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沛沛还没回答席流，江晚的声音率先响起：“事不过三，你要是再故弄玄虚，我就直接动手了。”

江晚一边平静开口，一边伸出左手，轰然一声打碎了主殿中央一根巍峨的柱子。

在几人默契的沉默中，对面也不再有声音传来，江晚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果然，片刻时间过去，似乎是没想到几人竟然完全不受他拿捏，主殿角落中缓缓浮现出一团漆黑的雾气，接着在众人眼前凝聚成一个人形。

江晚与谢忱隐秘地对视一眼，几次交锋以来，这人的功力似乎一直在进步，就连化身术法也似乎逐渐变得更加便捷。

黑影成形，看着几人，昏暗的主殿内并没有点燃烛火，只有月光透过窗子聊以照明。

屋内几人看似平静，但气氛凝滞得一触即发，黑影顿了顿，只能率先开口：“我今日，就要报了千年前的仇。”

江晚突然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仿佛没有预料到江晚的反应，这黑影一愣，接着语气十分愤怒，模糊的手臂指向席沛沛：“千年前我儿被这妖女用碎骨钉折磨致死，我本人也被万剑穿心而死，今天就是你们偿命的日子。”

本来以为这人只是与白宽相识，才用了他的身份做借口捉住席流，但没想到他说的父子二人的死因都对得上。

江晚微微挑眉，看来这人与自己当年带走席沛沛时打散的那一缕残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席流在见到席沛沛安全之后就放下心来，全然没把这黑影放在眼中，虽然人在屋檐下却丝毫不低头，席沛沛担心弟弟的身体状况，但看江晚几人都很淡定，也不做声。

等到黑影变得焦躁起来，江晚终于开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连实体都难以维持，到底怎样报仇，让我们偿命？”

黑影立即笑道：“我劝你们不要如此狂妄，等到我的主人脱身，马上就是你们的死期。”

主人？脱身？江晚似乎懂了，如果事实真的和谢忱所推测的一样，那么这位丁元，似乎是在某处被限制住，并不能亲自出马，所以才会一次次派这些化身傀儡出来试探。

得到想要的信息，江晚不再浪费时间，给席沛沛一个眼。

席沛沛出手如电，将腰间长鞭猛然甩出，绕过那黑影，直接勾住了席流的肩膀，接着手腕微动，接着巧力将席流拉到了这边。

黑影将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晚和谢忱身上，并没注意到席沛沛的迅速动作，看到自己的筹码打了水漂，顿时气急败坏，但还没等他发作，自己的喉间已经扼上了一只纤细的手。

是江晚，她看向黑影，眼神中仿佛燃烧着火焰，神情却冷静非常：“我平生不喜被人威胁，让你主子快点来找我，别让我等急了。”

她手指纤细，却死死扼住黑影的咽喉，它用尽全力想要呼吸，却越来越难以维持，突然，表情痛苦的黑影似乎摇身一变，整个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江晚眯起眼睛，丰富的战斗经验带来的直觉让她意识到这是个难缠的对手。

黑影的面容还是模糊的，像是种不断吸收情绪的黑洞或深渊。

他开口，声音和黑影相同，但话语里的危险气息呼之欲出。

“晚儿，你如今很不错，为师很欣慰。”

江晚的双眼微微睁大，它叫她晚儿，还自称为师？

虽然江晚对于自己作为散修修炼的全部历程都印象深刻，但面对这黑影如此笃定的语气，她还是打了个冷战，这人话语中的粘腻恶意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从江晚的脚边盘旋而上。

江晚皱起眉，手下的力道不知不觉用得更大，她有千百种方式能够让这傀儡影子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但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愤怒的程度，只能够凭借本能，让自己的双手成为情绪宣泄的出口。

