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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渭水孤舟

  • 作者:怀庆有山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2-05-03 09:06:43
  • 章节字数:9664字

《渭上题三首》

温庭筠

吕公荣达子陵归,万古烟波绕钓矶。

桥上一通名利迹,至今江鸟背人飞。

目极云霄思浩然,风帆一片水连天。

轻桡便是东归路,不肯忘机作钓船。

烟水何曾息世机,暂时相向亦依依。

所嗟白首磻溪叟,一下渔舟更不归。

秋雨绵绵,渭水汤汤。

夏日的雨如同夏日的太阳一般,酷烈如火,让人不敢伸头与视。其雨落如九天银河泻入人间,势不可挡,无人敢在其威势之中行走天地。

而秋日的雨则更倾向了几分温柔,丝丝细雨,人在雨中,亦可悠然前行,只是其中萧索侵骨。

泥土铺成的道路伴随着绵绵秋雨,在踏上人们的脚印后,已是泥泞不堪,哪怕夯土的周道上,有野人奴隶在雨中,将一筐筐泥土搬来,可依然无法阻止,那马车过后,一个个如同被用粗刀切入骨髓的坑洼。

不过,行舟渭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造船的,这个不得而知。但从武王伐纣前,周人的造船技术,已经至少足以横行渭、洛了。

至少,韩候是很放心的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了一艘沙船之上。

沙船又叫“方艄”,船的形状方头方尾,甲板宽阔,船体深而且小,干舷低,尾部出艄。它吃水浅,弥补了方头与水面的阻力大的缺点,另外,因为其船体粗大,可以设置更多桅杆,更多风帆(在春秋晚期到战国初年,中国的船只基本已经普及了帆布),逆水行舟时也能航行。

在此就版权问题需要声明一点:沙船在殷商时代就有雏形出现,后经过后世不断改进,到了宋朝时,已经非常普遍,并且制作工艺已经定型。乃至到明朝,在郑和下西洋时,以沙船为雏形发展的船只仍是当时舰队中的重要组成。

与似乎是西北大妈在更年期的黄河相比,渭水总是那么轻柔,即使在夏日暴雨当中,也几乎没有什么波涛汹涌的脾性。

它是那么的慈爱,就如同照顾婴儿的慈母,轻柔的哺育着关中这块曾被天地钟爱的土地。

《尚书禹贡》载:“禹导渭自鸟鼠同穴山,渭水出焉。”

这条渭水,从洪荒远古起,便不知养育了不知多少华夏的先祖。

周、秦、汉、唐,的荣耀兴亡都倒映在了这一涓渭水之中。

“可惜了,渭水,到底不是我这孤狼的巢穴。”

披着蓑衣的韩侯,略有伤感,独自在这秋雨绵绵之中,坐在船头上,鱼钩落下,但哪怕有鱼上钩,韩侯也是兴致寥寥任其脱走。

“太公垂钓渭水,成就了与文王的千古佳话,而今韩侯垂钩不取,不知可否也要为后人留下一段故事啊。”

站在船舱出口的老太史,披着厚厚的毛裘,颇有些兴致的望着寒江独钓的韩侯,感慨道。

韩侯闻言,略带紧张地回头放下的鱼钩,看到还算不错的老太史,心中松了一口气后,带着三分伤感,三分担忧与之分颓丧的嘲弄道:

“老太史,您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车马劳顿,就不怕哪一天身子骨,熬不住吗?“

此时雨已经小的可怜了,老太史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到了韩侯身旁,用老手轻拍了拍,韩侯的肩膀安慰道

:“有心了,放心吧,老夫出行前已经为自己占了一卦。也为你占了一卦。

风行水上有涣来,乘舟有功涉大川。

陷者离陷求得愿,虔诚有信是机缘。

天地鬼神不可欺,常以敬畏保平安。

君子养德仁智勇,不妄作为愿終还。“

低着头重新望着鱼钩的韩侯没精打采的回道:“是吗?如此就多谢老太史了。”

看着韩候这副在自己面前,如同一条任人摆布的咸鱼模样,老太是轻笑了两声,然后拄着拐杖要更低了,几乎是贴在韩侯的耳旁,轻声说道:

“此地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给老夫说些实话吧。

你到底为何要答应天子移国,而且还要移国到幽州。”

老太史的声音很小,几乎就如同蚊子哼一样,但是在韩候的心里,却如同晴天霹雳:一个惊蛰之下,连鱼钩都只听扑通一声,掉入了水中,随着水流飘走。

不过韩侯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很快便调整了心情,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摊开双手,故作无奈状:

“老太史这是何意呀?小子之前都已经被天子关到钧台上了,不服软又能如何,难道要做一辈子囚犯不成?”

