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瞳孔猛地紧缩，看向神情冷淡的江晚，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内的寂静像是猛然涌来的潮水，迅速将谢忱身周的空气全部夺去，明明处在窗明几净的房内，他却觉得难以呼吸。

看着谢忱脸色苍白的样子，江晚到底有些于心不忍，道：“别紧张，咳，是我试探你罢了。”

看到谢忱不可置信的神色，一旁的林安站起身来，将桌上的冷茶端给谢忱，开口道：“谢仙友，实在对不住，是我听了你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建议师尊炸你一下的。”

林安确实如旁人所说，看起来粗枝大叶，心思之细腻却不遑多让，谢忱垂下眼眸，虽然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仍接过茶盏：“林仙友不必客气。”

江晚看着两个人，后知后觉到二人确实莫名别扭，她想了想道：“你们两个年纪应当差不多，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林安看着谢忱，嘴角扬起虚假的微笑：别说谢忱还没拜入紫云峰，就算他拜了江晚为师，也算是他的师弟，当然要对他毕恭毕敬了。

谢忱同样看向林安，眼神复杂：若真是认真算起来，他可是江晚的嫡亲师兄，这些小孩子可都要叫他师伯的。

江晚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微妙神情，看向谢忱道：“虽然刚才是试探，但我要同你说的也是这回事，你的真实身份，应当与丁元有关吧，”

微微抬头看向谢忱，江晚的神情沉静：“按照丁元的说法，他是我的师尊？”

谢忱低下头，意识到林安并没有要离开此处的想法，也对，现在对于江晚来说，她的徒弟们，才是她的“自己人”，而自己，没有被怀疑别有用心，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抬起头，看向江晚：“我的原身，就是丁元的徒弟，至于你，”

在林安面前，谢忱终究选择了隐瞒他和江晚的关系，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谢忱故作轻松道：“想来是因为我换了躯壳，他只感受到我的元神，才会说出那句话吧。”

江晚摇摇头，神色认真：“可是他叫我晚儿……”

果然谎话是没办法糊弄过去的，谢忱低下头，斟酌着用词：“其实，你是我的师妹。”

“师妹？”江晚神色十分震惊，她从不记得自己拜过师，若是自己是有师门的，何苦会作为散修，在那些年被肆意欺凌鄙夷。

谢忱点点头：“这也是我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一事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应当是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江晚直直看向谢忱眼底，让他的情绪似乎无所遁形：“谢忱，你同我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名字可以顶替，容貌可以化形，性格是无法轻易模仿的，你确定他的徒弟是我本人？”

谢忱知道江晚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作为战神的这些年，已经把江晚锻炼出了滴水不漏的谨慎性格。

他既感到欣慰，又只能看着江晚的眼睛，语气真挚：“你的确是我师妹。”

江晚狠狠皱起眉头，似乎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反复回想自己的生平事迹，总觉得已经很是完整……

慢着，江晚开口，声音里已经有些强行压抑的颤抖：“我拜入他门下，或者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刚从凡间而来？”

“没错。”谢忱知道她已经在慢慢寻回失去的记忆，或者失去的二人共享过的一部分曾经。

江晚脸色渐渐开始褪去血色，纤细的手掌扶住额头，她沉默了一瞬，接着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谢忱也有些恍神，直到一旁沉默许久的林安投来不善的眼神，他才意识到江晚是让自己回去。

谢忱转回身，默默离开这间屋子。

直到谢忱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林安才坐到江晚对面，语气充满担忧：“师尊还好吗？”

林安从没见过江晚这副神情，仿佛战无不胜的江晚上仙突然被打破，流露出脆弱的气息。

江晚心思纷乱，她想起了自己唯一一个心神混乱的时间节点。

——

凡间，方闽地界。

祝杭突然离开之后，江晚当天来不及寻找他的下落，就匆匆赶回了方闽都城。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看到被挟持的父王母后和哥哥时，江晚还是心头一紧。

皇宫正中间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来自都城的百姓，他们也是渔民，也正因为长期在海边活动，才清楚海盗的威力。

站在父王母后背后的海盗首领，看着江晚，神情是掩盖不住的骄傲和不屑。

江晚心中涌起迟来的悔恨，难怪自己这次去剿灭周边海盗的时候，并没见到这位首领，甚至连留守在船上的海盗也没有平日多。

她还是低估了他们蛰伏报复的决心，以至于被钻了空子。

海盗首领看着江晚，高声道：“公主殿下，你追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现在看到这一幕，心情如何啊？”

还没等江晚回话，首领已经将长刀抵在了父王的脖颈上：“不知道公主是什么心情，我们兄弟可是十分满意啊。这么多年只知道公主殿下骁勇善战，让我们的日子很不好过，我们来了皇宫才知道，原来这皇宫的守卫，都是摆设啊。”

事已至此，再追究他们是如何潜入皇宫再得手的已经不重要了，江晚死死看向首领的独眼，问道：“既然你现在还没控制住我，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首领猛然大笑道：“公主殿下果然聪明，中原有句话叫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公主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你曾经带人杀了我多少弟兄，我就不一一交代了，今天我也为我的老相识公主殿下打个折扣，你一命，”

首领手中长刀震动，反射出耀眼的银光，他挥刀指向身前的几人：“换他们三命。”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修，他看向妹妹，似乎清楚意识到江晚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宁宁！不可以！”

