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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 作者:三杯换琴来
  • 类型:游戏竞技
  • 更新时间:2024-04-08 06:21:55
  • 章节字数:869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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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71。

林鹤能来到冥界寻找妻子,主要是借助一名死者的身份,骗过了冥界的大门,这种手法还是从晏浮生那里得到启发——她在寒香殿过往的回忆中见过晏浮生为她写符,目的是篡改林鹤的身份,以便她去地宫陵墓里偷一把前朝剑修生前用过的剑。

这半年来,林鹤一直在钻研写符的门道。相比于剑修,法修这类将物理法术攻击钻研到极致以追求一招制敌的术数,符修更偏向于一类追求捷径的偏门左道,不能降敌,顶多能在被追杀时逃得快一些,换作从前,林鹤压根看不上这类修士。

但如今与以往不同,林鹤深知一点——即便她的剑能撼天动地,可凭借蛮力是无法撬开冥界的大门,她无时无刻都在渴望着与晏浮生重逢,故而避开了各类研究风火雷电的法术,专心研究与冥界沟通的符文。

研究此类术数于她本人主职剑修并无半点益处,如若曾经指点过林鹤的几位师父还在世,定会破口大骂林鹤如今的懒散模样,指责她无所事事,不思进取,浪费一身仙骨。

可那些教导过林鹤的人早早驾鹤西归,林鹤如今活成了什么样子都与他人无关。

当着方诩的面,林鹤用浸了自己血液的朱砂画符,朱红笔墨在金黄的符纸上粲然若现出神兽图腾,这般功力令方诩惊叹不已。

“小生上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符,要追溯到好几百年前了,那时候也有一位符修,用她那神龙血脉的道侣的血来写符,你猜她写那符纸作何用处”

林鹤神色淡淡地看了方诩一眼,方诩笑着道: “小生不过是想起了从前往事,这九州大陆上,像你一样不思进取的天才也曾有过,只不过都没落到一个好下场,就连死后尸体上的每一寸筋骨血肉都要被割开,被人啖食!”

林鹤轻笑, “既然已经死了,被人分食又能如何两眼一闭到了冥界,哪管什么生前身后事”

方诩撇嘴: “你若见了冥王依旧这么嚣张,恐怕会惹来大祸。”

林鹤食中二指夹着一张漂亮的符,顶着一张长了疮的假脸,唇角弯出一个怪诞的笑,与方诩说: “我这个人就是油盐不进,你与其花费力气劝我安分守己,你不如与我说说,那位用道侣的血写符的前辈,写那符纸做什么用”

方诩看一眼林鹤身后的盲女,神情有些别扭,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在说谎和说实话之间,他选择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想到了一个找到晏主簿的方法。”

林鹤带着玩味的笑,看着他说, “你不妨说说看。”

方诩道: “你这符名为千里追踪符,将此符附在冥王身上,追查她所到往的地方,便能找到晏主簿的下落。”

“你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给说了,看样子我倒是小觑你了,”林鹤将千里追踪符递给方诩, “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吧”

“你想让小生把这张符附在冥王身上,”方诩皱了皱眉, “这倒不是难事,只是如果被发现,小生不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

林鹤说: “如果被发现,我会亲自出面与冥王交涉,不会让你承担任何风险。”

“小生……倒是信得过你,”方诩小声说, “只不过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冥王的脾气,后果绝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林鹤从容道: “如果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大不了我和生生一同跳入熔炉,来世再续前缘。”

方诩微微惊讶,仔细端详林鹤,顿了一会,他咽一口唾沫说: “你若有如此坚决打算,不愁此事不成。”

毕竟冥王把宝押在林鹤身上,希望她能突破修为飞升上界,可如果林鹤带着冥王的希望跳入熔炉,于冥王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方诩清楚利害关系,盘算了一些做这事情对自己的好处,最终脑海里亮出两个字——有戏。

他心中酝酿出了一个更加详细的计划,并不急着跟林鹤交待,只是神色郑重地说: “你如果铁了心要救出晏主簿,也是有几分胜算的,冥王并非毫无弱点,你如果能再找来几名帮手,或许能逼迫冥王做出妥协。”

林鹤道: “我去哪找来帮手呢”

方诩告诉她一个名字: “楚尧。”

林鹤挑眉。

方诩: “楚尧在冥界人脉甚广,你如果能满足他一点喜好,他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林鹤: “此人是男是女”

“你问到关键了,”方诩故作玄虚,食指抬起,摇头晃脑说, “此人非男非女,亦男亦女,但有一点可以明确,他好美色,如果能施展一下美人计……这事定能办成。”

林鹤笑道: “你是说让我去施展美人计,骗楚尧帮我救我妻子”

因带着惨死鬼的符,林鹤的笑看起来格外渗人,方诩盯着这张不讨喜的脸,忙说: “使不得,可千万使不得!”

别说找帮手了,林鹤现在这张脸能把人吓死。

林鹤深以为然的模样,说: “也对,生生知道我为她做这种事,一定会吃醋,况且那楚尧也不是什么好人,好色之徒,找他帮忙还不如不找。”

方诩心里犯嘀咕,槽点太多不知从何说起。林鹤心神一动,说: “倒是可以写几张符,找几个容貌丑陋的鬼带着去诓骗他,到时候叫上生生一起看他笑话,那画面定然有趣!”

“这……”方诩咋舌,小声埋怨说, “当下……是考虑这种画面的时候吗”

林鹤不禁一笑,跟方诩说: “你按计划行事,其他无需担忧,至于找帮手一事,我会尽力而为。”

当天,方诩叫了辆马车,忧心忡忡去找冥王,林鹤和盲女也在马车上,期间几次路过熔炉,四周温度上升,汗流浃背,林鹤提醒盲女: “姑娘,接下来我要办的事凶多吉少,你不如就此下车,前往转生之地,好过同我们一道涉险。”

女子淡淡笑道: “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有幸能帮到仙长,派上一点用场,我便得偿所愿,此生足矣。”

林鹤说: “你的才能远比你想象中有用,万不可妄自菲薄。”

方诩附和道: “是啊是啊,姑娘若是愿意留在匣城,小生愿为姑娘谋个一差半职,能保姑娘在冥界安稳度日,不受恶鬼欺负。”

盲女笑道: “多谢主簿好意,比起在冥界安稳度日,我还是更愿意前往熔炉寻求一丝转机。”

“人各有求,唉,”方诩叹道, “既然这样,小生只能祝你来生投个好胎,一世圆满。”

再往前走,温度越来越高,林鹤身上出了汗,闷得难受,掀开帘子往外看,见此地风景荒凉奇特,便问方诩: “这是哪里”

“前面是断崖,小生如果没有猜错,冥王此时应该在断崖与部下商议鬼节的布置,再过几个时辰,就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了,”方诩拼命扇着扇子,嘴里说个不停, “往常这种时候容易出差错,有些鬼趁着这个时节留在人界不愿回来,得我们鬼差去擒拿,但是这几年人界动荡,冥界的来的新人比较多,相当没那么好管理了,去年就发生过混乱,这一次恐怕更乱了。”

林鹤不做声,方诩絮絮叨叨了一会,见林鹤要施法降低马车内的温度,连忙阻止: “仙长姑且忍耐一下,你一旦施法,会被他人探知到的!”