对于韩侯这番说辞,老太史颇为不屑,用拐杖轻轻的敲着船甲,冷哼道:

“好了,莫要给老夫打机锋了,论起这些斗心眼的事,老夫见的比你多。

说什么迫于天子压力?

哼,现在均台上可还关着十几位诸侯呢。

除了服软愿意被迁往中原的樊侯,以及准备迁往河东的毕侯外,其他的诸侯,天子也就只能关着罢了。

哦,对,非我王族出身的杜伯被换下来了,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天下的好地方连王族都不够分的,还要让这个外人占着一口,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不忿呢。

别跟老夫玩心机了,老夫见的最多的便是这些阴谋诡计,你放心,老夫对你为何非要迁国幽州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身为太史,老夫想要将其记下来罢了。

放心吧,天子是看不到的。至少,现任天子是看不到的“。

老太史对于韩侯的这番叫屈,颇为不屑,天子把这些诸侯关起来,可是到现在又能如何?

除了软禁之外,好吃好喝好招呼,根本就不敢做出进一步的过激举动。

无他,只是因为现在被软禁的大部分都是王族出身的诸侯,这是周天子统一天下的真正本钱所在,基本盘,伤不得!

纵观之前被周天子以酷烈手段干掉的诸侯,无论是齐侯还是密君,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不是王族出身!

外人死了,王族诸侯也不会有什么缅怀,只会恨自己离的太远,不能够赶上一场丰盛的宴席。别的不说,之前齐国动乱,与齐国相邻的鲁国可是没少捞好处。

天子,也就只能欺负一下不是王族出身的杜国罢了,而对于王族出身的诸侯,也只能各种软磨硬泡与利益交换。见血?开什么玩笑?!

在对待地方诸侯势力上,周天子要比商王强的就是,他不仅仅在王权上是诸侯们都必须要遵从的君主,还在于伦理道德上,周天子也是王族的族长。

说了这一大段后,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韩侯。太史缓了两口气后,又颇为玩味地开口道:

“说来也是有意思,身份最为尊贵的三位侯爵,倒是痛快的答应了天子的移国请求,只留下了一帮伯爵诸侯,深陷泥淖之中。

韩侯能否为老夫解惑一二啊。“

十几位诸侯一举成囚,而后三位,地位最高并且之前也最为嚣张的侯爷,转眼间便低头答应了天子的移国请求。只留下了一帮摇头呐喊的小弟,还苦苦深陷囚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虽说在钧台处的太史,一直没少监听着这些被囚禁的诸侯,但是一些机密之事到底还是力有不逮。

身为太史,这是非常难受的,甚至几乎等于没了毒品的瘾君子,为此他不惜老迈之身,在得知太子没什么危险后,匆匆命令,姬白带自己背上,总算是拦住了归国的韩猴,就是要问一个究竟。

“老太史啊,您冒着大雨丢下太子,不顾老迈北上,在渭水将小子拦下,难不成就是为了扒了小这个皮?

何必呢,反正小子即将远离关中,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对于这位老太史穷根追底,韩侯面色苦笑,连连求饶,心中却对这位老太史不由得加了几分警惕。

不愧是太史,外人都以为我三人是被天子所逼,只有这个老东西却看出了什么猫腻。

也是,天子一心想把他们这些碍眼的诸侯踢出去,好方便天子真正统一关中。

而朝中的大夫,与自己等人亲近的,都在想着如何抵抗天子的暴行,与自己有仇的,则想着自己等人倒下来后,如何能在自己的尸体上分上一块肉。又有谁会认真想过自己三位会答应移国的原因?

