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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 作者:三杯换琴来
  • 类型:游戏竞技
  • 更新时间:2024-04-08 06:21:53
  • 章节字数:1008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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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61。

冥王殿前,八千厉鬼整齐列阵,乌压压的鬼影形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墙,冰冷彻骨的寒意如浪潮般袭来。

姬兰若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当即打了退堂鼓,拉着晏浮生的手说: “好儿媳,这阵仗怪吓人的,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

晏浮生无语片刻后道: “只有他能救阿鹤。”

姬兰若只好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暗地里瞅着她这便宜儿媳的神色,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真不愧是她家阿鹤看上的人。

近到冥王王座前,两旁列阵的厉鬼之中已经有了些熟悉面孔,譬如之前在忘川见过一面的楚尧,还有被晏浮生设计杀害的玄青,如今他们都成了冥王的左膀右臂。

至于冥王……晏浮生须得稍稍仰起脸,才能看清楚那位坐在幽冥王座上的人。

人界的帝王面见冥界的王,两人视线交汇,晏浮生稍稍一愣,略有些意外之色显露于形。

双方都没有开口,姬兰若尴尬地笑着说: “怪不得说王不见王,原来气场这东西,真有合与不合之说。”

原是玩笑话,阶上冥王不笑反怒: “兰若仙君是觉得,这冥界镇不住人界的帝君了”

姬兰若: “呃……本君可不是这个意思,可冥王若无此顾虑,又何必倾巢出动这些厉鬼”

冥王脸色一阵难堪,楚尧开口道: “倒不是因为人间帝王的到访,此番阵仗,是为林鹤一人。”

晏浮生开口道: “林鹤在何处”

楚尧淡笑着看她一眼,并不开口,只恭敬地服侍在冥王身侧。

冥王仍在打量着晏浮生,神色复杂,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晏浮生开口说: “冥王,朕认得你。”

“人界的帝君,”冥王垂眸,平静地说, “你如何认得千年前的人”

晏浮生: “惊羽仙君的地宫里收藏了百余副画卷,其中大部分都是你的画像,你原是惊羽仙君的道侣,没想到竟成了统管冥界的王。”

冥王微微惊愕,周遭的厉鬼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九州四海之内,近千年来无人飞升上界。正因如此,上一位飞升之人惊羽仙君的名号才显得格外响亮。

冥王沉默地注视着晏浮生,半响才说: “纵然在冥界,也很少有人认得我生前的身份,人界的帝君,你让我刮目相看。”

听闻此言,姬兰若总算是放松下来,忙接过话茬,满脸开心地说: “毕竟是我们家阿鹤看上的女帝,果然冰雪聪明,才思敏捷,见识广泛,博学多识,日后若能为冥界所用,协助冥王统管八千厉鬼不在话下。”

冥王: “听兰若仙君的意思,是在质疑吾能力不足以统管冥界”

姬兰若噎住,看冥王旁边的楚尧面上有捉弄的意思,她恍然道: “冥王莫要开老娘玩笑了!咱还是直奔主题,说说阿鹤的事情如何处理,再拖下去,我这儿媳妇可不高兴了。”

冥王淡淡一笑,正色看向晏浮生,晏浮生朝她颔首,示意她有话直说。

冥王点头道: “人界的帝君,关于你的事迹,吾早有耳闻,你既修成鬼道,便是冥界的一员,隶属于吾,从此以后,吾望你收起你人界帝君的做派,安心当一名主簿,作为交换条件,吾会满足你的心愿,让林鹤魂归人界,你以为如何”

晏浮生面色淡淡, “你既能使人死而复生,为何今日才肯答应朕的要求”

冥王道: “吾并非为你,而是为了三界众生,林鹤既然能以魂魄之态开启幻境,足以证明其天资超凡,非冥界所能容,吾助其返还人界,他日林鹤若能飞升证道,于三界众生皆有裨益。”

晏浮生: “既是这般,你索性也将朕放归人界,朕与林鹤已结拜夫妻,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日她若飞升证道呢你也要跟着去吗”冥王面带讥笑, “人界的帝君,你真是不自量力。”

晏浮生报以沉默,冰肌玉骨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薄汗。

也许在这之前,晏浮生会爽快地答应冥王的条件,她只希望林鹤能活,即便她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可经历过幻境中的事,晏浮生再也无法忍受和林鹤分开。

她知道林鹤爱着她,所以在才有了桃花坞的一切,才有了和她长相厮守的幻象。

冥王注视着她,冷声道: “你生前是人界的帝君,统管仙,人两域,自视甚高,吾暂且不跟你计较,如今你到了冥界,该好自为之了。”

闻言,晏浮生从虚空中抽出长剑,剑指殿上冥王,道: “我若不从呢”

众鬼大惊,姬兰若也急忙拉着晏浮生,慌忙劝道: “哎呀我的好儿媳,快快快收了剑,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

晏浮生充耳不闻,举着剑往阶前走,面前立刻出现一众厉鬼,手持各样兵器做招架状。

冥王不慌不忙,从幽冥王座起身,她一只手从宽袖中伸出,手掌上方现出一团蓝色火焰,接着蓝焰化作幻象,她冷笑着看着面前这不自量力的人界帝君: “你敢动手试试”

晏浮生手中剑“噔”地掉落,双目睁大,死死盯着蓝焰幻象中的情形——

幻象中是冥界的某一座熔炉,林鹤的魂魄站在熔炉前,魂体被烈焰焚烧,魂力正在消亡。

来到熔炉前的往生者只有一条路:前往轮回之地,等待来世降临。

“……阿鹤,不要……”

晏浮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肩上被架上了各样兵器,她绝望地看向冥王,乞求般摇头。

冥王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冷漠地说: “吾敬你是人界的帝君,故而给你留了条退路,你再贪得无厌,只会害了林鹤。”

晏浮生垂着眸,发出悲凉的声音: “我答应你,求你救救林鹤……”

冥王默不作声,旁人神色各异,姬兰若也一脸不忍,除开架在晏浮生肩上,脖子上的武器,跟冥王说: “惊羽仙君留在人界的血脉只剩这一支,我们家阿鹤若是前往轮回,往后人界再无飞升者,阁下再也无法得到惊羽仙君的讯息了。”

所谓的“造福苍生”,其实只是冥王的一己私欲。

冥王的道侣惊羽仙君飞升至今已有千年,千年来人界从未得到上界的任何讯息,若当前这个时代有人能够飞升,也许能替冥王给上界的道侣送一则讯息,满足她一己私欲。

姬兰若一语道破冥王的心思,冥王笑道: “兰若仙君,你在冥界待得太久,也该前往轮回之处了。”

姬兰若惊慌道: “冥王!饶了我吧!我还想再快活几年!”

楚尧忍俊不禁,姬兰若一副糗样,看着她说: “快帮我说话啊,帮帮我的好儿媳!”

楚尧抬眉一笑, “冥王大人的条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凡事都有代价,女帝既然这般深爱林鹤,为她做出一些牺牲又有何妨反正百年之后,林鹤前往上界,你二人也是没有结果的,不如早日断干净情愫,免得日后徒增事端,对吧”

这不是交易,只是一个单方面的协议。

晏浮生太清楚冥王的想法了,当权者就是这样,明明能给出更好的条件,却往往吝啬于此,毕竟……他人怎么可能对你的痛楚感同身受呢

晏浮生隐藏自己的恨意,默不作声接受冥王的“施舍”,低下头去。

冥王见她终于“学乖”,欣然点头: “人界的帝君,从今以后,你便是冥界三十六主簿之一,冥界匣城由你主管,阴阳司乃你公所,方诩为军师,接下来吾将调五百精锐为你所用,往后,吾称呼你为‘晏主簿’,你以为如何”

晏浮生面色淡淡,只说了一个字: “行。”

“至于林鹤,她会返回人界,”冥王注视着晏浮生,语气平常地说, “但你要知道,回魂之人往往会忘记一些东西,尤其是到过冥界忘川的人。”

晏浮生润了下喉咙, “她会忘了以前的事吗”

“不会,”冥王道, “但她会忘了你,你在她的幻境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她飞升之路的阻碍。”

晏浮生沉默着,看着这个随意操控他人命运和生死的冥王,不做出任何反应。

“你可以退下了,晏主簿。”冥王朝她挥挥手,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也许在冥王心目中,她做了一件功德圆满,且值得称颂的事。

晏浮生算是明白了,她不可能跟这样一个人谈条件,因为对方早已脱离人间苦海,不知世间疾苦。

想要再见到林鹤,她必须想办法除掉冥王并取而代之。

晏浮生起身,朝冥王浅浅一揖,她脊背笔直,衣袂被冥界的幽风吹的哗哗作响。即便被冥界兵器架着脖子,她始终不曾露出一丝慌乱,唯独害怕林鹤受到任何伤害。

让林鹤回到人界陪伴晏霖,对她而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更何况,她会忘记关于我的一切。

晏浮生离开幽冥王殿,脚步比平常都要快,她记得冥王蓝焰幻象中熔炉周围的情形,从林鹤当时的角度……能看到一处黄色的围墙。

如果晏浮生没有记错,沈煜锋当初在氓城修筑的高墙外围有一处刷的黄色浆料。

……也许我能找到她。

晏浮生刻不容缓,不知觉已经走到了冥界的主道上,无数魂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突然间,她猛然回过身,认出了林鹤的背影。

那身影匆匆,逆流而去,无论晏浮生在后面如何追赶,呼喊,她都没有任何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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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62。

林鹤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棺椁里,身着锦衣华服,头上戴着沉重的珠钗配饰,身子周围都是夜明珠,宝石之类的物什,璀璨夺目,但也硌人。

棺椁没有封盖,应该是处于准备下葬的阶段,可能林鹤再晚些醒过来,就已经跟棺材一起入土了。

林鹤看到房顶的横梁上藏着一名盗贼,正在用一根鱼线悬着钩子往下放,试图盗走棺椁中的宝物。

他一面行窃,一面不时地注意着房间里某个方向的动静,显然那里应该是有人的。

林鹤看着盗贼技艺精湛地钓起夜明珠,伸手捏住了那枚发光的宝石,好奇地端详。

盗贼发现丝线扯不动了,低头便看到了这诈尸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和这位林仙长面面相觑。

“……”

盗贼心里素质极强,握着鱼线,咽了咽口水,正在琢磨退路,此时林鹤忽然一扯丝线,将人从屋顶上扯翻下来!

“我操……”盗贼骂了一句, “咚”地一声干练地落在地板上,转身就要逃。

动静不大,却引起了屋里其他人的注意。

伴随一声尖叫,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来人啊!有贼!”一名女子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接着是匆忙的脚步声,不及林鹤起身,那女子扑过来奋力护在棺椁上,她将后背留给了盗贼,双手按着棺椁两壁,闭上双眼,眼睫害怕得颤抖。

林鹤: “……”

有一两个瞬间,林鹤眼眶有些发热,她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感受到对方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凌乱的呼吸,心中不由地动容。

林鹤想起幼时随母亲林飞卿在南方艰苦度日的时候,有一次林鹤在地上捡了一粒金子,周围的乞丐发现后,揪着她逼她交出那一粒金子。林鹤将金子吞到肚子里,但那些乞丐并没有放过她,对着年仅五岁的孩子拳打脚踢,林飞卿赶来时,就像这样用身子护着林鹤,哀求施暴者放过她们。

那时候林飞卿已经病入膏肓了,林鹤捡到的金子是她救命的药钱,可因此害得母亲也挨了打,林鹤心中始终耿耿于怀。

屋里那盗贼只顾着逃跑,顾不上杀人灭口,但一个弱女子,情急之下根本想不到这么多,她只担心林鹤的尸身受到任何伤害,故而豁出性命相护。

林鹤认出了护在棺椁上的女子,怕吓到她,便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 “秋娘。”

秋娘身子猛地一颤,睁开双眼,对上林鹤的笑容,她完全愣住了。

死而复生的奇迹,一定是神降临世间的证明。

此时此刻,她无比确信,林鹤就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秋娘愣了一会,双手离开棺椁,虔诚下跪,双手合十,毕恭毕敬,语气中藏不住惊讶和欢喜——

“圣人”

林鹤坐起身,周遭突然跪倒了一大片,信徒们都是虔诚的,狂热的神情,脸上写满了仰慕,有些涕泗横流,激动万分。

“圣人死而复生,一定是放心不下留在苦海的我们,”一名男信徒激动地说, “圣人,求您传授我们解脱之道。”

林鹤: “……这是哪”

众人面面相觑,秋娘回答道: “这里是圣人庙,您在临城逝世之后,人界一度混乱,上个月公主登基,令我等小心照看您的尸……躯体,圣人,临城一战已经过去两年了,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您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公主登基”林鹤迟钝地说出两个字, “晏霖”

秋娘微微点头,她衣着朴素,可掩不住天生丽质,尤其那双秋水含波的眼,让林鹤觉得十分熟悉,自然地生出几分亲切感。

“‘晏霖’是女帝陛下的名讳,圣人虽然是陛下的血亲,可未经册封,还是不要直呼其名比较好。”秋娘压低声音嘱咐道。

……我的血亲。

霖儿。

林鹤想到这里,思绪便凝滞不前——

我和霖儿之间,似乎还缺少了什么

极其重要的,突兀的空白。

“圣人您在想什么”秋娘低着头关切地望着她,小声道, “您可有任何吩咐饿不饿渴不渴但凡您有任何需求,请尽管吩咐我们。”

林鹤思绪回过神来,告诉秋娘: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可以先退下吗”

秋娘忙答应,跟众人一并退下。

林鹤审视四周,摘掉身上带着的配饰,珠钗,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太多余,她从来都不喜欢。

就连悬在壁上那把金光闪闪镶着宝石的剑,林鹤也觉得十分刺眼。

她思绪凌乱,空虚,反复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事情,包括祭台上被沈盈盈杀害,还有在龙城斩杀沈碧云的事情。

……已经过去两年了吗

我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会醒过来

是因为不甘心

……因为放心不下霖儿

林鹤有些迷茫,总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块,等到晏霖来看望她时,她仍然没回过神来。

“林仙长,为什么只有你醒过来了”晏霖身着黑金色龙袍,头上带着象征帝君地位冕旒,眼神平静地一滩死水,开口时的语气冰冷得令人陌生。

林鹤第一次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端详着这位年轻的女帝君,喜不自胜,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想抱一下晏霖,却又觉得唐突,愣了半晌,她笑吟吟道: “霖儿……”

晏霖并未开口,一脸陌生地看着她。

林鹤双手自然下垂,注视着晏霖,神情柔和地说: “你果然和传闻中的那样,太像……像……”

……像谁来着

林鹤突然顿住,笑容也僵了一半,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晏霖静静地看着林鹤,不放过她任何神色的变化——忽然的停顿,皱眉,以及困惑的模样。

在她身后,秦玟和韦菁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都保持着难以揣测的沉默。

林鹤短暂的失态后,改口说: “我……忘了。”

晏霖道: “什么忘了”

林鹤想了想道: “我好像忘一些重要的事。”

晏霖若有所思,韦菁“呵呵”冷笑一声说: “夺舍之人,都会拿失忆当做借口。”

林鹤: “”

晏霖看了韦菁一眼,责备她不该开口插话,韦菁一副傲慢的模样,抱着剑看向别处。

与之相比,秦玟的态度友善很多,他始终面带着笑容,朝林鹤拱手,温声道: “林仙长,好久不见了。”

林鹤有些自嘲地说道: “我与先生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哪里劳得了先生惦记。”

秦玟: “陛下这些年一直在惦记您,秦某耳濡目染,故而也常常惦记仙长。”

陛下……一直在惦记您。

林鹤迟疑着,望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帝陛下,充满歉意地说: “霖儿,对不起。”

晏霖皱眉道: “对不起什么”

林鹤: “”

晏霖说: “母亲这些年对你牵肠挂肚,如果她还在就好了。”

林鹤有一种猪同鸭讲的错觉,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出了错误。

……晏霖的母亲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任何关于她的画面

林鹤费力地思索着,她感到迷茫极了,她看着晏霖,这位年轻的女帝君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最终,林鹤只得说: “抱歉。”

“抱歉什么”晏霖紧紧盯着她, “林仙长,你为什么不问问她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她吗”

林鹤垂眸不语,半晌,摇头。

晏霖眼眶湿润,费力地说出三个字: “桃花坞……”

