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地下五层还是这么乱糟糟的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在这里碰到，徐羡感觉很意外。十分意外，相当意外。她不是应该全权处理昨天晚上地下四层的动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只有她一个人……等等，她刚才说的是“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徐羡知道，虽然有一些人中龙凤确实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和勤奋，摆脱工业区地下世界的贫穷与疾苦，但只有极少数人能突破底层去往更高的圈子，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科技区的体面生活而已。就好比他自己，从工业区地下四层的小作坊拖关系到地面的公司去上班，就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而在从工业区到科技区，就仿佛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始终挡在他的面前。这其中的难度他很清楚，所以他并不相信一个人能从工业区的底下五层一步一步的向上攀升，最终走进行政区，甚至成为东临城内高层圈子的一部分。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抹平其中身份的不平等，才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所以徐羡此刻再看向那道身影时，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好奇。是的，这道身影就是A3，一个留着干练短头发的年轻女人。“什么人？敢他妈到这里来多管闲事？是不是活腻歪了？”一个不长眼的黑衣保镖很不屑的站了出来，满脸坏笑的嘲讽道：“哟，还是个女人，老子就喜欢玩短头发的女人！”徐羡站在空中走廊上看着，摇了摇头，心里已经给这个黑衣保镖判了死刑。虽然自己和A3接触的时间很短，但对方的性格可是展露的清清楚楚。果然，双手插兜的A3听闻这话后，嘴角冷冷一笑，然后看似很随意的踢了一下脚边的废弃易拉罐。在那个易拉罐飞出去的时候，徐羡分明看见周围的绿色毒雾中出现了音爆。“轰——”易拉罐砸在黑衣保镖的胸前，将他整个人直接顶得向后飞出十多米，狠狠撞在一堵钢板上才停了下来。黑衣保镖抬了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一口老血吐出，就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其他几个黑衣保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都被吓得脸色惨白，只有那个穿着华丽西装的少年仍然仍不清形势，在那高喊叫嚣：“怪物！开枪啊！打死这个怪物！打死这怪物！”他这一嗓子喊出来，终于有一个黑衣保镖反应了过来，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子弹急速划破浓雾，径直朝着短发女人的脑门飞去。如果是普通人，下一刻必定会倒地身亡。然而，她只是左手随意的在眼前挥动了一下，便听闻“锵”的一声脆响，旁边闪过了一串火花。是的，子弹被她用手弹开了，就像弹开一团纸球一样。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那些黑衣保镖的枪也都扔在了地上，鬼哭狼嚎的四散而逃。反倒是刚才最兴奋的那个西装少年，此刻失了分寸，双腿战战兢兢，无法迈动分毫，整个身子像焊在了原地似的，动弹不得。A3脚步悠然的慢慢走到这个不只天高地厚的少年面前，带着一股强大的威严从上而下的俯视着他道：“喂，小鬼，是谁给你的勇气，下命令开枪的？”“我......我错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饶.....饶，饶了我吧！”西装少年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杀你？”短发女子轻蔑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值得我动手吗？”“谢....谢谢....”西装少年还没有拜谢完，A3又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问了一句这儿怎么还这么乱，你就下令朝我开枪，小鬼，看样子你家里挺有势力啊？报个名号呗。”西装少年听闻这话，整个人都傻掉了。这是地下世界的黑话，当强势的一方问候家人的时候，可能就真的是要去你家问候家人了。“切，没意思，这么吓唬吓唬就软了，滚吧。”短发女子说完，轻轻一脚踢在了西装少年的肩头，然后他就和刚才那个黑衣保镖一样，倒飞出去，撞在了同一块厚实钢板上，晕了过去。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矿场区的机械轰鸣声，还能时不时传入徐羡的耳朵。底下巷道里的短发女子稍稍偏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被逼到角落里的袭击者后，面无表情的迈开脚步，准备离开。徐羡能够理解，对于她这样的强者来说，刚才发生的枪战和追杀，不过是她散步路上碰到的蚂蚁互搏而已。正常人最多也就是一脚踩过去了，又有谁会关注那一只被自己救下的蚂蚁究竟是来自哪里呢。可就在这时，那个身形消瘦的袭击者却突然冲A3叫出了一个称呼，让她立马停下了脚步。“大姐头。是你吗？真的是大姐头吗？”已经走出十多步远的A3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角落里挣扎起身的那个袭击者，表情阴冷的道：“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叫我？”“真的是大姐头！真的是大姐头！”瘦弱的身影立马振奋起来，一瘸一拐的往那边跑过去。然而，短发女子脸上的表情却满是警惕，或许是出于长时间的职业习惯，她轻轻一跺脚，旁边的巨大木头箱子就朝前方平移而去，挡在了两人中间。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弱身影隔着木箱子只能露出个脑袋看着A3，一边跳一边自我介绍道：“大姐头，是我啊！锅盖头，我是锅盖头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在孤儿院的时候天天跟在你们后面的那个锅盖头啊！这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呢！”“锅盖头？”短发女子皱了皱眉，很明显陷入了回忆之中。而让徐羡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真的出自地下五层？从底层世界的孤儿院，一步一步的排除万难，最终称为A级调查员，进入整个东临城的最上层？她的故事，有这么励志吗？“我想起你来了。”A3点了点头，看向对面那个袭击者的眼神和善了许多，但仍旧没有要把中间那个木箱子移开的意思，两人仍旧保持在一个很安全的距离。“太好了！我要回去告诉扳手姐，大姐头又回来了！大姐头回来了！我们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对面的瘦弱身影激动的手舞足蹈，但对面的短发女子脸上依然冷若冰霜。