汗水已经浸湿了林鹤的里衣,她停下施法的动作,反而平静下来观察周围的力场。

冥界和人界最大的区别就是力场的不同,人界有广阔渊源的地下灵脉,同时周围散布着许多不均匀,无规律的灵泉,再加上许多人为因素,人界的灵力力场总是处于极度混乱之中,很难被捕捉规律。冥界的灵力力场如同一张摊开的白纸,均匀地出奇,处于白纸上的魂魄一旦施以法力修为,就会立刻被觉察。

比如此时,林鹤已经能感受到断崖不远处的鬼魂,他们身上携带着强大的法力,成一字排开,在他们之上,有一个法力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的鬼魂——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鹤都能感受到她的气场和压迫感。

林鹤猜想,她应该就是冥王了。

如果林鹤在马车里施术,即便是再简单不过的清凉术,也会引起断崖那边的鬼魂的注意。

断崖分两段,一高一低如同猛兽张开的巨口。方诩的马车停在矮的那侧崖口,而冥王及其部下则在对岸,中间是深渊,深渊底下熔浆烈焰翻腾不息,一旦魂魄掉入其中,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林鹤和盲女停在马车上,看着方诩屁颠屁颠下车,不久冥王在崖顶降下飞桥,方诩小心地过了桥,恭敬参拜冥王。

林鹤不知道方诩打算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千里追踪符附在冥王身上,她对这位儒生抱有期待,于是在马车上忍着高温等待了许久,等到他们会议结束,方诩屁颠颠跑回来。

“如何事情办成了吗”林鹤说。

“刚才那种情况,小生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方诩用干净的手帕擦汗,跟林鹤说, “不过小生跟冥王说了一件事,不出意外的话,她会私下来匣城找小生,这事……跟晏主簿有关。”

林鹤显然没多少耐心了,催道: “快说。”

马车开动,方诩侧耳倾身,跟林鹤说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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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72。

原来晏浮生走马上任之后,一刻也没闲着,的确确的在冥界做了一番事。

她查了冥界历代以来的档案,上面详细记录了不同时期冥界的鬼魂名单,包括这些鬼魂最后的下场——是前去投胎,还是继续留在冥界,亦或者是魂飞湮灭。这些档案存放在冥界的文室,数量巨大,成山般堆积在书架上,平时根本无人问津。

然而,晏浮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翻看了这些档案,同时她对照了现世九州不同时期的人口数量,以及冥界现存的鬼魂数目,整理出了几份名单。很快晏浮生拿着整理的名单去找冥王,以执行公务为由,要求冥王外放她去人界审查。

“晏主簿还是太自信了,她以前是人界的帝君,人界有人界的规矩,帝君的职责就是负责维护人界的规矩,使凡事都有准则,但冥界不一样,在这里完全是冥王说了算,”方诩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滔滔不绝地说, “即便是晏主簿有那个能力去蹚浑水,冥王这边还不一定让她去呢,这一点小生也跟晏主簿强调过,可她一意孤行,偏执己见,可能她就是太想回到人界……”

林鹤有些心烦意乱,从方诩的言语中,她大概能推断出冥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甚至可能对晏浮生怀着强烈的敌意和嫉妒。

让晏浮生屈居于这样的人下,那是何等的委屈

更何况,冥王还能以林鹤来要挟晏浮生,逼迫晏浮生做她不愿意的事。

“你说的名单,具体是指什么”待方诩讲到口干舌燥时,林鹤见缝插针般问。

“具体小生不是太清楚,但应该跟冥界的管理漏洞有关系,可能涉及到一些逃匿在人界的恶鬼,”方诩擦了擦汗,继续说, “晏主簿想用管理人界的那套方法来管理冥界,查漏补缺,揪出那些逍遥法外的恶鬼,她本意是好的,但如今冥界大部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晏主簿真把这些漏洞给堵了,以她的能力来说,确实有可能办到,那么这样一来,反而显得冥王这些年在冥界一无是处。”

林鹤徐徐吐了口气,面上露出赞许的神情, “原来如此,看样子生生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出类拔萃,倒是冥界一众以冥王为首的乌烟瘴气,尸位素餐之徒,着实该死。”

方诩怔了片刻,忽然觉得……千百年来如死水一般烂的发臭的冥界,可能要迎来转机了。晏主簿的做法没有错,她有着统管人界九州的经验,比起冥王,也许她更适合管理这个烂糟糟的冥界。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已经在冥界呆了太久,根本无法想象任何可能发生的改变。

“晏主簿失踪后,小生曾问过冥王晏主簿的下落,当时冥王怎么答复小生的你们也都知道,只不过除此之外,冥王还问及小生是否知道晏浮生整理的名单在哪里,当时小生的确不知,后来回到阴阳司仔细找了一番,确有发现,故而小生刚才在断崖与冥王说了这事,一会儿冥王应该会来匣城找小生,”方诩顿了顿, “想要将千里追踪符附在冥王身上,这是个机会。”

回到匣城,方诩拿出了他所谓的“发现”,那是一封未拆开的信,上面隽秀而工整的字迹写着“阿鹤亲启”四个字。

林鹤接过那封信,指腹轻轻抚摸墨水印下的字,心神触动。

“你没拆开看过”林鹤说。

“没有。”方诩腆着脸说完这话,就听到盲女轻咳了一声,他忙改口道, “小生只借着光大致看了一眼,并未拆开信件。”

说着他示范性地拿起信封,薄薄的纸被灯光照透,依稀可以辨认信纸上的字迹。

“我妻阿鹤,

那日湖畔匆匆一别,许多话语未曾言明。君不见冥州江河晦暗,昏沉无光,不及九州毫厘,九州山河,亦不及阿鹤毫厘。

冥州老巫欺我许久,我亦有良策应对,定教她后悔莫及。

据我所查,青城山掌门令如珂并非善类,疑似冥州在逃恶鬼,他日你若同她打交道,须得当心。”

林鹤拿着信反复看了几遍,将其原封不动地还给方诩,心中思绪纷杂。

“等会这信到了冥王手中,应是化作齑粉了,”方诩拿着信,行了个礼, “小生今日也算是帮了你和晏主簿的忙,他日若小生有不情之请,还请仙长不吝帮助。”

林鹤回礼,淡淡说: “一定。”

酉时,匣城钟响。

冥王乘了一顶黄袍鱼车来到阴阳司,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冥王身着黑色长袍,以黑纱遮面,身后仅跟了一名随从——而这名随从好巧不巧,正是玄青。

