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汲在谋划此事之初，已将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都想好了对策。即便姬昭抵住了这天大的诱惑，采取不合作的态度，也于大局大碍。

至于说姬昭会泄密，那寒汲就更不怕了。试问一个参与密谋之人，郧子又怎会信他？更何况现在郧、轸两国正处在蜜月期，就凭姬昭一句话，只会让人误以为他在挑拨离间。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纵使寒汲机关算计，到头来还是低估了对手，眼睁睁的看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从自己的手中溜走了。

二人约定好出城时间和暗号后，姬昭匆匆返回了驿馆。本还在为世子迟迟未归担心，正准备点兵营救的季叔和曾伯，一见他回来了，赶紧迎了出去。

姬昭却连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大步流星的朝房里走去。也不知是因为着了凉，还是今晚之事太过惊心动魄，姬昭竟不自觉的打起了摆子。

季叔和曾伯看着他默默不语，瑟瑟发抖的样子，赶紧吩咐下人呈上一碗热姜汤。

直到姬昭喝完姜汤，三魂七魄渐渐归了位，曾伯这才开口问道：“莫不是真有歹人加害世子？”

姬昭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摇了摇头，牙根打颤道：“必这更凶险万分！”

“啊——？”

季叔和曾伯对视了一眼，季叔慌忙开口问道：“难不成真是楚人设伏？”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姬昭点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他这番动作，把二人都搞糊涂了。

“那世子可曾受伤？”曾伯一边上下打量着姬昭，一边急切的问道。

姬昭摇了摇头，也不答话，反而唤来南乡万，下令撤去夜间所有的明哨，只在暗处埋伏甲士，严密监视驿馆周围动静。

“世子，到底出了何事啊？”季叔焦急问道。

等一切安排妥当，姬昭这才一字一句道：“寒汲通敌了。”

“什么？寒汲通敌？难不成他和楚人勾搭上了？”

姬昭点了点头，于是将厩舍之事，言简意赅的向二人叙述了一遍。只听的两人瞠目结舌，脸色是变了又变。

“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姬昭说罢，一双眼珠子在二人脸上打着转。

其实早在与寒汲对话间，姬昭心中已有了决定。此时一问，只不过是想他二人能拿出一个更为妥帖的办法。

二人沉默了许久，毕竟这个消息太过惊世骇俗了，任谁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曾伯捋着胡须，第一个开口道：“此人好深的谋划啊！如今被他裹挟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季叔侧首看了曾伯一眼，不屑道：“依大夫之见，难不成就和他们同流合污？”

“老夫只不过是就事论事，季冢子又何必唇齿相讥呢？”

姬昭见他二人大有干仗之势，扬手一拍几案，呵斥道：“够了，叫你们拿个主意，不是叫你们耍嘴皮子，要耍等回国后再耍。”

二人连忙行揖告罪。

须臾，季叔首先说道：“如今情势也确如曾大夫所言。告之，郧子定然猜度，恐怕我等难以安全离境。若不告，坐看郧国被灭又恐非我国福祉。”

“何言非我国福祉？”曾伯连忙接话道：“南土不比中夏，自宣、厉以降，南方小国十去三四，天子莫能制。我若不取，尽被他人取之，那才非我国福祉。”

季叔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思忖着曾伯的话也有道理，可心中却又觉得哪不对劲。

曾伯一见季叔没有再出言反驳，不无得意道：“汉阳诸国，各辖一隅，且又面临日益强大的楚国。如今天赐良机可倍土获民，又能缓楚国之怒，正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曾伯侃侃而谈，一时间完全掌握了话语权，这让被压制了许久的他，重新找回了点国之重臣的感觉。

“你怎么看？”姬昭冷眼望着季叔问道。

季叔思忖片刻道：“不如连夜派人回国，请国君命吧？”

“一来一回，相距百里。世子既然代君上抚军，自可临机决断，何须再回国请命？”

“可是......”

“没什么可是。”曾伯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季叔的话，自拍胸脯道：“如若将来君上怪罪，臣一力承担。”

季叔的心里，此刻也正在天人交战，不知利与义到底该放弃哪一头。天上突然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恐怕任谁也抵挡不住这份诱惑。

姬昭淡淡扫了一眼季叔，转而笑着对曾伯说道：“大夫话已至此，我若再不允，恐怕就显得不智了。”

曾伯一听大喜过望，正准备开口，却不料姬昭抢白道：“大夫稍安勿躁，姬昭尚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夫。昔日周文王献土，请去炮烙之刑；帝辛贪东夷之地而国灭身死。这两件事，大夫做何看法？”

曾伯一凛，隐隐猜到姬昭所想，顿时激昂神情减去了大半，揖礼道：“文王献洛西之地请求帝辛废止炮烙酷刑，天下诸侯都称颂文王的仁德。商纣无端讨伐夷方、徐方，贪慕其土，天下皆畔商归周。可时移世易，如今周道日衰，天下汹汹，我若不取，将来必会受制于人啊！”

“大夫勿急，姬昭还有一问。齐国富于东海，强于兵甲，天下大国。但齐侯却依然尊周礼，重信义，轻币重礼，结善诸侯，大夫以为这是为何？”

曾伯一怔道：“我国岂可与齐国相较。”

姬昭将曾伯神色尽收眼底，少顷，语重心长道：“齐国如此大国，犹不敢失道义，何况我等小国？如今我们打着援郧的旗号，私下里却干着灭郧的勾当，一旦成遂，天下诸侯将怎样看待我随国？”

“这——？”曾伯显然没想到这一层，顿时无言以对。

“江汉诸国无日不枕戈待旦，以防楚国来袭。如果我们自相攻伐，互相猜忌，恐怕楚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一扫南土诸国。获土之利与万世之安，大夫以为孰轻孰重？”

“世子深谋远虑，小臣汗颜无地。”季叔倏地跪拜道。

姬昭上前扶起季叔，继续对二人说道：“义，利之本也；利，义之使也。若今日我们只为贪图眼前小利，放弃了道义，只怕将来身死国灭，徒为天下笑尔！”

姬昭一席话，硬是将曾伯说的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曾伯怎么也搞不懂，一个毛头小子哪里晓得的这些道理。

“臣愚昧，险些误国误君，臣请死罪，死罪！”

姬昭见思想统一了，这才回归正题道：“我已与寒汲议妥，助我出城一趟。事不宜迟，这里就拜托二位了。”

季叔一惊道：“世子今夜要出城？”

姬昭坚定地点了点头：“为今之计，只有说服楚人罢兵这一条路了。否则即便我们不参与，以此两国内外合力，他们亦能成事，到那时我等就危险了。”

季叔和曾伯一听他要去楚营当说客，心中又掀起了惊涛骇浪。若非他二人身体好，就凭姬昭这样连番折腾，怕是早被吓出心脏病了。

两人只得再次跪地劝阻，可无奈姬昭就是不听。

季叔眼见劝阻不成，忙挺起身来，正色道：“世子夜赴楚营，当如何说服楚令尹？”

“这...我还没想好。”

姬昭也确实是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劝楚令尹罢兵。不过凭着自己两世为人的阅历，大不了临机应变呗。

“既然世子还没想好，那不如就让小臣替世子去吧？小臣或可令他们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