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饮料矿泉水！”

“饼干泡面调味包！”

“汽水还有三种口味！”王明后絮絮叨叨地检查包裹。他把袋子束好，抓在手里。

“你观光吗？带这么多东西？！”我忍不住了，问道。

虽然我态度谦和，只是委婉指责。老王却倍觉委屈：“凡事不打无准备之战！毕竟是‘友台’记者，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怎么着吧，多点准备多条路！”

我翻了下老王带的那大包小包。“你这都能应付地震了！”

“那是！标准应急口粮！”

“……”

“这口粮准备得好！”王明后神神叨叨的，“要是记者写的，不合咱们的意！咱们就把他关起来，想关几天就关几天！直到写出我们满意的来！”王明后丝毫没有非法拘禁的意思，主要是关编剧写稿子，这在娱乐圈太常见了。要是这样一一追究起来，娱乐圈一大半导演都得在号子里待着。

我心想，原来你是打这主意啊！

中诚电视台财大气粗。它要搞个策划，肯定不会没准备。虽说它不到网络上买热搜，但不意味着没人不给它面子啊！这不，友台一水的人都来了，为这部动画做宣传。

其实想想也挺可笑，这剧本刚写完，还没制作呢，宣传战就打起来了。

百盛因为蒋文龙那事，和中诚一直关系不好，它们肯定不会来，请也没请它们。耀视现在台面小，听到消息，早就准备好豆腐块，发到网络传媒上了，它就几句话的事，也是样式模板，那模板很是了不起！别说出个动画，就算别人婚丧嫁娶、杀人抢劫、好人好事、环保卫生，也都够用了。东风和中诚关系复杂，亦敌亦友，算是战略同盟，因为上头指令，它没心情做动画，也不难为咱们，说了一顿好话。所以真正麻烦的，是华晨电视台的记者。

华晨电视台是个很大的电视台。

它员工众多，收视率也高，就连主持人的素养也比其他电视台要高上许多！当然啦，收入未必。按理说，像这种私下里的采访，两三人跑一趟，客客气气倒杯茶，吹一番牛，稿子就写好了。但出乎意料的，华晨电视台就来了一个记者，还是个小年轻。

我和老王随口闲聊几句，经过新上任的神级前台屠妈妈，上了六楼。在会客室里见识到这位小年轻。

“跟你们介绍下。”孟波开了门，“李龙，华晨的记者同志。”肖川他老爹还在住院，所以采访是孟波带我们去的。

这个李龙年纪轻轻，瘦高个儿，皮肤黝黑，原先在会客室里玩手机，见我们进门后跟我们客气一下。孟波介绍几句，自托有事，出门去了。李龙把名片一交，问了几声，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腰直挺挺地坐着。

王明后心中纳罕，把名片一举。又对着小年轻上下打量一下。“你不是李龙吗？怎么名片上写着钱明伟？”王明后问。

“那是我们钱主编的名片。”李龙说。

“哦哦，那给我这名片干什么？”王明后问。

“这活本来安排是他的！”李龙说，“他有点事，没能来，叫我过来撑一下！”他一摊手，赔笑道：“都小人物！领导指挥，没办法！”

王明后表示理解，李龙埋怨几句，王明后顺着应和几句。这小子看我们“年龄小”，我们把他当憨子。

“那现在采访吗？”

“恩恩，好。”

“这稿子是你写，还是钱明伟交？”王明后又问。

“挂名还是挂他的！”李龙说，“我写好后，要给他审个稿，他通过了才能发！”

李龙打开word，开始噼里啪啦敲字。这种采访都特别的模板化，写的内容也很含糊。“你们这工作给我添加难度了。”李龙边敲边笑，“人家影视的，我在网上下个模板就行了，动画没有，有点难缠！”

老王心想，MMP你个弱智儿！

脸上还堆着笑，对李龙一顿好劝，嘴里念叨：“那是那是！给你添麻烦了！”李龙嘴里一阵得意，唠叨许多，后面就是一通鬼扯。一下子说我们动画不够硬气，一下子说啥真金不怕火炼——听得老王头皮发麻，谁愿意生意还没开张，就听别人泼冷水的？

王明后听了心里厌烦，可又不好发作，搬了把椅子挪到李龙旁边，看他写稿。

“唉，不行。”李龙见了，忙把屏幕一遮，“有旁人在，我写不下去！”

“没事，我不看，就坐这！”老王说。

“知道这是人隐私吗？”李龙一歪头，一斜眼。

“你稿子都要发，还说什么隐私！”王明后说。李龙瞬间就怒了，嘴里逼逼叨叨说了许多，压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回事。王明后听了，有点心烦，他其实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家伙，就是看这家伙不太爽，所以故意给人使绊子。“暧暧，我都忘了。”老王摸出手机，对着名片输号码，“这钱主编，我还没跟他打过招呼了，这名片拿了，也不能白拿呀！”

李龙一伸手，拦住他：“我们钱主编忙着呢！”