江修在一个海盗手下剧烈挣扎起来，首领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接着一刀劈向江修肩膀处，雪白的衣服上顿时渗出了血迹。

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江修，此刻没有一声痛呼，只闷哼一声，却让江晚更加心痛。

百姓们聚集在台阶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江晚握着自己的剑柄，她知道今天不能善终了。

“你说话算话？”

首领一笑：“这重要吗？公主殿下。”

江晚也冷笑起来：“对我来说当然不重要，但对于他们，”江晚伸手指向台下的民众，“应该很重要吧，毕竟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呢。”

首领难得一顿，斥道：“花言巧语。”

江晚垂下眼睛，是她能预料到的结果，弑君夺位，怎么能奢求他的诚信呢？台下众人，可能也并不在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究竟是谁吧，毕竟渔民靠海吃海，谁来领导又有什么区别。

江晚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多年的战斗像个笑话，她将长剑横在颈间，笑道：“不重要了，你最好言而有信，”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冷然：“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并没等待首领的回答，江晚手中长剑一横，鲜血喷洒在地面上。

国王与王后泪流满面，江修顾不得身侧看管着他的几人，突然狂奔到江晚身边，拉住她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手：“宁宁！看看哥哥。”

江晚闭上眼睛，她这一生，好像真的很短暂。

——

再次睁开眼睛，江晚躺在了青溪书院的门口，而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闭上眼睛，竟然能够感觉到身体里有轻盈的气息不断流动。

周围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书院的牌匾古色古香，一看便知是名家之作，江晚看看四周，曲水环绕着青竹，竟然有种仙气。

正在她好奇的探索自身的变化之时，书院的大门敞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从门内缓缓走出，看向江晚：“院长请你进去。”

虽然对于现在的状况有无数个疑问，江晚还是眨眨眼睛，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跟着少女一同走进了书院。

接下来，她知道了自己的变化，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一名修仙者。

虽然对于这变化的细节仍旧一无所知，但江晚觉得，修仙本来就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而她更是身死过一次，发生些神奇的事情也理所应当，就不再追究。

当然，那时的江晚还不知道，对于院长来说，在她的脑海里面植入这样的观点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而这种理所当然，竟然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

江晚扶住自己越来越烫的额头，以她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清楚意识到自己脑子里被人种下了印记，但冲开印记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需要一个契机。

她微微摇头，对林安说：“我还有些事，没有搞清楚。”

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师尊现在脸色苍白，林安抿住嘴唇，将这整件事都算到了谢忱头上，当即站起身来就要去找谢忱。

江晚正头痛，还是眼疾手快地拉住林安：“做什么去？”

怕江晚费力，林安停下脚步回头，语气颇为恼怒：“那谢忱一定是居心不良，不仅名不正言不顺一直赖在师尊身边，现在还在这里故弄玄虚！”

江晚哭笑不得：“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乖乖的，让我缓一缓，我们去你四师姐那里看看席流。”

师徒两人来到闻竹的院子，正巧席流刚刚苏醒，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神智已经清醒了。

江晚进门，席流便神色一凛，正色道：“上仙，梅花岛众人几乎全军覆没了！”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惊，梅花岛是阵师的第一把交椅，很多大宗门都会请梅花岛的长老或弟子教导门内弟子阵法知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梅花岛沦陷？

江晚眉头紧皱，同她一样担忧的，是与她一道进门的林安。

九重天上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林安的母亲，就是现任梅花岛岛主。

林安从小就调皮捣蛋，岛主梅亦正巧在一次来紫云峰做客时，将林安也带来，看到江晚这里徒弟众多，当即便决定把独生儿子留在紫云峰学习防身之术，只是没想到林安对于炼器一道越来越感兴趣。

自古梅花岛的每一任岛主无不是惊才绝艳的阵师，在发现儿子的兴趣是炼器以后，梅亦再三权衡还是决定先顺应林安的爱好，同时让林安暂时先姓林，避人耳目，等到回到梅花岛再重新姓梅。

眼下提到梅花岛，好久没回去的林安低声道：“娘亲确实很久没给我来消息了，我明明和她说过我出关的日期的。”

江晚拍拍林安的肩膀，看向席流，问道：“岛上情况现在如何？”

席流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岛屿中心有异，听其他弟子说恐怕是上古大能复活。梅亦岛主和我师尊梅镜将弟子们送出了岛，现下两人结阵，正勉力支撑。”

江晚皱起眉头：“上古大能……”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众多怪事，江晚不能不多想，她站起身来，对席流道：“你好好养病，我去看看。”

接着，江晚脚步一顿，对林安道：“你去把谢忱叫上，与我们一道过去。”

林安满脸不可置信：“师尊叫他做什么？”

江晚解释道：“那位复活的大能，我怀疑就是谢忱的师尊，”江晚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可能也是我的师尊。”

既然如此，林安再不能推辞，匆匆叫了谢忱过来，简短交代了两个人几句，江晚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去往梅花岛的阵法。

几人从阵法中走出，一抬头，皆有了不妙的预感。

梅花岛本来花团锦簇，绿草茵茵，眼下却飞沙走石，漫天狂风几乎要将各种花草尽数摧折。

江晚定睛看向不远处一个金色的阵法，叹了口气：“真是辛苦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