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医人的诊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姬昭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幸赖社庙庇佑，世子无恙！”曾伯一见姬昭苏醒了过来，眼角简直要泛出泪花来。

姬昭一愣，不知他怎么会在这里，只得向跪侍在一旁的季叔，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世子晕厥，曾大夫甚为担忧，特来此问安。”

姬昭看着他的眼睛，隐隐有些明白了。想来是自己突遭不测，紧跟着又昏厥了过去，军心势必动荡。所以季叔只得又将曾伯请出来主持大局，稳定军心。

反正节钺和戎车都在自己人手中，纵使曾伯暂代戎事，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但此刻曾伯的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相较于刚被夺帅时的滔天怒意，经过这两日来的所见所闻，自知差一点犯下弥天大错的他，早已经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了。

毕竟这临阵失察、贻误战机的罪过，若认真追究起来，只怕灭族都不为过。而现在世子遇刺，更是将他吓的魂不附体。一旦世子军中殒命，那自己全族恐怕也得跟着陪葬。

姬昭在季叔的搀扶下，缓缓坐直身子，对着曾伯拱手道：“小子先前鲁莽之处，还望大夫海涵。”

曾伯哪还敢受他这份歉礼，眼下只盼望他能有办法敌退楚军，将自己的罪责减至最小。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幸赖世子洞察秋毫，才不使微臣闯下弥天大祸，微臣又岂敢受世子这一礼。如今大敌当前，我军何去何从，还请世子示下。”

姬昭微微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军正休憩在一片密林之中，脸色一沉道：“我军现在何处？”

“禀世子，此处名唤北林，距蒲骚约二十里。”季叔赶紧回答道。

正在二人说话间，十几名负责周围警戒的徒卒，齐齐来到姬昭跟前，突然跪倒在地。

“世子——！”南乡万首先开口，面色惭然道：“小人们未能保护好世子，请世子降罪！”

姬昭先是一愣，转而苦笑道：“都起来吧！本就是我强令尔等编入中军，不用随侍左右，又何谈有罪。”

“世子不降罪，小人岂敢不自罪。”南乡万一把抓起地上的戈头，准备往自己另一条臂膀砍去。

姬昭心头一凛，使出全身力气，抬脚踢了过去，大声骂道：“老子说的话，你小子听不懂是不是？你残废了老子还得找人照顾你。”

南乡万等人一见姬昭动怒，赶紧将身子趴底，脸贴着地面。

只听姬昭再次愤愤道：“屁大点事就在这儿寻死觅活的，你们有这自戕的勇气，还不如留着多杀几个楚蛮。”

季叔怕他气大伤身，更兼眼下大事要紧，于是对趴在地上的徒卒们说道：“好了，尔等都起来吧！非常境地，岂是论罪行罚之时。世子警言，尔等须牢记在心。”

“诺——！”南乡万等人刚刚起身，郧子、射羿和左右司马等主要将官已全部赶了过来。

“世子受惊了！仰赖天休，世子无恙啊！”郧子第一个走到姬昭跟前行揖道。

“世子醒了，咱们可就有主心骨了。”右司马扯着他那招牌式的大嗓门，也跟着笑嚷道。

曾伯听到右司马的话，嘴角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姬昭微笑着一一颌首还礼道：“有劳诸位挂怀。”

正寒暄间，射羿已姗姗走到了人群后面。

姬昭一见射羿，头脑中灵光一闪，忙要季叔将自己扶起，步履蹒跚地走到射羿跟前，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兄若蒙不弃，请约为生死弟兄。”

“咝——！”

大家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彼此都在心中纳罕，世子莫不是惊吓过度，患了失心疯吧？

曾伯更是赶紧上前，慌忙劝阻道：“世子万万不可啊！遵礼崇德乃是我立国根本。周公制礼，民各有阶，世子身为一国贰君，地位尊崇，岂可与山野鄙人约从昆仲？若如此，邦国威仪何在？公室颜面何存呐？”

射羿也被姬昭此举搞的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季叔虽然惊出一脑门子汗，但眼见大家僵持着，忙开口转圜道：“眼下情势危笃，还请世子以大局为重！此事依小臣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请世子以大局为重！”众人齐齐附和道。

姬昭心中一叹，本打算趁热打铁，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好将射羿牢牢栓在自己身边。

可他却忘了自己正身处在一个等级观念最为严苛的时代，一个注定任谁都逃不出礼法桎酷的时代。

姬昭最后满怀希望的看了射羿一眼，可后者眸光一沉，避开了他的眼神。

“好！此事再议。”