“再忙也要工作啊！”老王很故意地说，“哟，你也说了，这活原本是钱主编的，怎么就指挥起你来了？这不像话！相逢就是缘分啊！他欺负你，我看不过去，我得找他问问，你也别怕！要真这情况，我跟你们台里举报去！反正我不是你们台里的人，我也不怕他们打击报复！怎么说了？随随便便指挥年轻人干自己的活，很不好，我这个人心正！看不过！来，我就当一回这个英雄！”李龙听了大急，忙伸手阻拦他。两人拉拉扯扯，折腾好一阵子，才找到个合适的端口止歇争吵。

“你也别急！我把稿子写好给你看就是！”李龙喘着粗气。

“就等你这句话！”王明后大喜。

李龙噼里啪啦敲打出一大行稿子，早一扫之前怠慢无赖的神情，可谓是妙笔生花，笔下生辉。老王文学素养不高，他虽读了书，但却是应付考试的，也分析不出这文章水平究竟如何，但想着李龙回去，终归要钱主编审核，总不会太错！至于文章中某些阴阳怪气之处，王明后直接指出，称不太合适。李龙面红耳赤，一一改过，之后又磨蹭半晌，轻言细语地说了好些好话，将笔记本合上，背在肩上，躬身离去了。

王明后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有的人就这样！”

“怎么？”

“他们没把别人当人呗！”王明后说，“你把他们看成人，他们把你当傻子，谁比谁傻，还说不上来呢！”其实这点王明后比我擅长，他擅长和人交往。我问他道：“你就不怕他回去后，把报道给改了？”

“那我就真要找钱主编说说话了！”王明后一摇那名片，“他总不至于跟我有仇吧？”

王明后自诩很聪明。

而我向来不擅长这种技巧。

这几个月里，我俩也见识了许多人物，可人世间，种种百态，何止三两月，整个人生也无法穷尽。不多时，几家电视台的通稿都已经发出，我们这边也很忙碌，原画师、动画师都就位。我们忙着搞剧情，分细节。

国内创作上有一种天然的偷懒。从剧本谋划创作的构造过程中，

漫画创作，大体分为大纲扩充式以及剧情缩略式的两种。

前者是写好一个纲要，然后根据故事脉络，把所需要的内容细节给扩充进来；而后者则写出远超过大纲所需细节内容，然后挑剔出符合故事主线的剧情，把一些不甚有趣的，或者是无意义的情节给删除出去。

一般来说，

漫画界创作大多以后者，16页的剧情创作出20多页的草稿分镜图，一次考虑三话，然后挑选出合适的再进行线稿与勾线。虽然网络上玩笑，说富坚义博偷懒，但其实他本人在创作剧情时也用穷尽法，先创造主角失败的场景，排除一切可能，再来描绘胜利时的故事。基本上，日漫中的代表《JUMP》杂志系列绝大多数都采取此种方式写大纲，我知道的例外，大约只有《死神》了，这部作品是大纲扩充式的。

“我想再招几个搞分镜的，动画师出身。”我对王明后说，“让他们画好，交给我审理。我画个草稿就行。”之前交给中诚审批的，只是故事梗概和文字剧本，但真正从文字转化成动画，还要经过几个过程——先转化成镜头剧本，再到原画师绘画详细镜头，再找动画师制作成能够变动的场景。

“啊？去院校招几个兼职的，不行吗？”王明后惊讶地问。

“不行。”我说，“动画、漫画、文字、影视有差别，必须做动画出身，有几年工作经验……”我现在在动画组还充当一个职能，帮他们做动作设计。

动画产业中，有个职业叫作动作监督。这是国内动画不常设的职务。动画师和漫画的工作本身就不一样，将漫画拍成动态，有时必须要按照电影的拍摄手法运行轨迹。光线与色彩、镜头轨道、节奏点，都必不可少——国产动画喜欢用文字剧本推动剧情，而动画本质和影视作品一致，就是用画面叙述故事。

国内优秀导演少，也是这个原因。世界最顶端的导演，其实是导演与编剧一体的，而国内，反而容易出现既导又演，却买剧本的怪现象。

我们一直忙碌到春节，仍然没有找到动画师，我那编剧统筹的梦想只能不断往后延期，先做出前几集的镜头剧本应付过去，就算了事。今年春节，我和老王都在忙碌，加班加点。

王明后父母在国外，自然不曾完整过这个年。我早晨去趟我爷爷家，拿了压岁钱就回来了。早些年，张屏身体不好，一摞子亲戚怕被借钱，含含糊糊，躲得远远的。长大后也就生疏了。我外公外婆那边，由于大表哥高三，大姨说什么也不愿意浪费这几天，聚了也没意思，就我爸妈去了。外婆还在电话里跟我妈嘀咕半天，我也只当没听见。

这一不出门，节约出很多时间了。

趁着假期，我和老王把大体的工作给完成。肖川老爹也出院了。他回来忙工作，我们这才松一口气。我发现，他算是整个动画组最有才华的了。他一进组，很多东西都能处理好。

就在这时候，一个电话打到老王的手机上。经来电者的提醒，王明后这才发觉，李龙采访虽然结束，但华晨并没有放出通稿报道。

我和王明后面面相觑。

这事都给忙忘了！

“这个……”王明后含含混混的，“我能请教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李龙失踪了。”对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