林鹤不解,困惑地望着她。

从她的反应,晏霖已经确信——

要么她忘了所有事,要么她真的被人夺舍了。

桃花坞相守一世,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从晏霖只是个三岁大的小孩,喜欢坐在林鹤膝上看她在灶角里烧柴,到垂暮老矣搀扶着林鹤给她端水送茶,那些对晏霖来说弥足珍贵的回忆,到头来只成了晏霖一个人的痴人说梦。

就连与她恩爱一世的母亲,林鹤也能忘记

晏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秦玟叹息,韦菁暗暗拔剑,晏霖严厉地看了韦菁一眼,道: “林仙长是朕血脉之亲,你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

韦菁铁青着脸,不得已将剑收回去。

秦玟望着林鹤道: “林仙长,天问宫有一秘术能验出是否为夺舍之人,为打消陛下的疑虑,不如您随我去一趟天问宫”

林鹤有些不耐烦了, “我是不是我本人,还得让别人来判断”

秦玟低头,抿了下唇, “没办法,只能委屈林仙长了。”

林鹤看着晏霖道: “霖儿,你认为呢”

晏霖沉默着,没有做出回答。

“我知道状况了,”林鹤笑了笑,朝一个方向伸手,墙上悬挂的宝剑飞入林鹤手中,剑柄陌生的触感令林鹤有些不适应,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挑眉看向韦菁,挑衅道, “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间屋子,你要不要试试拦住我”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大为吃惊,晏霖诧异地看着她,语气里掺着几分欢喜,道: “你……恢复修为了”

林鹤看着她,露出一个狡黠的,柔和的笑。

韦菁再度拔剑,双剑举起,她看起来十分愉悦,冷笑着说: “林仙长的剑法,据说是当世无双,今日正好领教领教,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林鹤。”

林鹤眼神一冷,率先出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贯日长虹,剑气擦着韦菁而过,眨眼间胜负已分。

圣人庙被劈成了两半,房顶被劈开了一线天,地板也断成了两截。林鹤的剑气锋利且精准,就连房顶的碎木都没有掉落,一切都保持着断开却未倒塌的状态。

如果她出剑时没有故意偏开,此时韦菁便已经丧命了。

韦菁仍保持着招架的姿势,她刚才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此时完全被震慑住了。

所谓天才,就是指另外一个区别于人类的物种罢。

晏霖亦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怔怔地看着林鹤的背影,热泪盈眶。

她听说林鹤十几年来废去修为,已然是一个废人,可剑术却在不断地精进,今日得见,果然令她大受震撼。

她追出圣人庙,林鹤正在适应手里的剑,将剑术和灵气巧妙融合,使出劈山填海的招式,这才是当代剑修得以名震天下的缘由。

“林……仙长,”晏霖润了润喉咙,语气平静地说,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林鹤回眸看她,脑海里不由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还没想好,”林鹤说, “应该会先去拜祭故人,找到沈盈盈,给剑圣一个交代。”

晏霖垂眸, “什么时候回来”

林鹤看着女儿,心中分外温柔,她道: “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会来凤阳看你。”

晏霖抿了下唇——

如何能让你知道,我时时刻刻想着见到你呢

“女帝陛下,下次相见的时候,能唤我一声‘娘亲’吗”林鹤小声道, “当我请求您了。”

晏霖的话哽在喉间,改口道: “下次吧。”

林鹤笑了笑,消失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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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63。

苏醒过来的感觉很不真实。林鹤站在太阳底下,让眼光刺到眼睛,苍白的肌肤感受着冬日的温度,仍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过来,为什么独自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为什么心情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凤阳城恢复了一些生机,但较之林鹤年少时的印象,还是太荒凉了一些。

她已经有十五年……唔,再加两年,十七年不曾来凤阳城了,街道的两边的风景还和林鹤记忆中的一样,只是铺面变了一些,有一家少时林鹤和沈碧云爱逛的糕点仍开张着,一看到那黄底黑字飘扬的锦旗,林鹤心中分外亲切。

可惜物是人非,想起自己如刽子手一样亲手斩下沉碧云的头颅,林鹤此时手都无法抬起来,更不敢摸腰间的刀。

城南的将军庙已经落败,林鹤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有碰到一个往来祭拜的百姓。林鹤的记忆中,这里曾经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踌躇许久,林鹤终于鼓起勇气踏上台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抬头看向那座落灰的石像。

沈将军手持宝剑,笑容可亲,林鹤仿佛看到他在将军府上教导她和沈碧云,手把手教她们引气入体,教她们基础的剑招。

多少年过去,也许世人已经忘了沈家的英勇功绩,但林鹤绝不会忘记。

林鹤在庙里上了三炷香,在石像前长跪不起。

日影转移,林鹤宛如一尊石像,纹丝不动,任由山林间的风吹动身上的衣物,吹动发丝。

如果当初能保护好沈碧云,不让她误入歧途就好了。

她本心不坏,只是恰好在最坏的时候,没有遇到能拉她一把的人,反而是投靠了张太后这样的恶魔。

林鹤拿起剑放在脖子上,杀沈碧云的时候她都没有太多的迟疑,在这一刻又何必迟疑

石象后面突然传来动静,接着是一阵仓皇的脚步声。

林鹤暗暗一惊,放下剑,立刻追了过去。

在她跪在沈将军面前的一段时间内,会是谁在暗中看着她

后山的树林间一阵风吹过,竹叶被拂动,在黑夜中簌簌作响。

林鹤追到此处不得已停下来,心中怅然。

第二天依旧是个晴天。

林鹤在桥边的石墩上发了会呆,不多时身边多了一群乞食回来的浪人,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粥,枕在石桥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喂,桥对面有人在施粥,你不去吗”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孩推了林鹤一把, “就在对面,快去吧!”

林鹤抬起耷拉着的眼皮,似笑非笑,看样子她这一身行头,倒是成功融入了乞丐的群体。

小孩又催了一遍,林鹤只好起身,刚站起身,那孩子就抢坐在石墩上,原来是为了夺走她这个晒太阳的好位置而已。

过了桥,果然看到排着队等待施粥的人,林鹤远远地看到了队伍尽头那几位正在施粥的百姓,一众人中,秋娘肤白若雪,穿着一件藕荷色上衣,在难民群中很是惹眼。她手持木瓢,低着头,给一位老妪盛了满满一碗白粥,那老妪双手捧着碗,瘦弱的身子因激动而浑身发抖。

排到林鹤时,秋娘盛完粥才看清楚眼前人的面貌,不由一怔。

“圣人”秋娘不知所措, “您……您怎么会在这”

林鹤笑笑, “身无分文,前来乞食,有何不可”

秋娘怔怔地看着林鹤的笑容,手里的木瓢险些不稳,她放下木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林鹤往厨房这边引,同时说: “圣人,您进屋坐吧,这里地方不够,我给您弄点别的吃的。”

从前秋娘跟着林鹤从离荒逃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尽心尽力地侍奉她,她喝过林鹤的血,视她为生命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仍然愿意为林鹤付出所有。

林鹤没有往前走,而是接起秋娘放下的木瓢,给正在等候的乞食者分食,她神色淡淡的,带着笑意说: “其实我并不饿,只不过看到你在这里分粥,就想过来帮忙,你这半天也累了,歇息一下,让我来帮你干会活。”

秋娘被抢了活,只好干站着看林鹤,过了一会才露出笑容,说: “圣人心系苍生,见不得百姓受苦,连这点事也要亲力亲为,令人钦佩。”

林鹤扫视了她一眼,从头发丝到脚跟,再回到她温婉的杏眼上,眼神由冷及热,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 “叫我林鹤,或者是‘阿鹤’,别再左一句‘圣人’,右一句‘圣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秋娘怔怔地看着她,呼吸微微一滞,脸颊上爬上红晕。

“圣……”秋娘皱眉,似乎是觉得直呼林鹤大名是僭越的行为,斟酌半响后说, “我还是唤你‘仙长’吧。”

林鹤手上的活没落下,带着笑扭头看她: “也行,比圣人好。”

有了林鹤帮忙,秋娘一行人的活两个时辰就干完了,她想为林鹤做顿饭来感激她,但林鹤随便找了个理由婉拒,转眼就跑开了。

等她离开,跟着秋娘干活的几位信徒都不禁发出感慨: “圣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容易亲近,她以后还会常来吗”

秋娘沉吟不语,一名男信徒说: “秋娘,不如你求求圣人,让她留下来,你长得好看,她说不定会看上你的。”

一贯温婉可亲的秋娘狠狠瞪了男人一眼,不发一言撂下活走人。

“你说的是什么话秋娘如今落魄了,但曾经也是贵族小姐,你拿这话侮辱人,怪不得秋娘生这么大气!”

“这……哪是侮辱我夸秋娘好看,怎么就是侮辱”

“呸!你让秋娘勾引圣人,就是侮辱秋娘的赤诚之心!”

这次碰面林鹤并未放在心上。从凤阳出发,一路南下经过一些郡县,大部分时候林鹤徒步前行,顺路考察一下各地的风土,看看这两年南方郡县的经济和社会秩序恢复情况。

路上遇到商旅,林鹤也会热心地帮忙——比如说车轮陷入泥泞,山匪拦路等情况,林鹤只消动动手指,捏一个诀就能解决问题。

因此这一路上,林鹤也从商旅手中得到了不少的谢礼。

有时候到了风景迤逦之地,林鹤还会停下来,沏一壶茶,享用着眼前的风光,听风赏月,倒也悠闲。

到了江州宓阳,林鹤先去客栈住下,刚要修整一番,就有人前来敲客栈的门。

“林仙长,这是筑仙门派人送来的玉简,嘱咐小的一定要交到您手上。”年轻的店小二一脸惊喜地盯着林鹤看,他已经从筑仙门那里得知了这名入住的客人是林鹤,此刻内心激荡,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林鹤接过玉简,立刻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往玉简中注入灵力,玉简焕发着浅绿色的灵光,很快,林鹤果然听到了晏霖的声音: “林仙长”

林鹤半笑着说: “叫‘娘亲’。”

晏霖道: “上次你说要去找沈盈盈,可能有一件事疏忽了。”

林鹤语气轻佻: “何事呢”

“沈盈盈被人夺舍了,”晏霖顿了顿, “具体的情况朕也不太清楚,就在你被沈盈盈用灵火箭弩射杀之后,沈盈盈带着玄青的人头来找母亲,后来闲云陵乱作一团,沈煜锋的魂体被乱箭射伤,当时沈盈盈跪在他面前,喊了一句‘爹,女儿对不起你’,所以我猜想,夺舍沈盈盈的人应该是死去的沈碧云,她现在正占据着沈盈盈的躯体,躲在某个角落里,你如果遇到她,一定要当心。”

林鹤惊住了。

她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晏霖那边略感奇怪,顿了顿道: “林仙长,你在听朕说话吗”

林鹤涩声道: “……霖儿,你的意思是说,沈碧云夺舍了她的徒弟,还杀了玄青前辈”

晏霖: “嗯。”

林鹤道: “沈将军的魂体有无大碍”

“不清楚,”晏霖撒了个谎,以免刺激到林鹤,她说, “当时一片混乱,卞三娘策划了一切,她当众羞辱我母亲,说要用她当做炉鼎来修炼,如果当时你醒过来,一定能保护母亲。”

林鹤沉默着,思绪陷入一阵迷茫。

关于闲云陵的事,林鹤先后听说了很多个版本,基本情节都相差不大,她对当事者晏浮生的故事很好奇,因为那正是林鹤记忆中缺失的重要部分。

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对林鹤而言,是一件非常受折磨的事情。无论她如何苦思冥想,脑海中勾勒不出任何与晏浮生相关的画面。

沉吟许久后,林鹤说: “沈碧云……或者说现在的沈盈盈,有她的线索吗”

“闲云陵之后,她一直很小心地隐藏行踪,目前朕已经派出了天鹰仙客,如果找到她的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鹤: “好。”

“林仙长,”晏霖提醒道, “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林鹤适才说: “关于你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霖: “你这一路,难道没有听到过她的传闻吗”

林鹤: “我一路上到处打听,听说她荒淫度日,奢靡无度,暴戾残忍……”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子!”晏霖平稳的情绪开始受到刺激, “你不要听世人如何议论她,他们根本不懂,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胸腔里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林鹤抽了口气,语气极尽柔和地说: “好,霖儿,我相信你。”

晏霖无不埋怨地说: “你为什么只打听到了这些无稽之谈其他别的呢”

林鹤说: “其余大都类似,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声。”

玉简的另一端,九五至尊的女帝无话可说,林鹤听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酝酿着某种情绪,于是林鹤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霖儿,你很爱你母亲,是吗”

“从前或许没有那么强烈,”晏霖有些动容地说, “直到我真正地解她,理解了她的孤独和无奈,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求而不得,但她的温柔和坚守令我钦佩。”

林鹤说: “生前修鬼道之人,死后还有机会回到人界,你若想见她,日后应该还有机会。”

“看样子你了解过她了,”晏霖轻笑, “林仙长,母亲如果回到人界,第一个想见的人一定是你,到时候你可别让她太伤心,就当是我请求你。”

林鹤垂眸说: “好。”

说完玉简上的灵光消失,恢复成普通的玉质器具,晏霖那边也没有动静了。

林鹤躺在客栈的破床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这枚新型通讯工具把玩,脑子里胡乱想着事情。

手指尖漫不经心注入了一股微弱灵力,林鹤再次听到晏霖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新上任的年轻女帝一如既往地高冷。

林鹤笑着说: “这玉简挺好用的,以后我是不是随时都能找你说话”

晏霖道: “一枚玉简只能用七次,你还是留着有重要的事情再来找朕。”

林鹤委屈: “陛下好严格哦。”

晏霖: “林大仙人,你几岁了”

林鹤: “三岁,比你还大一岁。”

晏霖: “……”

玉简那端,林鹤听到一阵很轻很短促的笑,想起晏霖那冰山般的容颜终于缀上笑容,林鹤心情舒坦极了。

宓阳是江州北部的一个大城市,北通凤阳,南抵江城,又有长江连通东西,是南部中心枢纽,往来商客都会选择在此停留休息。

林鹤的母亲林飞卿,当年就是从凤阳一路往南,最终在宓阳落脚,给人洗衣服做饭,赚几块可怜的铜板养活了林鹤。

算下来,那已经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林鹤站在宓阳的石板街道上,看着孩童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她很难想象当初她们母女二人过得是何等艰辛的日子。

当年拒绝林鹤求诊的永安医馆仍在开业,牌匾比林鹤印象中还要高大,锃亮,许是这些年赚了不少钱,生意又扩大了些。

林鹤从客栈搬了条凳子,在永安医馆前面坐下,身前立一块木牌写着: “免费看诊,疑难杂症,求仙问道。”

光是“免费看诊”四个字,就已经引起了往来行人的注意,林鹤刚坐下一刻钟,就已经来了四五个看诊的人。

这些人平日里就有些比如头痛,关节痛,睡不好觉,掉头发的毛病,这种无关痛痒的小病既不影响进食和劳作,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通常修整修整就好,没有人舍得花银子为了这种小病跑诊所。

林鹤研了磨,给人诊过脉,简单地开了方子。

因为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病,林鹤的单子里也都是一些便宜,易得的药材。

有些人上午来看了病,下午又来找林鹤看,也有求仙问道的,林鹤都会耐心答复。

于是半天下来,永安医馆门口排起了长队,可无一人进出医馆看病。

第二天林鹤依旧在医馆门口摆摊,她刚立起牌子,永安医馆便喊来了打手,一群人拿着棍棒驱逐林鹤。

“滚你娘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叫花子也能来这讨饭了”为首的秃头抹了抹发亮的额头,凶神恶煞道, “老子今天打断你的腿,为民除害,让你再敢招摇撞骗!”

林鹤: “额,要不你试试”

“砰——”秃头一棍子敲碎林鹤立下的木牌, “试试就试试!胆敢再说一句,下一棍棒就落到你头上!”

林鹤一脸可惜地看着那碎掉的木牌,好声好气道: “既然不能在这摆摊,那是不是可以去别的地方摆”

秃头: “不行!”

