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清楚二人口中的青溪子是何方神圣，但看着丁元一瞬间灰败的脸色，江晚还是觉得畅快极了。

青鸟的啼鸣声由远及近，一位踏着青鸟的白胡子老人就这样出现在几人面前。

老人鹤发童颜，虽然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眼光清亮，他微微低头看向地上的无数仙魔，只轻轻叹息一声，接着来到景玉宸身边，低声叹道：“宸儿，你真是用心良苦。”

景玉宸答道：“打扰上神清静，晚辈罪该万死，但实在不忍生灵涂炭，无辜者枉死，请上神宽恕。”

彼时的江晚并不知道这位青溪子上神是何人，但来自后世的江晚神魂已经心神不定，她清楚记得自己在凡间身死后，就是苏醒在青溪书院门前，也正是这位青溪上神指引她修剑修法，走上散修的路子，她也曾好奇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溪书院，如今才知道，原来因果都在此时此刻。

青溪子作为上神，与后世鲜有人知的丁元不同，他一手创办了青溪书院，在江晚修炼没多长时间，青溪上神就不再出现在人们眼前，据说是上神已经修炼至臻化境，与天地同寿，再不问人间因果。自此之后，书院以内再无院长，只有先生，后世仙门许多宗主长老皆是出自青溪书院。

相比于走上邪路的丁元，青溪子才是修炼到上神的正确发展方向。

青溪子看向神色愤怒的丁元，开口道：“师弟，你为何不能听我一句劝告呢？”

江晚一愣，显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但再细细想来，如果景玉宸的母亲就是青溪书院首徒，怎么会放心将亲子景玉宸交到丁元手下，必然是还有另一层熟识的关系。

青溪子看丁元的眼神既痛心又惋惜，显然是对于他的做法已经心中有数，丁元却似乎被青溪子的态度激怒，言谈之中更加咄咄逼人。

“劝告？你那不过是轻飘飘的几句闲话，算什么劝告，你青溪子高风亮节，有自己的毕生追求，那么我的追求就是邪门歪道吗？”

青溪子作为师兄，并没有被丁元的话语激怒，而是指向江晚和地面上的人们：“你自己看看，你的追求，已经让多少人危在旦夕，难道他人就注定要为你的追求铺路牺牲吗？”

丁元却仍是执迷不悟，冷笑道：“这些人碌碌无为，能为我的大计献出生命，已经是他们的荣幸了！”

青溪子本来循循善诱，看到丁元如此态度也不由得有些恼怒，声音也提高了些许：“荒唐！你以为除你以外的人都是什么？是蝼蚁还是草芥？若不是……若不是师尊离开前曾叫我看顾于你，真不知道你还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丁元突然笑了出来，对青溪子道：“师兄你如今生气的样子终于正常许多，不再是那个道貌岸然，永远一个表情的假人了。”

见丁元态度变化，青溪子以为他终于能够听进自己的话，扶起景玉宸，道：“你看你的徒弟，为了你能够回心转意，走上正道，已经这个样子……”

话还没说完，青溪子急忙斥道：“你在做什么？”

景玉宸被青溪子扶起，丁元却趁机制住江晚，将手中一把精巧的匕首抵在江晚颈间，道：“既然师兄你悲天悯人，那么就看这两个孩子，在你心里究竟哪个更重要，更值得你去救吧。”

青溪子医术卓绝，本来正趁着丁元心神大乱而暗中治疗景玉宸，虽然天生剑骨再难修复，但捡回条命还是可以。

但丁元对青溪子的想法已经熟悉，早已经将他们二人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这下出了一道二选一的难题，让青溪子眉头紧皱。

景玉宸见江晚被丁元牢牢制住，下意识便要直起身体，还没等他动作，江晚先低头道：“师尊，我没有天生剑骨，但师尊在凡间选择了我，想必徒儿也是有些特别的吧。”

剑法双修，灵根双生，当然与众不同，丁元似要冷笑，但不知道江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并不回答。