林鹤曾打听过玄青的离奇死亡,知道这件事幕后的主使是晏浮生。如今玄青在冥王身边得势,那么晏浮生的下场可想而知。

林鹤扶着一边膝盖坐在阴阳司门口,像个流浪的乞人,大大方方地将冥王和玄青打量了一遍,而他们自始至终未曾瞧一眼门口这个惨死鬼,生怕脏了眼睛。

进了阴阳司,方诩点头哈腰殷勤伺候,拉了椅子请冥王入座,又忙给她倒了茶,给她捶肩捏背,极尽讨好模样。

冥王常年身居高位,早已习惯了这一套,玄青则抱臂站在一旁,冷嗤一声,俨然看不起谄媚之徒。

“方诩,你说的名单在哪里,”冥王喝了口茶,噙着笑说, “你该不会是诳我”

“岂敢岂敢”方诩弯着腰,伸手往怀里去掏,他动作蠢笨,半天也没掏出什么,手依然插在怀里,他尴尬地看了眼冥王,紧张磕绊地说, “小的……一定是放错了地方,刚才还在这里的……”

冥王眯着眼睛看他,眉目间已有几分难以察觉的不悦。

方诩被吓得满头大汗,到处翻找,他动作夸张且滑稽,趴在在地上翘着屁股,最终在桌案底下的毛毯上捡到了黑布包裹的文件袋。

“原来在这呢,吓死小生了,”方诩拿起文件袋,从地上爬起来,后脑勺磕在桌板上,他“哎哟”一声惨叫,眼角泪都出来,忙抱着头起身,将文件袋递给了冥王。

冥王早已被方诩这通操作弄得心烦意燥,接过黑布包后,她将手伸到里面去取名单——

这一刻方诩呼吸都滞住了,紧张地地盯着冥王的动作,抱头揉包的手都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终于沉下心,只见冥王从黑布包中取出了那封写着“阿鹤亲启”的信,她眉目带着轻蔑的喜悦,没有一丝迟疑,拆开了信,同时问方诩: “你没看过里面是什么”

方诩忙摇头, “小生不敢。”

“谅你也不敢,”冥王拿着信,读完冷笑道, “就这”

方诩觑她神色,眼光鼻鼻观心,紧张道: “信中可有交代”

他的演技让阴阳司外的林鹤以及里间的盲女都获得了一致认可。冥王自然也看不出蹊跷,拿着信拍了拍方诩的头, “你这个榆木脑袋,找了这么些天只找到一封不痛不痒的情书,该怎么说你好呢,”

方诩忙跪下,喊道: “冥王饶命,小的无能,还请冥王饶命啊!”

“算了,就饶了你这一次,”冥王随手一捏,那封信化作齑粉散落在方诩头上,她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潇洒起身,跟玄青说, “走,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两人上了车轿,在林鹤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成……成功了,”方诩拿过黑布包检查后,有些难以置信地说, “那张千里追踪符和信一并藏在包里,她拿信的时候碰到了符,应该附身成功了。”

“你很聪明,”林鹤说, “很难想象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会屈居在匣城这样一个小地方。”

“你在激将吗”方诩傻呵呵地笑, “小生也就是会耍滑头,哪有什么真本事”

盲女: “撒谎。”

方诩笑容立刻变得尴尬。

待冥王走远了,林鹤这才开始施法。

她让方诩拿出冥界的地图,在上面撒上朱砂,再放上千里追踪符上撕下来的一角,旋即符角开始在地图上移动,那正是冥王所在的位置。

地图上,冥王距离匣城的越来越远,最终在一处荒原中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林鹤问方诩。

方诩脸色惨白,心神不宁,半响才说: “劫渊,历代冥王关押的地方……晏主簿……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被关在那里”

林鹤听到自己声音微微发颤: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灵魂永不超生之地,除祸及苍生,罪大恶极之徒,没有人会被扔到劫渊……”方诩捏了捏拳头,眼神出离了愤怒, “晏主簿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为什么会被关押在那里”

他的话尚未说完,林鹤已经冲出了阴阳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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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73。

冥界在古书上被称为“冥州”,被视为九州大陆的一部分,是亡灵前往转世的一个聚集地,属于姬氏王朝所管辖。

那时候九州大陆人才辈出,金丹期的修士遍地都是,元婴如过江之鲤,各地能人志士纷纷开山立派如雨后春笋,而统领九州的神龙一脉姬氏及其关联的各大家族都有法力通天的大能,这些大能们维护着九州的秩序和姬氏王朝的稳定,在那个盛极一时的修仙时代,冥州和九州一直维持着往来,修为高强者可轻松通往冥州。

自最后一任飞升者惊羽仙君上界之后,九州修士逐渐凋敝,冥州自然而然成了一块禁地,除鬼修之外无人可到访,而冥州的恶鬼们更是受到严格限制,除了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其余时间不能前往人界的九州。

这一代冥王花了近千年的时间不断加强自身的权力,维持冥界的秩序,在她管理之下,自然有一些牺牲者。

晏浮生虽有才能,可她过于聪明,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久居人下。在冥王殿前,冥王第一次召见晏浮生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有林鹤这个把柄在,冥王根本没想过重用晏浮生,权衡再三,还是将她扔到匣城,拨了些人马给她用,指望着她能安分一段时间。

事实证明,这样的指望根本就是空谈。

晏浮生这样的人,平地也能炸出一声惊雷,她能在短短半月之内翻遍文室所有档案,亦能将这冥州搅个底朝天,如果不趁早处理,晏浮生早晚会扑到冥王身上……就像一千多年前,她初到冥州时对付上一任冥王亓驺时的手段那样。

亓驺,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如果不是晏浮生到来的,冥王或许根本不会再想起亓驺这个人。

千年前惊羽仙君的一剑,将亓驺封印在劫渊,也因此奠定了她坐稳冥界一把手的基础,时至今日,她仍然受益于此,享用得理所当然。

如今的劫渊不仅仅是亓驺的坟场,这里还埋葬着不胜其数的亓驺之流的陪葬者,他们的悲鸣被镇压在巨石之下,永远不可能被世人听到。

冥王的鱼车停在巨石旁边,她面前的巨石露出一条五指宽,深不见底的裂缝,然而就是这道列缺,在冥界被称为劫渊,劫渊之下则封印着上一代的冥王亓驺,以及几个月前被扔进去的人界帝君晏浮生。

这里的气候和断崖截然相反,阴风怒号,地面干冷发裂,零星的雪子在空中胡乱飞舞,刺骨的寒意让那些即便是修为高强的恶鬼也难以忍受。

冥王站在巨石前,像往常一样检查了一下劫渊的封印,她手触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上面的寒意如放电般侵袭而来,令她不禁抽了口凉气。

在冥王身后,玄青好奇地打量四周,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劫渊,亲眼目睹眼前这道恢弘剑气生成的狭缝,她心中震撼,只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就算再修炼五百年也很难达到前人的水平,一时目瞪口呆。

