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的人叫戴曦。

“他被钱主编骂了一顿。”戴曦说，“然后失踪了。”

“啊、这个……我没打小报告啊！”王明后嘀咕道。

“钱主编看了那份报道。”戴曦扫视我们一眼，似乎在看我们脸色，“——他说，我们没收中诚的钱，没必要把这部动画夸的那么好……”

我：“……”

老王：“……”

王明后和我一时都接受不了，这？

“钱主编叫李龙回去改稿。”戴曦摇摇头，“……第二天交上来，钱主编表示，我们和中诚没矛盾，你这是恶意欺辱他人……”

我的脑海里能够想象，李龙回去是怎么修改稿子的。大概他把对我和老王的怨气，全一股脑地倒入文章之中。钱明伟虽然是华晨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但也不愿意和中诚结仇。

我：“……”

老王：“……”

王明后惊道：“这写好不行？写坏也不行啊？”

“没错！”戴曦说，“正巧春节，钱主编叫李龙加班想出一篇好稿子！”

王明后听了，忍不住吐槽。“这要有用就有鬼了，平时写不出，春节就能写得出？我看啊，这跟他写的稿子如何，没有多大关系，就是单纯没找到方向！”

老王本来就是抱怨，没想到戴曦听了，竟然笑了。他说出一番令我们意想不到的话。

“李龙也是这样认为的！”戴曦说。他叹口气：“所以他又写出另一篇稿子来！”

我心里想着，难不成李龙失踪，和这篇稿子有关。

戴曦说道：“春节结束，他回来找我吃一顿饭，说的就是这篇稿子的事，当时他很开心，说自己找到工作的窍门了，就是文章立场不能太积极了，也不能太消极，要客观评价，不代入自己的感情，中立分析。”戴曦似乎回忆起当初一起吃饭喝酒的场景，接着重重一叹：“他当时说得很笃定，我以为他找到什么很好的法子……”

王明后听了，也说这法子最好！

他刚才被钱明伟的评价搞毛了，都一样，给人卖命，哪个不恨甲方啊！成天指指点点去了！

更何况，李龙写稿还不署名。

我说：“又没通过？”

我心想，这篇稿子通过了，那李龙为什么会消失呢？

果然不出所料。

戴曦点点头：“给毙了！”

老王一下子跳起来，连声问为什么。我也很好奇，这好的不能写，坏的不能写，那这一次又用什么借口？

“钱主编说，李龙的这篇文章太中立，立场不清楚，含含糊糊的，这样发出去，别人会以为中诚的记者没水平……”

我：“……”

老王：“……”

王明后一下子跳起来：“他有病吧！”

所以，戴曦请我们一同找钱明伟。

顺便问宣传稿未发的事。

老王想了想，打电话给钱明伟，但没提李龙，单说稿子的事。

“哎呀，你找我！”钱明伟很客气，“我正和几个编剧老师在一起吃饭，这里头有周佑敏老师，他与我们聊得很愉快……屈向许老师也在这，他说也认识你们，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趟？”

他报的地点在中诚电视台附近。

我们放下电话，给戴曦发了条短信。约好在餐厅门口见面。

他要找钱明伟问李龙的消息。

戴曦是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年轻人。他在餐厅门口冒个头，望见钱明伟正和周佑敏、屈向许吃饭，饭桌上还有个姓宋的编剧，诨号“宋金牙”。

戴曦说：“让我和他先谈谈！”

他拉开门，迎头上去。来到餐桌前，没说几句话，被“宋金牙”撵出来了。

“宋金牙”连拖带拽，把戴曦提溜起来，扔到玻璃门外。老王和我都吓了一跳。“小子，你烦不烦？！”“宋金牙”说，“赶紧滚！”

戴曦挣扎着要去强辩。

“宋金牙”一声摁住他，问门边的我们：“你们跟他一伙的？”

我们连忙摇头。

“那你们是……？”“宋金牙”半信半疑地问。他早看到我们在周围了。

王明后立马拿手机给他看，之前他跟钱明伟有过联系，有来电显示。

“哦哦，是你们呀！正提你们呢！”

