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将士真就低人一等，活该家破人亡？”

贾赦是笑着发出问询的。

讥讽？

自嘲？

说不清楚。

白骨观都镇压不住怒火。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露出什么表情。

“自从抚慰司被裁撤后，边军就是后娘养的。”贾赦幽幽的道，“跋山涉水走千里，跑去边疆吃沙子、流血泪。

到头来，军饷被贪墨，奖赏被抢夺。

一家老小被欺负死。

官吏恶霸齐上阵。

歌姬舞女玩腻了，就抢良家妇女亵玩。

边军老卒远隔千里，家中女眷老幼最好欺负。”

带血的信，呈递到御前。

一字一句都宛如泣血哀嚎。

信末尾的十几个血手印，是那么的刺眼。

官家颤抖着手，将信收进袖笼，淡淡的道：“玉致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朕特许你去泾阳公主府，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看你的本事了。”

贾赦的瞳孔猛地收缩：“有些事，不能拿来做利益交换。我用不着以袍泽的血泪铺路——嫁一位公主堵上我的嘴，装聋作哑，不管不顾，这是陛下最终的答复？”

官家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在桌案前，与贾赦相对而坐。

近在咫尺。

贾赦但凡有弑君的念头，不管不顾的下杀手，再强大的供奉和侍卫都来不及救驾。

“那你教教朕，应该怎么做。”官家清冷的眸子，对上贾赦通红的双眼。

“陛下问我？”贾赦失笑，渐渐笑出声，哈哈大笑起来，“一道圣旨下去，就能拨乱反正，陛下还问该怎么做？”

官家冷冷的道：“你们四王八公为代表的老派勋贵，都偏向太上皇。大明宫牢牢把控着兵权。

所有与军伍将士相关的决议，都要由太上皇用印才有效。

传国玉玺，抵不过太上皇的私印。

一般的贪官污吏和土豪恶霸，朕一道圣旨颁下去，可以抄家灭族。

涉及到退伍老卒，圣旨屁用不顶。

恩侯大哥，赦老哥，你来告诉赵老六，现在应该怎么做？”

贾赦从官家的眼睛里，看见无尽的悲哀和无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牵涉到至高皇权，天家父子间难叙亲情。

“你是皇帝啊！怎么会这么——”贾赦一时之间，真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

官家替他接上了话：“窝囊！朕这个皇帝，当得就是窝囊！

你们私下里不都说朕是捡漏皇帝吗？

运气好，侥幸捡漏登上了皇位。

事实，本就是如此！

朕这个捡漏皇帝，没有先太子那般底蕴，说话都不敢大声。

因为朕没有兵权！”

真情流露的帝王，指甲都陷进掌心，一拳一拳的捶打桌案。

说到愤怒时，岔了气，声声咳嗽像是要将肺叶咳出来。

赵承修——生命值：5-6，技能：无。

贾赦低头，看着桌案上洁白瓷碟边沿的一点红，沉默下来。

生命值只有寻常人的一半。

还咯血。

官家不是长寿之相。

可能，十有八九，会被太上皇熬死。

“朕没有试探你，”官家悄悄将带血的手帕收入袖中，借喝茶消弭身体不适的证据，“上次要钦点你为一支征西军的将主，完全出自真心实意。只有你，最合适。”

征西军是两代荣国公打造的精锐之师。

天然带着荣国府的烙印。

差点就变成了贾家的私军。

而贾赦自小就有少将军的名号。

官家想要破局、插手兵权，推举贾赦执掌征西军，是最简单有效的做法。

这是阳谋。

哪怕太上皇知晓一切，捏着鼻子，也要在拜将圣旨上用印。

万事开头难。

先把征西军抢到手，再慢慢蚕食别的军伍，有兵权在手，官家才能真正与太上皇分庭抗礼。

“太慢了。”

贾赦轻轻摇头，“为了几千方破木头，南疆边地，十室九空，精锐将士也不知折损了多少。”

官家撕开外袍，盘腿坐在地上，无奈道：“我就是个捡漏的傀儡皇帝，太上皇放出的每一分权力，都不是无偿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小纨绔嘻嘻哈哈的跟在贾赦屁股后面喊老哥。

上面有三位嫡出的皇兄。

皇位怎么看，都跟他没关系。

抱太子哥哥的大腿，跟贾赦贾敬一起飞鹰走马，整日乐逍遥，无忧无虑。

只想等太子登基后，给他分一块富裕的封地，后半生躺平等死。

贾赦一时分不清，眼前身穿龙袍的家伙，是真心坦诚相待，还是演技炉火纯青，在打感情牌。

“皇宫里，有大补的宝药吗？”许久后，贾赦突然开口。

官家跟不上他的思路，微微愣神后，说道：“可以有。”

“嗯？”

“要看你用来做什么。存货不多，我能拿到手的，就更少了。”

“把药给我，我回去想想办法帮你破局。”

“真的？”

……

官家满脸肉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圆木盒。

只有掌心大小，做工古朴。

盒子里盛放着两粒圆溜溜的药丸，用金箔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这是贾府上供的宝药？”贾赦在盒子内侧看见双枪印记。

官家取出药丸放在桌上道：“源老公爷年轻时曾学过炼丹，浪费了不知多少天才地宝，好不容易才炼成一炉半。自己磕了一炉，后来给太宗爷上供了半炉。”

贾赦心说难怪祖父短短十年，就能将斗战残篇练到大圆满。

原来走的也是嗑药流。

“几十年下来，保管的再好，也难免药性流失，最多只剩下三成药效。”官家伸手示意，“最后两颗存货，一人一颗，你先挑。”

贾赦偏头看了看他，直接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吞咽下肚。

这是一种试探。

验证彼此间的信任程度。

是人都怕死。

官家敢冒险坐在贾赦身边，贾赦也要付出同等的信任。

他要赌，药丸有效，无毒！

贾赦表现的越是无畏，通过考验后，官家给出的回报就越高。

“你不怕药中有毒？”官家拿起剩下的药丸，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赦，“慢性毒药，延时发作，等你走出建章宫，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贾赦的手撑在桌子上，随时可以暴起杀人。

他视线下移，察看状态：

贾赦——生命值：23-24，技能：斗战残篇（小成）……可用点数：10点。

生命值又涨了几点。

金黄的加号出现，斗战法可以晋升大成了。

“我信得过陛下！”贾赦满面春风，说得铿锵有力、大义凛然。

官家小心翼翼的挑开金箔，将药丸和水服下，面色潮红，长舒一口气：

“等大婚结束，你去泾阳公主府一趟，朕的妹子，不是那么好娶的。想赐婚娶公主，除非小玉致亲自开口。”

“我感觉自己在吃人血馒头，有些恶心。”贾赦的视线落在珠帘处，地上还残留着首级滴落的血。

“手里没有兵权，只能忍。”官家从袖中取出信，轻轻摩擦，“等你娶回玉致，征西军合三为一，你是唯一的将主！

再之后，太上皇的动作，自然会收敛些。

此事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慢慢来。”

贾赦点点头，又轻轻摇头：“有人感觉旅途寂寞，想拉上小伙子作伴。到时候，我会出手相助。”

莫名其妙的话，听得官家一头雾水。

正想开口，问他在打什么哑谜。

贾赦拱拱手，起身告辞。

忍气吞声当睁眼瞎，

对百姓和将士的苦难无动于衷，

任凭老寿星被折腾死在路上，

以此换来的权力和富贵，贾赦觉得太烫手。

有机会，还是弄死太上皇得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请太上皇，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