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失望至极的心情中突然生出隐秘的期待，江晚看向声音来处，果然是景玉宸。

不知道他是怎样打破了来自丁元的压制，景玉宸唇角还有着暗红的血迹，白色长衫上有着细小的伤口痕迹。

看着平日里风骨天成的景家大公子如此狼狈的样子，江晚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师兄……”江晚眼前甚至有些模糊，看向景玉宸的视线也不甚清晰。

咽下一口血沫，景玉宸站到丁元对面。

丁元内心并没有任何波动，但他确实感到不解，不解于这两个小朋友为何如此执着于蝼蚁之间的生离死别。

先开口的人是丁元：“能打破我的禁制，看来你真是长进了。”

“不敢当。”不清楚江晚的情况，景玉宸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已经抽出长剑，指向了丁元。

丁元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你长进的不只有灵力，还有胆识。”他伸出手，一股深紫色的灵力击出，生生将景玉宸击退了几里，吐出一股血来。

丁元轻蔑一笑，回头看向困在符咒之中的江晚，语气竟然有些戏谑：“你们师兄妹二人可真是情谊深厚，你师兄竟然不惜强行突破破开我的禁制，不知道他能不能顶得住强行突破后的反噬呢。”

江晚垂下眼睛，一边流泪一边伏在原地，低声哭喊道：“师尊，我听从您的安排，您要如何都可以，我这条命就是您救下的，现在换给您，请放过师兄吧。”

丁元点点头：“我没有看错你，能够加入我的大业是你的荣幸，可惜你师兄是个死脑筋的。”

看起来遗憾极了，丁元面向江晚，双眼微闭，灵力几乎是倾泻而出，眨眼间就汇入了不断流动的符咒之间。

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些符咒力量的江晚突然被大量涌入的灵力一举包裹，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万丈寒冰，从头到脚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她的眼皮越来越重，酸痛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江晚终于闭上了眼睛。

丁元身后，景玉宸以剑支撑自己，缓缓站起身来，虽然已经看到了江晚的样子，他依旧没有放弃，剑身散发出浓郁的灵光，他以剑指向丁元背心，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师尊，徒儿能力有限，愧对师尊教导。但师尊此番要行逆天改命之事，有违天道伦常，戕害无数无辜之人，徒儿不能坐视不理。”

丁元甚至懒得回头，他冷笑一声：“真是景家教出来的满口大道理的小子，你要如何出手，让我看看。”

景玉宸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笑意，他最后一次看向已经被符咒遮掩住全部身形的江晚，和地面上那些昏迷已久，额头泛着紫色光芒的修士与魔族，沉声道：“自爆剑骨。”

丁元眉心一跳，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景玉宸，语气中终于不再是以往的云淡风轻：“你说什么？”

景玉宸出身的景家作为几大世家之一，对于景玉宸这个大公子可谓是如珠似宝，特别是他天生剑骨一事，几乎是景家的核心机密，一些家族中不太重要的成员都对此毫不知情。

而丁元虽然已经位至上神，但很少有人清楚，他修炼入门伊始时，就是一名剑修。

初出茅庐的丁元带着与生俱来的争强好胜的气质，虽然他天资不错，但他在古籍上了解了天生剑骨的存在以后，还是颇为动心。

天生剑骨，修炼速度可以达到普通剑修的两倍三倍，若是他能有这种天资，何愁不能称霸剑修一道？

虽然随着时间流逝，丁元已经不再局限于剑修，在阵法、法术、炼器等等方面都有不小的造诣，但天生剑骨仍旧是他心中的一个执念。

丁元十分具有钻研精神，在主动结识或抓到的天生剑骨的剑修之中，他很快发现这种稀缺的天赋伴随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缺憾，有些人如同后世的谢忱一样，身体虚弱，还有的极其容易走火入魔，亦或是每次用剑都会折损寿命……

渐渐地见得多了一些悲剧，丁元对于天生剑骨的执念也逐渐变小，虽然自己的资质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他也已经成为了现世几位上神之一，走到哪里都是备受敬仰的存在，这极大程度上平静了他的心思。

他开始变得有些不屑，天生剑骨又怎样，做到上神的还是他丁元。

可他的心思刚歇下没多久，他就接到了景家的邀请，希望他能收大公子为弟子。

丁元一向不把世家放在眼里，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传信上的“资质卓绝”，沉思了一会，还是到了景家。

见到景玉宸的第一眼，丁元就知道，他和自己见过的许多天生剑骨都不同。

丁元垂下眼睛，他这阵子正好在研究换身之法，而天生剑骨又没什么缺憾的景玉宸，成了他最理想的身体。

得益于长久以来经营的形象，丁元顺利地将景玉宸收入门下，接着便自顾自研究自己的东西。

景玉宸也没有让丁元失望，他懂事守礼，在意识到丁元不是那种普世意义上的师尊之后，也并没表现出任何意见，仍旧乖巧地呆在伏羲堂，也不去打扰丁元关上门在里面研究的事业。

景玉宸的存在无形中催促着丁元，让他更有动力投入精力于换身之法，景玉宸在伏羲堂虽然能够自行修炼，时间长了还是不免无聊，很快，他找到了一个“玩具”。

万华镜是丁元仓库众多宝物中并不起眼的一个，但却很适合景玉宸用来打发时间。

透过万华镜，可以以旁观视角观看人世间发生的各种事情，但为防止修仙者直接介入人间因果，凡人在镜中都是以神魂形象出现的，像是一个个光点。

人的性格各不相同，这光点的颜色、形状也都不太一样，景玉宸无聊时就会坐在万华镜前，看那些小小光点相聚又离合，就这样看完了很多人的一生。

直到有一天，一个特别的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个光点很小，但光芒纯净，而且细细看去似乎有两圈光晕随着它不断跃动，景玉宸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原理，但这光点十分活跃，经常一眨眼间便跑到了别处去，渐渐地，这枚特别的光点就成了景玉宸的固定观察对象。

