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叔在临走之前向姬昭讨要去了一件东西，一把精巧无比，刻有斗字铭文的匕首。正是那把险些要去姬昭性命的匕首。

姬昭只当他是为了防身，也并无多虑。眼见季叔将要踏出大门，姬昭突然将他唤住，紧走几步到他跟前，将自己身上的狐掖裘氅脱了下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夜寒风紧，披上它。”

此件白如银雪的狐裘氅衣乃是昔年周天子所赐，自然也属于国之重宝，如今却被姬昭突然披在了季叔上身，搞得后者一时呆怔当场，竟忘了这僭越二字。

曾伯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季叔此去，犹如单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若再计较这些规矩，便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不过此刻在曾伯心中，更是暗暗佩服世子笼络人心的手段了得。

姬昭和曾伯左右一个，陪着心中正激荡起伏的季叔走到门口，一辆驰车早已预备妥当。

南乡万赶紧将季叔扶上驰车，旋即向姬昭和曾伯拱手告辞。

“世子珍重！小臣定不辜负所托。”

姬昭重重点了点头，再次嘱咐道：“万事小心！若事有不顺，切勿勉强，早早回来。大不了咱们跑路便是。”

说完后，姬昭又对南乡万嘱咐了一番，无非也是保护好季叔，保护好自己云云。

等到目送驰车隐没在茫茫黑夜中，曾伯这才将心中所虑道出。

“万一季冢子被他们扣为人质，逼我国就范？”

“无妨！斗班不是还在咱们手上吗，再说这小子处事谨慎，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的。”

“世子对季冢子就如此放心？这可是关乎汉阳诸国存亡之事啊？”

姬昭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道：“要不你去？”

曾伯一怔，头上顿时掠过一阵乌鸦群，姬昭却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赶紧转身进了大门。

在寒汲提前打点下，季叔一路之上还挺顺利，门令悄悄将二人用缒篮吊下城垣，外面早已有另一辆驰车停候多时。

二人换过驰车后，似离弦之箭般，往楚营方向绝尘而去。

此时的楚军，在经过了一连串惨痛的教训后，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骄狂。

营盘内外岗哨相连，灯火通明。所有值夜士卒，无一不是精神奕奕，小心戒备，就连大小便都是就地解决，不敢有须臾大意。

驰车在距离楚军大营还有百米的地方，就被值守在最外围的楚兵给拦阻下了。季叔不慌不忙的拿出匕首，交给了其中一个领队。

“快去通传你们左徒，就说故人来访。”季叔整了整裘氅，面无表情道。

领队接过匕首，反反复复端详了好半晌。对于这些常年征战的楚卒来说，或许别的字他们不识得，但‘斗’、‘熊’、‘蒍’、‘屈’这几个镌绣在旗帜上的氏号他们还是知道的。

再看季叔那一身华贵裘氅，本身自带的贵族气质，领队连盘问都没盘问，便赶紧卫卒回营通传去了。

斗子文本已睡下，一听卫卒来报，再看呈上来的匕首，顿时睡意全消，忙命将持匕之人带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名卫卒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左...左徒大人...有...有请。”

“走——！”

季叔大喝一声，南乡万用力一甩马缰，服马引颈嘶鸣，撒腿奔向楚营辕门。

车至辕门，又被几名卫卒给拦了下来。因营中不得驰车，季叔只得在卫卒的带领下，步行来到斗子文的营帐。

帐内，斗子文披衣散发，跪坐在厚厚的衽席上，一双细眼穿过正前方的炭盆，在季叔的身上来回端详着。

季叔昂首挺立，双眼毫不示弱的迎着斗子文的目光，也在打量着这位楚国传奇人物。

两人对视良久，斗子文方才言道：“你是何人？此物怎会在你手里？”

“偶然得之。”

“好一个偶然得之。”斗子文冷笑一声再道：“我看你是随人吧？如此这般贵气逼人，莫非是随国季氏？”

季叔不想一下子就被他猜中根脚，暗忖这斗子文还真不是徒有虚名。

“在下随国上大夫季逵之子季叔，拜见楚国左徒大人。”季叔依足贵族礼节，躬身一揖。

斗子文本是出言试探，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季逵的儿子，连忙还礼让座，吩咐士卒奉上热汤。

“季冢子深夜来访，不知是兴师问罪啊？还是另有目的？”

季叔呷了一口热汤，缓缓回话道：“外臣是来当说客的。”

斗子文愣怔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季冢子果然少年了得。不但孤身夜入我大营，还直言自己是说客。好!你且说来听听。”

季叔也报之一笑道：“既是说客，必然有利于贵国，又何须讳言呢？不过嘛！事涉楚国百年福祉，烦劳左徒替在下引见令尹大人。”

斗子文虽然心性老成，但毕竟也正值茂年，火气旺盛。听季叔这么一说，立时颇为不快道：“令尹大人已安睡了，有何事等天明再说吧！”

说罢，斗子文一扭脸从案头上拿起一册竹简，就着灯火看了起来。

季叔早料到斗子文会来这么一手，兀自叹了一口气，跟着缓缓起身，迈步朝帐外走去。

刚走到帐门，季叔却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道：“久闻楚国斗子文大名，如今看来，不过尔尔。楚国之祸怕是不远啰！告辞！”

“季冢子留步！”

中军大帐内，熊善散披着一头花发，眯眼斜靠在一方彤漆凭几上。

“都坐吧。”熊善紧了紧身上的暖袍，打了个哈欠，不无好气的说道。

“外臣谢坐！”

“臣谢坐！”

季叔和斗子文分别坐定后，熊善抬眼问道：“你是季逵的伢子？”

“诺！家父正是随国上大夫季逵。”季叔欠身答道。

“听说你有策献与老夫？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夸夸其谈，搅扰了老夫的清梦，可别怪老夫留难于你。”

季叔要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冲熊善再施一礼道：“小子闻听令尹大人欲与轸国同裂郧土，不知然否？”

熊善瞅了一眼斗子文，不屑道：“如今也不怕你伢子知晓，老夫旦暮灭郧。”

季叔长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又是恭敬一揖道：“如此一来，汉阳诸国高枕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