黑影本来还在剧烈挣扎，但此刻已经有些力竭，双腿向下垂落，是将死的预兆。

此时此刻最优的选择一定是将这黑影制住，或是严加审问，或是在它身上施加法术，让它为他们所用。

但在场的几人都看得出来，江晚的情绪状态不算稳定。

寂成君看向祝杭，眼神有一丝疑虑，祝杭低下头，江晚的情绪明显是被触动了什么记忆，他不会干涉任何江晚做出的决定。

谢忱的嘴唇已经被咬得泛白，双手握拳，他还没在黑影面前说过话，丁元……他已经认出了丁元的声音和他说话的方式，丁元应该还没有认出换了一个外表的他。

谢忱看向江晚，他清楚知道江晚被动失去或主动尘封的那段记忆代表着什么。

他既希望江晚记起，也记起自己，又希望她不要为过去所累，仍旧如同现在一样，只做江晚上仙，不做伏羲堂的小师妹晚儿。

谢忱脚步微动，又被自己停住，席沛沛安顿好席流，是唯一一个将谢忱的表现看在眼里的人。

她看看谢忱，再看向江晚，垂下眼睛。

如果说之前她还会因为其他同门的话，认为谢忱有可能是想要来到江晚座下拜师学艺的话，那么此刻，她已经可以确定，谢忱与他们几位同门对于江晚的感情，截然不同。

江晚漆黑的瞳仁深处逐渐亮起荧蓝色的光芒，她微微笑着，手上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不用弄虚作假，我等你。”

随着一声压抑的模糊尖叫，这黑影的脖颈被江晚不断收紧，最终化为一丝黑烟散去。

回过头来，江晚的瞳孔异色褪去，神情也变得温和许多，她看向席流，低声问道：“他怎么样？”

席沛沛回道：“没有致命伤，但或许是被下了禁制。”

江晚微微皱眉，叹道：“这黑影的实力已经不再席流之下了，他也辛苦了，不知道梅花岛现状如何，我们先把席流带回紫云峰让小四看看。”

祝杭却沉吟片刻接着道：“这黑影与魔族的化身法术截然不同。”

这说明什么？迎着江晚与席沛沛略有些诧异的眼神，祝杭继续道：“况且我刚才暗中试探，这影子毫无魔气，或许它的本体，并不是魔族。”

江晚与谢忱对视一眼，接着叹了口气，对祝杭道：“我知道了，但眼下还有要事，等我这边有其他线索，我们再谈。”

祝杭只能答应下来，既然决定了去向，几人便准备散去，祝杭带着寂成君与几人告辞，还没等谢忱找一个跟着江晚和席沛沛回紫云峰的理由，江晚便率先开口：“谢忱，你跟我们回去，我有话问你。”

话音落下，谢忱却难得没有感到欣喜，他只知道，他和江晚之间，有些秘密，是时候大白于彼此了。

几人带着重伤的席流回到紫云峰，刚从阵法中走出便看到了正等着的黎问和江晚座下的六徒弟林安。

“师尊，好久不见！”

林安闭关的时间比席沛沛还要长，确实是好久不见，虽然此刻是多事之秋，但看到林安朝气蓬勃的样子，江晚还是觉得舒心不少，她伸出手掌拍了拍林安的头顶，随口问道：“你四师姐呢？”

被像小孩子一样摸了头，林安不仅没有任何不适，还十分受用，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江晚，答道：“还在她的菜园子里呢。”

江晚回头嗔道：“再这么说你师姐的园子，小心她又教训你。”

席沛沛已经带着席流往闻竹的院子去了，江晚与林安说说笑笑向前走，转眼之间，原地只剩下了谢忱一人。

从江晚有些失控地处理掉黑影开始，谢忱的心就像是被绳子拉到了半空之中，飘飘荡荡，没有一刻能够真正放下心来，自己无数次在暗中攥紧双拳又松开，手心已经满是血红的印子。

此刻到了紫云峰，却没有迎来宣判，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江晚的背影和身侧的空荡，谢忱顿时感觉自己的咽喉也被江晚牢牢握在了掌心。