青溪子眉头紧皱，似乎知道了江晚的计划，低声道：“不要冲动。”

江晚脸上的泪水滑落，哑声道：“师兄自爆能够毁掉师尊的阵法，徒儿不才，不知道自爆能否阻挡师尊一二。”

丁元脸色一暗，斥道：“你疯了！”

还没等旁人有所反应，江晚闭上眼睛，体内血液似乎全部倒流，接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浓郁的灵气光芒笼罩，连身后丁元的轮廓都完全掩盖。

“江晚……”修仙者自爆意味着什么景玉宸心知肚明，他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喃喃这江晚的名字，虽然他自爆换取江晚生存的机会，但情势如此，他怎么能要求江晚背负着这些活下去呢？

青溪子长叹一口气，也低声道：“她是个好孩子。”

景玉宸双手颤抖，拼尽全力握住青溪子衣袖，低声道：“上神，如果江晚……请您一定照顾好她，晚辈……”

“好。”青溪子收回了放在景玉宸脉搏上的手。

二人对面，此刻只能够看到不断翻滚的灵气与魔气交缠在一处，青溪子几次想要出手，都生生忍耐下来，江晚此意已决，若他贸然参与，只怕会无形中助长丁元的灵力。

心急如焚的等待中，那团闪烁的灵气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来自丁元的闷哼，青溪子与面上毫无血色的景玉宸对视一眼，伸出手去驱散了外围的灵气。

与之前所受的外伤不同，江晚看起来只是面色苍白，但唇角的鲜血却以难以忽视的速度流出，让她无法开口说话。

丁元已经状若癫狂，死死掐着江晚的脖颈，但自己也站立不稳，他满眼怨毒看向江晚，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我做鬼，哈，也不会放过你。”

接着，他看向景玉宸方向一眼，突然面色抽搐，从手足开始，身躯一寸寸化为齑粉。

丁元已除，青溪子看上去却丝毫没有放松之意，他上前几步看向江晚，低声道：“孩子，你刚刚，应当不止是自爆灵根吧。”

江晚平日里清亮的瞳仁已经变得迷蒙，她一边呕出一口鲜血，一边断断续续低声道：“上神，我献祭了我的灵魂、记忆、感情……若有来生，江晚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青溪子长叹一声，终究无法说些什么轻飘飘的话来宽慰江晚，他微微低头，注视着江晚的神魂逐渐消散，接着，青溪子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十分惊讶。

后世江晚的神魂一声叹息，可能这就是自己能够有再来一次机会的原因吧。作为双灵根的持有者，似乎自己正是得益于此，才能够在自爆之后仍旧留有一线生机，但天道有常，自己的部分神魂、记忆和情感终究还是随之逝去，再次在青溪书院醒来的江晚，是一个没有这段记忆的更加冷酷的江晚。

当年的江晚和景玉宸似乎是幸运的，天生剑骨与双灵根，两个人都在当时或千年之后获得了重新见到彼此的机会。

但江晚又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幸运，江晚几千年来无情无欲地活着，是最称职的战神，也是最冷清的上仙；景玉宸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身体，以谢忱的身份重新来过，还要面对来自江晚身边人的诸多质疑。

江晚不知道天道是否善待了他们，只觉得心中似有块垒，堵得她只想放声大哭，做回那个不那么成熟的江晚。

青溪子面色悲戚，处理好战场后事，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人生。

虽然好奇丁元是怎么做到转世投胎的，但眼前画面已经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淡，江晚心中一紧，幻境要结束了。

——

匆忙回忆起自己进入幻境之前所处的幻境，江晚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幻境之中所见所闻皆是纤毫毕现，能做出如此真实的幻境，足以证明丁元的实力并未退步，不可小觑。

眼前似乎有一张银幕骤然褪去，江晚心神一定，果然，自己仍旧身处于梅花岛石窟内的玉棺之上。

低头看去，玉棺用料上乘，细节考究，棺盖几乎呈现透明之色，里面躺着的，果然是丁元，当年他在众人面前整个身躯化为齑粉，却没想到尸身在这梅花岛石窟之内安然存放了几千年。

