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除夕夜，李家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年夜饭。李茂军是独生子，李爷爷又去世的早，所以算上李高梧一共也就五口人，不过由于这是女儿李高梧在家吃的第一个团圆饭，所以李茂军高红很高兴，两人都喝了点小酒。

李高梧坐在高红旁边，穿着一件红色喜庆的卫衣，高红一个劲给她夹菜，但平时吃嘛嘛香的女儿不知为何，今晚格外没有胃口，有几次高红都注意她在走神。

“多吃点啊，吃点这个卤水鹅肉，可好吃啦。”李明珠推了推玻璃转盘，把那道色香味俱全的鹅肉转到了李高梧面前，热情招呼道。

李茂军本就高兴，这会看李明珠这么懂事，不由得就夸赞道：“明珠怎么这么懂事啦，好样的！”

就连高红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看向李明珠的眼神掺杂着愧疚，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对李明珠关心不够，所以孩子的成绩才下滑了。

见爸妈都夸自己，李明珠得意洋洋地说道：“她不是马上要走了吗，回村里就吃不到这些了，可不得多吃些吗。”

自从高红上次说没她这个女儿，她也不敢和爸妈闹脾气了，于是每天盼着李高梧回村。

她这话一说出来，餐桌上一下子就变得沉凝了下来，李茂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眉头微簇，嘴角下拉，不再言语，更不用说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点的高红。

夫妻俩的表情都不怎么好，李奶奶看出来了，她维护李明珠道：“都怎么了，孩子还小，说几句话怎么了，这大过年的，她不回自己家吃，赖在咱们家，我对她已经足够宽容大量了，明珠说两句实话又怎么了。”

“吃饱了吗？”高红不理李奶奶，偏头对李高梧道，后者点点脑袋。

于是高红把筷子一推，带着李高梧起身，说道：“不吃了。”

李茂军看了眼老婆女儿，又瞅了眼自己老妈，丢下筷子去书房了。

“你们！……你们是要气死我！”

李奶奶看着儿子儿媳为了个外来野孩子忤逆自己，眼睛瞪圆，呼吸急促道。

高红去书房找李茂军了，李高梧则回了房，只开了盏小夜灯的卧室温暖馨香，玻璃窗外是灯光闪烁的美丽江畔，黑暗的天空“怦…怦…”放着震撼人心的璀璨烟火，盛大灿烂，洋溢着阖家欢乐的喜悦。

叮咚一声，手机传来提示音，李高梧空洞的眼睛有了些波澜，她摁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企鹅号特别关注发来的消息。

是林凤。

：高梧，新年快乐！

简短的一句，李高梧却看了半天，默默拭去眼角溢出的水珠，她将手机放下，并没有回复林凤。

她还记得第一次加林凤企鹅号的场景。

“你不知道企鹅号吗？”林凤微楞看着她，似乎有些稀奇。

“不知道。”李高梧低下视线道。

虽然高红给她买了手机，但她平时不怎么用。

“噢，那你注册一个吧，然后加我好友，平时像放假，我们在家里见不到面，也能在网上说话。”林凤对她这样说，然后写了一串企鹅号数字给她。

于是那个周五放假回家，李高梧兴致勃勃拿起手机下载企鹅，注册了一个企鹅号，然后添加了林凤为好友。

林凤是她现实中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网络上的第一个朋友。

坐了半响，李高梧起身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全是高阿姨买的，就连书包学习用品也是，她并没有资格带走这里的每一件物品。

客厅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高红坐在沙发上，剥着一只圆溜溜的橘子，把表皮和里皮都去掉，这只橙黄色晶莹剔透的橘子就剥好了，她把橘子放进李高梧的手中，继续剥着下一个。

剥着橘子，高红看李高梧一动不动，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挨过去嗔道：“快吃呀，不是最爱吃橘子了么？”

李高梧握着橘子也不说话，高红这才意识到这孩子不对劲，好像从吃年夜饭开始就是这样，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低着头靠近李高梧，轻声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什么，可以告诉高阿姨么？”

女人温热的手搭在了女孩微凉的手背上摩挲着，似在将自己的爱意和温度传递给她。

“咚咚咚……”

