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亦真时真亦假！

唐晶迈步到中央，行云流水地演了那么一出，看得孙越山满意地直点头，他又提出一些临时设定，要唐晶再演演看，唐晶就势表演了。大概是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刻，她反而抛弃一切，返璞归真，灵动异常。演技就是作戏，可大多数年轻演员缺乏经验，不通人情世故，那种作，是“做作”的作，而演不出“戏”来。

“好，请回去，等通知。”

唐晶一走，孙越山挪了下椅子，对我道：“这是目前我最满意的，她演得最好！”语气中不掩对唐晶的欣赏：“若是她演黄蓉，我再满意不过！”

我苦笑一声：“可惜又是一个熟人。”

孙越山一惊：“怎地？”

于是我把认识经过说了一遍，又说明她男友在我们公司任职。

“我初入这个行当，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我。那时候要找一个演员，比通天还难，想要一分钱的投资，哀戚戚地哭诉，不见半点分毫……可如今，漫圈都是熟人，多多少少有别人认得我，我却不识贵客的尴尬，不需要说话，恍恍惚惚，投资便上门了。”我缓慢说道，心中思绪万千，当真光阴弹指一挥间。

“那又如何？”孙越山不以为然，“你出名了嘛！”

“……”

“拍影视，得要接受出名！”孙越山笑吟吟道，态度随和，“到了一定年龄，被年轻人嫌弃老古董、骨灰盒，再来回想今日，也是有意思的！”见我不答话，他又解释道：“有上坡路就有下坡路，年轻人大抵不满意，不过是没参透这个道理，没爬上去的，怨恨在高位的；掉下来的，经不起失落的……不过尔尔。”

他这个人看得倒很通透，随意道：“你现在怎么看待？”

“就敲定她了！”我不假思索地说。

孙越山的一番话，令我醍醐灌顶，头脑通透。唐晶在这些人面试中，形象身段，台词入戏，最合我心意的，若只为避嫌，那今后别找出名人物拍摄了。

又陆陆续续面试了许多人，总算到晚间，把事情敲定下来。我和孙越山并其他几位副导，把人选和角色对应。

“这几名演员都是科班出身，我刚看身段了，演古装戏不坏。”我点评道，“就李宇达，以前看过他演戏，也见过他在其他电视剧里的角色——他可真要学学形体，之后要找个表演老师来教教他。那边化妆师，麻烦请个高手，妆容拍特写不突兀的……让他这时间把武指的动作给练熟，稍微形体上缺乏的，用特写解决。”

我跟孙越山比划：“就这样，利用机位，能省略许多动作！不过得要定个统一的拍摄风格，不然唐突。”

我形容了几句，几位导演连连称是。

现在表演行当的演员，大学时忙着在外头接戏了，没接受教师的指导；又太依靠经纪公司的安排，大多数是在混日子。演技高的年轻演员，鹤立鸡群，一下子被拔出来了。

可李宇达不是这种，他大学时签约洋品，几轮地演戏，忙得马不停蹄，这水平别说提高，不下降就算不错了，特别是古装剧这块，实在难以翘起大拇指，说一个“好”字。

“他肯吃苦，就看能不能用技术弥补了！”我说道。

纵观老一辈的电视人，挑选的演员也不是个个素有名气，新人用的也挺多，但效果比现在好，敢拍，敢试，不拖泥带水，掌控演员节奏——这都是好事！现在太赶时间，含糊敷衍了。

“我认识个化妆师，圈内有名的！”这时候一个姓左的副导演说道。他掏出手机，把这个化妆师成品照片拿给我看。

我侧着脑袋一看，沉吟道：“恩，不错。”

“可他收入高，月薪差不多三四十万……”姓左的犹犹豫豫，胳膊往桌上搭一下，“行内难有这么高的……”

“他呀，我听说过，挺不错的。”孙越山也帮衬。

“得要看看成效。”我犹豫道，手指托了下下巴，“预算不是问题，这次咱们资金充足，就看能不能搞出满意的效果！”

“那我可以保证！”左姓导演拍拍胸脯道，“他那有架可以动作捕捉的3D成像的仪器，做造型都是直接叫演员过去，一圈摄像机全部拍摄，人物相貌采集成功了，在电脑里设计，颜色啊，光照都能调换，不同角度的镜头都能看清楚，比照片清楚多了！”

“……”

时代变了啊！

以前挑化妆师也是熟人介绍，或者看到哪部剧的化妆好，就请人过来。化妆师拼的是技术，也是人脉，混得好的化妆师，远比三四线的演员拿的收入高，百万级别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这里头也难免上当，大有那种上部戏一流，下部十八流的水准，又或者是江郎才尽，昙花一现的。