林鹤摇头,为秃头的决定感到可惜。她伸手,秃头手里的棍棒飞向了林鹤手中,只见她握着长棍一端,另一端往前一送——

秃头神情大变,没来得及躲避,腹部狠狠挨了一记突刺,早饭“哇”地一下全吐出来了。

其余人见老大挨了打,大喝一声,一股脑地冲上来,可三两下就倒了一片,哀声连连。

林鹤拿着凳子,从这群菜鸡打手中走过,去客栈重新做了块木牌,索性就在客栈门口开始摆摊。

客栈的人知道林鹤的身份,甚至给她支了个凉亭,给她沏了一壶茶,不定时给她添水,照顾周到。

林鹤在宓阳看诊的消息立刻传开了,而她所在的天阳客栈也因此受到关注,店内人满为患。

相比之下,一街之隔的永安医馆冷冷清清,还得救治那群被林鹤打残的打手。

听闻事情前后经过之后,永安医馆的馆长大发雷霆,带着两条人参来向林鹤赔罪。

四十年过去,当年拒绝救治林鹤母亲的男人如今成了花甲老头,眼神仍然和年轻时候那般精明,冷酷。

林鹤认得出他,可他根本不记得当年那样一种小事,笑吟吟地举着人参说: “林大仙人,听闻您大驾光临宓阳,亲自为百姓看诊,造福本地百姓,在下也愿献出一点诚意,请您笑纳。”

林鹤唇角勾起, “就这点诚意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的”

林鹤如今的身份是九州女帝君的母亲,如今行走江湖,天下之人谁不想巴结而且外界都在传林鹤性情好,从不摆架子,是个极易相处的人。

怎么到了石馆长这边,倒有些刁难的意思了

石馆长愣了下神,忙赔笑道: “林仙长有所不知,我们永安医馆在宓阳开了五十年,就做些小本生意,像这种人参,鹿茸之类的,已经是最好的药材,林仙长若不满意,在下再去取些药材来便是。”

林鹤轻笑, “不必这么麻烦了,一会有人来看病,我写方子,你给人抓药就是,至于药钱就免谈了,医者仁心,做这种大发善心的事,馆长应该很高兴吧”

“是是,这个好说,”石馆长忙道, “既是这样,在下也仿效林仙长,今日不收酬金,免费为人看诊,好让宓阳百姓感念我们医馆。”

他非得这么做,林鹤便由了他去,只是半天下来,石馆长的摊位前无人问津,对比林鹤的摊位前人流络绎不绝,老馆长终究感觉面上无光,半途而废了。

林鹤这边热闹得很,一天大概能接诊二三百人,有些人病入膏肓却付不起医药费,到了林鹤这里,她大手一挥,让永安医馆的人乖乖抓药。

有些人没什么病,也要前来排队问东问西。

“林仙长,我侄儿七岁就能引气入体了,到现在二十五岁了仍然没有任何突破,”一大婶忧心忡忡地说, “有什么法子能让他突破吗”

林鹤: “七岁就能引气入体,为什么没送到筑仙门去呢”

大婶有些惭愧地说: “那时候筑仙门来招人,而我们家正好缺干活的人手,不想他小小年纪就远离家乡,更何况朝廷筑仙门一年的学费也得一百铜钱,我们这种人家哪里出得起啊”

林鹤沉吟着道: “既然如此,那的确是可惜了一个天才,现在都二十五岁了,想要突破恐怕只能花点代价。”

大婶: “什么代价”

林鹤: “筑仙门下面有售卖丹药的,最基础的引气丹一颗一千两银子,如果能服用个百来颗,那就算是普通的废柴也能保底突破到筑基的修为,对于您侄儿这种情况,只能这样了。”

“一千两银子,”大婶两眼都瞪直了, “得……得花这么多钱”

林鹤: “是啊,对比下来,你还觉得一年花一百铜钱送到筑仙门很贵吗”

大婶撇嘴。

林鹤笑笑: “就算吃住最简单的,一年的花销也远不止一百铜钱了,而且筑仙门弟子到十五岁开始接任务,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补贴,到二十五岁已经是个干练的队长了,一年怎么也能挣个百两银子吧”

“能挣这么多”大婶心都梗了,捂着胸口道, “就因为当年我不愿意送他去修道,怎么就亏了这么多”

林鹤: “喏。”

到第五天,林鹤接诊时,遇到一个胡子拉碴衣裳褴褛的男子跪下来喊: “师父!”

林鹤埋头准备写单子,手腕都酸了,她眼皮也没抬一下,幽幽道: “我不收徒弟。”

“师父,我是赵璞,您不认得我了吗”男子怯生生地望着林鹤,一双纯澈的眼睛里堆满了眼泪。

林鹤: “……”

“我听说您在宓阳为百姓看诊,立刻马不停蹄跑过来了,”赵璞激动地说, “师父!您没死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林鹤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浪人,很难将其和过去那个憨傻的小世子联系起来,打量了许久,她艰难道: “你这个样子,很影响我接诊……”

赵璞擦干眼泪说: “师父,徒儿以后跟着您,您去哪我去哪,求您别丢下我!”

林鹤: “……额,我喜欢漂亮的,你能不能去洗个澡,身上太臭了!”

赵璞连忙跪谢,走到半路又折回来,难为情地开口说: “师父,能借我点银两吗”

林鹤: “……”

第五天义诊结束,林鹤身心俱疲,她打算第二天动身离开宓阳,接下来去沈将军的故里找找看有没有沈碧云的线索。

找到沈碧云之后要怎么做

再杀她一次吗

林鹤苦笑,无论那副具体里面的人是沈盈盈还是沈碧云,她都无法再次对她们动刀。

她无奈地想,如果她日行一善,常年以往,能否抵消掉沈碧云在这世上做的恶呢

永安医馆最终被林鹤搞到破产,直到林鹤离开前,石馆长看着他药房里空空如也的药柜,一脸幽怨地瞅着林鹤,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侠义心肠的林仙长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林鹤多了个跟班,一路上有人聊天,也就没那么无聊了。

“闲云陵出事的时候,我在被我姐姐追杀,说来你不信,我姐姐现在是恨不得我死,死得越远越好,”赵璞头上挂着稻草,一脸落魄, “我现在化名六子,哪也不敢去,我现在这样子,就算出现在我姐面前,她也认不出我。”

林鹤好奇: “赵嫣为什么要杀你”

赵璞叹气,看了林鹤一眼说: “闲云陵出事后,先帝失踪了两年,你知道这两年九州乱成了什么样吗”

林鹤: “可我听说,沧州王代管九州,后来晏霖出现,才将帝君之位让给了晏霖。”

“没错,”赵璞说, “如果不是沧州王稳住局势,形势可能又是另一番样子,表面上的平静之下暗潮涌动,赵嫣为了推倒沧州王,逼着和我联手陷害沧州一众人,师父,你记得当年南阳王攻入凤阳,烧了凤阳城,后来被先帝活活烧死的事吗”

晏浮生。

林鹤每次听到和她相关的事,思绪都不由地飘远。那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能让林鹤陷得那么深,然后又抽离得如何干净,彻底

“我记不太清了,赵璞,你多跟我讲讲先帝的事。”林鹤说。

赵璞奇怪地看了林鹤一眼, “师父,你当初隐姓埋名,就是不想跟先帝产生任何联系,如今怎么开始惦记她了”

隐姓埋名。

不跟她产生任何联系。

原来曾经的我这样怯懦。

“人是会变的,”林鹤说, “你继续讲,我在听。”

“我刚才说到哪了南阳王,哦对,”赵璞说, “南阳王当初攻入凤阳,声称是掳走了当时还是公主的女帝,不光如此,当时他们还试图烧毁闲云陵,先帝从离荒赶来时,南阳王的人已经到闲云陵入口了,先帝怒不可遏,杀光了南阳王除外的所有人,不光如此,她还杀了南阳王所有的亲眷,除了一个人——晏九芝,当时他在沧州求学,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据说是求得了沧州王的庇护。”

林鹤忍不住打断他: “晏浮生……很残暴吗”

“有人觉得她残暴,”赵璞低着头说, “我从小就很怕她,但是临城那次,你被灵火箭弩射中,我看到她抱着你哭得肝肠寸断,我当时就很震惊,先帝她……真的很喜欢你。”

林鹤想到了当时的画面,呼吸不由一滞。

“其实感情真的能影响一个人,”赵璞喃喃自语般说,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先帝像那天那样,抱着你的尸体,伤心得不能自已,我后来就想,如果那时候……你和她坦白了,肯定不是那样一个结果。”

林鹤怔怔地说: “什么坦白”

“告诉她你喜欢她啊,”赵璞一脸纯朴地说, “能得到一个人的喜欢,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如果女帝陛下知道你一直都喜欢她,她就不会整天郁郁寡欢,冷着一张脸,也许她会变得温柔,不再是喊打喊杀……不过嘛,这都是我的个人想法而已……也许霖儿妹妹也是这样想的……”

林鹤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其他人知道吗”

赵璞懵懂地点头, “我觉得世人都知道吧。”

林鹤想了想,摇头, “世人都是骗子。”

“为什么啊”

“……不知道,你刚才说晏九芝,完没说还,你继续说。”

“哦对……”赵璞又开始啰嗦地讲述晏九芝,沧州王,赵嫣之间的谋划。

简单地说,闲云陵出事之后,沧州王占据先机入主凤阳,赵嫣为了扳倒沧州王,联合了复仇心切的晏九芝,以及在临城一战之后名声大噪的赵璞,妄想着三个臭皮匠扳倒沧州王。

事情一开始按照赵嫣预想的方向进行,但随着沧州王的势力进一步被削弱,三人开始急于各方面的利益分割。

赵璞希望集中力量尽快找到晏霖,赵嫣和晏九芝急着刺杀沧州王取而代之,三方内讧,赵璞很快被踢出局。

最终三人都没能成事,晏九芝也被沧州王处死,后来晏霖归来,沧州王主动让出位置,而晏霖也许下了与沧州王王女刘蕊结亲的承诺。

原本晏浮生在世时,她有意让晏霖娶赵嫣,就差一道口谕了。

如今晏霖归来,冷落了赵家势力,而选择了沧州王女,赵嫣一败涂地,失势后更是将怒火宣泄在废物弟弟身上,恨不得将其赶尽杀绝。

赵璞也很冤枉: “如果当初她听我的,集中所有力量全力寻找公主的下落,而不是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怎么可能落得这个下场”

林鹤耐着性子听完原委,安慰道: “你做的没错,但你是真的废物啊,被亲姐姐逼到走投无路,也就只有你了。”

赵璞: “!”

“师父你这是夸人吗”赵璞纯澈的眼睛眨了眨, “……还是说废物其实是个褒义词”

林鹤无奈,她被世人称作天才,可没想到最后收了个废物徒弟。

“跪下。”林鹤突然说。

“为……为什么”赵璞仓皇无措,但还是听话地落下膝盖。

林鹤将剑鞘放在赵璞肩上,面色淡淡: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林鹤第一位徒弟,身为你师父,我会传授你一些提升修为的心法,希望你以后继续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赵璞眼含热泪,连忙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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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64。

沈家祖上来自青城山,从宓阳乘船往西边走,一路上山清水秀,层峦叠嶂,峡谷之中有不少居民隐居当地,民风古朴,倒适合避世修炼。

林鹤和赵璞乘了半天船,赵璞晕船晕得惊天动地,趴在船边上吐了一路,一个不慎“噗通”掉入水中,还得是林鹤将他从水里捞出来。

于是改为陆路。赵璞甚是不解: “师父如今的修为,难道比不上先帝在世时的修为吗为何不能御剑直接到青城山非得亲自走着一趟”

林鹤闻言不禁好奇: “她在世时修为如何”

赵璞: “至少是大乘期吧听闻她在长离山只身一人闯入万人埋伏的山洞,杀得那叫是个血流成河,惨烈得很。”

林鹤默默地想着——那时候我在做什么仍旧躲着她不敢见她吗

真是个窝囊废啊。

“不过后来先帝修了鬼道,人们都说她放弃长生之道,选择这种不入流,都是因为想再见到你,”赵璞嘟哝, “如果不是徐翦那事,可能你们现在就已经圆满了,霖儿妹妹也不必临危受命,经历这么多事……”

“世事无常,”林鹤轻轻叹息, “你再说下去,我又要无地自容了。”

林鹤这话倒不仅仅是开玩笑,从他人的视角里得知,晏浮生这般一往情深,都是林鹤辜负了她的痴情,如今人死了,她还把晏浮生给忘了。

从种种迹象来看,林鹤完全是个薄情负心郎。

她有点讨厌自己了。

赵璞意识到失言,呆呆地看了眼林鹤,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林鹤看到前方一片竹林被日光照着金黄,临着湖泊,风光极好,索性就跟赵璞说: “到前面休息,等会再赶路。”

赵璞两眼瞪大: “……可是我们才刚开始赶路啊”

林鹤乐呵呵地看了他一眼,没多久找了个舒适位置,拿出一卷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书是林鹤离开宓阳之前偷偷摸摸买的——

那天赵璞瞧见她利用接诊期间休息的功夫,乔装换了行头,蒙着面到附近的摊贩那里匆匆买下来的。根据赵璞的观察,林鹤似乎对这几本书爱不释手,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翻两页,乐在其中。

……大概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内功心法吧。

赵璞暗暗猜想。

林鹤看书期间,赵璞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营地,捡了木柴生火,又去湖边叉了条鱼,忙活了一下午,回来时发现林鹤已经枕著书睡着了。

他不敢惊动林鹤,远远地坐在湖边,琢磨着弄一根鱼竿垂钓。

太阳落山之后,湖面上的波光粼粼的余光逐渐消逝,转为了幽深不见底的暗,山林一片寂静,寒意毫无征兆地袭来,一道声音冷不防地在身畔响起,赵璞打了个机灵,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真是个碍事的蠢家伙呐。”华美的声色,忧愁的语调,近在咫尺的距离,令人心脏“砰”地跳了出来。

赵璞僵着身子,脸色发白,喘着一团团白气,两眼瞪得圆溜,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往身后看——

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赵璞分明能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可肉眼根本观测不到对方的存在,紧接着他背后陡然一凉,好似被无形的手触及,那莫名的力气推了一把,他身体往前一栽,头撞上了冰凉的湖面,身体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他四肢使劲挣扎,只能激得一阵弱小的扑水声。

“救……”

“命……”

凌厉的剑气腾空而来,扫过被露水打湿的草地,近到湖边,发出破空响,激起水上千层浪花!