大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就像萦绕在她心上的魔音，李高梧突地把手缩了回来，高红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按住李高梧，冲着书房喊道：“茂军，去开门，看看是谁。”

这大年三十的，到底是谁上门来。

李茂军走出来，看了高红一眼，到玄关处打开了门，男人熟悉的粗声和女人尖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李高梧的身体开始颤抖，整个人就像应激了，高红用手臂紧紧环住她，安抚道：“别怕别怕，阿姨在呢……”

这边李茂军在和林强夫妇周旋，在他提出再给一万块钱，让李高梧留在李家一段时间时，遭到了对方的强烈拒绝，铁了心要把李高梧带回家。

“老子他妈不要你的钱，老子这次就是来把那个小贱人带回去的，我和她妈在村里给她说了人家，打算过年了就让她嫁人了，我和那家人都说好了。”

“林招娣，你他妈在城里享福也享够了，赶紧出来跟老子回去！”林强冲着里面大喊道。

“李大哥，你们家条件这么好，要是喜欢孩子，看我儿子怎么样，让我儿子住在你们家，在城里上学，我们家给点生活费。”卢娟好商量地和李茂军说道。

李茂军一个人周旋两个人，不免有些头大，他正想着如何应付林家夫妇时，林强一把推开他闯了进去，一进去，就看见了被高红养得细皮嫩肉的李高梧坐在沙发上，少女穿着布料极好的时尚衣服，脸蛋长得也漂亮了。

林强注视着渐渐有了城里孩子气质的李高梧，不免又打量了一下穿着老土的自己，一股无名的怒火冒上心头，他恨不得立马把李高梧那身好皮剥下来，打回成原先的邋遢样子。

这个小贱人命真好，看来她在城里过得很好，林强想到这里就很不平衡。

他根本不顾及高红的存在，上去一把拽住李高梧的手腕，大力把女孩拖起来，叫骂道：“跟老子回去，在城里福也享够了，该跟老子回去嫁人了！你弟弟还指望你的彩礼钱呢！”

李高梧再次看见林强，原比想象中要平静，尽管不想跟林强走，但那里毕竟才是她的家，她不能待在这里再给高阿姨添麻烦了。

“你做什么！放手！你不能带她走！你给我放开她！！！”

眼睁睁看见李高梧被男人带走，高红就像疯了一样过去阻拦，林强才不管她，一把给她推倒在地上，拖拽着李高梧出去。

这动静把李明珠和李奶奶都惊动了，李明珠一出来，就见林招娣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拖着，看那破旧过气的穿着，她知道大概是林招娣那个爹来了，不由得非常高兴，她兴冲冲地跑上去对男人说道：“你快带林招娣走，她在我们家都过惯了好日子，肯定舍不得回去，对了，她脖子上的那块玉好几万块钱，你别给她戴了，给你儿子吧，她这种人不配戴这种贵的东西。”

李明珠意有所指道，听到她的话，林强这才注意到李高梧脖子上的翡翠弥勒佛吊坠，用一根编织复杂繁复的红绳穿着，这是之前李高梧正式改名，高红去寺庙上香请大师开光的，目的就是祈佑孩子平安长大，这条吊坠李明珠都没有，自然也就记恨上了。

林强贪婪地盯着那条项链，这条项链要是卖了，他又能去牌场玩了，于是他长满粗茧的裂痕大掌一把拉住那条红绳，企图扯下来，但是这条绳是用金刚结缠的，格外结实，根本扯不断，女孩脆弱的细颈都被暴力拉出几条血痕，还是没断。

“给老子拿下来，不然老子打死你个小贱人！”

“听你爸的，赶紧拿下来，别弄坏了。”随后赶过来的卢娟说道，她也听到说这条吊坠几万块，心想着要是拿回家给儿子多好。

李高梧冷眼看着这对夫妇，硬声说道：“不给。”

这是高阿姨给她的，凭什么给她们，她此刻心里有些懊悔，走的时候忘记摘下来，这条绳她戴了几个月，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而且高阿姨也和她说没事不要摘下来，她就给忘了。