冥王见她发愣,忍不住讥笑: “人界虽大,可净是一群鼠蛇之辈,修炼到了元婴,化神便开始沾沾自喜,殊不知大道辽阔,即便举九州之力,修炼到了大乘期,再想突破境界至飞升,远比登天还难。”

玄青一副受教的模样,她问冥王: “难不成……这是冥王殿下您的手笔”

冥王嗤笑,玄青低头揣摩她的意思,不敢冒昧发问。旋即她想起来,之前在冥王殿,晏浮生曾说过冥王生前的身份是惊羽仙君的道侣,联系起冥王说的飞升之论……哦,原来这是惊羽仙君的手笔。而冥王,只不过是在为她那位早已飞升上界的道侣而沾沾自喜。

玄青心中对这位冥王殿下的敬仰之心瞬间消散了一半。

冥王笑道: “此处封印已有千年的历史,那时候我的修为还远远不够。”

玄青皱起眉,从言语间她能感觉到冥王对那位惊羽仙君依旧充满着眷恋,这令她心生厌恶。

玄青生前在人界纵横一世,无论修为多么高强,却总是摆脱不了李儒玉的阴影。起初,玄青被人称为“剑圣李儒玉的道侣”,后来她又被人们称为“剑圣李儒玉那和离了的道侣”,可她明明有一个叱咤风云的称号—— “琵琶手”,却从未被世人记住过。

真是可笑。

她痛恨李儒玉,痛恨她那只惦记爹却从来不惦记娘的,投了湖的窝囊女儿,就像她现在痛恨昏了头的冥王一样,这些人只顾着感情用事,往往会犯下一些愚不可及的错误。

玄青开始产生担忧,额头上皱纹愈显深刻,盯着那道列缺说: “既是千年前的封印,过去这么长时间,恐怕封印的力量减弱了。”

冥王面露不悦,可背对着玄青,她那拉长的脸色无法被看见,只听到玄青没完没了地接着问: “劫渊之下,究竟是什么情形,冥王殿下您亲眼见过吗”

“没有。”冥王语气冰冷,眼睛眯成一条促狭的缝,她徐徐转过身,悠悠地打量了玄青一眼。

只这一眼,玄青听到自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你想知道下面是什么光景,不如亲自去看看。”冥王似笑非笑道。

“咚”地一声,玄青双膝落地,跪的笔挺,睁大眼睛说: “冥王殿下饶命!属下知错了!”

“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冥王笑着道, “劫渊底下究竟是什么光景,连我也不知道呢,毕竟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从劫渊底下出来过。”

玄青额上冒出细密的汗,她笔直地跪着,不敢乱说一句话。晏浮生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玄青虽然巴不得她不得好死,可客观来说,晏浮生在冥界也没做错什么事,论罪实在不该被封印在劫渊。

冥王罚她,有杀鸡儆猴的意思,而玄青就是那只被儆的猴。故而特地带她来劫渊看看晏浮生的下场,也许不光是这个原因——

晏浮生在信中说她有对付冥王的策略,冥王虽然表面上不屑一顾,但心底还是不放心,所以她亲自来确认劫渊的封印是否完好。

凛冽寒风吹得两人衣袍哗哗作响,冥王盖上黑色头纱,回到鱼车上整理衣摆,语气充满同情: “今夜鬼门大开,可怜我们晏主簿终究是回不了家。”

玄青附和道: “晏浮生作恶多端,活该这个下场。”

“你呢玄青,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后该落得什么下场呢”冥王摆弄着狭长的黑色指甲,幽幽地说道。

玄青暗暗出了口冷气,不敢草率回话。

“听说你为人时杀伐决断,死在你手上的人不胜其数,”冥王笑道, “你这样的人,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魂飞烟灭,不得转世。”

玄青提着的心在此刻终于沉了下去,顺着冥王的话道: “若非冥王殿下知遇之恩,我这种恶鬼早就遭受极刑万劫不复了,冥王殿下再造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鱼车在冥界的黑石上颠簸前行,冥王心满意足地靠在五彩金鱼枕上,手指在膝上叩了叩,玄青知趣,忙替她锤膝捏脚,不时地问她力道如何。

“不愧是琵琶手,”冥王眯着眼睛说, “很好,很舒服。”

玄青低着头,眸光中闪过一抹阴郁。

正当此时,周遭力场发生变化,玄青察觉到有人靠近,正要拿出法器做防备,鱼车突然猛地一个摇晃停了下来,两人没能坐稳,跌到一块。

“轰隆”一声,鱼车裂成两瓣,拉车的鱼脱缰而逃,只见一人拿剑冲进车厢,剑尖刺入车厢底板,怒发冲冠,抓着冥王的衣襟,厉声责问: “晏浮生在哪里!你把她关在哪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冥王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被鱼车劈开时的木屑洒了一脸,满身狼狈,直到被剑抵到脖子上,她才猛抽一口气,发出惊叫——

“啊啊啊——”这个已逾千岁的女人惊慌失措,嗓子在一瞬间破了功,怪叫道, “护驾!护驾!!!”

林鹤几乎失去理智,刀抵在女人身上,狠命地抑制住将她砍死的欲望,咬牙切齿地朝她脸上啐了一口,怒道: “晏浮生在哪里!快说!”

一口唾沫让冥王止住了怪叫,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形容惨不忍睹的恶鬼,理智突然回笼,她难以置信地说: “你,你……到底是谁”

林鹤一剑猛地扎在后板上,擦着冥王的脖子,在她惨白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金色血痕!

那一刻车厢里三个人都寂静了。

数息后,玄青沉着气开口说: “我知道晏浮生在哪,我带你去找她。”

林鹤拔出剑,跟在玄青身后,迎着周遭刺骨的风,一步步走向那座巨石。

巨石露出表面的部分如高山般巍峨,埋在地下的部分更是深不见底,而那道剑气划开的口子如鬼斧神工将巨石一分为二,残留的剑气则形成了天然的封印,难以想象被关押在其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晏浮生就在下面,你要见她,就下去吧。”玄青指着那道狭长的天堑,冷冷说道。

林鹤犹疑了一刻,她问跟过来的另一个人, “姑娘,她撒谎没有”

盲女和方诩乘着飞鸢落下,她声音轻而坚定, “没有,她没有撒谎。”

方诩急得“哎”一声,正要开口数落盲女——她怎么连撒个谎也不会可余光里却瞅着一道人影纵身跃向劫渊。

她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留下方诩等人在风中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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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74。

方诩看着林鹤身影消失的方向,怔了许久,这时候盲女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观察四周动静,她猜想林鹤已经跳入劫渊了。她摸索着往前走,手触碰到冰冷的崖壁,神情呆滞,喃喃地说: “是我害了她,若我能撒谎就好了……”

“这也不能怪你,是她自己要跳的。”方诩心烦意燥,不知该怎么跟冥王交代,只想溜之大吉。

这时玄青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圆目怒瞪,质问道: “你跟她是一伙的”

方诩如临大敌,急忙喊道: “冤枉啊!小生什么都不知道啊!”