自从重生以后他一直将江晚所在的紫云峰视作自己心安之处，一天都不想回到万剑宗去。

但此刻他猛然意识到，这个由忘记了他之后的江晚一手创办的紫云峰，和他谢忱，和他景玉宸，都没有任何关系。

纷乱的念头宛如重担，压在他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一颗心上。

接着，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愣着做什么？怎么不过来？”

是江晚，站在门口，眉目如画，依旧是他记忆中的灵动少女。

谢忱垂下眼睛，忽略江晚身侧神色有些不善的林安，几步追了上来。

再次回到江晚这间屋子，谢忱的情感还没酝酿充分就被林安一次次打断。

曾经在这紫云峰上，谢忱最看不惯的人是百里绍那只狐狸，但此刻，谢忱将这个名额重新分配给了林安。

这人不仅围在江晚身边片刻不离，而且从进门开始就没停下过他的一张嘴，谢忱几次想要插话都毫无机会，似乎是林安想要把自己闭关这些年错过的聊天都在江晚身上补回来。

谢忱坐在桌前，一边调节自己的心态，一边姿态优雅的煮茶斟茶，时不时还要分出心思来忽视林安背着江晚投来的不善视线。

他眨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凡间财主家的主位正妻，任凭小妾在一旁吸引江晚的注意力……

艰难地拉回自己已经跑歪了的念头，谢忱强行稳定自己的表情，故作自然道：“我出去看看。”

江晚其实也对于二人要谈的事情有些不安，正好还没做好思想准备，也就安心与自己许久不见的徒弟交流感情。

林安虽然是六师兄，但他入门的时候年纪还小，细细算起来他比魏然并不大多少，江晚对于他们两个也最为放任宠爱。

林安也正凭借着这一点，平时甚至比魏然还喜欢粘着江晚。

此刻他正伏在江晚椅子旁边，认认真真听着师尊这些日子处理的各种事件，还不时为江晚奉上谢忱出门前泡好的茶。

屋里师徒情深，屋外谢忱正百无聊赖闲逛，好在紫云峰风景极好，走在路上心胸也开阔不少。

只是谢忱的心胸还没开阔完全，就碰到了容易合上他心扉的人。

眼前走来的人身段风流，俊逸非常，手中还持着一把精致的折扇，不是百里绍又是谁。

二人只有几步之遥，躲是躲不开的，谢忱只能同其见礼：“百里前辈。”

百里绍今天却意外的态度温和，笑眯眯道：“谢仙友。”

接着，百里绍似乎是想起什么，低声道：“谢仙友可曾见到我六师弟？他今日出关，是个十分活泼的孩子。”

百里绍折扇一下下打着手心，脸上微笑，心里也在笑，林安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江晚，一定牢牢围着师尊转，哪怕这谢忱也是动摇不得的。

也正因此，百里绍今日并未现身，只把时间留给林安，果然在此处见到了颇为落寞的谢忱。

谢忱点点头，在心里腹诽：这活泼，怕是只在江晚面前活泼吧。

见谢忱兴致似乎不高，百里绍似乎十分体贴，温和道：“谢仙友操劳多日，可是累了？”

屋内是直来直去的林安，屋外是百转千回的百里绍，谢忱难得叹了口气，紫云峰对他来说，已经越来越不宜居了。

好在没多久，林安便从江晚房中探出头来，喊道：“谢仙友，师尊喊你。”

百里绍心里一滞，面上却不送声色。

虽然林安的大半个身子都还在房中，而且也并不准备出来的样子，谢忱在百里绍面前还是觉得扳回一局，同样笑道：“既然师尊召唤，那在下先行一步了。”

看着谢忱转身离开，百里绍的微笑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这就叫做同性相斥吧，百里绍的折扇微微打在手心，不禁叹道：“还是小六看起来顺眼。”

进了门，谢忱在看向帮江晚剥桔子的林安时，眼皮还是重重一跳，接着，江晚的话却为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灵又来了一句重击。

“坦白吧，你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