对于韩侯这些明摆着打算继续含糊其辞的说法,老太史也没了耐心,老人一般情况下心境是比较平和的,但对于像他这种拥有强大职业八卦癖的老人而言,却反而容易更加烦躁,阴恻恻的说道:

:〝韩侯就不怕,老夫卜卦时显一个凶兆吗?”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决定不了你能否成事,但是却保证可以坏事。

“老太史,这话说的也未免太无礼了吧。”

对于太史这一威胁,韩侯脸色终于变了,没有了之前的惶恐与伤感,有的只有愤怒与杀意。

现在韩侯承认,如果说之前他还都是在虚伪时,那么现在他就在认真的考虑,能不能够一刀砍了面前这个老贼,而后想办法脱身。

身为太史,看似似乎不能直接影响朝堂上的政治,但是却可以通过操控舆论来做一些连天子也无法做的事。

诚然相比于商朝,那与王权二日并立的巫师集团,西周的太史所掌控的神权己逊色不少。

但却由于太史与天子的关系更加紧密,原本独立甚至与王权抗衡的神权被纳入到王权的统治之中。这使得太史的言语,不仅拥有神权的光辉,还往往能够得到王权的支撑,其影响力反而不降反增!

比如说在占卜吉凶这一方面,哪怕是赫赫周公,在修建洛邑时,也不得不因为太史占卜的原因而修了两回。(太史通过占卜告诉周公,这两个地都不错,都别浪费,修吧。)

哪怕后来世俗的王权日益强悍的春秋战国时期,田氏代姜,三家分晋,甚至是秦国统一,也总是有太史的身影。

四年正月庚寅,孝公生。十一年,周太史儋见献公曰:“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七)十七岁而霸王出。”

(老子这句讖语在史记中出现了四次,预言了秦始皇统一六国。)

——《秦本纪》

同理,现在天子是答应了那三位诸侯的移国邀请,但是如果太史占卜是得出一个凶兆,那么这位三位诸侯就得腾地方。

陈完者,陈厉公他之子也。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後。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左传》

这些预言无论是真是假,但至少可以肯定,在那个时代,太史的预言和其所占卜的吉凶是非常受追捧的。

没人敢小瞧太史的威力!

毕竟,像太公望那般敢直接将代表着鬼神意志的龟甲公开踩到脚下的反封建勇士,到底是极少数的。

看着沉不住气,要露出尾巴的韩侯,老太史不就是累了还是见此地只有二人,索性放开不,顾礼仪,毫无形象地将拐杖随手扔到一边,盘坐在船舱上,冒着蒙蒙细雨,对着脸色难看的韩侯正色道:

“怎么?终于忍不住了,让我猜猜,你们是觉得关中这块地容不下蛟龙,所以想要另寻发展吧。

放心吧,只要你们不反天子,不做危害大周社稷之事,我这把老骨头也没那个兴致对你们做些什么,你也应该清楚太史的责任与底线“。

沉默了片刻后的韩侯长叹了一声,苦笑着对太史很是庄重的行了一礼,大方承认道:

“太史竟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再问。

关中是片沃野,可诸侯太多,又有天子居中,留在关中,又能有什么前途?

既是如此,与其与天子、诸侯们困守泥淖,不如闯出去,说不定能别有一番天地“。

太史怅然:〝就如齐、晋、楚?征伐四夷,掠其民夺其土,以强己国。“

“正是!”

韩侯颇为憧憬的望着北方,满是热忱的说道:

“韩国靠近河东,别人不知,可我知,晋国如今土地至少已有二三百里之多,户口更是数倍于初,皆是征战戎狄之功。

更不论齐、楚二国,更是实打实的一方霸主了,小子说句不客气,哪怕在现在天子想要对二国动手,也是胜负难料。”

“所以,韩侯也想如此做一方霸主,对吧?”

“没错,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在关中无论做什么都要看人,脸色憋屈倒不如去那幽州,荒蛮之地靠自己,杀出一片天来!”

韩侯红着脸,握紧双拳,直视着太史,毫无畏惧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蓝图。

对于韩侯这番雄心壮志,太史不以为忤,反而颇有几分欣慰,抚须大笑,而后拾起拐杖,慢慢悠悠地回到了船舱中。

:韩侯放心,今日之事,老夫会将其留于史册之中,不过放心,在下任天子继位之前,不会再有人知道。

只是在高飞之前,还请韩侯先应付了眼下乱事吧?”

见太史离去后,韩侯闭上了双眼,仰头望了望昏沉沉的天日,任由细雨打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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