“好俊的剑法,不愧是林仙长。”娇俏的声音里尽全然是赞扬之意,颇有几分骄傲自得的味道,使得林鹤不由愣住。

夜幕中,女人的身形逐渐显现,白皙如玉的肌肤,小巧的鹅蛋脸庞,杏仁眼含情脉脉,双唇泛着润泽的光。

她朝林鹤望了过来,那眼神带着四分依恋三分关心两分勾引还有一丝矜持和试探,莫名地让人产生怜悯和关切。

方才林鹤及时出剑逼退了她,可在对方看来,这似乎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林鹤一脸古怪地看着她,略带疑惑地说: “晏浮生”

“你记得我,阿鹤。”晏浮生笑着,软绵绵的身子就要往林鹤怀里扑过来。

林鹤呼吸一滞,鬼使神差一般,没有躲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入了自己怀里,柔若无骨的美人靠在她身上,冰冷的身子令人情不自禁想要抱紧一些。

她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去扶她,想要与她保持一两分距离,莫被美色冲昏头脑,谁知她伸出去的手触碰到晏浮生腰肢的一瞬间,晏浮生整个人酥倒过去,那感觉令林鹤心跳竟漏了一拍。

她丢了剑,不知该如何应对,另一只手抓着她手臂却不知如何甩开,那姿势看起来更像是紧密地将她抱在怀里。

就这样抱着她感觉也很好。

仿佛找到了一件丢失的重要宝物,内心的满足感无可替代。

这一刻林鹤感觉自己失去的并不是某个人的记忆,而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熟悉又奇怪的陌生感,让林鹤有些不知所措,眼眶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

“阿鹤,我想死你了。”晏浮生噙着盈盈满眶的泪,甜蜜柔情地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给忘了。”

林鹤浑身一颤,哆嗦着抬起手推开晏浮生搭在她肩上将触及她脸庞的纤纤玉手,她转过脸去,呼吸有些急促。

晏浮生柔柔地笑着: “阿鹤,你怎么了”

“请您自重,”林鹤润了下喉咙说, “女帝陛下。”

“唤我‘生生’,”晏浮生笑着抬眸,对上林鹤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千娇百转道, “阿鹤,我特地来找你,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林鹤感觉自己像昏了头,就是听着晏浮生这一口娇柔的嗓音,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哪经得住晏浮生这样缠着她哪忍心开口说出令她伤心的话

怪不得我从前栽在她手上,换作是现在,也仍旧经不住考验,还得再栽一次。

湖水“噗通”发出最后的挣扎,林鹤终于想起来赵璞那倒霉孩子,她眼皮子突突地跳,强行扔开了晏浮生,用剑气划开湖面,分出一道陆路出来,此时赵璞正陷在湖底泥潭中,被水草绊住了身子,昏死了过去。

林鹤狠狠地看了晏浮生一眼,走到水下将赵璞拾起来,将他救回水岸。

“还有气,”晏浮生有些无辜地看着林鹤的举动,小声说, “不用担心他。”

林鹤蹲在赵璞身边,捏诀抽干赵璞湿漉漉的衣服,冷冷地看了眼晏浮生,说: “为什么害他”

晏浮生反倒显得可怜极了,同样蹲下来,低着头说: “碍事。”

林鹤: “什么”

“他碍事,”晏浮生垂着眼睑,偷偷看一眼心上人,仿佛怎么看都看不腻似的,小声道, “阿鹤,你为什么要带他上路”

“他拜我为师,是我徒弟,”林鹤不想跟她置气,又觉得实在可笑,一脸荒谬地盯着她说, “她刚才差点害死了我徒弟。”

晏浮生: “对不起。”

林鹤奇道: “你知道错了”

晏浮生出奇地乖: “嗯。”

林鹤唇角露出一点笑容,盯着这位与自己错过半生的女人,想到自己的负心薄情,心有愧疚,便不认苛责,只故作严肃道: “你既知道错了,我便不与你计较,下次不能再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晏浮生点头: “好。”

林鹤心情转好,便伸手去摸晏浮生的头,她发髻高耸,上面缀着一些首饰,虽不算华丽但也搭配得精巧,想来是精心打扮过的,就连额间的花钿其笔法亦是灵动,这么个貌若天仙又柔情似水的女子,只教人忍不住地想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端详。

林鹤轻轻摸了她的头,指腹略微触碰到她头顶的头发,很快便收回来, “咳”一声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从宓阳寻过来的,”晏浮生笑着往林鹤怀里靠, “阿鹤,若再见不到你,我就要发疯了。”

这次林鹤警觉地拦住她往自己怀里倒,她扶着晏浮生的身子,头皮发麻: “说话就说话,你别这样。”

晏浮生被林鹤提正,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阿鹤,这里没有别人,我原是打算与你共度春宵,可偏偏这里有人碍事……”

共度春宵

林鹤有些懵。

这是堂堂统治九州的女帝君会说出来的话吗如此这般直白,难道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林鹤都有些无言以对了。她皱眉看着晏浮生,又看了下无辜落水的赵璞,问道: “这就是你杀他的理由”

晏浮生点头,乌亮的眼睛注视着林鹤,里面盛满了期待。

林鹤: “……”

“回你的冥界去,”林鹤推开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这种荒唐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晏浮生摔在湖边的草地上,仰起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呆呆地望着林鹤,有些不敢相信地说: “阿鹤,你要赶我走吗”

林鹤: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伤害别人,”晏浮生拉着林鹤的衣摆,笑着说, “你不要赶我走。”

“可我不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事,”林鹤皱眉说, “你忘了你生前的身份吗你怎么做出这种事……”

“我是你妻,我没忘,是你忘了。”晏浮生轻轻地说。

林鹤心中仿佛重重地挨了一击。

她是忘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晏浮生认错了人,她并不是晏浮生心心念念的阿鹤。

可看到晏浮生对过去的阿鹤这般痴恋,她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甚至有些酸涩。

“咳……”赵璞忽然猛地一阵咳,眼看要醒过来,晏浮生一掌劈过去,被林鹤用剑鞘拦下。

“我没想杀他,”晏浮生解释, “我只是想让他再睡一会。”

林鹤: “那也不该动手。”

晏浮生收手,起身说: “好,听你的。”

赵璞本就被吓得半死,又在水里受了惊,猛抽一口气醒过来,坐起来瞪大眼珠子看着二人。

晏浮生转过身去,懒得看一眼这个多余的人。

林鹤问他: “你没事吧”

赵璞抽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鹤身边的人,艰难说: “……要不我还是去死吧,免得打扰师父的好事了。”

晏浮生立刻转身: “我成全你。”

林鹤: “生生!住手!”

晏浮生欣然看向她,两眼发亮: “阿鹤,你唤我什么”

林鹤润了下喉咙: “晏浮生,你忘了我刚才的话”

“你再唤我一遍好不好”晏浮生笑吟吟道。

林鹤刚才完全是情急之下喊的,放平时她叫不出这样肉麻的称呼,一时杵在原地,半响不出声。

“阿鹤”晏浮生甜甜地央道, “你再唤我一遍。”

“别闹,”林鹤用剑鞘再次推开她的手,颤抖着抬起眼睑看她, “我可能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现在想不起来任何与你有关的事,生生,你会因为我而伤心的。”

晏浮生闻言并不伤心,反倒有几分欢喜,有些事情不记得了,未免就是件坏事。

她在皇宫沉浮这么多年,经历的大多是一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对林鹤而言,更是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过去的事情忘了就忘了,从今往后,又是新的开始。

晏浮生这般想着,伸手搂住林鹤的腰,往她身上依偎着,笑着说: “阿鹤,我只要能再见到你,便很欢喜。”

林鹤轻轻抽了口气,想到晏霖此前交代的话——未免晏浮生伤心,还是顺从她吧。

半响,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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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65。

夜深露重,冷气袭人。

林鹤陪着晏浮生坐在湖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晏浮生比林鹤想象中更愿意开口说话,更主动一些,她说起冥界的琐事以及冥王给她的安排,十分不屑道: “那老妖婆,算盘倒是打得响,还让我去匣城任职,不过是想压我的风头,装腔作势罢了。”

林鹤劝诫道: “你别与她对着干,好歹收一收性子,如今与以往不同了。”

晏浮生靠在林鹤怀里,轻哼一声,抱起林鹤的胳膊,柔柔地说: “阿鹤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既然这般关心我,我便不与那老妖婆计较,等来日砍下她的头颅,教她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林鹤好笑道: “你原有这个本事,看来是我轻看你了。”

晏浮生看她一眼,坦诚说: “今时今日倒没这个本事,他日总能取而代之。”

林鹤挑眉,像哄小孩一样,捧场地说: “到那时候,也得给我弄个一官半职,让我也跟着你在冥界风光风光。”

林鹤如今不戴面具,裸露的另外半张脸仍留着过去的疤,只是疤痕极淡,不太影响容貌。就连林鹤自己也不甚在乎,晏浮生更不会去在意这点瑕疵。她越看越觉得林鹤这模样当真是漂亮极了,挑眉说笑时酒窝显露,那谈吐气质让晏浮生百看不厌。

盯着看了一会,晏浮生才说: “你去冥界做什么那里根本比不上人界,更比不上上界。”

林鹤道: “你这话我可不能认可。”

晏浮生噙着笑: “那你说来听听,哪里不认可我了”

“关于上界的论调,至今也不过是一个传说,那些去过上界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谁也不知道上界是什么样子,怎就一定比人界好了”

晏浮生黛眉若蹙,不确定地说: “既是修炼至功德圆满方能飞升上界,那上界定是好过人界的……”

林鹤笑道: “你看过相关的文史记载怎么能如此断言呢”

晏浮生: “上界若不好,为何人人都想飞升上界”

林鹤道: “世人大都随波逐流,他们盲目追求修为和境界,可根本没有知道上界之后是什么,万一那里是一片地狱修罗呢你知道离荒的尽头有虚空之海吗”

“当然,”晏浮生淡淡一笑,身为九州帝君,广纳天下资源,她个人的藏书比一些门派的加起来还要多,尽管没能亲自到过某些地方,但她博学多识,自是知道各个地方的风土情况,她说, “那地方早在三千年前就有文史记载,不过最近的几百年,被离族人所占据,成为他们的落脚点。”

林鹤点头道: “虚空之海中常有一些生物跃现,当地人并不知那是什么生物,但为了满足口腹,他们会捕杀那些从虚空之海飞上来的生物,也有传言说,那些就是下界飞升而来的,”林鹤道, “我曾到过虚空之海,亲眼见过那些生物,它们被捕杀时的眼神……似乎很震撼。”

晏浮生道: “若历经千辛万苦飞升上界,到了上界之人眼里,他们不过是低等虫兽,那般心情可想而知。”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但也并非妄想,”林鹤笑道, “就我个人而言,倒喜欢听这种另类新奇的论调。”

晏浮生不置可否,只是摇头。

林鹤凝视着晏浮生: “你呢若不是为我修了鬼道,你也想飞升上界吗”

晏浮生迟疑着,摇头。

只是这个迟疑,让林鹤心情咯噔了一下。

她问的什么蠢问题,世人谁不想飞升上界尤其是晏浮生这样地位尊崇,修为高强的人。

“为我,你付出了太多,”林鹤垂着眸,轻声说, “我辜负你太多。”

唇瓣突然一凉,林鹤怔住。

晏浮生将手指抵在她唇上,翦水秋瞳笑意盈盈,她柔声说: “阿鹤,我心许于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比起飞升上界,我更希望与你在一起。”

林鹤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

她生性洒脱,却难以想象被感情束缚的滋味。

晏浮生很好,可是两个人付出的感情并不平等,林鹤仅仅是不愿她伤心,才与她敷衍做戏,毕竟她能来人界几回林鹤舍不得让她难过。

她不吭声,静静地看着晏浮生,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远处,赵璞坐在篝火边,看着湖畔形影成双的两人,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火苗噼里啪啦发出声响,晏浮生用余光看了一眼,神色不悦。

这份细微的情绪被林鹤捕捉到,她关心晏浮生现在的状态,问她: “你现在在冥界领了职,是凭公文出入冥界的吗若在人界待得太久,会不会受影响”

晏浮生轻哼一声: “老妖婆不肯放我出来,这次是我自己闯出来的。”

林鹤很担忧: “……这样不好吧”

“我想见你,想得要死,”晏浮生着急得快哭了一样, “阿鹤,幸好你还认我,今日出来时太过仓促,我可能不能待太久,等来日我再来找你,你可别乱收徒弟了,万一下次你身边还有别人,我只能将你掳走了。”

林鹤忙将人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她身上一片冰凉,抱着的时候仿佛抱着一尊玉石,但林鹤愿意用身上的热度去暖她,生怕她受了凉,受了委屈——

“好了好了,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会陪你说说话,你不用太着急,我会等着你。”

一番哄慰下来,晏浮生心情转好,又缠着林鹤要搂要抱,林鹤只不拒绝,由着他上下其手,只是当她把手试图往林鹤衣裳领口里伸的时候,林鹤捉住她的手说: “别胡闹。”

晏浮生: “你不让我摸,那你摸摸我的。”

林鹤几乎窒息。她僵硬地抓着晏浮生的手,将她挪开,咽了下口水说: “人鬼殊途,这样不好。”

晏浮生笑着道: “阿鹤,你我之间,不必在意礼节,我只想要你,你满足我好不好”

林鹤显得有点呆滞,她可不是那种呆到被别的女人强上的人,若说花言巧语,林鹤向来是擅长的,可怎么也招架不住晏浮生这样直白露骨地勾引她啊。

她唇角弯了弯,仍抓着她的手格开距离,温声道: “生生,你这样做,越发显得我负心薄情了。于我而言,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若逾越规矩,轻薄于你,倒是我不敬重你,我既敬重你,便不可能做出这般轻浮的事。”

晏浮生总算是听进去了这话,只是低头喃喃: “你我已结拜夫妻,怎来轻薄一说”

林鹤只当没听到这话,心虚地转过身去,看到赵璞已经睡下了,方问晏浮生: “你几时走”

晏浮生嘟哝说: “我不想走。”

林鹤便转移话题: “霖儿很想念你,你若有空,可以去看望她。”

晏浮生古怪地看了林鹤一眼,许是有些失望,她道: “你若想让我走,我现在就走。”

说着晏浮生转过身去,许是想着林鹤会劝阻她,她动作稍稍一顿,回头看林鹤竟没有拦阻之意,这才挥袖离开了。

林鹤如何不知道晏浮生的用意只是她并不想让晏浮生对她抱太大期望,不如就这样分别,免得来日还得伤心。

等人走后,林鹤仍在湖边驻足了一会,回想着那些缠绵悱恻的话,兀自一笑,回去拿自己的书卷。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林鹤将赵璞烤的鱼吃了,尽管已经放凉了且吃进去食不知味,但好歹是徒弟的一片心意,她不愿意就这么辜负掉。

从圣人庙醒来之后,她便感知到身体上的许多变化——

血脉流通比以往更澎湃,而且受体内灵气周转而调整,丹田之处灵气团结,灵力充沛,似有结丹之象。

是的,她现在的修为准确来说应该是接近金丹期,比她自毁经脉之前的修为差了半成,但缘因这些年在四海八荒的磨砺,剑术出神入化,故而韦菁对她的实力产生了错误判断,认为她不减当年。

像她这个境界的修士,身体已经能从天地之中摄取能量,无需日常进食,主动进食反而会给身体带来负担,甚至要花精力将食物中毫无用处的物质在体内清除。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以前没有修为的时候,她还有吃喝拉撒,如今省了这些事情,不必找如厕之处,一连几日下来,即便是野外也能保持身体干净清爽。

林鹤花了一小会功夫清除掉刚才吃进去的那条鱼,身上感觉热乎乎的。

生生。脑海里不由地想起晏浮生的模样,那不胜柔弱貌比天仙的女子,依偎在她怀里时温婉柔情,令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林鹤出神地想念着她,手掌翻开,回想刚才抱着她的样子。

方才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她尚且还有理智克制自己,这会儿脑海里只剩下想入非非的事情。

她血液翻涌,身上烫得不行,呼出的气息也烫极了。

想与你共度春宵。

你摸摸我。

我只想要你。

哪里顶得住这么直白露骨的告白

林鹤只当自己疯了,竟然想着将她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湖对岸的天边泛起白光,不知觉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林鹤知道不能再这么无意义地想念着她,于是来到湖边,除去外衣,走到冰冷的湖水里除去身上的燥热。

冰冷的湖水再一次令她想起抱着晏浮生的触感。

纵然化身厉鬼,舍弃飞升之路,也要与你相见。

她是这样想的吗

如此这般毅然决然,故而奋不顾身来找到我,欲与我春风一度。

林鹤将脸埋在水中,双手撑着脸,身体微微发抖,似哭又似笑,任由湖水带走眼眶里压出来的泪水。

生生。

我妻晏浮生。

为什么我唯独想不起来关于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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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66。

到青城山的时候,正好是立春之时。

山脚下居住的百姓们纷纷在集市买货卖货,偶尔能看到青城派的弟子们持剑巡逻,维护地方治安。

这些穿着校服的年轻弟子们看到林鹤和赵璞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询问一下来历。

林鹤样貌不凡,且修为比年轻的弟子们要深,这些人遇到她都会警惕一些,还会盘问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林鹤谦逊有礼,剑悬在腰间从不主动去拿,一手握拳与另一手掌心相触,行礼答道: “我们从江州过来,这一路大部分都是步行,经过的都是荒野山村,没遇到什么人物。”

一名女弟子十分欣赏她的样貌和谈吐,反复打量着她,欢喜之情写在脸上,回礼说道: “敢问二位阁下,近期到青城山有何贵干”

林鹤淡笑着说: “我二人江湖人士,因仰慕沈将军生平事迹,故而特地前来探访将军故里,预备奉上一些心意,用于修缮将军故居,以供以后前来瞻仰。”

“原来如此,”女弟子说, “像你们这样有心之人已经很少见了,沈将军的祖宅如今还在山头,由我们青城派弟子看护保养,可惜如今沈氏已经没什么后人了,你二人若要前去探访,不如由我给你们带路,请随我来——”

林鹤歪头一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女弟子点点头,脸颊泛起红晕。

其他一行人则继续在青城山脚下巡逻,盘查可疑的外地人。

赵璞忍不住开口说: “这位师姐,青城山最近出了什么事吗为何如何严格盘查外人”

那女弟子看了赵璞一眼,有些不乐意道: “你非我们青城山弟子,就不要叫我师姐了,我当你是第一次不懂规矩,下次叫我厘仙长就好。”

赵璞挠头: “你们青城山真是奇怪,天下九州各大门派都归朝廷管了,就你们这样的门派非要自力更生,还要与别的门派划清界限,我唤你师姐是因为我们都是修道之人,又不是占你便宜,你这么小气作甚”

女弟子说: “你何门何派”

赵璞指着林鹤: “你身后这位,便是我师父。”

女弟子有些意外,看了眼林鹤说: “原来这么一位道骨仙风的璧人,竟会收一位如此邋遢的徒弟”

赵璞: “啊我邋遢”

林鹤忍着笑: “缘分一事,难以断定。”

“师父,你也收我为徒吧,”女弟子急着开口道, “我比你这个邋遢徒弟好多了,我会伺候你衣食住行,给你端茶送水,我不求你能教我什么,只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就行。”

林鹤: “不行。”

女弟子变脸一样,哼一声,改口说: “当我什么都没说。”

赵璞偏要笑话她: “可我全听到了,你就是看我师父长得漂亮!”