常言狡兔三窟，但在江晚此刻看来，丁元差不多算是把兔脑袋长在了三个身体上，真正做到了多个备份。

更加棘手的是，江晚和谢忱已经到了丁元的老巢，却还是想不到要怎样打开这玉棺，等下，江晚突然睁大眼睛，把注意力从玉棺之中丁元平静的脸上挪开。

谢忱如何了？

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遭幻境，竟然把谢忱，不，景玉宸给忘了，江晚顿时感到浓浓的懊悔之情，虽然自己感情淡漠如此看来有神魂缺失的缘故，但基本的礼貌总是要有的，过往经历也不能成为自己忽视他的借口，江晚尴尬的面色通红，向本来谢忱所处的为她望风的地方看去。

在江晚经历幻境，被动观看之前失去记忆的同时，谢忱却陷入了梦魇之中。

景玉宸休眠千年，在谢忱的身体里苏醒，并不是偶然，而是这几千年中，仙界只出了这么一个天生剑骨。

可以说，不是景玉宸的神魂和谢忱的躯壳相互选择吸引，而是天生剑骨在挑选合适的宿主。

虽然这么说有些恐怖，但谢忱此刻觉得，恐怕这才是真相。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两个天生剑骨的剑修生存在同一时代，而历来天生剑骨者都会有些与生俱来的缺憾，则说明或是神魂，或是身体，总有一边无法承受住天生剑骨的庞大力量。

丁元的想法不错，眼光也绝佳，景玉宸的确是打破这个规律的第一人。

他的身体和神魂，就是天生剑骨的绝佳主人。

与其说丁元的执念是为自己换一个身体，那么千万年来天生剑骨的传承未尝不可以说是它也在为自己挑选合适的容器。

可惜，景玉宸最终自爆剑骨而亡。而他的神魂，则被剑骨引导，取代了孱弱的谢忱。

虽然景玉宸来到谢忱身体中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他似乎也能从日常生活和老宗主的言谈之中感受到，这身体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体弱多病。

在遇见江晚之后，他更是经历了多次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和灵力的使用，皆没有感受到什么不适。

此刻，谢忱的意识就仿佛漂浮在一片漆黑的汪洋之中，感受着被丁元留下的阵法所压制的自己的神魂附在剑骨之上，不断对阵法发起冲击。

——

看着谢忱神情痛苦晕倒在地，江晚刚要过去，突然感受到身下玉棺传来细微的震动。

江晚低头看去，是丁元在玉棺之中睁开了双眼。

之前了解到的丁元，只觉得他是个古怪的大能，但身临其境体验了一番之后，再见到这张似笑非笑的脸生动出现在她眼前，江晚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执念太深，加上超群的实力，这是个动不动就要毁天灭地的疯子。

丁元看向江晚，声音透过玉棺清楚地传到她耳中：“好久不见，江晚。”

不知道沉眠了多少岁月，他姿态甚至有些闲适，手掌微微一动，整座玉棺顿时消散在原地。

丁元坐起身来，似乎有些僵硬，动了动脖颈，看到另一侧的谢忱，定睛细看之后突然笑道：“看来我真是教导有方，几千年过去了，你们师兄妹还是这么情谊深厚……亲密无间？”

江晚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徒弟，修玉浮在她身侧，寒光凛凛，似乎也知道对面敌人的强大。

“师尊死了几千年，说话还是这么风趣，徒儿深感欣慰。”

丁元挑挑眉，站起身来，抖落身上沾染的玉棺粉末，低声道：“果然做了战神，说话也硬气不少。”

幻境之中见识过此人的不择手段，不知道谢忱情况如何，江晚脚步微动，将丁元的目光带到另一侧，同样轻笑道：“到底硬气了多少，师尊可以问问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