玄青指向劫渊那道裂缝,恐吓道: “你再撒谎,把你也扔下去!”

方诩吓得不轻,见冥王从鱼车那边赶来,惊慌失措地朝盲女喊: “言灵师!快!快过来!此地不宜久留!”

“言灵师”玄青狐疑地看了盲女一眼,她尚且没弄清楚眼前的突发状况是怎么回事,刚才跳下劫渊的人究竟是谁,此时又堤防起方诩口中的“言灵师”,趁她分神,方诩心一横,忽然施法,将玄青往劫渊猛地一推!

谁能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书呆子突然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力!

玄青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不过是五指宽的狭缝在她眼中突然变成了深渊巨口,一股强大的吞噬力拉扯着玄青,恐惧如洪水猛兽汹涌袭来,她瞪大双眼,发现自己上半身已经处于封印之中,狭缝外的二人在她视角里如高山般巨大,她奋力挣扎,伸手去抓能够到的一切,起初是空气,但接着她抓到了冰冷的岩壁,她指甲扎入石缝,手背青筋暴露,封印之下她面容扭曲,牙齿几乎咬碎,她不甘心就此沦为深渊的食饵,拼尽全力抓着岩壁,很快力不从心。

“救我。”玄青朝盲女的方向低声哀求。

盲女眉头紧锁,方诩则抓着她的手,拿出了林鹤给他的一张瞬移符——

“走!”方诩说, “再不走来不及了!”

盲女置若罔闻,反而朝玄青伸去一手。随即她身体被狠狠一拽,朝劫渊的裂口倾去!

方诩猛地一惊,反应极快地用力抓住盲女的手。而另一端,眼看着冥王满脸怒火地朝他走来,踌躇之下,方诩做出了退让,他松开盲女的手,以免被她一同拽入深渊。

同时瞬移符启动,方诩化作一缕青烟,在冥王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转瞬间,他已经来到了髭城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这里与劫渊相距甚远,冥王追不上来,他也可以暂时缓一口气。

距离冥界鬼门大开还剩两个时辰,此时的髭城繁盛而混乱,百鬼狂欢,邪魅频出,方诩躲在这里瑟瑟发抖,还在回想着刚才那惊魂未定的一幕。

“好险好险!幸好跑得快!”他冷汗涔涔,哆嗦着抬起袖子擦脸。

如果被冥王抓到,他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扔到劫渊和林鹤他们一起陪葬。

可惜啊,刚才没能将言灵者一起带出来。想到那位美丽而纯粹的盲眼女鬼,方诩心痛不已。

“对不起……”

“小生……实在太无能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逃往人界吗

晏主簿被关押在劫渊,林鹤也去陪葬了,也许她们在劫渊之下还有一线生机,可这和方诩开始的计划相去甚远。不仅如此,他刚才暴露在冥王的视线下,意味着他的计划已经败露,眼下唯一的出路是远遁人界,求一线生机。

可这么做……未免太懦弱了。

思忖许久,方诩实在拿不定主意,索性扔出一枚金币——金币上花纹古朴,另一面则铸着千年前九州上曾出现过的一个短命王朝的名字:夏。

方诩抛出金币,得到的答案是“夏”,他盯着那个字发怔,接着叹了口气说: “时也命也,小生若不出手,那晏主簿更是生机渺茫……”

于是他改道,前往巟城找楚尧。

说回林鹤跳入劫渊时,起初只觉得周遭狭隘逼仄,空气似乎被抽干,连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爆,她运气护体,却遭到周围反噬,令她险些啐出一口血。

劫渊如同一头猛兽吞噬着她,随着她不断地深入,她身上所携带的一切都被剥除——

最开始是那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纸化作了烟灰,紧接着她一点点失去修为,失去名字,身份,失去执念,在劫渊无情的碾压下,她逐渐变得渺小,而最初的狭缝世界也宽阔起来,成了一个无尽浩瀚的宇宙。

一时间她迷失在狭缝形成的新宇宙中,如同一张薄薄的纸鸢飞向苍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来越渺小,如同一粒尘埃逐渐消失在宇宙中。

飘离的过程中,一个念想突然拴住了她。

九州山河,不及阿鹤毫厘。

谁曾经这样说过

思绪被绊住成了团,林鹤在微茫中觅得了一丝清醒,她竭力地抓住那一丁点线索,喉咙轻轻颤动,发出一个声音: “阿,鹤……”

谁曾这样亲昵地一遍遍地呼唤我

她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人的容颜,模糊却温柔,宁静而坚守,那是她心之所向,是她在劫渊里唯一能抓住的锚。

“阿鹤。”她尝试用她的口吻呼唤自己,一遍遍去回忆她当时的语气,神态,去回想她那份鲜明的,热烈的感情。

周遭环境迅速坍缩,天穹急速下坠,眼看要将人撕得四分五裂!林鹤闭上眼,排除内心的惊惧,那一刻晏浮生的名字从她唇边呼之欲出。

“生生!”林鹤猛地惊醒,落地的不真切感令她几乎没能站稳,她张望四周,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叫卖声。

“卖杨梅!新鲜采摘的杨梅!”

“卖馄饨喂卖馄饨喂”

“馄饨多少钱一碗”

“三文。”

“给我来一碗。”

“来看一看瞧一瞧!胸口碎大石!”

“来看仙人耍猴哟喂!”

热闹的集市让林鹤毛骨悚然,她沉住气放眼望过去,那些人的面孔转瞬间变老,孩童变成了老头,老人变成了枯骨,如同冬日凋零的树木迅速地枯萎并且定格在那个画面,萧索而诡异。

林鹤走到一具枯骨面前,直直地和骷髅头的两个黑洞对视,她开口说: “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骷髅头稍稍偏了下角度,发出声音说: “新人”

林鹤说: “带我见你们这的头。”

骷髅头领路,两侧的鬼怪纷纷让出道,林鹤打量四周,一时间分不清虚实,只是凭直觉认为周遭这些鬼怪对她并无恶意,反而是充满了好奇,于是她稍稍放下心来。

直到来到一处宫殿,见到殿堂上侧身坐着愁眉思索的女子,林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她。光论仪态,林鹤便禁不住被这风流轻俏之姿而倾倒,便是眉间若蹙,愁绪如云,也压不住那帝王与生俱来的倨傲和冷淡。

林鹤脚步不由缓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阶前女子,有几个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怔怔望着眼前玉雕一般的人,满心满眼都是说不出来的欢喜。

晏浮生生得太漂亮了,那是任何时候都不容忽视的美,尤其她那双若秋水兮的温柔双眸,林鹤恨不得将她模样刻在眼睛里,如此才能时时刻刻地看着她,时刻感到满足。

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晏浮生,等着她缓缓转过头来,眼神落到林鹤身上的时候,林鹤忽然紧张起来。

晏浮生皱起眉,迟疑了一会,打量着林鹤说: “你模仿她越来越像了。”

林鹤笑道: “你在说谁”

那一瞬殿内针落可闻,晏浮生的瞳孔微微一缩,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殿前那貌若英华的女子,身体已经不自觉起身离开了椅面,也许是因为在龙城时受过一次骗,她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林鹤。

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林鹤会找她找到这个地方来!