而徐羡站在空中的金属走廊上，藏身的位置十分隐秘，想来即便强如A3，可能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当然，徐羡的这点小心思没能逃过轮胎的眼睛。正在舔毛的小家伙停下动作，满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巷道中，短暂的冷场过后，短发女子开口道：“你们过得怎么样？听你说，好像还会被人欺负？”被称作“锅盖头”的瘦弱身影高兴的摇了摇头，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孤儿院没了之后，扳手姐就带着我们四处闯荡，开始是很不顺利，死了很多人，萝卜条和咸菜鬼都死了.....不过现在好很多了，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地盘，还有了自己制造的武器，有了更多的伙伴兄弟，已经没人敢随随便便惹我们了。“现在大姐头你回来了，那些还敢欺负我们的家伙，一定会被狠狠揍回去的！”短发女子听闻这话，表情复杂的轻轻一笑后，道：“哦，原来是小铁块那丫头罩着你们的啊！不过......还是走上了歧途吗？”锅盖头仿佛没听见短发女子的后面一句，仍然高兴的手舞足蹈。徐羡看见，他的神情和刚才是完全不一样的，此刻他的眼里，有光。“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马上告诉扳手姐！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开心的，大家一定都会非常开心的！”“先别说吧。”A3打断了他的话，接着很认真的道：“我暂时还没法回去，这次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法回去？”A3很快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你刚才为什么被他们堵在这里？他们要杀你吗？”“嗯。”锅盖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个家伙明明那么有钱，却连小果子家里的赔偿金都要赖掉，还带着人到小果子家里打他的父母，欺负他妹妹，我忍不了！”“所以，你要杀了他？”短发女子说着，看了看地上那个简陋的自制手枪。“一开始我没有这么想。”锅盖头辩解道：“一开始我只想抓到他，然后逼他家里把他们欠小果子家的钱拿出来......”A3没再听他的解释，道：“那这件事情，小铁块知道吗？她指使你的？”锅盖头愣了一愣，摇头道：“不，是我自己的主意。”“谁是小果子？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家伙。”“是后来加入我们的。”锅盖头语气突然低了几分，接着道：“不过前段时间掉到废酸池子里面去了，工厂就是他们家的，本来就应该他们赔偿的，可是他们不光......”“你说的那个小果子，死了吗？”A3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锅盖头看着对面的短发女子，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道：“死了，但是......”“但是什么？”徐羡听到这里，也往迈出了两步。他刚才说的小果子，明显就是陈果，而说他死了，却又话锋一转，表明后续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陈果的确已经死过一次了。锅盖头沉吟了片刻后，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摇头道：“但是他家人的生活很难，连一分钱的赔偿都得不到，昨天他爸去讨要，还被打了一顿。”徐羡知道，刚才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些。短发女子明显也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了，只要她再强硬一下，说不定这家伙就能吐出真相了。然而，巷道里面的A3却并没有如徐羡所想的那样刨根问底，而是很自然的略过了这个怪异细节，扯下自己手腕上的表，扔到木箱子上，道：“把这块表拿去卖了，换来的钱足够抵上他们家的赔偿，这个事情也算是你的心意，没有白费。”“可是这怎么行......”“拿着吧，指望你能有什么本事从这些人手里抢食吃？这块表的损失，我自会去找他们要回来的。”听到短发女子这么说，锅盖头才拿起木箱子上的表，小心翼翼的收在了怀里。“那大姐头现在不能回来吗？”A3摇摇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当然没办法回去，你走吧，回去告诉小铁块，消停一些，少惹事。”“嗯，那好。”锅盖头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在短发女子的再三催促下走出了窄巷，最后背影消失在了迷雾中的一条密道里。徐羡原本准备追过去，然而窄巷里忽然传来了A3的声音：“藏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听闻这话，徐羡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两步，然后看了一眼肩膀上面无表情的轮胎，也跟着面无表情。这应该说的不会是我吧？“再不出来，我就直接把这空中走廊给拆了。”这一下，是真的没法再退了。看样子，是很早就被发现了吧。随着索盘轮轴里钢索和机械轮轴的摩擦声，徐羡稳稳落在了窄巷中。站在有些愕然的A3面前，徐羡脸上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没察觉到敌意，但确实没想到会是你。”老实说，自打徐羡展现了随意进出屏障的基本能力之后，眼前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A3对自己的态度就谦逊了许多，就连说话仿佛都很自然的小了几分贝。“确切来说，是我先到这里的。”徐羡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但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很合理的解释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算跟踪？只是路过？”“不。”徐羡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确是跟踪过来的，但跟踪的是你的那个伙伴，我正在追查一件案子，可能和你的那些朋友们有关系。”“和他们有关系？什么关系？他们干的吗？”“不，应该不是。”徐羡难得看见A3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摇头道：“并不是他们干的，只是他们知道真相，实刚才那个锅盖头差一点就说出来了。”“你是说那个小果子？”“是的，我现在正在调查的，就是这件案子。”A3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问道：“这件案子难道牵扯很大吗？”徐羡摇摇头，道：“目前我并不清楚，还有很多细节我都不知道。”稍稍思索了一下后，A3没有再多问了，只是很平静的说了一句道：“其实他们人都不坏的，只是从小被人欺负惯了，就很难再跳出这个怪圈了，别下手太狠。”说完，她便迈开脚步，往窄巷的另一头走去。而徐羡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对刚才那最后一句话，感到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