姬昭将‘好’字咬音非常重。仿佛是在通过这个字，宣泄着对这个时代的不满，或许也是在表达一种无可奈何。

“世子请看。”季叔说着话，将那柄险些要了姬昭性命的匕首递到他面前。

姬昭接过匕首，拿在手里来回翻看，只见做工精致，形制小巧，手柄处还镌刻着一个鸟形纹，好像是一个字。

“斗！”射羿语气冰冷的说道。

“唔——？”

姬昭疑惑的看向射羿，脑海里忆起斥人发难前，最后说的那句话，突然嘴角一哂道：“楚国左徒，果然有些胆识，有机会定要会会此人。”

“楚虏不耻，行此下作手段。”季叔在一旁恨恨说道。

“敌军主帅一死，军心必然大乱，倒是最便宜的法子。换做是我，也会如此选择，擒贼先擒王嘛！”

姬昭冲射羿讪讪一笑，而后者眼眸中也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了！形势危急，也就不必拘泥形式了，就在此地议一议咱们接下来的行动吧。”

姬昭将匕首交给季叔，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

“目前敌我态势如何？”姬昭看着众人问道。

“禀世子，据哨探回报，蒲骚已悬挂楚帜。”左司马头一个开口道。

“楚军一支驻扎在蒲骚东面高地，营中树起大纛，未知何人领军。目测其营地规模，当不下于两千人。”

“这......楚军此意何为？既拿下蒲骚，何不直趋郧都？”郧子刚一说完，曾伯疑惑的问道。

不过曾伯的问题并没有人去回答，大家仿佛没听见似的，各自低头思索着。这让曾伯顿时感觉尴尬无比，眼中闪过一丝羞愤。

姬昭若有所思道：“看来楚人是打算将我们耗死在这儿了。如今楚军占尽地利，我们进则有可能被内外夹击，退则郧、轸皆失，现在更是连归路也被阻断了，楚令尹这步棋下的可真俊啊！”

“猾虏！大不了拼死一战。请世子下令，臣亲自去楚营递交战书。”右司马实在忍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扯着嗓子大声嚷道。

“如今态势有利于敌却不利于我，贸然开战，无异于以兔搏虎。依小臣之见不如谦辞重币以请成。”

季叔一席话，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毕竟这也是春秋国战的惯例，既然打不赢，那就送礼求和。

姬昭瞅了一眼一直未做声的射羿，问道：“羿兄，你怎么看？”

射羿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中，心情尚未平复，因此也没听到大家的发言。现在被姬昭猛然问起，只得抱拳说道：“羿惟世子之命是从！”

“请世子早下决断！楚人已陷我军于两难，如今蒲骚信使恐怕已在去往斗章大营的路上了。一旦让斗章知晓随、郧两军转道北上，势必会立即对轸国发起进攻，然后北上围堵我们。到那时莫说是全军覆没........”

季叔话留半截，但大家都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一幕社庙重器尽燔的亡国画面，在众人脑海里呼之欲出。

姬昭依旧蹙眉不语，低头沉思着。自己又何尝不知，每一秒钟的等待，都意味着危险系数将大大提高。

可送礼请和楚人就一定会答应吗？如今人家占尽优势，若换成是自己，也绝不会同意请和的。然而奋力一战，又无异于以卵击石。

郧子眼见姬昭沉默不语，心中更是火急火燎，暗骂自己为何蠢到如斯境地，竟然会相信一个小娃子能有办法抵退楚军。

越想越气之下，郧子倏地站起身来，一脸嫌恶道：“世子既已无恙，寡人尚有戎务在身，恕难相陪。”

“郧子，你这是何意？”右司马环眼怒睁，厉声喝问道。

“哼！何意？难道非要寡人把话挑明吗？”

“郧君稍安勿躁，这不正在想对策吗？”季叔赶紧劝慰道。

郧子鄙夷的看了姬昭一眼，恨恨道：“对策？依寡人看，坐以待毙正是尔等的对策。寡人也是昏了头，竟然相信一个奶娃子能解我国危难。”

突然，姬昭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抹阴诡，也不理会郧子的讥讽，转头对曾伯说道：“不知可否借大夫首级一用啊？”

“世...世子何...何意啊？”曾伯身躯一震，顿时吓的脸色煞白。

姬昭狡黠一笑道：“本世子想到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