找人，联系时间，费时费力，有时不是太差了，就将就了。可现在好，直接电脑录像，设计修改也简便很多。

我在内心唏嘘感慨，可对方误会了我的意思。

“可以让他先设计好了，再决定用不用！如果不满意，可以提建议！”左姓导演抓紧时间说。

当即我也再不犹豫了，把事情敲定下来。这拍戏时间如赶战场，半年不是个容易事，虽说现在电视剧通常四到六个月的拍摄期，但杜亚要是能接受其他人的那种水平，也不会来找我了。

“那好，服装、化妆那边你联系，晚上你按照简历上的电话把录取讯息给发了，名单就按刚才我们谈过的……”我把纸递过去。左导演迅速抢过，纸张哗啦一响，他低头看名单。

“叫他们到化妆师那边直接定妆。有成果了，给我看看。”我吩咐道。

姓左的答应一声，连忙在笔记本上扒拉几下。

“孙导明天和我一起去摄影棚看看，我们根据现场，把镜头剧本给搞出来。”我又对孙越山说。一语既出，满室哗然，孙导了然地点点头。

“什么？”

“现在画镜头剧本来不及了吧？”

“导演，我们就不到六个月的拍摄时间……”

“杀青来不及了！”

……

众人议论纷纷，而我却莞尔，摇摇头，只叫他们不要操心。“没道理拍影视剧不画镜头剧本的。”我说，“时间充裕，有时间充裕的画法；时间紧张，有紧张的画法……”

我朗声说完，冷静地望着他们。

众人渐渐平息嘈杂的议论。

没错……

又不让他们画，操什么心呢？

几人瞬间心情舒坦许多，稍露笑意地收拾东西。我安排完工作后，也准备离开，孙越山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他与我同样清楚，现在电视剧行当里究竟出什么问题！

他稍待一会儿，和我一起出门，想来是有话要说。那时候其他工作人员都走了，唯留下一盏孤灯，我没说话，安静地关灯落锁，两人齐齐往门外走。

“镜头剧本的事……”

孙越山张口欲言，忽然一下子闭上嘴。只见树影婆娑，蟋蟀狂叫，在一轮圆月下，一个老人的影子立在树下，他佝偻着腰，看上去有好大年龄了。

他说道：“你好，演员敲定了吗？”

我瞬间错愕，因为这个老人，我却是从未见到过的。孙越山像是认识他，踉跄地朝前走两步，悚声道：“你、你难道是……”

“是我。”

老人嘿嘿怪笑，向前踏了一大步。两手就像铁爪般分别捉住了我和孙越山的手腕，大力将我们带往前面街道上。亮光一闪，车鸣声更响了，他手也不松地说：“我叫孙培运，是个老演员了！”

“啊！”我惊呼出声。

接着想起是怎么回事了。年轻演员海选，可老演员，却不能这么草率，李为迎和刘中悟都分别介绍了一波。苏庸行等中年演员的加盟，让这部戏的品质更有了保证。而老演员，李为迎介绍了一人，就是个老戏骨，孙培运。

“嘿嘿！你认出我了！”孙培运叫道。

“是的，老先生，请您先松手。”

“那你得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演员都敲定好了？”孙培运眼珠子一转，往树林一望，掷地有声。

“没错。”

我也不含糊。

“我不服！”孙培运朗声说道，“我本看到两位优秀的演员，你怎么不敲定他们？”

“哪个？”

“就是他！”孙培运手往树丛那一指，从后头绕出一个人来，“我刚看了，有个坏人闹事，就是两个年轻人冒出来助人。你那剧本，写的是侠肝义胆，可用人不是这么回事！你敢说，你挑选的演员绝对比海选的人好？”

说话间，树荫处的人走出来，朝我拱了下手，我一见到他，只有无奈。来人是徐英鹏。

他走到大路的灯光下，过路的大型货车猛地拉了一下鸣笛。

“我对他肯出手相助表示感激……”我说，“可我们是在挑‘演员’！”

“对，对，演技最看重！”孙越山说。

他伸手想去拉徐英鹏的手，说几句好话。不料孙培运老爷子一下子打掉他的手，直着脖子骂道：“扯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拍电影，拍电视剧的，个个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评分啦，播放量啊，都老高！可你真心实意地说一下，现在的电视剧和过去比，究竟怎么样？到底哪个好？！”

他按着胸脯，瞪大眼往前冲：“你摸着良心说！”

我一下子怒火上头，忍不住骂道：“对！摸着良心说！究竟什么原因现在的电视剧不好看！难道你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