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歪理一套一套，偏偏又很有道理，让人无从解释。

钱喜儿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场合，当下就慌乱了起来。

“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敢，我怎么敢呢，我……”

她解释不通，直接跪地。

她根本没想分家，也没想诅咒老太太，她就是想把四房的日子过好一点，怎么就这么难？

泪水唰唰地往下流，像是流不尽的江河，没个尽头。

钱喜儿的哭与小秦氏一般无二，她也不放声大哭，只默默垂泪，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偏偏还在隐忍着爆发，让人心生不忍。

这样的可人儿，若是落得知冷知热的人怀中，夫妻俩的日子才过得美满。若是落得个粗人怀中，便是心疼，也总有磕碰。

老太太不知道那贺望春是个什么心性，但都是种地的庄稼人，自然欣赏不来钱喜儿梨花带雨的哭诉。

她这般柔弱，又这般心软，老太太担心以后的日子若不好她也会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让外人看到她的风光，背地里却暗自伤怀。

“别学你二伯，动不动就跪地。在家里也就罢了，出去后人家会说咱们钱家的人没有骨气。”

老太太的语气到底软和了下来，她将钱喜儿扶起，虽是数落，也有关怀。

“我……”

钱喜儿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老太太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她扶到位置上坐好。

“奶自然知道你没有这份心，可这话说出去别人会不会多想？人言可畏，你只想到自立女户，可曾想过你是钱家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日子不好过，钱家其他人的日子就能好了吗？”

又是上门女婿，又是自立女户，便是钱家人不多想，外人也会多想。

钱家本就风头正劲，现在每出一件事都是让十里八乡围观的事。钱喜儿稚嫩，想不到这么许多，老太太会帮着提点，不至于让她走了弯路。

曾经的钱老太，当然想不到这些，她只看到了贺望春一身的力气好干活，却忘记了人言可畏的代价。

老太太希望钱喜儿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出自真心，而不是为了生活不得已的妥协。

至于她的顾虑，老太太也都解决:

“只要有奶在一天，就轮不到你去自立女户。奶能护着你，也能护着你爹和你娘。”

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可以，不说十年八载，三年五年还是可以坚持的。

等到钱喜儿结婚生子，差不多就稳定住了在婆家的位置。到那时，即便没了老太太，她也能护得住自己。

老太太一番真心实意，说得钱喜儿感动不已。

“奶，我……”

钱喜儿只觉终于有人理解了她的心，更愿意将满心托付。

老太太理了理钱喜儿额前的发丝，眼中也是欣慰。

“咱们喜姐儿长得这般美，心地这般善良，合该得到幸福。”

不是委屈求全的幸福，而是真心实意的幸福。

钱喜儿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哪怕亲如小秦氏，也从未将感情这般外露。老太太的话滋润了钱喜儿干涸的内心，让她知道，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这般在意着她。

因为在意，便有了期待，便有了依靠。

钱喜儿那对谁都不曾说过的话，对老太太脱口而出:

“我信奶能护着我们家，可我爹无子，终究是一大憾事,我……”

这份遗憾不是钱喜儿带来的，却是她在承受的。

与小秦氏所受的压力不同，钱喜儿更时时刻刻用“儿子”的标准要求自己。

因为她家没有儿子，她就把自己当成儿子，儿子能做的事，她也能做。儿子要赡养爹娘，她也要做到。

她这话说的，老太太不愿意听了。

“你难道不是他的孩子？身上没流着他的血脉？”

老太太对钱老四有了不满。

“老太太都没嫌弃，他敢说自己无子！”

老太太都没嫌弃钱老四生不出儿子，他凭什么嫌弃钱喜儿是个女儿！

老太太发起怒来还是很吓人的，双目瞪圆，浑身的气势显露，像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钱喜儿忙解释:

“不是爹这么说，是……”

是这个时代的观念，没有儿子，便是无子。

她这话即便不说，老太太也能理解。

看到默默低下头的钱喜儿，老太太心疼得紧。她知道，这事责骂钱老四也不顶用，除非她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观念。

老太太连自身都难保，又谈何用一己之力改变这个时代？

她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站在一家之主的地位上，去认可钱喜儿的存在。

老太太抱着钱喜儿，无不感慨:

“奶倒觉得，养个好女儿，比养十个不争气的儿子都顶用。”

钱喜儿听了这话不由抬起头，不解地望着老太太，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开解她:

“你这般为你爹娘考虑，哪个儿子有你一半的心性，做爹娘的也就知足了。看看宣哥儿，直接就跑没了影，你二叔、二婶为此操了多少心，这个家都差点散了。你爹娘该知足的，养了你这么个好女儿，少操多少心？”

老太太这里说得有理有据，更是钱喜儿切身经历。帮忙寻找宣哥儿的事，钱老四也去帮忙了，找来找去，弄得家里人心神不宁，到底也没能找到宣哥儿。

如果不是老太太坐镇，秦氏又出了那档子事，这个家恐怕会家宅不宁。

钱喜儿又低下了头，这回，眼中的神情不再是落寞，而是思量。

老太太趁机抚慰:

“喜姐儿，奶之前和你说的话不是假的。在这个家里，奶最喜欢喜姐儿，奶想让喜姐儿得到幸福，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许出去。”

作为书中为数不多得到幸福的钱家人，老太太希望钱喜儿能够将这份幸福延续下去。

书中的故事或许并不是那么美好，可当下的日子是自己在过，当下的选择决定着未来。

有老太太在，她就不会让钱喜儿做那迫不及待的选择。

“奶，我……”钱喜儿欲言又止，她何尝不想得到幸福，她何尝又甘愿找一个比自己年纪大那么多的人？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