这天景玉宸修炼过后，仍旧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万华镜前，想看看这光点动了没有，正在他全神贯注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眼光不错，确实有意思。”

虽然平时行事沉稳，性格稳重，但光天化日之下偷懒被师尊捉住，还是让景玉宸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甚至不敢回头，立刻站直身体，语气紧张极了：“师尊赎罪，弟子懒散，请师尊责罚。”

丁元只是颇不以为意地看了景玉宸一眼，接着便道：“无事，你看了多久了？”

景玉宸又是一阵紧张，以为师尊是在钓鱼执法，想要弄清楚自己偷懒的时间和频率，没等他斟酌一个合适的回答，丁元却继续问道：“不，是这女孩，你看了多久了？”

原来自己看了一个凡人女孩这么久……这和登徒子有什么区别。本来苍白的面色突然转红，景玉宸低头不好意思再说话。

丁元的耐心基本告罄，注意力全然被镜中女孩吸引，以他的修为，看镜中人已经不是光点，而是正常的人形。

看了片刻，丁元突然大喜，回头拍了拍景玉宸的肩膀，笑着离开了房间。

屋内的景玉宸还在一头雾水，就在几天后见到了被丁元带回来的江晚。

——

景玉宸站直身体，看向丁元：“师尊，如果弟子想的没错，师妹是因我而被师尊注意到的，弟子虽然才疏学浅，仍要勉力一战。师尊实力超群，弟子只能自爆剑骨。”

丁元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自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景玉宸不再回答，剑身指向自己，随之念动法诀，瞬间风云变色，滚滚乌云仿佛要坠落到地面之上，云层中闪电翻涌，一道天雷响彻云霄，携着万钧之力劈向景玉宸。

丁元眉头紧皱，还没来得及护住自己的阵法，就听到景玉宸的声音，他剑骨已碎，字字千钧：“景玉宸，自爆剑骨，阵法灭，符咒散，江晚生。”

话音落下，丁元煞费苦心布置的符咒与阵法皆以不可逆的力量迅速消散，江晚身边亮起一阵白光，伴随着景玉宸逐渐失去力量跪倒在地，江晚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目眦欲裂的丁元。

丁元的云淡风轻已经完全消失，他几步走向景玉宸，这一刻忘记了自己的法术灵力，只用手狠狠掐住景玉宸的胸前衣襟：“好，很好，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剑骨已毁，景玉宸此刻的状况与凡人无异，还是个濒死的凡人，他面色苍白，笑道：“师尊，您不可……逆天而为。”

阵法既破，丁元灌注在其中的法力此刻皆成倍反噬在他身上，丁元筋脉抽搐，也气力不支，跪倒在景玉宸对面。

“师兄！”江晚清醒过来，跌跌撞撞来到二人身边。

景玉宸嘴角鲜血汩汩流下，艰难抬头看向江晚：“师妹，快走！”

丁元却眼神一暗，突然抓住景玉宸的手，嘶声道：“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

景玉宸离他最近，看向他的瞳孔，只见丁元一双眼睛已经全然变为赤红色，这是入魔的表现！第一次见到上神在他面前直接入魔，景玉宸心神一震，再要抬头赶紧提醒江晚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丁元周身发丝与衣袍无风自动，黑气翻涌，身后的魔气突然凝聚出实体，宛如一只巨大的利爪，径直将江晚捉了过来。

江晚没有防备，顿时被制住，她看向二人对峙的状态，也唤出长剑执在手中。

丁元大笑道：“好徒儿，你师兄舍命救你，你就准备用剑来和我单挑吗？”

江晚眼神坚定，微微摇头，轻声道：“师兄还教了我另一门法术，不知道师尊是否清楚。”

丁元收起了笑容，景玉宸却强行站起身来，似乎要到江晚身边去阻止她，江晚笑着看向景玉宸，声音有些颤抖，但手上动作坚定：“师兄，我知道这门法术实在不该用，但现在我不能抛下你，抛下这生命了……”

似乎是清楚自己已经劝不动江晚，景玉宸眼神黯然，捂住自己的心口，低声道：“法决还记得清楚吗？”

剑骨碎裂等于全身上下的骨头全部裂开，加上大量失血，景玉宸的视线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但他此刻却无比清楚地看到了江晚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江晚点点头：“我记得。”

丁元此刻被阵法反噬，体内亦是痛苦万分，他看向江晚，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能搞出什么花样。”

接着，伴随着属于江晚的灵力轻柔的环绕在她身边，一段复杂的法决被江晚低声吟唱。

丁元认真听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似乎完全放下心来，他大声道：“青溪子？哈，他已经退避三界之外，会受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的召唤？”

江晚没有受到他的影响，依旧在认真施法，法决快结束，她伸手从衣襟中掏出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的红绳，接着毫不犹豫，一剑刺向自己的心口，属于江晚的心头血喷涌而出，法决也随之结束。

丁元一边干扰江晚，一边暗自调息，正准备以绝后患，就听到远处传来青鸟的鸣叫声，宛转悠扬，越来越近。

丁元的面色顿时变得精彩极了，他咬着牙，平日里淡然的一张脸此刻狰狞而绝望：“你能叫来青溪子？”

景玉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师妹不能，但有我的血迹的姻缘绳可以。”

丁元转回身去，满脸不可置信。

景玉宸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气无力，但他仍旧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家母，正是青溪书院首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