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站在林鹤面前,那仓惶,惊喜却又不敢置信的神情惹得林鹤好生心疼,林鹤不复重逢之前的紧张,反而笑得坦荡,轻松,她上下打量着晏浮生,玩笑着说: “生生,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下次不许再藏这么深了。”

那双水杏般明亮的眼忽然涌出清澈的泪,晏浮生双唇动了动,湿润的唇瓣间滑出两个字: “阿鹤。”

林鹤偏头一笑,牵起她的手说: “叫夫君。”

晏浮生怔住,脸上染起红晕,她平素里也愿意这样称呼林鹤,可林鹤让她喊的时候她偏偏说不出口,欲言又止了一会,气氛反而古怪起来。

林鹤看她罕见地难为情,禁不住笑出声,晏浮生皱眉说: “笑什么你可知这里是哪里有去无回的腐朽之地,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还这么开心做什么”声音越说越轻,语气里已经没了苛责,取而代之的是怜惜和动容。

林鹤将她揽在怀里,双手环抱着她,隔着衣裳贴着她冰冷的体温,又心疼地抱紧了些。

这些天她想过许多话要同晏浮生说,可亲眼见着了面时,她的嘴就像是上了枷锁,一点也不利索了,连抱着她的手都变得笨拙起来。

“我……只想着找到你,”林鹤润了润喉咙,温声说, “生生,哪怕你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怀里的人不可遏制地颤抖,身体绵软地蜷缩着,林鹤搂着她仿佛随时都能滑脱手似的,不一会儿晏浮生低下身去,似是恸哭。林鹤吓了一跳,心被狠狠揪住,慌忙而紧张地蹲下身来安抚她,坐在地上抱着她,双手驽钝地摸索,一只手掌心贴着她瘦削的后背,另一只手抚上她后颈,触碰她柔软的头发,让她将头枕在自己肩上。

心上人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林鹤感觉自己心脏都在发抖,呼吸时肋骨之下的脏腑都疼得发颤,眼眶不知觉地湿润了,手尝试着抬起来,许久才用指腹触碰到晏浮生的脸颊。

那汪泉水顺着林鹤的指尖流到虎口,不住滴落。林鹤心如刀绞。

身为人界的帝王,晏浮生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曾失态,何况是如此这般不能抑制地哭,起初她竭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可林鹤搂着她温声安抚她的时候,她终究没能忍住发出呜咽。

“生生,娘子,”林鹤替她拭去泪水,带着笑容安抚说, “好了好了,我找到你了,来陪着你,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寂寞,别哭了,娘子。”

晏浮生抬起眼看她,一圈红晕梨花带雨,双唇湿润含粉,眼波流转间,简直令林鹤醉倒。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晏浮生轻轻抽噎,玉手轻抚林鹤脸庞,她侧脸上仍有些淡不可见的斑痕,可这几分瑕疵落在林鹤身上更显俊美,神韵风流,当真是举世无双的仙人……晏浮生看得目不转睛,心驰神往。

“我找通往冥界的路找了很久,查了许多古籍,”林鹤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吻了吻,双眸星亮地注视着晏浮生,顿了顿说,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如果你不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生生,我以后哪也不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怔了许久,晏浮生才开口说: “你都想起来了”

林鹤笑了下,摇头, “我想不起来,但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重要,所以我到处去找线索,去了解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生生,也许我今后仍然想不起来,但我会去弥补……”

冰凉的掌心贴在林鹤唇上,晏浮生抬手掩唇止住她往下说,反而笑道: “想不起来,反倒是对我的宽恕,阿鹤,我最怕你恨我,可原来你心肠这般好,竟不愿去计较……”说着竟有几分悲戚。

“我知你不易,知道从前荒唐,”林鹤神情柔和,如那百折不挠包庇万物的神佛, “可我得到你的心,已是十分满足。”

晏浮生心中动容,泣不成声。

两人自见面时便不曾顾及周围其他人,偎在一块说了会话,直到晏浮生心绪平静下来,方才想起大殿里还有其他人看着。

亓驺在殿上默默看了许久,见晏浮生目光移过来,他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说: “这是你老相好她追你追到这来了”

林鹤起初根本没注意到他,此时听他语气似乎与晏浮生熟稔,可见并非寻常人物,尤其对上男子那双意味悠长的眼睛时,林鹤不由地生出敌意。

晏浮生只回头短短地瞥了他一眼,不将他放心上,回头跟林鹤说: “阿鹤,你莫理他,他原是冥州王,后败给惊羽仙君,如今是我手下败将。”

林鹤听晏浮生轻描淡写地说这番话,不禁侧目,她挑眉看晏浮生,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目光里哪容得了其他人

那亓驺虽然懊恼,想找点存在感,可林鹤倒真如晏浮生所说,丝毫不理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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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75。

大殿的后门直通悬崖,悬崖之下是一处青翠盎然的山谷,溪水环绕,草木肆意生长,阳光温热不燥,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青草和野花的香甜。

光是在悬崖边上站着,感受着山谷间的风,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难以想象,这里竟然是劫渊的底部……它究竟是如何诞生的”林鹤平静地抽了口气,抬手伸向空中,感受着这里力场的流动。

“我起初也觉得匪夷所思,可后来慢慢想通了,”晏浮生笑了笑, “你若还记得桃花坞,此事便不难解释。”

林鹤歉然道: “关于桃花坞的事,我实在找不到半点线索……”

晏浮生柔柔一笑, “桃花坞的事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根本无迹可寻,阿鹤你不必挂在心上。”

林鹤垂眸,细细想着晏浮生的话,沉吟不语。

“当初晏霖带着启承镜从‘门’进入冥界时,非但没能进入冥界,反而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幻境,幻境中除了你我,其他人都在,也就是传说中的镜花水月。”

“细究起来,很难说镜花水月到底是真是假,其因缘错乱,身处其中的人都有着不同的身份,他们大多忘了前尘,在幻境中过着另一种生活,等幻境消失,所有虚幻都如泡沫消散,可其中的人却始终难以忘怀,说到底也是一种真实的经历。”

林鹤近日来对幻术颇有研究,顺势说道: “可我听说,镜花水月其实只是一种偶然,有些人轻易就能生成幻境,而有些人即便收罗所有法器也不一定能生成一个稳定的幻境,其中规律很难摸索,这与劫渊有什么联系”

晏浮生道: “劫渊其实是惊羽仙君飞升之前一念生成的幻境,与桃花坞有不少相似之处,或许当初他并不想要亓驺的性命,所以动手的时候留了余地,于是这岩壁中的方寸世界,衍化成了这样一个草木繁荣的地方,来了这里,就注定不死不灭,可同样无法逃离。”