“宋金牙”露出笑容，门牙上金光闪闪的一亮，他把戴曦猛地向前一推，拉开门请我们进去。

我们来到桌前，几人在说话。

“那篇采访稿已经吩咐别人写了。”钱明伟见到我们，语气客气。

屈向许在旁边喜滋滋的，两手捏着酒杯边沿，往嘴里一送，然后喜得龇牙咧嘴。

“可惜了！刚才小钱和我说过你们的事了，那个年轻人不中用！”屈老道。

周佑敏也冲我们点点头。

我们被拽去陪坐。还没说几句话，门口砰的一声，我们扭头一看，惊了！

原来是李龙！

他刚才想要拉玻璃门，结果一头撞上去。

“李龙！”钱明伟站起身。

在座的人相互对视，都催促他去看一眼。

钱明伟含含糊糊的，看上去不情愿，他将酒杯一放，磨磨蹭蹭开门。我们看到

李龙把装着什么东西的袋子往钱明伟手里一放，转头就走。

“宋金牙”转动着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望着玻璃门。

钱明伟落座后，洋洋得意，嘿嘿一笑，把纸袋搁在地上。“怎么了？”周佑敏沙哑着声音问。

“没事，一个不懂事的东西！”钱明伟说。

“送来什么了？”屈向许探头一望，好奇问道。

“一套羽绒服，还有一个水杯。”钱明伟蹲身翻看，“唉，又是杯子，他们玩不出新样，我都两百多个了……”他把包装杯子的纸盒从袋子里抽出来，搁在桌上，屈向许看到了，咳嗽一声：“那也挺好的，有总比没有强……我倒是缺个杯子，可惜没人送我！”

“哟，您老没人送？”钱明伟问。

“以前在办公室有过，但我不能收，那叫做以职务之便，给自己谋求好处！”屈老不以为然，“现在退了，谁拿我重视？偶尔出门一趟，也有些不长进的后生，见我吆喝：‘老头，老头，你让让，挡道了！’——”

周佑敏听了，呵呵直笑。

听他这么一说，钱明伟当即把那个装杯子的纸盒往屈老面前一推：“这个送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屈老说。

“唉，我家多得是！”

“……”

两人拉拉扯扯好半天，周佑敏在一旁眯着眼乐呵。“宋金牙”冷笑一声，把酒杯搁下。

王明后看得冷汗直冒。

又聊了几句，钱明伟假笑一声，保证宣传稿马上能刊登。我们便借故离开了。“宋金牙”在喝闷酒，显然闷闷不乐。

“靠！吓死我了！”老王说。

出门后，空气显然为之一清。

王明后大踏步往前走，戴曦李龙二人不见踪影。他四下打量一番，问我道：“你懂了吗？”

“什么？”

“钱明伟在折腾李龙呢！”老王说，“什么稿子不好？单纯是在索贿，李龙一开始没懂，被折腾得够戗……李龙在这样的人手下，难免不变态！难怪上次找我们的茬！”

我们往前走着，这时候没意识到戴曦不见了。

走到十字路口，忽然听到一声断喝：“滚！”

王明后精神立起：“走，看看热闹去！”

我一把没拦住他，只觉得头疼，因为我已经听出那是李龙的声音了。

王明后健步如飞，几步窜到街口，一下子撞到两人。

原来李龙和戴曦两人压着消防栓在打架。李龙虽然干瘦，力量却比戴曦大上一大截，显然站在上风。老王当即吓得往回一跳。

“踩我脚了！”我骂道。

“抱歉！”王明后猛跳回去，正巧又踩到李龙的脚。“你特么和我有仇啊！”李龙一把推开他，王明后一个踉跄，他好不容易站稳脚步，脑子是懵的。这时候隔壁一响，原来是街道大妈抱紧小孩，回到店铺内把门关好，还隔着玻璃门朝外窥探。

“报警啊！”老王说。

说完，他拿手机要报警。

“你就不怕出警后，这两人留下行政处理案底，都来怪你？”我说。

“靠靠靠！那你说怎么办？”王明后有点懵。

他也意识到了，这两人不是普通街头的打架斗殴，是熟人之间的矛盾。这要报警了，留下案底，麻烦就大了。两个人都算是简历漂亮的人！华晨电视台也不像别的，竞争压力大，有点破事肯定会被人利用，搞不好就给挤出单位了。

李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听到此言，想来抢夺老王的手机。他有一把力气，把戴曦往旁边一推，就冲过来要和老王扭打。正巧有警察路过，李龙见后，吓得掉头就逃。

王明后在后嚷道：“别跑！”

“没事吧？”我问戴曦。

戴曦摇摇头。

这时候老王才注意到，东拉西扯问了许多话。戴曦指着李龙去的方向，道：“我不知道他……”

“行了，你也冤！”王明后说。

“他嫌我多管闲事。”戴曦说。

“行啦！当一个人决定做坏事了，阻拦他做坏事的人，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天下最坏的人吗？”老王说，“也不知道他请了哪路高人，指点他送礼。唉，你那个朋友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