“你个小婊子，你敢不听老子的，老子打死你个小婊子！”林强伸出巴掌就要甩在李高梧脸上，被赶过来的李茂军拦下来。

李茂军进来，就看见妻子被推倒在地，女儿脖子被扯出血痕，滔天的怒火在心里翻滚，红着眼睛，像一只即将暴怒的狮子。

“李茂军，要是高梧被带走了，我恨你一辈子！”

扭到腰的高红带着泣音嘶吼道，随后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李奶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婆媳在一起生活十多年了，她从未见过高红这么癫狂的状态，浑浊又精明的老眼瞅着那林强，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事已至此，李茂军也不能再去隐瞒真相，他必须把一切说出来，他很强硬地把李高梧拉回来，一得到解脱，李高梧就跑回去，把高红扶起来，母女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李茂军态度很是严肃认真对林强说道，又像是对所有人宣告道：“你不能带她走！”

“因为，这个孩子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李茂军的女儿，和你林强没一点关系，当初生孩子的时候，我们两家的孩子就抱错了！”

李奶奶虽然预料到了其中有隐情，但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她晃晃悠悠地扶着墙壁，险些没站住瘫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深呼吸着，差点心脏病就犯了，但她现在还不能倒。

“你少唬老子，你说她是你亲生的，就是你亲生的？老子才不信你！！！”林强梗着脖子说道，他面对老板气势一样的李茂军还是有点怂。

但他今天必须把林招娣带回去，主要他都跟别人说好了，还立了字据，要把林招娣嫁给他们家的傻儿子，给十万块钱的彩礼。

李茂军去把DNA亲子鉴定检测报告找出来给林强看，但后者压根看不懂，一个劲说李茂军造假骗他，非要把林招娣带回去，不然赖在李家不走。

双方僵持下，李奶奶走过来，对林强说道：“你是林发的儿子吧，我和你爹还算本家老表，十几年前我侄子结婚在村里办酒席，你不是也来了吗？”

李奶奶本姓林，她和林强他们家祖上还有点关系，不过这个血缘已经非常淡了，十几年前，她亲弟弟的儿子结婚在村里办酒席，也就是那个时候，高红预产期提前要生，正好林强他老婆也在医院生产，李奶奶对林强有点印象是，这个人的老婆在医院生孩子，他还在席上喝大酒，吵着要和村里一伙人玩牌。

林强听到他爹的名字，没由得一惊，他仔细瞧着李奶奶，终于想了起来道：“你是慧贞姨，很早以前见过，你儿媳妇说是要生了，我让你别操心，女人生孩子一溜就出来了……”

他自己把话一说完，脸色也不由得差了，他想起来自己老婆确实是和李奶奶她家儿媳妇在川江镇医院一起生产的。

林招娣和李明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林强和卢娟沉默了，李茂军打电话给了川江镇医院院长和警察局，他们马上派人过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李明珠也听到了事情所有的经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茂军和高红，又看向那对打扮老土落后的夫妻，那个穿着像抹布长袖、散发着异味的野蛮男人是她亲爸，那个留着厚重刘海，看着小家子气的女人才是她亲妈。

林家夫妻俩也在看李明珠，虽然从小养在李家，但那五官长相也确实是林家人，长得和卢娟一模一样，双眼皮大眼睛，长脸薄嘴，母女俩的神韵格外像。

卢娟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心里想着儿子的老婆本，她套近乎道：“女儿，我是你妈，他，是你爹。”

“你们不是我爸妈！李茂军高红才是我爸妈！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爸妈！”

李明珠就像一下被踩到了致命短处一样，歇斯底里冲着卢娟吼道。

她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就是林招娣的事实，原来她嘲笑的人一直都是自己，也难怪李茂军高红会格外维护李高梧，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李明珠把自己关进了房里，拒绝见任何人。

院长和警察也赶过来说明了情况，证实确实是抱错了，通过一系列的手续，两家人换回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和户口本，对此，林家人没有异议，他们还是有一个女儿，又得到了医院的一大笔赔偿，而李茂军高红夫妇也很满意，再也不用担心亲生女儿被人抢走了。

除夕夜，一夜醒来，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