女弟子白他一眼。

赵璞说: “厘仙长,你本名叫什么啊”

厘妙妙板着脸说: “你可以叫我厘师姐。”

赵璞: “厘师姐,你本名是什么啊”

“厘妙妙。”女弟子压低了声音说。

“啥”赵璞竖着耳朵道, “我怎么只听到了猫叫师父,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林鹤看厘妙妙满脸通红,忍着笑说: “是有只猫儿刚才叫了两声。”

赵璞大笑,厘妙妙气得捏着拳头锤他,于是赵璞大笑着跑开。

“五天前,这山脚下发生了一件命案,被害是的一户普通的农户,一家六口人没有一个活口,最离奇的是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不是中毒,”厘妙妙转过身来,跟林鹤说, “临近立春,山脚下的百姓们得知了这件事,都不敢出门,如今好歹由我们门派弟子巡逻维护,才让集市办起来,百姓们能出门采买一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林鹤闻言道: “关于凶手,可有线索”

厘妙妙: “我们门派有人专程负责调查此事,几个师兄众说纷纭,但都怀疑是修道之人,有人觉得是一种摄取精魂的法子,也有人觉得他们都是被吓死的,那户人家有一位八十岁的老妪,眼睛都瞎了,若说吓死,一个盲人要如何被吓死呢”

林鹤若有所思,赵璞道: “我倒是见过人被抽走精魂之后的样子。”

林鹤与厘妙妙都有些吃惊,林鹤是因为想起了赵璞的老师房芝先生,但她的记忆并不连贯——可能其中断片的地方和晏浮生有关。

那日房芝的尸体被扔在街上,与其有关的几名义士为了确认房芝的死而被抓起来,赵璞当时没见着房芝,或许投靠徐翦之后,他还是找机会见到了那具死相可怖的尸体。

厘妙妙的吃惊纯属于对赵璞的轻视造成的反差,她一脸奇怪地看着赵璞, “你居然还有这种经历”

赵璞自嘲地笑了笑, “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不过如果你让我去看看那农户人家死后的样子,我应该能分辨出来他们是不是被抽干精魂而死,这应该对你们找出凶手有帮助。”

厘妙妙指着山头一户人家,说: “就是那里。”

眼下虽说是立春时节,但青城山脚还是一片清寒,尸体死后五天仍保持着死时的模样,并未腐败发臭。

三人进屋时,仍被里面的死尸吓了一跳,旁的不说,就是那倒在门口的孩童皮枯得脱相,双眼凸出的样子,足足让人心悸。

厘妙妙惊魂未定地说: “我已经第三次来了,还是会被吓到。”

赵璞已经跪在门外吐了起来,林鹤离他远远的,生怕被弄脏衣服。

她若无其事进屋,看了下屋里几个人死时的位置,问厘妙妙: “刚开始发现他们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吗”

“是,”厘妙妙很是殷勤,凑到林鹤身边说, “没有人动过这里,我那负责查案的师兄都说,这件事非常离奇。”

林鹤沉吟不语,厘妙妙踢了一脚赵璞, “喂,你看出什么没有”

赵璞硬着头皮又看了一眼,说: “差不多,也是这样。”

厘妙妙得到了答案,这就要走,林鹤则对屋里其他细节更感兴趣——

比如那孩童为什么在门口

老妪真的是瞎子吗为什么她身旁放着灯盏

那对夫妻为何穿着单衣而其他人则穿着大袄

种种违和感,仿佛是故意让这件事变得复杂起来。

她没有停留太久,跟着两位少年离开了农户家里。农户院子里的鸡还在叫,厘妙妙抓了一把糠扔到篱笆围栏里,继续跟二人说话。

赵璞说: “你们这里民风怪淳朴的,人死了鸡都没人偷。”

厘妙妙哼笑: “不光没人偷,这附近的村民还会帮忙喂养,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比你们混乱的中州好上太多了。”

赵璞认可道: “中州虽然乱了一段时间,但如今新帝即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什么好,”厘妙妙说, “晏浮生能生出什么样的人左右不过是跟她一样的昏君!”

赵璞愤怒极了: “胡说!你根本不知道新帝是什么样的人!”

林鹤冷着脸: “晏浮生不是昏君。”

厘妙妙挠头: “我是同时得罪了你们两个人吗”

赵璞: “哼!”

林鹤: “晏浮生是我妻子,你不准说她不好。”

厘妙妙: “”

林鹤一本正经,仿佛在给这位年轻的女弟子上课,煞有介事道: “你记住了吗”

厘妙妙“呃”道: “所以……我没有机会了吗”

林鹤: “”

厘妙妙扶额, “算了,我就知道没机会了……所以你……原来是……林鹤!”

林鹤淡笑, “无意隐瞒,正是在下。”

厘妙妙震惊了一会, “你真的是林鹤”

赵璞双手交叉抱胸,冷漠回答: “你以为呢”

厘妙妙气得瞪他一眼, “你又是怎么回事新帝就算是眼瞎也不会看上你吧,你急什么急”

赵璞羞恼道: “那又如何你不得再说他们的坏话!”

“好吧,”厘妙妙识趣地低头, “既是这样,我以后自会注意一些,只是你们能堵上我的嘴,却堵不住悠悠众口,新帝若想得到九州百姓的敬重,还是得看她上位之后表现如何。”

林鹤点头: “任重道远,但她并不会孤单,她身边有许多才士。”

厘妙妙笑了笑, “青城山天高皇帝远,我们只需管分内之事,但我敬重你是林鹤,日后他人胡乱议论新帝与先帝,我也会帮你说话。”

林鹤笑着说: “多谢小仙君了。”

而此时,赵璞想到了更深远的事,低着头忧心忡忡道: “上次先帝杀我老师房芝的时候,用的就是抽取精魄的手法,她是鬼修,做这种事情信手拈来,半个月前我们还遇到了她,所以说……这次的事情会不会也是她做的”

林鹤: “”

厘妙妙: “”

“你蠢材啊,”厘妙妙用力拍了下赵璞的脑袋, “先帝行事光明磊落,至于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吗”

赵璞鼻肿眼青道: “可你刚才不是这样评价的……”

厘妙妙叹息再三, “真不知道林仙长怎么收了你这样一个蠢材徒弟。”

赵璞垂头丧气,无助地看向林鹤。

林鹤得到了提醒,略一思索后说: “这次的事,应该是有人故意栽赃给晏浮生。”

赵璞: “师父如何得知”

林鹤道: “因为我相信我妻子不会做这种事,而且破绽太多,她没有任何理由杀害一户农户。”

赵璞弱弱说: “可她之前还想杀我……”

厘妙妙哼笑: “那一定是因为你太蠢了,碍事。”

赵璞心如刀扎。

林鹤却想着,都已经半个月没见到晏浮生了,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过得如何。

每一日都期待着再见到她,时时回想着那晚在湖边的她。

也许是一见钟情。

也许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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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67。

沈氏旧居在青城山脚下,院落规模堪比半个门派,其中大部分房屋都保存完好,园中有假山池水环绕,清雅别致,由青城派弟子时时打扫,一副随时恭迎它主人归来的架势。

林鹤在江湖沉浮数十年,经历了三朝变迁,对许多事物变化历历在目,可到了这远离尘嚣的青城山,却觉得许多事物仿佛永远一成不变。比如这沈氏旧居,林鹤幼时跟着沈家人来过一次,如今再看到它,果然和她的记忆完全吻合。

偶尔,林鹤也会感慨自己记忆力极佳,就连园子东面栽的那棵桂树,池塘里三五尺长的锦鲤她都记得清楚,怎么唯独对晏浮生的事情半点也记不起了

厘妙妙走在前面,津津乐道地讲述沈家与青城派的渊源,赵璞听得认真,时不时地捧场几句,于是厘妙妙兴致更高了,得意道: “若不是当初沈老将军在我们青城山学了一些刀剑功夫,后来哪有报效国家征战沙场的事说起来沈家的剑法就是我们青城派的剑法,林仙长,你说是不是”

林鹤并不辩驳,语气淡淡道: “哦,你一定是亲眼见过沈老将军的剑法了”

厘妙妙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番见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得体,瞬间涨红了脸,不知怎么接这话,赵璞却大大咧咧地说: “师父跟你开玩笑呢!”

林鹤看了赵璞一眼,赵璞乐呵呵地抱着袖子,厘妙妙努努嘴道: “是我大言不惭在先,下次长记性了。”

赵璞道: “我师父人可好了,不会计较这些,况且你说的也没错,百家之中,唯独青城派独树一帜,不与朝廷为伍,其剑法奥义自古流传至今,影响深远,不能光说沈家的剑法就是青城派的剑法,应该说百家剑法都有青城派的影子!”

这狗屁吹得厘妙妙人都飘了,她满脸笑容,一副对赵璞刮目相看的神情,点点头说: “你倒也不全是废物,还是有点材料,不然根本入不了林仙长的眼。”

赵璞龇牙, “你这人夸人比骂人还难听呢。”

两人说着俏皮话,林鹤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他们身上,见到祠堂处那道朱红锃亮的门,她愣了愣说: “这祠堂新修了”

厘妙妙回过神来道: “哦是,前两年山下百姓募捐一次,正是为了修缮这园子,将祠堂改了改,请匠人打了这扇门,林仙长,你摸摸看,这漆还是崭新的呢,够气派吧”

林鹤伸手摸了下铁门上光滑的红漆,微微皱眉。

这祠堂铁门重达千斤,门面雕花繁复,可见价值不菲,而两年前正值九州烽火狼烟之时,百姓们恐怕连饭都吃不起,怎么拿的出多余的钱财做这种无用之事

林鹤看厘妙妙正在兴头上,不愿泼她冷水,便按下疑惑,迈过门槛进了祠堂。

点了三炷香,行了跪拜之礼,林鹤这才发现,沈煜锋的牌位下面,本应是沈碧云的牌位处——竟然金灿灿地写着“凤阳闲云仙君林鹤之位”。

何德何能,她区区林鹤的牌位能出现在沈家的祠堂!

沈碧云的牌位何在竟被她林鹤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林鹤僵在原地,看着沈家列祖列宗密密麻麻的牌位,黄底黑字上仿佛浮现了一张张愤怒而扭曲的脸,林鹤听到他们重复的,无休止的咒骂,那声音像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罗网,裹挟着她坠入无极地狱。

天旋地转,林鹤脸色惨白,安静地看着那一座座高山一般威严逼人的牌位,目光漆黑犹如死人。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厘妙妙唤了两声,开始有些犯怵,转头看向赵璞,后者则眉头深锁,一言不发,朝她摇头。

“我杀了沈家唯一的血脉,于沈家列祖列宗而言乃是罪无可赦之人,怎么有脸在沈家的祠堂里与沈家列祖列宗共享着后世的香火供奉”林鹤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轻微的颤音,令人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厘妙妙方知铸成大错,青城山百姓感念林鹤一世凄苦,特在沈氏祠堂为她立牌,殊不知对当事人而言竟是诛心之举,她一时语塞,眼眶有些发热。

林鹤的衣袖与她擦过,出了祠堂,她仰面看着白日,自嘲一笑。

世人敬她,爱她,可半点也不理解她。

此刻林鹤站在悠悠日光之中,竟参悟出了孤独寂寥之感。她将剑插在地上,五指抵着额头,努力想要从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中夺回些什么,如此这般痛苦,迷茫,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她是个不完整的人。

厘妙妙从祠堂追出来,她本意是想让林鹤解当地百姓对她的爱戴,没想到犯了大忌,犹有不平地说: “林前辈,您若是不希望自己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您与我说一声,我这就知会门派掌事,让他们立刻将您的牌位撤下来,这本是山中百姓的一片好意,并非故意折辱您……”

林鹤心情平复,淡笑道: “我并非沈家人,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沈家祠堂,贵门若要改正过来,不如为沈氏孤女立一块牌位,这天地之大,理应给她留一处容身之所。”

“沈,碧云”厘妙妙尖叫, “那种奸邪小人根本不配入沈家的祠堂!林前辈,就算我答应你,山门掌事也不会应允此事,青城山百姓也不愿意!没有人愿意在沈家祠堂里看到沈碧云的名字!不会有人供奉她!人们都恨不得朝她吐口水,将她牌位劈成两半,这是现实!”

林鹤并不讲理,拿剑指向厘妙妙: “带我去见你们掌事。”

厘妙妙自知撞在了枪口上,见林鹤气定神闲地举着剑,面色并未有太多变化,唯独眼神中透出一股凌冽的肃杀之气,厘妙妙开始暗道不妙。

传言林鹤性情极好,她一生中很少出剑,偶尔几次出剑都能为帝王定江山,除奸邪,力挽狂澜。这样一位大义鼎然的剑客,怎么会将怒火发泄到她一个无名之徒身上

可眼前的事实容不得厘妙妙多想,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毕恭毕敬请林鹤往山门中去。

赵璞跟在林鹤后面,好言劝道: “师父,不过是一个牌位,他青城山不肯立,自有别的地方能立,您不必如此动怒……”

林鹤说: “我没有动怒。”

可赵璞觑林鹤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平日里最是慈眉善目,温文儒雅的人,只消稍稍冷下脸来,也比那些龇牙咧嘴嗔怒笑骂的可怕。

赵璞估摸着这事不好处理,进了山门,见到青城派一众排开的弟子,乌泱泱的人群肃穆以待,为首的几个鹤发童颜,坐在堂上,仿佛地里刚挖出来的新鲜古董,此刻正喝着茶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年轻弟子,就连腰间悬挂着掌门腰牌的令如珂,也只是站在几个老朽边上不发一言。

赵璞张大了嘴,没想到林鹤只是提了个简单的诉求,而青城派竟摆得如此隆重。

厘妙妙亦是讶然,跪地行了大礼,起身说: “三位长老,掌门师父,今日之事,是否需要弟子复述一遍”

令如珂摇头,示意厘妙妙退到一旁,但她并未开口,只等着几位长老发话,同时目光转移到林鹤身上,暗暗吸了口气,只觉得是个俊逸脱尘的妙人。

林鹤并未在意令如珂的神色,她瞧着堂上三位长老,都是活了两百多岁的人物,如今为了她区区林鹤竟然齐聚一堂,当真是件稀奇事。

居中位的黄义仙抚了抚白须,打量着林鹤,和蔼而客气地说: “林仙君,吾听闻你来青城山,是为沈家那孽障求一牌位,此事可当真”

林鹤往前一步,回答道: “沈碧云乃沈氏云字派唯一的血脉,其自幼受沈煜锋将军夫妇宠爱,少时端庄娴雅,贞静淑德,从未犯过大错,自沈家遭难后她才误入歧途,虽罪无可赦,但终归是沈家的人,死后也理应进沈家的祠堂。”

话语落下,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三位长老也在与掌门人商议,林鹤听到令如珂说: “林鹤言之有理,不如卖她一个人情,依她便是。”

黄义仙一脸讳莫如深,厘椎则板着脸说: “诸位都糊涂了,她林鹤与沈家是什么关系论资排辈也不该她来管这件事,沈家可并非只有沈煜锋那一支!”

