尊，下设守正司、神匠司、神医司、文学司、武进司、典乐司六司，除了守正司掌事月巫大师、文学司掌事孟夫子和孚图神医膝下无子，有资格收侍子，其他三司掌事膝下有儿女，均无收侍子的资格。

云攸思前想后，只有让孚图神医收阿木为侍子，方可与月融平起平坐。这样，阿木以下犯上的大罪，就变成了公子们之间的挑战。按照隐仙谷的规矩，公子们之间可相互挑战，只要不伤及性命，受点伤定不会追责。败者羞耻难当，通常不会四处与人说，即使受伤也只能忍气吞声，最后不了了之。

这些规矩山谷中的人不得而知，云攸也是仔细精读过秦伊人送来的《夫子训》，才得知书中细枝末节。云攸读到此书时，还曾感叹谷主秦彦为督促公子们精进武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如何劝说孚图神医收下阿木，云攸想过几十个理由，似乎没有一个顺理成章。孚图神医心中也闪现过这个念头，但实现的希望太渺茫，就像第一次上天山，就能遇到百年开一次花的天山雪莲一样，微乎其微；就像一个村野莽夫，第一次科举考试就能金榜题名一样，难于上青天。

“你倒说说，那个阿木有何通天本领，凭什么做我的侍子？”孚图神医捋一捋他的白须，眼神空洞，仿佛对接下来的谈话提不起丝毫兴致。

“师父，您是否想过，阿木区区一个小卒，为何仅用小小空心木雕就能打瞎月融的眼睛，月融可是隐仙谷排名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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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手。我想他能一击命中要害，绝不是运气使然，他那快准狠的手法，像是失传已久的幻影术。”

孚图神医突然眉头紧皱，握紧掌心，若有所思。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沉丹田气，二脉贯掌心，三生乾坤力，幻影手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神力，后天修炼不得，这天下恐怕没有几人有此功夫。

孚图神医面色平淡，心中已然翻江倒海，当他瞥见依偎在脚下的三角灵鹿，突然变得神色恍惚，心神不宁。

“师父，如果他真是幻影术传人，他就有资格获得您和神匠司掌事的推举。神匠司近年来研制的兵器不少，却没有一件超过名扬四海的御影剑，不是他们的兵器不够精妙，而是使兵器的人不够出类拔萃。神匠司研制的连发弩，与幻影术结合，必定威力无边，阿木就是神匠司需要的人。”

云攸有气无力地说，本来让人精神振奋的话，被她轻飘飘讲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孚图神医心中思虑万千，云攸这个平常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女子，竟然不动声色地探听到百丈洞上如此多的秘事，而且思之缜密，一语道破，单刀直入，刀刀见血。

云攸端着身子，努力让自己提起精神。她伸手摸摸三角灵鹿的头，它正慵懒地舔食草叶上的露珠，时而抬头凝视云攸，发出“呦呦”的低鸣声。云攸心想，那必定是它的道别之语，与之相依相伴数十年，兽亦有情，何况人乎？

“《武备志》上记载连发弩，内装两排箭，可以双矢并发，箭涂上射虎毒药，是远距离攻击的最好兵器。您常年在废城，诊治受到毒疫感染的病人，病入膏肓者变异成毒尸人，近身极易被传染，只能远距离射杀，而阿木就是保护您的最佳人选。”

此时，孚图神医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是惊？是怒？是喜？是悲？惊，云攸不是他想象中的井底之蛙，而是天上鸿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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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攸不该知道太多，她只需要做个井底之蛙；喜，云攸在关心他的安危，虽然微不足道，却让他多年练就的铁石心肠须臾之间柔软下来；悲，云攸的生命在最美好的时候，将要凋零，即使他有再多不舍，也无法挽回什么。

谁要她生来就只是这天地间的一粒微尘，命里注定，她会被风吹散，无踪无影。

“即便我应许，谷主如何会应许？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卒，如何攀得上那万丈峰、百丈洞？”孚图神医平静地问，内心的澎湃暗潮被“镇压”下去，顷刻恢复他该有的冷面姿态。

“他会！”云攸坚定地说，“隐仙谷毒疫横行，虽然受灾的只有归元庄，但病毒通过空气、河流、土壤蔓延，无孔不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不加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最好的法子就是控制源头，神医司被派去废城的医官，死的死，逃的逃，仅凭您一人之力，控制废城之疫，那只是杯水车薪，只有更多人加入，才有战胜毒疫的可能。”

孚图神医似乎心有所动，他慢慢踱步到云攸身边，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

他见云攸喘着粗气，嘴唇苍白，身子斜着，颤颤巍巍，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向前跌蹶在地。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给云攸说：“吃下去，能护你几日。你的命能否保住，全看你的造化，为师能救你一次，护不了你一生。”

孚图神医说完，轻盈飞起，衣袂飘飘，清冷的背影仿佛与天地相融。万里晴空,一只鹤凌云飞起，云攸眼眸中泛着泪光，悲凉之感顿上心头。

遥想当年，孚图神医意气风发。或耸身入云，无翼而飞；或御风乘云，四海逍遥；或化为志士，浮游青云；或潜行江川，翱翔名山；或吸食灵气，辟谷茹芝；或出入世间而人不识，或隐其身而莫能寻。那些如佛如仙般的超然和自由，在千丝万缕的牵绊下，悄然蒙上厚厚的俗世凡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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