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明月初升。

阳春楼里越发热闹了起来，专赚温柔钱的男男女女们带着精致妆容和沁人清香踏着欢快的脚步在店内穿梭，他们有的搂着别人，有的被人搂着，语气或娇或嗔，那些欢笑与埋怨，将阳春楼装点成了天底下最快活的地方。

“痛快！真是痛快！”谢无锋面带潮红，将不知道第几个空酒壶重重墩在桌上，“苏兄真是海量！”

苏笑儒左手撑桌托腮，右手提溜着酒壶，壶嘴对了好几次才对准自己的嘴，饮下一口烈酒，再打出一个长嗝，双眼蒙着一层浑浊，言语有些不清，“愚者还是……还是不如谢兄，喝了两……两个时辰还能喝，佩服！愚者佩服！”

酒足之后，谢无锋耳目更明，整座阳春楼里的嘈杂都被他收入耳中，连早已被谈笑声盖过的柔和曲调也显得清晰无比，他不由自主随着那曲调摇晃起身子，显然已经沉浸其中。

在这片无序的嘈杂里，突然出现一阵急促整齐的步伐，十足的力道跟其余男男女女们软绵绵的醉步截然不同。其他人或许没听见，但谢无锋却是听得分明。

谢无锋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五人正急匆匆穿过大堂往楼上赶。

“苏兄，再喝点儿？”谢无锋拍拍苏笑儒。

苏笑儒趴在桌上晃了晃手，明显已经喝不下去了。

谢无锋吩咐小二将苏笑儒送到客房，自己快步跟上方才上楼的五人。

往上三层，红烛照亮过道，完全听不见楼下的喧嚣，只有各间房内不时传出的欢愉声。

谢无锋脚踩柔软的地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缓缓向前，在第七间屋子外停下，耳伏窗边静听内中动静。

“我没有杀人！我是在救人！”是白文成的声音。

白文成话音落地，接着便响起一声脆响，“还他娘狡辩！救人有你这样救的？带走！”一个浑厚的男声怒斥。

谢无锋脚下轻点，身子腾空而起，手足攀着房梁紧紧贴在天花板上。下一瞬，房门被人打开，先出来的是那个胖妇人，接着方才上来的五人押着白文成从房内陆续走出。白文成好似没了骨头，被两个人提着他肩膀，双脚耷拉在地上拖着前行。

待他们全部走远，谢无锋自房梁跃下，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间客房的装潢很普通，但是里面的味道却不普通。

刺鼻的药味、浓郁的香味，以及血腥味。

谢无锋继续往里，只见桌上放着一堆被血浸红的纱布，还有一盆血红色的冒着热气的热水。

这明月姑娘跟白文成在玩些什么？谢无锋心中调侃，走到床边将丝绸纱帐拉开，床上一个美丽女子正沉沉睡着，红唇香肩，半遮半掩。目光再往下移，谢无锋不由皱起了眉头，那女子被人从胸膛剖开，一道伤口直直往下直到肚脐，伤口敞着，像是一张骇人大嘴，内部脏器骨骼一目了然。

想起刚刚白文成说自己是在救人，那这很明显就是他的手笔，这是哪门子救人方法？？

女子面容平静，应该是被下了药，谢无锋好奇是何门何派的药物有这般威力，于是凑近女子嘴边细细闻着。突然，谢无锋瞳孔放大面露惧色，因为他居然隐隐听到了那女子的心跳。

还活着？！

谢无锋下意识后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床上早已被开膛破肚的女子，他觉得后背有些发麻。

作为刑部捕快，他见过无数死状恐怖的尸体，但他从来没怕过，可是眼前这个早该死亡却还活着的女人却让他觉得恐惧。

为什么还能活着？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谢无锋咽了口唾沫，脚步似有千斤重，隔了许久才重新移到床边，他再次俯身静听。

“咚……咚……”

心跳微弱，但确确实实还有。

汗水打湿了谢无锋后背，房内红纱红烛，面前锦被玉枕，还有一个早该死亡却还活着的女子，这一切都诡异无比，他头一次觉得活人这么恐怖。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谢无锋猛然回头，有人来了。他立刻跃到窗边，开窗跳了出去。

雨后的月夜中，谢无锋乘风而行，起落之间凉风扑面。刚刚才出一身汗，再加上冷风吹拂，让他觉得有些凉意。心里又想起方才那个该死未死的女人，心底一阵发颤，差点乱了气息从空中掉落。

片刻后，谢无锋彻底稳下心神，同时也追到了押走白文成的五人。

谢无锋踩着竹叶，借着竹林和夜色的掩护静静看着下方巷子里的几人。他起先以为这几人是广元的捕快，但现在看来他们却不是，如果是捕快怎么会将白文成带到无人巷子里装上马车呢？而且看白文成那副样子，应该已经昏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人要对白文成这么个大夫下手？

眼看下方几人就要驾车离去，谢无锋也顾不得多想，足点竹叶，轻飘飘落到地面，对着幽深的巷子朗声道：“佛前莲花开三朵。”

那五人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回应：“春来杨柳摘几枝。”

果然是收金买命的，听见对方回应，谢无锋心里马上有了底。方才两句黑话是江湖上的杀手所用，既然对方是杀手，那也就是说就算活捉他们也没什么用，这些人最多只能接触到“门槛”，也就是上线。

想要追查到幕后雇凶的“案台”，还要经过“石阶”、“玉桥”、“花丛”、“正厅”、“屏风”，一步步查下去实在麻烦，杀了他们保下白文成再说！

就在谢无锋打定主意时，对方发问：“兄弟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谢无锋说着，脚步不停往前，距离太远他没有把握短时间先毙两人，如果失手的话就会被对方五人围攻，他自认武功不算太高，对付这些亡命徒胜算不大。

“到哪里去？”对方又问。

“到去处去。”谢无锋继续前进，离对方还有二十步，再走七步就好。

“去处不太平，兄弟该回头了。”

“哦？”谢无锋又走几步，“怎么不太平？”

“有人哭，有人闹，还有人死。”

“人不会死，他的命我保了。”

谢无锋话音刚落，黑暗的巷子里顿时寒芒四闪，伴随着不远处“噌噌”地拔刀声，谢无锋脚下发力，身子立刻窜了出去，捻起的剑指上闪出一点银芒，在他从其中两人之间穿过的同时，剑指轻飘飘划过两人喉咙。静谧的巷子里前后响起两声“噗嗤”声，接着两人倒地断了生息。

剩余三人虽知同伙死亡，却是丝毫不乱阵脚，一左一右举刀劈下，还有一人跃上空中长刀下刺。

谢无锋脚蹬地面身子后仰，双肩撞飞从后劈向自己的两人，接着双脚岔开躲避空中刺下的一刀，双脚再对着刀用力一夹一别，只听一声脆响，长刀断成两截。

刺下的那人手中兵器断开，立时失了平衡，脸部朝地摔了下去，紧接着胸口一闷，整个人被谢无锋踢飞一丈远，两眼一黑倒在原地。

踢飞一人的同时，谢无锋翻身向后跃起，双手剑指银光闪烁，落地之时又响起两声皮肉破碎的声响。

不过几个呼吸，五人尽数毙命。

谢无锋长长呼出一口气，因为脑子里还有那个女人的身影，所以方才短暂的交锋里他好几次差点乱了气息，如今尘埃落定，免不得身子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