一句话点醒众人,也提醒了林鹤,她回想着沈家往上五代的血亲,终于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人——论资排辈来说,那个人的确有资格决定谁能进沈氏祠堂。

林鹤皱眉说: “难不成周老婆子如今还健在”

提起这个名字,林鹤仿佛嗅到了一股腐烂发臭的味,仿佛她掘开了一具发烂的棺材,空气中都是棺材的木屑和尘土。

三十年前,林鹤跟随沈煜锋夫妇前来故居祠堂祭拜时,就听说过沈家原来还有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祖宗,在血缘关系上是沈煜锋将军的奶奶,姓周,是青城山第二十八代掌门的长女。沈家离开青城山闯荡九州四海时,这位老祖宗却半步不曾离开青城山,虽然年纪大得不能再大了,却是个脾气大,好管事的主,曾逼着恩爱多年的沈煜锋与柳亦岚和离,还要给当时不过五六岁的沈碧云定一门娃娃亲。

好在沈煜锋不过是带着妻儿回青城山祭拜一下祖上,并没有让周老婆子顺心如意,如果她如今还活在这世上,的确有可能阻拦沈碧云的牌位进入沈家祠堂。

果然,事情如林鹤料想的那般,她提起周老婆子的时候,那几位发须皆白的老者俱是一副自满的神情,黄义仙笑着道: “林仙君,周老太君是你太奶奶辈的人物,你若见了她,不可这般无礼,沈家若不是周老太君撑腰,这园子早就卖出去了,哪里还能留下祠堂供后辈祭奠”

林鹤语塞,厘椎睨着她笑道: “林鹤,周老太君这些日子时常提起你,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们青城山,也该去见老祖宗一面。”

林鹤登时感觉头大,她先是想起幼时对这老巫婆的印象——迂腐,固执,好折磨人,紧接着又想起另一桩事:

小时候她跟着沈家来青城山看望这老巫婆的时候,那老巫婆将林鹤招呼到屋里,逼着林鹤脱了衣服给她看身子,幸得当时林鹤头脑清醒,手脚麻利,像猴一样上蹿下跳从窗户逃走,才免遭老巫婆的毒手。

三十年过去了,本该埋入黄土的人,怎么还在世间兴风作浪

林鹤唇角抽了抽说: “一个老不死的,与我没什么干系,我为何要见”

黄义仙笑着说: “你为沈氏孤女谋一牌位,若得老太君首肯,青城山可即刻去办,若是不能,恐怕只能熬到老太君仙逝,介时沈氏方可正大光明进入沈家祠堂。”

林鹤只觉得可笑,她按着手里的剑,问黄义仙: “依你之言,若我今日杀了老太婆,又该如何”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黄义仙从椅子上起身,恼羞成怒: “林鹤!你疯了!”

林鹤说: “周老婆子与我无亲无故,我杀她有何妨人都活到了这个岁数,该享的福都享过了,是时候给后辈腾出空间,该往冥界去了。”

这番话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连赵璞都惊掉下巴,他不敢相信能割血普度苍生的至仁之人,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

见林鹤摩拳擦掌,青城山一干人都开始慌了,掌门令如珂擦了擦冷汗,朝林鹤抱拳,开口道: “林仙长,关于沈家祠堂的事情,我们青城派不过是代为看护,尽职尽责,并无为难之意。如今沈家后继无人,等再过十年,二十年,等到我们青城派换了掌事,恐怕到时候连沈园都将不复存在,如今你为沈氏孤女争一个牌位,其中意义并不大,您不该为此大动干戈,伤了两家和气。”

林鹤反笑道: “我为沈碧云争一个牌位,怎么就没有意义了她与我一并长大,唤我一声‘姐姐’,宁可受我一剑,死在我剑下,而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不该引她回家,免她在外做孤魂野鬼,四处流亡,担惊受怕”

青城山一众人不由陷入沉默,林鹤拿剑指着堂上几位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字字清楚地说: “今日,我非得见到沈碧云的牌位,否则,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周老婆子。”

林鹤放完话,提着剑走上前,在黄义仙原来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来,倒了杯茶,捏着茶杯,扫一眼众人。

令如珂从善如流,连忙吩咐左右: “快去请人为沈碧云立一块灵牌,万不可耽误。”

黄义仙等人纵然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林鹤何许人也得罪了她岂不意味着得罪朝廷区区一块牌位,让她又有何妨

只是今夜之后,林鹤那光风霁月的名声,恐怕要随着沈碧云牌位落地而一起堕落了。

当夜,林鹤亲自抱着沈碧云的牌位送入沈氏祠堂,为她立了三炷香。

此事传出去,山下百姓津津乐道——

“那林鹤不过是虚情假意,还装模作样表现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样子,早看透这种人了,她若真在乎情义,怎么可能亲手杀了沈碧云”

“她连沈将军的老太君都要杀,大逆不道,狼子野心,无耻至极!”

“怪不得之前当晏浮生的走狗,归根到底她们都是同一类人,阴狠歹毒,毫无做人的底线!”

林鹤活着的时候,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骂名。只有她死了,世人才会想起她做过的那丁点好事,才会对她感恩戴德,立碑纪念。林鹤一辈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在这方面可以说颇有心得,正因如此,她才会毫不吝惜名声,拿一老太婆的性命去胁迫青城山为沈碧云立牌位。

办完这件事,林鹤心中大石落地,又闲了一段时日。她在山脚客栈住着,平日里出门从不遮掩,遇到认出她的百姓,林鹤也会招呼回应。

一连数日下来,青城山人人都知道她林鹤住在哪家客栈,那间房,若哪天晏浮生来寻她,不费力气就能找到她。

林鹤抱着这样的念想,从年关等到开春,等到青城山的白梅开满山野,梨花如雪覆盖山坡,桃花一树树地绽放,时节不断变化,冬衣换成了春衣,春衣又嫌燥热,转眼到了四月,林鹤还是没能等到晏浮生的出现,她越发按捺不住。

若她知道前往冥界的路,早就提着剑杀过去了。

不知觉到了烧纸钱的时节,林鹤早早地到了沈园,推开祠堂沉重的铁门,意外地看到一道纤瘦的身影,虔诚地跪在祠堂下。

“沈盈盈”额头贴地,察觉到有人靠近,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用余光贴着地面去看来人的身影。

林鹤静静地看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林鹤竟提不起与她寒暄的兴致,只当做没看见她,从她身旁经过,自顾自地给沈家人上了香,烧了些纸钱。

林鹤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沈盈盈”全程看着她,热泪盈眶,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不敢打断她的动作,就连林鹤转身离开, “沈盈盈”也不敢追出去,自始至终,她双膝从未离开地面,像一个犯了事的孩子,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应有的责罚。

天地之大,沈碧云却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昔日的仇家在追杀她,晏霖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在追查她,当她听说林鹤为她出头,为她在祠堂里求一牌位时,沈碧云清楚——这里将是她今后唯一的去处了。

“我以后哪里也不去……就守在这里,”沈碧云低声喃喃, “林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寒食节的雨蒙蒙吹落,林鹤站在青城山郊外荒野,提着灯等到了天黑,她看到许多人家坟头处有孤魂归来,可她的妻子晏浮生,迷失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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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68。

寒食节后,林鹤再未去过沈园,但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沈盈盈”守在祠堂,日日跪拜,上香,扫洒,一派虔诚。

厘妙妙替山门中人传话,问林鹤该如何处置沈盈盈。

“这事与我无关,该由周老太君拿主意。”林鹤正用朱砂描一张符纸,闻言漫不经心说。

厘妙妙小声说: “可老太君说全凭林仙君吩咐。”

林鹤看了她一眼,不禁莞尔,放下笔说: “老太君说气话而已,她还在气我给沈碧云立牌位,你替我转达老太君,我林鹤只是将军夫妇收养的贱奴,不知分寸,蛮不讲理,但也不足为人挂齿,过两日自会离开青城山,不会再碍她的眼,惹她烦心。”

厘妙妙怔住,望着林鹤道: “林仙长,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林鹤垂着眼睑,淡然说, “我来青城山是为了沈家的事,心愿已了,不会再久留了。”

“可如果你走了,祠堂里那位……”厘妙妙顿了顿,从她欲言又止的语气和神色来看,似乎她也知晓沈盈盈的真实身份,忧心道, “怕是没人保得住她。”

林鹤抬眸,目光一片清澈,抬高了声音说: “剑圣李儒玉的后人,谁敢动她”

厘妙妙仿佛得到了暗示,豁然开朗,猛一点头,应道: “是,是,理应如此。”

让沈碧云借着沈盈盈的躯壳茍且存活,对沈盈盈而言甚是不公。可林鹤不是活菩萨,这些年奔波累了,她曾死在沈盈盈手里,又有什么理由去为沈盈盈讨回公道

赵璞从厘妙妙那里得知林鹤要走,迟钝地过来敲门,眼含热泪地说: “师父,咱们这就要离开青城山吗”

林鹤坦言: “是我要走,你不走。”

赵璞“噗通”跪下来, “师父,你不要徒儿吗”

林鹤用笔杆子敲了敲赵璞的头,笑道: “为师观你这段时日在青城山自在逍遥,这里群山环绕,远离九州名利,的确是个适合修行的地方,你不如就留下来,跟你厘师姐作伴,我已经跟令掌门打好招呼了,你还是我林鹤的弟子,这几年就先借住在青城山,学些基础的功法,等时候到了,我再来接你。”

赵璞抱着林鹤的腿,痛哭道: “不!师父,我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要丢下徒儿!徒儿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想喝茶的时候连个为你烧水的人都没有,师父!你不能丢下徒儿!”

林鹤叹息一声,看着他说: “我去冥界找晏浮生,你也要跟着去吗”

赵璞愣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开,看着林鹤难以置信道: “师父!你不能去死!”

林鹤: “……滚吧,为师没力气跟你说话。”

赵璞垂丧着脑袋,回味过来林鹤说的“去冥界找晏浮生”,也许不一定需要人死了才能前往冥界他怔了好久,抬起膝盖离开房间,不忘嘱咐林鹤: “师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霖儿妹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如果出了事,她一定伤心欲绝。”

林鹤挥手赶走他,总算让耳边清净下来。

翌日,一切准备妥善之后,林鹤点了一张符纸,只觉得身体一轻,脚尖再次触碰到地面时,人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凤阳。

一个衣裳破烂的小叫花子撞到林鹤身上,见她仪表非凡,腰间佩剑,当即吓得跪下来,哭喊道: “仙人!我刚才没看到您,对不起冲撞了您!请饶了我,不要杀我……我母亲还在等着我讨到钱给她治病,求求你……”

林鹤双手扶小乞丐起身,拿出一袋银子给她,语气温和道: “是我突然出现撞到了你,不是你的过错,这钱你拿去给你母亲治病。”

沉甸甸的钱袋子,小乞丐颤抖着拿在手里,竟也不去看,只捏在手上紧了紧,生怕被人抢走,她眼泪交错地看着林鹤,吞了吞口水,突然撒腿就跑,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撂下。

“仙君,你这好心白费啊!这小花子是个骗人精,她根本没有爹娘!故意编这话来博你同情!”一旁的路人见此情形,打抱不平道。

“你给了她银子,等会她就拿去孝敬她头子……这些人都是坏种,一群坏透了的人。”路人附和道。

林鹤不作声,在市井转了一圈,买了只样式精美的风筝,又去珍馐楼买了一包什锦糕点,飞身上凤栖宫,刻意躲开巡逻的天鹰仙客,却没想被一道鬼魅的身影跟上。

林鹤扭头就走,从凤栖宫滑落,到朱雀亭点地跃起,往市井方向飞去。她背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蝴蝶风筝,黑得花里胡哨,丑陋而张扬,因此她飞上高空的时候,地面的人还以为空中来了只大幺蛾子,纷纷仰头去看。

“林鹤!你既然来了,怎又要逃”韦菁扯着嗓子,气冲冲道, “你个怂包!是不是没脸见陛下!”

她这一吼,小半个凤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原来那天上飞的大幺蛾子竟然是林鹤就连三岁的儿童也兴致勃勃地喊: “林鹤变成蝴蝶飞走了!”

林鹤: “……”

她硬着头皮回到皇宫,看了韦菁一眼,说: “陛下呢”

“陛下日理万机,又不是说你想见随时都能见,”韦菁讥笑道, “林圣人从南方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还想着给陛下带礼物,也是有心了。可如今陛下已经是个大人了,她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孩童的玩具还是说……圣人想靠这样的举动来弥补对陛下儿时的亏欠”

林鹤直白地看着韦菁,握着风筝的手微微用力,可见是被韦菁戳穿痛处,给气坏了。

韦菁乐意看她如何发作,如何气急败坏,羞愧不安,没想到林鹤顿了一会,温声道: “你说得对,我亏欠霖儿太多了,这些年,还好有你和秦玟陪在霖儿身边,护她安然无虞,顺利登基。”

韦菁微怔,看林鹤如此诚恳,决计不再为难她,指了个方向说: “陛下在干明殿与人议事。”

林鹤抱拳客气: “多谢。”

韦菁扭过头去,身影从林鹤目光下消失。

林鹤在干明殿外头等了一会,没让宫人进去通传,怕扰了晏霖的正事。直等到秦玟从宫殿出来,见到林鹤一脸风霜,他意外至极,忙道: “林仙长,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你一直在这等着陛下”

林鹤打了个哈欠说: “陛下还在忙政务”

秦玟看天都黑了,失笑道: “陛下也是人,是人就有休息的时候,这会正准备用晚膳,你快进去吧,她知道你来看她,一定很高兴。”

林鹤拿着风筝,刚走两步又犹豫了。

秦玟语气温和地说: “陛下一定很喜欢仙长为她买的这只风筝。”

林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进了宫殿。

晏霖靠在榻上假寐,眉目间有些许愁容,林鹤脚步放缓,唤了一句: “霖儿。”

晏霖从朦胧睡意中清醒,恍惚间望着满面笑容的林鹤,有些失神,低低唤了一声: “娘亲。”

林鹤欣喜若狂,放下风筝,快步过去抱住晏霖, “霖儿,你肯叫我娘了!”

