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宸看向丁元，神情有些难得的戒备：“师妹修炼正是紧要关头，请师尊先交代弟子，弟子一定转达师妹。”

丁元挑眉看向这个以往颇为守礼的大徒弟，他今日正高兴，不想坏了心情，只是拍了拍景玉宸的肩膀，语气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玉宸，我找你师妹，你应该高兴才是。现在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还没等景玉宸深想这句奇怪的话，丁元就又回到了主殿中，关上了门。

师徒几人再次见面，是在三天后，丁元终于通知二人，他们要一同前往战场。

景玉宸仍旧心存戒备，江晚却兴高采烈，等不及要上战场检验一下自己这阵子修炼的成果。

丁元还是一副没有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到了战场就再也不见踪影。

好在景家作为世家也有自己的队伍，景玉宸带着江晚与自己的家族会合，被不少同龄族亲挤眉弄眼取笑了好一阵子，幸好江晚性格随和，人也讨喜，不多时就和景家的小辈们玩在了一起。

江晚的意识以旁观者的心态看着曾经的自己，只觉得颇为感慨，自己上一次参加仙魔大战的时候从头打到尾，还要顶着散修的名号，在各大世家中间经常被特殊对待。

但这时的江晚身在景家的阵营之中，一举一动都受到照拂，上场也是自由许多，还可以偷偷跑去观战。

奇怪的是这些天，各个有名号的上神都已经在大战中露过面，却只有丁元没有出现过一次，全因为他的资历和古怪的性格，才没有人当面提出质疑，不过很多修仙者们也仍旧保留着凡人的心性，随着时间的流逝，战况的焦灼，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背后讨论丁元，认为他没有尽到责任。

若是在以前，听到有人对于自己的师尊有微词，景玉宸一定会据理力争，但这次他却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将自己与师妹丢在景家就撒手不管的正是师尊本人，自己行踪成谜的也是他本人。

景玉宸没有对江晚说什么，包括那晚丁元与他诡异的对话，但景玉宸差不多与江晚寸步不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终于，仙界人多势众，虽然魔族来势汹汹，仍旧在长期的战斗中露出疲势，反观仙界，由于接连几次审理胜利而有些志得意满，松散不少。

这天晚上，魔君，也就是祝杭的父亲，终于迫于情势做出了夜袭的决定。

事出突然，仙门众人仍旧高枕无忧，却在午夜时分发现了来自魔族的漫天流火，几乎要将夜空变为白昼。

众人还在慌乱之中，没有及时做好应战准备，就看到半空中一个广袖白袍的身影，硬生生将火焰术法一一击退。

仙门顿时放下心来，“是丁元上神！”“果然是上神，一出手便能见其功力深厚！”

夸赞的声音不绝于耳，景玉宸却站在地面上，眉头紧皱，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心头一紧，他依照惯性在人群中寻找江晚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平日里衣着鲜艳的少女。

从来对江晚不管不问的丁元突然急寻江晚……只关心自己修为的丁元突然抑制不住的诡异兴奋……

种种线索不断冲击着景玉宸焦急的心情，身边一个人突然开口道：“上神身周紫光流转，仿佛是要突破了！”

丁元已经停滞在上神品阶千万年，再要进阶恐怕就是成神，但成神需要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怎么会突然在此刻进阶？

虽然不愿意以恶意揣测丁元，景玉宸还是想到了丁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的各种邪门秘术。

景玉宸深吸一口气，快步到了人群以外，从颈间抽出一根贴身的红线，焦急道：“师妹！你在哪里！”

这红绳应当就是月老那里的姻缘绳了，月老倾心制作，十分费时费力，因此寻常仙门都求不得一小段，景玉宸竟然能做个红绳戴在脖子上，不愧是景家大公子。

再看他正用此物联系江晚，似乎是江晚也有一条同样的颈间红绳，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江晚清不清楚姻缘绳的含义了。

纵然此刻没有实体，江晚还是看得十分得趣，她竟全然忘了自己曾经与人还有这种情谊，想起千年之后的谢忱，江晚叹了口气，景家大公子不得已借了他人的壳子，还要面对没有记忆的自己，真是心碎了无痕。

红线悄无声息，景玉宸却不死心，仍旧将其紧紧攥在手中，似乎想要将灵力传递到另一根红线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的红线突然闪烁起微弱的红色光芒，他的眼神也仿佛被点亮一般。“师兄……我在地底……师尊……”

果然！自己对于丁元的猜测并没有冤枉他，师尊一定对于江晚身上的什么有所图谋，或许准备直接用她作为秘术的祭品也未可知！

江晚似乎虚弱至极，说话断断续续，红绳上的信号也越来越弱，景玉宸手掌收紧，强行镇定心神，唤来一个景家的弟弟，低声问道：“丁元上神的住处在哪里？”

这位小公子以为景玉宸作为丁元的弟子在师尊忙碌时，有事要办，当即就将景玉宸带到了丁元的住处。

这是一处当地凡人的住家，虽然装修很普通，但胜在宽敞，景玉宸刚一踏入其中，便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灵力，直接将他击退好远。

看来他赌对了，丁元行献祭之事，一定不能被太多人发现，正好仙门为他准备的住处十分宽敞，正好给了他在其中布置阵法祭祀的条件。

景玉宸运起灵力，覆盖整座院子，果然在并不起眼的一处找到了房内阵法的阵眼。

丁元并不认为有谁敢擅闯自己的住处，在设置防护时也并没多花心思，随着阵眼被击破，这间院子对景玉宸敞开了大门。

进入内屋，景玉宸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地板之下散发的奇异气息，他在人们常用的几个机关之处一一探索，果然在书房之中的博古架上找到了开启密室的机关。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这间密室的机关并不算精巧，但门后的陈设着实令景玉宸深吸了一口气。