就像林鹤见过的骷髅头,转瞬变成老朽的孩童等等,他们比林鹤来得更早,在这里磨灭了岁月,成了永不腐朽的怪物。

林鹤不禁笑道: “那倒是好事,我能在这里陪你不死不灭,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哉”

晏浮生呼吸慢了些,轻声说: “此地风景虽好,待久了也是会腻的。”

林鹤道: “我与你待在一处,怎么会腻”

晏浮生轻轻一笑,低眸说: “受制于人,总归心有不平。”

想到此前晏浮生坐在大殿上烦闷苦恼的模样,林鹤不禁叹息。她从身后搂着晏浮生,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用侧脸轻轻地贴了下晏浮生的鬓角,温声在她耳畔说: “生生,我既然来了,就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若实在没办法破此处幻境,那便在这里与你长相厮守,于我而言倒是幸事一桩,你不必烦闷。”

温热的气息贴着耳畔,晏浮生只觉得身子软绵绵地站都站不稳,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唐突的冲动,耳边顿时烧了起来,她抿了下唇,眼睫毛轻轻地颤了下。

“想要离开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就像当初的桃花坞一样。”晏浮生的语气保持着冷静。

林鹤: “什么办法”

“桃花坞是你创造的幻境,你当时肉身已死,只凭借着微弱的魂魄之力,便生成了长达六十载的幻境,后来你魂力消亡,幻境自然而然消失了。”晏浮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这番话的,光是回忆那段经历便令她饱受锥心之痛。

林鹤想了想,顺着她的话说: “既然劫渊幻境是惊羽仙君创造的,想要幻境消失,就必须去找惊羽仙君。”

晏浮生似笑非笑, “没错,必须杀了他。”

林鹤: “这比登天还难。”

“有什么难的”晏浮生轻轻一笑, “以阿鹤你的资质,那惊羽仙君算个屁倘若你从今日起刻苦修行,百年内迟早能飞升上界,到时候杀他易如反掌!”

林鹤默了一会,晏浮生饶有兴致地品了品刚才的话,接着说: “正好老巫婆一心指望你飞升上界,她还做着梦与惊羽仙君再续前缘,介时你杀了惊羽仙君,我倒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的话越说越离谱,林鹤一时没能理解,迟疑着说: “生生,你与我说玩笑吗”

晏浮生道: “我不与你玩笑,我这辈子最恨被人踩在脚下,我有那老巫婆的把柄,却不想被她坑害至此,我想杀她,想让她尝尝机关算尽满盘皆输的滋味。”

林鹤双手放在晏浮生肩上,令她转过身,认真注视着她的眼说: “生生,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你想让我修炼飞升上界,是真的吗”

晏浮生抬起双眸,轻颤睫羽,那神情不复从前的孤傲冷漠,更多的则是满腹愁肠的委屈,那是只有在林鹤面前才会露出的表情。

“你刚才在说气话,对吗”林鹤唇角抽了抽,几乎是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生生,我现在很难分清楚你说的话,我知道你心有不平,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说的办法是唯一的办法,我会照做,可若我百年后飞升上界,留你在人界孤苦一人,那有什么意思你真的想要这般结果就为了出口恶气还是说你也觉得这是我的出路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林鹤简直要发疯了,恨不能告诉晏浮生这段时日她是如何日思夜想着她。

晏浮生眼眶湿润,望着林鹤,许久才开口说: “若我说,刚才的都不算,我现在想的只有你,我现在就想要你,你会答应吗”

林鹤失笑,低头用手腕用力按了下眼窝,放下手时捉住晏浮生的手腕,挑眉自下而上扫了她一眼,眼角似乎带着揉碎的泪,身体松弛地往前弯了一寸,低头间双唇落在她颊前一指的地方,压低声音说: “你说真的现在就想要可以是可以,可是你得好好说说,你想在哪里要,想怎么要”

晏浮生两颊烧了起来,她注视着林鹤的眼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

林鹤眨了下眼,只流露出一瞬间的意外,旋即眼角微微上扬,笑得灿若桃花。

反倒是晏浮生主动出击,稍稍仰头吻住她的唇,她双手捧着林鹤的脸,愈有侵略之势,得到的却是林鹤更猛烈的回应。

山谷的风送来悬崖之下野花的清香,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能阻挡她们的事情。

晏浮生攀上林鹤的脖颈,林鹤扶着她缓慢躺倒,双膝跪地,身体虚虚地压在她身上,低头朝拜般亲吻在晏浮生的嘴角,双唇覆盖她的唇瓣,细腻如春雨的,热烈如惊蛰的,丰饶深入的,冬雪般温柔包裹的,一时间林鹤不能自已,尤其听到晏浮生唇齿间泻出一两声令她难以自控的动人声音时。

林鹤大抵是觉得自己也跟着疯了,听她无端说出那句话,便完全失去了理智。

可心上人的一句想要,就没有给不的道理。

从崖边到山谷,溪水潺潺的河边上,柔软的草地上,暮色里,春风中,林鹤从未与她分开。

这之后晏浮生再未提起去杀惊羽仙君的计划,两人回到集市时,这里张灯结彩,鬼怪们打扮成人类的样子,在街上游荡狂欢。

晏浮生跟林鹤解释: “今日是人界的鬼节,他们出不去,只能用这种方法庆祝。”

林鹤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像小镇一样的热闹集市,竟然在冥界一块大石头裂缝里。

有人举着火把唱歌游行,有人耍着杂技赢得一片片喝彩,少男少女们则提着彩灯欢快地奔走,灯光映在林鹤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愈发明媚动人,晏浮生看了一会,不自觉地带了笑容。

她忽然觉得,在狭缝里如蝼蚁般茍且生存一世,未免不必做万人之上的帝君要好。

只要阿鹤在她身上,她便心满意足。

“那边有篝火,”林鹤拉起晏浮生的手,兴高采烈说, “走吧,去跳舞!”