……原来不是梦。

晏霖扶了扶头上冠冕,正色说: “林仙长,你回来了。”

林鹤柔声说: “你刚才还唤我娘亲,怎么不认了”

晏霖唇角勾了勾,两颊酒窝呈现,她被林鹤半搂着腰,上半身则陷在榻上软枕里,温吞地说: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必不会让你失望。”

林鹤心中一阵柔软,尤其她端详着晏霖面容的时候,脑海里总能浮现出那夜湖畔出现的人。

“母亲可曾去找你”晏霖拉着林鹤的手,蹙眉道。

林鹤点头,并未详述。

晏霖垂下眼睑,语音惆怅地说: “我昨夜梦到她在冥界受苦,以她的性子,恐怕不会屈居人下,容易惹出事端。”

林鹤说: “和我担心的一样,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查你母亲过往留下的书籍资料,她生前修习鬼道,有入冥界的法子,我想去冥界找她。”

晏霖震惊,仔细端详着林鹤,奇道: “你不是已经把她忘了吗怎么肯为她前往冥界”

林鹤面上没有波澜,平静地说: “我这次前往宓阳,青城,故地重游,甚至还能记起儿时之事,唯独忘了你母亲,此事很不寻常,于我而言,犹如被人夺走珍宝,如断手断脚一般,无法适应,我每日浑浑噩噩,不管做什么都想不起来关于你母亲的事情,如此异乎寻常,只能说明有人害我,刻意阻碍我,他们不愿我与你母亲重归于好,故而夺走我的记忆,使我如行尸走肉,任其摆布,此乃我平生最痛恨之事。”

闻言,晏霖惆怅许久,竟是笑了。

林鹤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 “好霖儿,你笑什么”

晏霖道: “母亲若是知晓你如此这般放不下她,一定会很高兴。”

林鹤心中空落落的,说了一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我自己。”

晏霖坐起身,伸出双手抱着林鹤,温声道: “足够了。”

不论是为了晏浮生,还是为了林鹤自己,能有这个念想就已经足够了。

对于被遗忘的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喜。

晚膳吃的简单,一碗莲子粥,两三片蔬菜,林鹤适时拿出珍馐楼买的糕点,晏霖不禁好笑: “你还为我带了这个那个风筝不会也是给我买的吧”

林鹤说: “你若不喜欢,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我喜欢,”晏霖接过什锦糕点,拿在手里赏玩了一会,又十分珍爱地将那块糕点放回去,抬头跟林鹤说, “我现在舍不得吃,等会再尝尝。”

林鹤点头,坐在一侧,陪同晏霖用了晚膳,接着去了晏浮生原来的住处。

“这里原来是母亲从前住的寒香殿,你在宫里的那几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晏霖侧目看她, “你还有印象没有”

林鹤摇头。

寒香殿的阶前都长了青苔,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名容貌姝丽的宫女为晏霖掌灯,躬身引着她们进了寒香殿,将寝殿内仅有的两盏油灯点亮。

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灰尘气味,晏霖使了个洁净术,只见油灯焰苗晃动,周围已焕然一新。

“当年母亲还是位不受宠的公主时,便住在这简陋的寝宫里,后来张太后扶持她登上帝位,为了提醒自己无权无势,没有任何靠山,母亲一直住在这里,平日里连灯也不敢多点一盏,怕落人口舌。”说到这里,晏霖微微垂眸,自检一般地说, “母亲身上有很多我未曾注意到的优秀品质,从前我并不清楚,可如今我设身处地去想,如果当时张太后扶持的帝君是我,群狼环饲之中,我该如何活下来。”

“你未必不能,”林鹤说, “你有你的机遇,也有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就像你曾经为母亲做的那样,对吗”晏霖笑了笑。

“我不知道,”林鹤说, “即便我过去为她做了那么多,如今也不是讨债的时候,能见她一面,我就心安了。”

她漫不经心说着,四处翻看,打着帘子进入内殿,在晏浮生用过的那张桌案前坐下来,翻了翻案上积压的公文奏折,见其中都是些未批阅的折子,其中有些还有晏浮生过去用主笔打圈标记的地方。

“找得到线索吗”晏霖凑过来询问。

林鹤摇头, “都是些公文,查不到有用的东西,就算有,恐怕早就被她销毁了。”

“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找,”晏霖说, “母亲住过的地方不止这一处,她还有藏书阁,那里你肯定能翻到关于冥界的记录。”

“明日吧,”林鹤的目光在寒香殿里来回打量着,同时跟晏霖说, “我今日回来时用了千里瞬移符,有些疲倦了。”

晏霖微微颔首, “原来你去青城山,学了些道家的本领。”

林鹤说: “我原见过有人写符的,只照着画了几张,没想到能用。”

如此云淡风轻将“天才”二字诠释得清清楚楚,这世间恐怕只有林鹤了。

晏霖若有所思,想到自己和林鹤血脉相连,或许她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

想到这一点,晏霖心中一片清明。回去之后她还得再用功,争取三五年之内赶超林鹤的修为,到时候或许能通林鹤一道闯入冥界,救母亲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今晚就睡这了,你不必管我,先回宫歇息吧,”林鹤双手搭在晏霖肩上,瞧着她个头快要长到自己这般了,心中又忍不住感慨万千,嘟哝道, “你也是这么瘦,风一吹就能散架一般。”

晏霖轻笑。

她知道林鹤在拿她和母亲作比较,而晏霖何尝不这样呢在帝君这个位置上坐着,她每每都会将自己的行为与先帝比较,还时常问秦玟——

她与先帝相比,功绩如何。云云总总。

林鹤将晏霖送出去,同时招呼着那位容貌不俗的宫女, “好生伺候陛下,别让她太过劳累,提醒日落以后注意休息。”

那女子一阵错愕,不敢怀疑林鹤话语里别有深意,只低头温声答应。

算下来,晏霖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身处帝君之位,身边却没有佳人服侍,想想也是一件憾事。

林鹤躺在寒香殿的温软香账里,忽然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可笑。

光阴荏苒,原来她已经到了忧心子女婚姻大事的年龄了

可她自己的感情一团乱麻,哪有闲心来管别人

林鹤望着床帐顶,从袖中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纸,让符纸在空中燃起,火光映着清冷的寒香殿,现出了另一番场景。

还是帝王用过的那张桌案前,林鹤看到一道纤瘦的女子背影,长发散开,香肩半露,衣裙曳地,而少时的林鹤正跪在她面前,捧起那女子光洁如玉的足,一寸寸亲吻上去,缓慢而温柔。

林鹤心跳倏然加快,她用符纸展示这里曾经发生的过往,猝然看到这般场景,顿时屏住了呼吸,脸红到了脖子。

那弯腰匍匐的女子,用最卑劣不堪的方式,竭尽所能地讨取帝王的欢心。

林鹤啊林鹤,原来你们过去……玩得这么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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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69。

这一夜林鹤未曾入眠,她像一个品性恶劣之徒偷窥着他人的隐私,一次次烧开符纸,一遍遍地展示寒香殿曾经的过往。

她看到年少时失意的自己,被折断翅膀,困于方寸之地,陪同她的只有那位年轻冷漠的女帝,以及无数冷嘲热讽的声音。

只不过,这些倒也不是全部。

少年人的失意时常有之,林鹤出身寒微,卑如蝼蚁,若非身上一些用剑的本事和罕见的天赋,这一世早就被人轻贱到坟墓里去了。

如今人到中年,再回首过往曲折,只觉得如过眼云烟,不值得一提。

倒是少年时期满腔热忱,为帝王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以及绮香落账里的欢爱之事,真真教人刻骨铭心。

如果再给林鹤一次机会,也许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性情如此,实难做出改变。

最后一张符纸燃尽,寒香殿只剩下林鹤一人,刚从秋石子沟回来,满身狼狈,伤痕累累,失魂落魄,蜷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那是林鹤唯一一次逃出皇宫,为了找到沈将军的尸体,她在雪地里挖了三天,手指都冻烂了,可最后还是被晏浮生一路追寻过来,将她带回宫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晏浮生大婚。

帝后是谁是男是女林鹤一概不知,也无心打听,仿佛那是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到晏浮生诞下子嗣,林鹤才回过神来,原来她二人还有一段缠绵的过往。

仿佛已经是另一些人的故事了。

生生。

晏浮生。

许多年后的林鹤看着寒香殿里烧尽的纸灰,怀抱着冰冷的空气,许久都没能回过味来。

她少时优柔寡断,分明爱惨了那个人,可从不敢表白心迹。若那时候鲁莽一些,站出来制止晏浮生与另一个人成婚,最坏能有什么后果呢

沈氏满门覆灭,林鹤一无所有,豁出去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那时候她尚且不能站出来为自己争一袭名分,事后伤心肠断,假死离开,究竟又算什么

不过是赌上两人的感情,教晏浮生这一世不能忘怀罢了。

果然怂包。

林鹤骂了一句,旋即放声大笑。

晏霖早朝之后来看林鹤,见她披头散发,枯坐在地板上,双眼无神,晏霖猛地吓了一跳,扑过去抱住她,说: “林鹤!你魔怔了!”

林鹤眼神许久才回到晏霖身上,她伸手触摸晏霖的脸,唇角勾出一个笑容,说: “霖儿,给我一些符纸,朱砂和毛笔,我现在就要。”

晏霖抓住林鹤的手一探内息,倒抽一口气说: “你给我适可而止,等内息稳定了再说!”

林鹤双目泛红,直直地望着晏霖,那眼神直教人觉得心疼,晏霖实在受不住,语气放软了说: “母亲还在冥界等着与你相见,你别这样作践自己。”

“我……想知道从前都发生了什么,”林鹤垂着眼睑, “若下次相见,我仍然不记得她,她该有多伤心。”

“那也不该急于这一时,”晏霖看一眼屋里烧过符纸的痕迹,摇头说, “你烧了太多符纸,内息紊乱,容易反噬自身。”

林鹤的确有些累了,她想从地板上起身,身体却有些晃晃悠悠。晏霖索性扶着她坐稳,于她身后盘腿坐下来,运转灵力,将一部分真气渡给林鹤,助她恢复内息。

片刻功夫,林鹤已经大好,睁眼说: “可以了,霖儿。”

晏霖无事发生一般,起身,正了正冠冕,与林鹤说: “朕还有事与人商议,不能陪你,你若想去先帝的藏书阁,便和韦菁一道前往。”

林鹤说: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

“朕不放心你,”晏霖语调抬高了些, “韦菁——带林仙长前往藏书阁。”

韦菁现身,不满意地看了林鹤一眼,幽幽道: “陛下,臣的职责是保护您。”

晏霖冷漠道: “以朕现在的修为,难道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韦菁焉着脑袋,低声说: “遵命,陛下。”

等晏霖走后,韦菁和林鹤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面面相觑,韦菁咬牙切齿地说: “你是陛下的娘亲,怎么混到这么没出息,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林鹤笑了笑, “没办法,我欠她的。”

藏书阁在后宫深处,四面有结界围合,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

韦菁抱臂站在林鹤身后,有意看她如何破解结界,语气风凉地说: “陛下命我带你来藏书阁,前面就是藏书阁,请便。”

林鹤伸手触碰结界,感受到结界上反弹的张力,她割开手指,挤出血在上面画了一道龙飞凤舞的符文,只见结界上金光发亮,林鹤再次伸手时已经可以穿过透明结界了。

她无事一般走过去,韦菁急道: “你做了什么怎么破的结界”

林鹤说: “陛下交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你可以滚了。”

韦菁心急,朝林鹤这边追来,触到结界的一瞬间,只见空中半透明的金光一闪,将韦菁轰飞出去。

“你改了结界!”韦菁气得吐血, “林鹤,你好大的本事!”

林鹤谦虚道: “哪有什么好大本事,不过比你稍微强一点。”

韦菁气急败坏,爬起来再次设法进入结界,这次却被轰得更远,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得,她早就知道跟林鹤作对一定会倒霉。

可就是忍不住要去犯贱。

韦菁犯着嘀咕,拍拍身上的灰,垂头丧气去找晏霖复命。

林鹤在藏书阁上面不吃不喝,转眼已经数十天了。

这些时日,晏霖除了上早朝,其他时间都不分日夜地守在藏书阁前面,思考着破解结界的法子。

她担心林鹤步晏浮生后尘,放弃光明正道不走,投身不入流的歪门邪道。

第三十日,晏霖终于破解了被林鹤加强的结界,进到藏书阁。

藏书阁乃晏浮生生前所建,她平时最爱网罗天下书籍,除了处理朝政事务,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阁中。

没有人知道她平时都看什么书,但博学如秦玟这般,也对晏浮生的才识赞不绝口。

“先帝嗜书如命,一身本事全靠自学参悟,我从未见过她那样悟性绝佳的人,若非遇到林仙长,她本该精励图志,成就宏图伟业。”秦玟说这话时,总是带着惋惜。

从前晏霖听到这话时总是嗤之以鼻,那时候她身上灵脉被晏浮生封印,没有修道的途径,只觉得世人夸大了母亲的才能,换作是她也能办到。

等到晏霖拥有了帝君之位,拥有了曾属于母亲的藏书阁,她才知道要在日理万机之中腾出时间自行修习一门古代术数,究竟是有多难。

久而久之,晏霖放弃了藏书阁,这里大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古书,还有一些九洲游记,见闻杂谈之类的书籍,与她修习并无多少益处。

于是这里仍然保留着晏浮生时期的样子,书籍布局按照她的喜好摆放,整齐有序,无一杂乱之处。

林鹤在这里不吃不喝呆了一个月,但她也是个讲究人,除了手边一两本摊开待看的书,其余看过的书都被摆放回去,一如她进来时原本的模样。

晏霖看到林鹤时,未免松了口气,她生怕看到一地狼藉,林鹤坐在书堆里发癫的模样,好在她并没有发癫,只是看书看得痴了。

“林仙长,你不会像我母亲一样,修了鬼道,打算以身饲鬼吧”晏霖轻飘飘地说着,眼神死死地盯着林鹤手里残破书卷。

“我不会,霖儿,”林鹤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说, “我只想知道,你母亲平日里看什么书,都在研究什么,或许能找到入冥界的线索。”

晏霖暗暗地吐了口气,走到林鹤身侧,认真看了一会,有些失望地摇头。

“我看不懂,”晏霖说, “母亲能看懂的书籍,为何我到现在仍然看不懂”

林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提出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母亲……此前一直在研究重生秘术……”

晏霖似懂非懂地重复那四个字: “重生秘术”

林鹤皱起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喃喃不安地说: “比起飞升上界,她一直以来更关心重生一事,我以为观她过去阅览的书籍,能查出鬼道相关的线索,可她翻看的最多的几本古书,著述的却是与重生秘术相关……”

晏霖: “……”

林鹤抬眸看她, “霖儿,你怎么想”

晏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般才疏学浅,半晌蹦不出一个字,她怔怔地看着林鹤,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似得,神情都僵住了。

林鹤失笑,合上那卷残破的书,继续翻找下一本。

“娘亲,”晏霖定定地望着林鹤,咽了咽口水, “你怀疑母亲曾用过重生秘术”

林鹤语气寻常,摇头一笑,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了解她的平生,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至于书中说的重生秘术,听起来更像奇谈怪志,也许生生只是喜欢看一些奇谈怪志而已”

“这个理由很牵强,”晏霖说, “母亲的一生波澜壮阔,她对很多事情的发展有精准的预见性,若说她曾用过重生秘术,我信。”

林鹤笑了笑,将那本残破书卷递到晏霖手中。

晏霖如痴如醉地翻看,两人半晌都不再说话。

藏书阁外又过了三天,韦菁焦急如焚,跺脚说: “得,又疯了一个!”秦玟拢着袖子叹气。

转眼到了七月,林鹤和晏霖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筑仙门的弟子跪倒了一排,朝中老臣更是哭天呛地,高喊着“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终于出来了!”

秦玟鬓边长了白发,见了晏霖也不下跪行礼,看样子余气未消。

晏霖笑脸相迎,主动开口说: “先生这段时日辛苦了。”

秦玟冷着脸,一字不说,转身走人。

韦菁笑吟吟说: “陛下,老秦这两年替您打理江山,心都要操碎了,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若非他替您强撑着,您这帝君之位早让人给抢了。”

晏霖愈发觉得对不住,跟韦菁说: “请人再送些丹药给秦先生补身体,明年朕与沧州王女完婚,还得请秦先生为朕主持。”

这话明摆着说给一众朝臣听——第一,女帝打算明年就和沧州王女完婚,第二,秦玟在女帝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双亲,不可逾越。

他掌朝中大权,是陛下金口玉言承认的。

听到这话,秦玟气消了一半,回过身看着晏霖说: “陛下,帝王婚制须依循王法,须天问宫长老主持,恐臣无能,担不起此职。”

秦玟此前的职位是太子太傅,自晏霖登基后升为太师,辅佐女帝执政,可他原是天问宫秦氏家族的绞楚,年少时阴差阳错喜欢上了晏浮生的帝后——京中新晋权贵温家公子温蕤光。

温蕤光行事轻浮,好打抱不平,又不肯听秦玟劝阻,结下仇家无数,于婚后第二年便被人谋害,只比林鹤死在流放路上晚了一个月。

当时宫中传的风风火火,传言说晏浮生是因林鹤的死而发疯,故而密谋害死了温蕤光,传言到了温家口中,一度信以为真。

世人都知道,温家只是晏浮生巩固帝王权力的一颗棋子,温蕤光虽贵为帝后,可事实上连晏浮生的面都见不到,两人根本没有一丁点感情。

更何况,早就听闻晏浮生大婚之前已有身孕,那是谁的子嗣,所有人心知肚明。

林鹤死了,晏浮生要杀温蕤光,此乃情理之中。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流言却足够逼得温家与晏浮生反目,直到秦玟只身一人凭一己之力,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此事才得以平息。

原来杀温蕤光的主使,正是天问宫老秦家的人,也是秦玟的兄长血亲秦钰。

秦玟为心上人讨回公道,不惜将手足之亲送上刀口,将天问宫置于风口浪尖,故此他被逐出天问宫,此后隐居宫中,成了晏浮生的一介心腹。

光阴流转,如今秦玟两鬓白发,脾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好。晏霖说两句好句,他便消了气,还是那任劳任怨,不辞辛苦的模样,低头与晏霖说这几个月九州发生的事。

听到青城山有些动作,林鹤忍不住插一句: “那几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消停”

秦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林鹤有些犯怵,她腆着脸笑道: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

秦玟不搭理她,继续跟年轻的女帝汇报工作。

林鹤做了个鬼脸,韦菁耸肩说: “老秦现在,最恨的就是你。”

林鹤大为震惊: “此话怎讲!”

