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叔此话一出，顿时让熊善和斗子文面面相觑，心说这小子难不成是吓傻了？郧国被灭，汉北诸国应该兔死狐悲才对，谈何高枕无忧？

“季冢子这是何意啊？”斗子文不露声色的反问道。

“安则彼此罅隙，危则众志成城，此人之常态，何况邦国乎？失一国，而使汉阳诸国休戚与共，难道这还不算高枕无忧吗？”

斗子文正欲张口反驳，不料季叔却抢先道：“不过汉阳诸国之幸，亦将是楚国之祸。”

熊善冷哼道：“就算你蕞尔小国合纵，又岂能挡我大楚金戈？”

“令尹大人所言极是，汉阳诸国在楚人眼中当然不值一哂。不过嘛！从楚国先君至今，剪灭南方小国无数，如今又灭一国，势力骤然拓展到汉水以北，虎狼之态毕现，试问中夏诸国将如何审量楚国？”

熊善一听‘虎狼’二字，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上来了，正准备破口大骂，可却听季叔大声再道：“如今齐国势张，率四方诸侯朝贡天王。楚君不履供职，冒爵称王久已。一旦齐侯率天军南下，协领各国诸侯讨楚不廷之罪，不知楚国胜算几何？”

季叔的话正好戳在了二人心窝上。齐国日益坐大，如今更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明眼人都知道齐楚一战只是迟早的事。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季叔见他二人不再则声，心中一喜，侃然言道：“当然，齐楚一战胜负难料，令尹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不过届时若汉阳诸国响应于北，罗国、卢戎举兵于西，百濮群蛮衅于南海呢？”

“季冢子的话，未免危言耸听了些吧？”

斗子文虽然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心中却早已惊骇莫名。倒不他说的话有多振聋发聩，而是此人小小年纪，居然也有此等见识。

罗国、卢戎、百濮都是杂居在楚国境内的蛮族部落。经过历代楚君的征伐，这些部落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同时也与楚国结下了不世之仇。

虽说这些部族小国，平时对楚国够不上什么危险，可一旦齐楚交战，那他们就会像群虱盗匪一样，不断搅扰楚国的后方。

“难道以左徒大人之贤明，也会认为此语是危言耸听吗？”季叔反问道。

熊善眼瞅着斗子文无言以对，心中也开始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冲口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化解呢？”

季叔一见熊善上钩，连忙丢开斗子文，揖道：“不知令尹大人会弈棋否？这弈棋之道首先在于取势，其次才是搏杀。势高则胜，势卑则亡。今观令尹大人弃高势而不取，只囿于这方隅之地，窃为楚国将来担忧啊！”

“你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熊善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季叔见已吊足了他二人的胃口，这才开始正式兜售自己的计划。

“窃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郑国，天下之朝市。西据巩、洛，近侍天子。北靠大河与晋、卫犬牙交错。东临鲁、宋以凭拒齐国，此正所谓天下之高势，四方之枢机也。但自郑国厉公以来，政乱频仍，国祚日衰，早已非昔日武公、庄公之世。当今郑伯姬踕首鼠两端，朝晋暮齐，国人不附。一旦令尹大人率军北上服郑，再以许、蔡两国为外府；陈、沈为侧翼。缮城治兵，结盟南土，绥抚群蛮。一旦天下有变，楚国振臂一呼，四国效命于前，南土诸国扬威于后，率天下诸侯复贡天子，届时王命在手，齐国必定龟缩东海，不敢再染指中夏，如此大楚霸业可兴也。”

季叔掷地有声的一番宏论，不仅让斗子文耳目为之一新，更是听得熊善目光炽烈。

但是更为精彩的却是季叔接下来的话。

“自从贵国武文两代先君开疆拓土，灭国置县，开地千里，虽则兵甲强盛，但道义方面却......。”

季叔说到这里看了熊善一眼，见他脸色止若静水，并未因“道义”二字而产生变化，这才继续道：“齐乃大国，外惠诸侯，内修政理，方有今日气象。如今天道论丧，九州失序，诸侯并争。若要制霸中夏，眼光又岂能在一城一地。”

随着季叔的侃侃而谈，熊善二人心思也在百转千回。王道与霸道思想，虽然此时还没有系统形成理论，但各大国其实都在这条路上探索着。

楚国自立国之初，一直是武力开路，兵戈先行，虽然如今庙堂上也有效法齐国的呼声，但毕竟人微言轻，未泛起几朵浪花，而斗子文正式这几朵小浪花之一。

“依季冢子之间，我大楚该当如何学习齐国？”斗子文终于忍不住将心中所想抛了出来。

熊善作为当今楚国首揆，自然也乐得听教，所以只是沉着脸等着季叔的回答。

季叔故作沉思片刻，这才缓缓道：“楚国大族势张，相互倾轧，争夺封土，故而楚国历代先君为弭国中乱象，自然须不断的兴兵对外，扩土倍地，但亦是饮鸩止渴之法。所以若求万世安稳，当先抑大族，收事权，号令一统。”

熊善二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等斗子文说话，只见季叔双眉一挑道：“不施仁德，因循旧制，自矜功伐，坐看庙堂大族争辉，楚国离霸业远矣！”

过了许久，熊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微笑道：“夜道不宁，季冢子既为随国重臣之子，智虑卓然。不如留住些时日，也好让老夫略敬情谊。”

“不必了！”季叔断然道：“小子出城之时曾与弊邑世子约定，天旦不见回城，便拿贵国斗班相抵。小子在此多留一时，斗班大人的命数就会减上一分。”

斗子文顿时全身一震，惊呼道：“你们把斗班怎么了？”

“左徒勿慌，斗班大人眼下正在我军中做客，少顷即回。不过我若不归，斗班大人只怕会命悬一线。如果斗班大人因小子而死，传扬回国中，只怕令尹和左徒回国之后，难以向贵国若敖氏交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