昏暗的房内燃烧着几支长短不一的蜡烛，火焰却不是红色，而是冷冷的青色，这密室似乎是被丁元整个重新修建，变成了几丈深的深井。

景玉宸眉头紧皱，向下看去，果然在地底看到了繁复的花纹图腾和昏迷在地上的江晚。他低呼道：“师妹！”

江晚没有回答，景玉宸心一横，也跳入了井中。

低声道：“得罪了。”他便准备将江晚带出此处，却没想到刚走到她的正面，景玉宸便转身想要上去。

这是个人偶。

没想到丁元在自己的住处都进行了如此严密的戒备，景玉宸立即转身想要回到地面上，抬头间却看到了丁元的笑脸出现在井口。

他看起来并未动怒，仍旧保持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却让景玉宸遍体生寒。

井中阴冷空旷，更显得丁元的声音宛如蛇蝎：“我竟没想到，你们两个还真成了友爱的同门，还用上了姻缘绳，哈哈。”

他最后看向景玉宸一眼，像是在看地面上一只碌碌的蝼蚁：“外面嘈杂，此处安静，宸儿，你就在此处好好休息吧。”

“等一下！”景玉宸低着头，丁元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觉得景玉宸一定是恼怒又遗憾，是他最喜欢看到出现在别人脸上的表情。

景玉宸继续道：“为什么选择她？”

丁元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大笑道：“小子，你该不是以为江晚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容器吧，为什么是她？我还是把你想得太聪明了，那日我不是已经同你说了，不是她就是你？”

“仙界真是越来越无趣了，景家人同我说你是天生剑骨，资质卓绝，我才收你为徒，见到更好的容器，自然要舍弃你，没想到你还为她打抱不平，要不是觉得你天生剑骨还可以用，我何必收你为徒，难道是为了你那不怎么样的天资？”

“看在你们两个感情甚好的条件上，我就把那绳子留给江晚吧，让她能有人说说话，这最后一程也不必那么孤单。”

丁元笃定景玉宸没有翻盘的可能，大笑离去。

容器、资质、替换……这些字眼在景玉宸脑中不断翻腾，像是灼热的岩浆，烫得他几乎不能思考。

丁元收江晚为徒，是把她当成了容器，换命，才能达到突破的目的？

景玉宸拿起手中的红绳，急切道：“师妹！江晚！”

他有些不想叫江晚为师妹了，毕竟这师尊已经毫无师长之风。

江晚像是清醒了些许，声音也稳定许多，景玉宸将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讲给她听，江晚果然震惊不已，几乎说不出话。

“可是……”她声音颤抖：“师尊，我是说上神，他要怎么换呢？”

景玉宸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想来是某种邪门的法术，你现在情况如何，他可去找你了？”

江晚摇摇头，意识到景玉宸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忙说道：“并没有出现，外面声音又嘈杂起来，似乎是交战继续了。”

看来丁元还没有行动，刚刚放下心，却听到江晚那边惊呼一声，接着便没了说话声。

景玉宸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江晚本来蜷缩在一个漆黑的小房间中，正低声和景玉宸交谈，突然眼前大亮，竟然被丁元直接带到了战场之上。

仙魔大战胜负已分，地上尸横遍野，半空中甚至能够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江晚被笼罩在一片光幕之中，看向此刻双眼放光的丁元，只觉得不解又紧张。

虽然听景玉宸说了丁元的真实意图，但江晚仍旧记得在凡间心灰意冷的自己是如何被丁元带回伏羲堂的，对于丁元，虽然他几乎没有尽到任何作为师尊的责任，但他在江晚心目中，仍旧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恩人。

丁元看向江晚，并不理会地面上众人的窃窃私语，而是突然爆发出猛烈的灵力，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仙门弟子们皆是不解，如今战斗已经结束，魔族依然败北，为何丁元突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丁元并不在意，口中念动奇怪的法决，周身灵气暴涨，眼中精光大盛。

江晚看向地面上那些逐渐变的惊慌的弟子，突然握紧颈间的红绳，以灵力为刃刺破了手心，将鲜血滴在红绳之上，这是强行开启姻缘绳的最后机会。

“师兄，”江晚的声音平静，反而让景玉宸更加不安。

“我大概知道师尊要做什么了，师兄，你千万不要出来，不要来寻我们，答应我。”

“江晚！”景玉宸从来没有和江晚如此急切的讲过话，景家大公子向来稳如泰山，似乎是把所有的失态都留到了今日。

“江晚，不要冲动，你不欠他的！”

“不，师兄，我欠的，”江晚看向云层之上缓步而来的丁元，他的容貌千年不变，神情依旧漠然，似乎这世上并没有能够打动他的东西，但江晚知道，丁元也会疲惫，千万年来支撑他的就是他突破进阶，打破这世上给神仙设定的上限。

“师兄，说起来，我也欠你良多，你才是千万不要冲动，师兄，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江晚决然低头，松开双手，红绳化作细小的红色尘埃，随风飘散，逐渐消失在了远处。

江晚这才意识到，她身边的光幕已经被丁元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深紫色的符咒，泛着不祥的冷光。

江晚看向丁元，低声道：“师尊。”

丁元甚至没有听到江晚的声音，他此刻看着江晚，其实是透过江晚，看向他一直不服气，一直妄图战胜的天道，世界轮回的因果法则。

丁元的声音兴奋到颤抖：“你看，这阵法，覆盖万千仙魔，他们都是我的帮手，都在助我，助我突破，成为上神之上的存在！”

江晚随之向下看去，阵法已成，人们昏迷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等待她的结局，接着，耳边却传来一道凛冽的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