“他说你身为女帝之母,不教她学好,只教她学坏!”

林鹤略微的震惊之后,厚着脸皮说: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人,教不了陛下什么,只能倚仗秦先生。”

林鹤听到秦玟重重地“哼”一声,仍不搭理林鹤,继续汇报工作,教人哭笑不得。

七月十四,中元节前一日。

林鹤写了一道改了生辰八字的符纸带在身上,以血腥之气掩盖身上的活人气息,循着冥日找到鬼门,在日光将落未落的瞬间,迈入冥界大门。

四周景象转换,眼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看不到尽头的大道,大道上有零星的人影,徐徐往前赶路。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盯着脚下的路,无论林鹤怎么呼唤,这些人都不曾应声。

倏然间,林鹤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只不过那时候唤不醒的人是她自己,而那个跌跌撞撞跟了她一路的人——是晏浮生。

林鹤紧紧攥着符纸,走过漫长的阳关大道之后,两边开始出现城郭,城门牌匾上写着“氓城”,大概是此地的名字,探头望去,氓城中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林鹤前去打听,城门口的杂役却拦着她说: “走走,往前走,不要回头,速速投胎去。”

林鹤用的生辰八字是一名惨死的叫花子,在冥界众人眼里,她面目丑陋,头上长疮,衣衫褴褛,脊背佝偻,即便是冥界的鬼魂见了,也得叫一声“可怜”!

这样的可怜人,早早投胎都是福气!何苦来他们氓城做杂役

林鹤遭人驱赶,不免争辩道: “兄台,我来寻我妻子,你不必赶我,我打听完我妻子下落后,自会离开。”

众鬼嗤笑: “疯了吧,你这样的鬼哪来的妻子”

林鹤当真没想到,自己当人时落魄,当鬼竟也这般落魄,居然叫一众罗罗都瞧不起自己

她假意离开,趁着几个鬼放松警惕,迅速冲进城,众鬼大怒,张牙舞爪地追。

正值街道上一顶花轿路过,林鹤冲到鬼群里,兴冲冲地看热闹,扇着掌风说: “原来冥界还有人成婚”

鬼群被她这身叫花子的行头惊到了,纷纷闪开,嫌弃道: “哪来的不长眼睛的死鬼,臭气熏天,还不滚去投胎!”

林鹤乐呵呵地笑: “诸位息怒,在下只是来打听我妻子的下落,不会在此久留。”

一公鸭嗓的男鬼嚎道: “我信你个鬼!就你这叫花子怎么可能有老婆!”

林鹤抱拳致意,彬彬有礼地说: “实不相瞒,我妻子姓晏名唤浮生,不知她如今在冥界何处,诸位若能为在下指一条路,在下感激不尽。”

鬼群静默了数息,旋即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众鬼前俯后仰,指着丑陋的叫花子说: “你妻子是晏浮生,我夫君还是林鹤呢!”

林鹤: “……”

罢了。

人已经到了冥界,还怕找不到生生大不了一座城一座城地掀开看,势必将人找出来。

林鹤埋头从众鬼中穿行,那公鸭嗓笑得几乎晕倒过去,指着林鹤说: “你妻子是是……是晏浮生,她就在刚才过去的花轿上呢!”

林鹤闻言暴跳如雷,迅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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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70。

林鹤有过些许怀疑,她知道那些鬼以为她发了疯,会编胡话来戏弄她。

可刚才林鹤说起晏浮生的名字时,众鬼笑倒一片,可见他们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也许知道些什么

上次在湖边见面,晏浮生说过还会来找林鹤,林鹤以为只消等个十天半个月,晏浮生一定还会出现的。可她清明节都没来,明日就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林鹤害怕晏浮生仍然出不来,她再也等不及,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告诉她,晏浮生一定是在冥界遇到了麻烦。

以晏浮生的性子,若出得来,她冒死也要出来见林鹤。

既然这么长时间没出来,那定是被诸如冥王之类的人物给绊住了。

林鹤又气又恼,飞身踩上花轿,掀开帘子一看,是个不认得的女子,两人对视一眼,林鹤转身要走,那花轿女子忽然哭道: “仙君!救我!”

林鹤嘴角抽了抽, “我如何救你”

“仙君,求你带我离开氓城,”女子双手伸往空中,胡乱扑腾, “去其他城郭也好,去熔炉也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林鹤这才发现,原来这新娘是个眼盲之人——怪不得她称呼自己为“仙君”。

“行。”林鹤一把捋起女子,飞身离开花轿,往城墙方向飞去。

女人紧紧抓着林鹤的腰,睁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氓城的喧嚣声已经落在身后,众鬼的咆哮变成无能的愤怒,此刻这眼盲女子才确信自己已经脱险,心有余悸,落地之后,咽了咽口水说: “仙君,可否告知大名”

“我来冥界寻我妻子晏浮生,”林鹤说, “你如果知道她的消息,还请您务必告诉我。”

盲女点头,露出柔和的笑容,她落下膝盖,语气温和: “原来是林仙长,久仰大名。”

林鹤有些意外,忙扶盲女起身,盲女不肯起身,温声道: “我的确听说过女帝在冥界的一些传闻,也许能帮你找到女帝陛下,作为代价,仙长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林鹤仍扶着她: “但说无妨。”

盲女眼中泪水滴落,仍挤出一个笑容,字字清楚地: “林仙长,若我帮你找到女帝陛下,仙长您可否送我前往熔炉,我幼时被养父刺瞎了眼,如今仍旧看不到半点光,几次欲前往熔炉投胎,都误入歧途,被拐入城中做苦役,我唯一心愿便是来世能有一双能看见光的眼睛,林仙长,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麻烦”

林鹤扶她起身,温声说: “一点也不麻烦,我带你前往熔炉,现在就走”

盲女执意道: “不,我有言在先,必须先帮您找到女帝陛下。”

林鹤说: “也好,我对这里半点不熟悉,还请您为我带路。”

盲女低下身行了个宫廷礼。

林鹤借此时机仔细看了她一眼。除去眼盲这一点,她容貌和身段都算出挑,行为举止中透露出良好的教养,可见家世不会太差。林鹤问她: “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

盲女笑道: “身处此地,姓名来历,不值一提,何况我很快就要去往来生,红尘往事,不足记挂。”

林鹤: “姑娘旷达通透,在下佩服。”

盲女摇头一笑, “哪有什么通透不通透,已死之人,大都这般。”

接着又说: “林仙长,我们刚刚逃出来的地方是氓城,此处不分东南西北,唯有一条笔直的阳关道指引方向,往前则有佞城,蠃城,城,郾城等等四十九城郭……我听人说过,女帝陛下一开始被发配至匣城,后来和冥王大闹了一场,如今应该是被冥王关押了。”

林鹤呼吸一紧,说: “既然如此,那我先去匣城了解情况,再找冥王要人。”

盲女道: “你为生者,她为死者,前世姻缘早已断灭,即便你去求冥王,她也不会答应你的。”

“如若那样,那我只能去抢。”

盲女不置可否,说: “先去匣城吧。”

匣城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城门口只有一个打盹的守卫,见到一个叫花子带着瞎子进城,也不觉得稀奇,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后继续打盹。

与氓城那些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的鬼魂不同,匣城的鬼浑身散发着低迷,颓丧,生无可恋的气质,甚至有的落魄鬼魂走着走着突然躺倒在地,等林鹤凑过去一看,那鬼已经进入梦乡。

城中建筑大多低矮破败,唯有一座尚能入眼的重楼,牌匾上大笔挥毫写着“阴阳司”三个字,想必这就是晏浮生初到冥界时的公所了。

如晏浮生那般矜贵的人,就连看一眼这穷酸地方都算是脏了眼睛,林鹤简直无法想象,她初来乍到时究竟如何才能接受这般落差

林鹤推开阴阳司的门,里头坐着一个呆头呆脑的白脸书生,仰着下巴傻乎乎地看向林鹤和她身后之人,迟钝地开口: “二位……是有何贵干吗”

林鹤打量他,开口说: “你是方诩”

方诩满脸惊喜,站起来说: “连你这样的惨死鬼都认得小生,看样子小生在冥界威望有加,真是可喜可贺!”

总觉得……这冥界的官吏脑子不好使的样子。林鹤凑近,正想说几句话,方诩却嫌她落魄潦倒穷酸德行,连忙退步,捏着袖子遮掩口鼻,皱着眉头说: “你这惨死鬼……别离小生太近,晦气得很!”

“阴间的人,还怕晦气”林鹤好笑道, “还是说你做了缺德事,怕遭报应”

方诩瞪大眼睛: “小生我我……我怕遭什么报应”

林鹤: “我听说你为晏浮生办事,最近才升了主簿一职,你一定是使计害惨了女帝,才得了这份差事。”

“冤枉死了!”方诩急忙解释, “晏主簿那事与小生没有任何关系,小生瞧你二鬼落魄至此,不忍驱逐,你二位万不可含血喷鬼!”

林鹤摇头, “你若不是做贼心虚,怎么这么着急辩解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掩人耳目罢了。”

方诩可急坏了,颤抖的手指指着林鹤说: “哪有你这样凭空污人清白的小生与晏主簿主仆一场,从未有过害她之心,是她执意去挑衅冥王,小生劝过她许多次,可晏主簿根本不把小生放在眼里,小生无能为力,劝不动她啊!”

林鹤只是胡言乱语说了几句,这方诩却急得说了一大通,不像扯谎。

尤其是那句“小生劝过她许多次,可晏主簿根本不把小生放在眼里”,林鹤几乎能想到晏浮生平日里和这小白脸书生的主仆相处模式,简直太真实了。

此人尚且能在晏浮生犯错时劝说几句,可见其心不坏。

思忖间,听见盲女开口说: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林鹤的好奇心回到盲女身上,问她: “你如何得知”

盲女目“视”前方,平静地说: “我初来冥界时,屡屡受骗,久而久之便习得了一样本领——能分辨真话和谎言,方诩所言,并无谎话。”

林鹤深觉这项本领的确得,仔细一想更是这个道理。

怪不得当时林鹤只是撩起花轿看了一眼,此人便认定林鹤能救她。她虽然看不见光,但心底似乎有一双独到的慧眼,能识人真伪。

盲女的话给了方诩莫大的底气,连腰杆子都挺直了,他长吁一口气,两眼发光,朝盲女说: “世人浮躁盲目,常常以恶意揣测他人,妄加指责,鲜有人能静下心来,明辨是非,姑娘之才,小生佩服。”

被人如此赏识,盲女险些乱了阵脚,局促道: “主簿谬赞,我只是凭直觉分辨,没什么才能。”

方诩说: “能以真心待人,便是难得之才,姑娘切不可妄自菲薄。”

盲女往林鹤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她被方诩这套近乎弄得不自在了。相反,她还是习惯当个被人无视的瞎子。

林鹤失笑,轻轻扶了下盲女的肩,使她稍稍定下心神,旋即跟方诩说: “是我低看你了,没想到你倒是个君子,既然如此,我也跟你坦白,我其实是为晏浮生而来。”

方诩微微发怔,林鹤拿出那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给他看,解释说: “此乃障眼法,我就是靠这张符进入冥界。”

“你你……你是活人”方诩吓得结结巴巴,指着林鹤说, “你……你与我们主簿多大仇多大怨,竟……竟追到这种地方,是要赶尽杀绝吗”

林鹤哭笑不得: “我像是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吗”

方诩在冥界兢兢业业,已有数百年没见过活人了,这会突然见到一个闯入冥界的大活人,已然是吓得不轻,抱头鼠窜,还是被林鹤一把抓了回来。

“饶命啊,”方诩喊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鹤捏诀,生成一道结界,隔绝他嘶喊的声音,同时好声好气地说: “你识相点,告诉我晏浮生的下落。”

方诩瑟瑟发抖,盲女开口说: “仙君希望你能帮她找到女帝,并无害你之意。”

“可……可小生并不知道晏主簿的下落,”方诩撇着嘴哭丧道, “冥界共四十九城八十一座熔炉,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山,火海,极寒之地,小生若是找得到晏主簿的下落,早就找到了啊!”

林鹤看一眼盲女,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不待林鹤提问,便回答道: “他没说谎。”

“小生从不说谎,从来都不,”方诩一边说,一边举起四根手指,慷慨激昂道, “小生可以发誓,晏主簿虽然性格古怪了些,为人也不是那么好相处,可像她那样的绝世美人,小生在冥界数百年都不曾见过,小生只想为她肝脑涂地,大展宏图,哪想得后来出了这样的事……”

林鹤打断他: “出了什么事”

方诩便将晏浮生到任匣城之后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略去前因后果,简单来说就是晏浮生因为擅自离开冥界被责罚,之后更是不服管教与冥王闹僵,再后来她就失踪了。

“其实小生已经找过很多次了,”方诩垂着头说, “匣城就这么个破大点的地方,翻来覆去底朝天了,其他城郭的人也问过了,连冥王那里小生都去问了。”

林鹤眉间一股愁绪: “冥王怎么说”

方诩小心地看一眼林鹤的脸色,摸了摸鼻子,小声说: “……冥王也不知道。”

盲女清亮的声音说: “你说谎。”

方诩顿时难堪,又羞又悔,硬着头皮说: “冥王说, ‘冥界有八十一座熔炉,前往转世投胎者数不胜数,甚至有人闭着眼睛走两步就会掉进熔炉,还有人醉酒掉进熔炉,古往今来不胜枚举,晏主簿又不是神,既然不是神,就会有弱点,走在路上掉进坑里都是可能的情况,她若不出现,你取而代之,替她管理匣城便是。’”

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埋到了脖子里,末了小声补充道: “小生知道,冥王这话虚伪至极,是他害了主簿,可小生也没有办法为晏主簿主持公道……”

林鹤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桃花般的眼睛失去光亮,双瞳漆黑如墨,眼神仿佛结了冰霜,一层一层侵入肺腑,教人生生地抽了口冷气,僵得动弹不得。

“那冥王的意思是……”林鹤几乎屏住了呼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生生已经前往转世了”

方诩莫名地紧张,咽了下口水, “小生觉得,她话里话外应该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公之于众。”

林鹤脑海一片空白,就连站稳都需要极大的力气,袖子下面双手捏成拳,骨节处青筋暴露。

“冥王骗你,”盲女的声音仿佛金钟敲响,余音环绕,予人一片清明,她说, “冥王知道女帝何在,她说那话是故意让你以为她遇害了。”

三人陷入一阵寂静,良久,林鹤才回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说: “他欺人太甚!”

“小生再去问他!”方诩急道, “必要问出晏主簿的下落!”

林鹤拦住他: “你问他也没用,若生生被他看押,凭你口舌之力,根本不能劝说他放人。”

方诩奇怪地看了眼林鹤, “生生”

林鹤说: “晏浮生是我妻子。”

方诩长长地“哦”一声, “所以你是林鹤”

林鹤点头: “正是在下。”

“你是林鹤的话,事情更麻烦了,”方诩摇头晃脑,咋舌道, “你为了晏主簿孤身闯入冥界,这事要是被冥王知道,她绝不会放过你们。”

林鹤冷笑: “我与妻子阴阳相隔,即便是清明节,我为她准备了招魂幡,也不能等到她来见我一面,冥王害我们夫妻不能相见,我没找冥王麻烦,他为何还要找我们麻烦”

方诩看一眼林鹤,叹了口气,又看一眼林鹤,复又叹息,手背拍在手心上,喟然道: “你不一样,林鹤,你和千千万万的众生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林鹤: “”

“你是千挑万选的人,”方诩格外深意地看了林鹤一眼, “你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回魂人界,是蒙受了冥王的大恩。”

“我倒觉得,应该是生生求他救了我,”林鹤说, “即便他有意救我,也会以此胁迫生生做出牺牲,与其说我蒙受他的大恩,不如说他居心不良,滥用生杀大权。”

方诩眼睛发亮,双手笨拙地悬在空中,出神地听着林鹤的话,半晌才说: “你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林鹤目光坚毅,取出三道符纸,用浸了神龙血的朱砂绘制符文,一面专心画着古树,龙纹,一面分出心神跟方诩说: “我需要你带我去见冥王一面,尽快找到生生被关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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