晏浮生从来没学过舞,更不会在人前跳舞,不情不愿地跟过去,林鹤倒是兴致勃勃,出了一整天的力也没把她累着,牵起晏浮生的手混到了人群里。

篝火明灭,照不清人脸,更分不清是人是鬼,晏浮生跟着林鹤胡乱跑,很快畅怀起来。

游荡了一会,见有人扎孔明灯放飞,林鹤也跟着做了一个,将白纸糊在篾片上,拿起笔准备题字,想了想说: “生生,你字写的好看,你来写吧。”

晏浮生接过沾了墨汁的笔,笔端抵在下巴上思索片刻,隽秀灵动的笔迹写下: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林鹤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有几分激动,拿过笔在另一侧写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后面大笔一挥备注:大燕武帝之妻林鹤。

晏浮生哭笑不得,她死后晏霖即位,年轻的帝君不顾朝堂反对,给晏浮生的封号为大燕武帝,以此来纪念她数次平乱,只身前往离荒锄奸,诛杀南阳王,平临城之乱。

晏浮生私以为这个称号并不太符合她的生平,能看出晏霖有包庇之意,但晏氏王朝才经历两代人,武帝这个称号早点用掉也不赖。

倒是林鹤自诩为大燕武帝之妻这事,一时间晏浮生分不清到底是委屈她了,还是让她跟着沾光了。

孔明灯升上空,晏浮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那灯被风吹倒,吹落,似乎那样她们写的祝语便落空了一样。

直到那灯飞远,消失在视野之中,晏浮生才松了口气。

“走吧,”林鹤的目光从孔明灯上拉回来,握着晏浮生的手说, “回去。”

晏浮生笑着看她, “去哪”

“去你住的地方,”林鹤说, “白天有白天的事,晚上有晚上要干的事。”

晏浮生呆呆地定了一会,说: “……是我想的那样吗”

林鹤摸了下她头,此刻她装束简单,发髻也只是用桃木枝简单地挽一下了,林鹤舍得下手,又揉了揉那丝绸般柔软的乌发,指腹轻轻揉了下发根,弄得散乱了些,她笑着说: “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晏浮生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不自觉地闪开,手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林鹤的腰肢,隔着衣裳,禁不住地一遍遍抚摸那底下腹肌饱满却又细腻滑软的肌肤。

“怎么样”林鹤问她, “喜欢吗”

晏浮生乖软地说: “喜欢。”

林鹤怜爱极了,额头碰了下她额头,要低头亲吻她。

晏浮生低着头不躲闪,余光却心虚地注意四周目光。

林鹤蜻蜓点水般亲了亲,晏浮生终于耐不住,拉起林鹤的手快步赶路。

她唇角扬起笑容,眉飞色舞,藏在林鹤看不见的角度。

此生从帝王之位跌落到尘埃之中,却终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活。

就像那些提着彩灯奔走的少年们,晏浮生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开怀,前后奔走,欢呼雀跃。

苍天之下,日月所照,与尔同沐风雨,便是人间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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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76。

亓驺找来时,林鹤正在给晏浮生梳妆,镜前女子轻柔一笑,林鹤梳发的手不禁顿了顿。晏浮生实在太漂亮了,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够,林鹤甚至会忍不住想,待她容颜变老,双眸依旧这般温润明亮,介时林鹤只会愈发疼爱她,为她倾倒。

亓驺在她们身后站了一会,埋怨说: “晏浮生,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听说你们在集市上,我找了一路没找到,原来你们在这快活!”

林鹤不乐意地看他一眼,说: “你找生生做什么”

“还得问你呢,”亓驺道, “你来冥州一路寻到此处,不会真把这里当做什么快活逍遥之地吧!”

林鹤道: “什么意思”

亓驺急得表情失去管理,奈何口齿不利索,面对林鹤那副淡然无事的神情时,他格外抓狂。

晏浮生笑着解释: “亓驺想离开劫渊,想了一千年了。”

林鹤嗤笑一声。

亓驺急道: “晏浮生!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

晏浮生从镜中看着他,轻慢一笑, “我自然记得,可我也告诉过你,要破除幻境,需杀了惊羽仙君,此非容易之事,以你我之力根本办不到。”

亓驺指着林鹤道: “可现在你有了帮手!”

林鹤: “什么意思你指望我去杀了上界的仙君”

亓驺气急败坏,狠狠甩手“唉”一声。

晏浮生不紧不慢地梳妆,林鹤替她带上珠钗,忍不住左右打量,亓驺妒意横生,骂道: “你们把这当什么地方了新婚之地吗!不会还打算在这里生个三儿两女,安稳养老吧!”

林鹤失笑,却窥见镜中晏浮生笑容消失,神情凝重了几分,林鹤察觉不对,猜想这可能跟桃花坞的事情有关,便不好言语。

晏浮生冷淡地说: “既来之则安之,你已经在谷底等了一千年,再等些时日又有何妨我与阿鹤不会坐以待毙,但想要突破幻境,当前时机还不够成熟。”

“我看你现在是有了佳人,根本不想离开这里,”亓驺骂骂咧咧, “你等着好了,你想不到办法,本王会亲自想办法!”

等他离开,晏浮生仍坐在镜前发怔,林鹤思忖良久,开口道: “是不是桃花坞的事情惹你伤心了”

晏浮生唇角动了动,勉力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只摇了摇头。

她想到她那叛逆的小女儿晏霆,以及晏霆和江绾的一双女儿,那么真切可爱的人,离开了幻境之后,他们的存在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想和林鹤诉说这段往事,可她终究说不出口。

桃花坞幻境的主人是林鹤,有朝一日她想起这段往事,恐怕只会更伤心。

林鹤陪她坐着,晏浮生靠在她肩上,过了一会她突然说: “阿鹤,你知道吗,如果我去人界找你,想与你温存片刻都很难,你是人,是血肉之躯,而我的躯体早已埋葬,我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林鹤抱着她不说话。

晏浮生自言自语般说: “所以现在这样未必有什么不好,至少,此刻的感觉是真实的,即便是梦境,也足以令人满足。”

林鹤“嗯”一声,没有说别的。

晏浮生又说了会别的,两人在床榻又磨蹭了一会,解了乏困,这才说要出去走走。

亓驺领着劫渊的各大元老在殿前开动员大会,林鹤和晏浮生正好经过,本不想参与,可听到亓驺激动地喊: “如今人界的帝君在我们阵营!又有神龙血脉后裔助阵,李彩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呼百应,一群人纷纷喝彩,都做着即刻就能冲出劫渊反杀冥王的春秋大梦。

晏浮生冷笑一声,林鹤说: “他们这些人都是被冥王私刑处置的”

晏浮生点头, “非要说来,这里面每一个人都曾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于我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有些天生修习鬼道,有些是死后在冥界当差,但最后都免不了一个下落不明的结果。”

“我初到冥界时,仔细查了冥界这千年来的档案,起初我只是想查人界的冤假错案,找个理由让老巫婆准我去人界公干,后来越查越不对,我发现冥界平白无故消失的人数之多远超档案记录,若这些鬼怪无一例外尽数逃亡人界,那我在位时必然有所察觉,于是我顺着线索继续查,发现这一众失踪的鬼都与冥王脱不了干系。”

“我当时大意,并不知道冥界还有劫渊这样的地方,”晏浮生轻笑, “栽在老巫婆手上,算我倒霉。”

林鹤: “所以你当初列的名单,就是这些人物的名单”

晏浮生道: “看来你有所了解。”

“方诩将大致情形都告诉我了,”林鹤说, “若非他仗义相助,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你。”

“方诩”

“方诩还活着”

“你们说的是夏王方诩吗”

林鹤和晏浮生的谈话被其他人听到,好几个老鬼凑上来好奇地问,就连亓驺也重重哼了一声,从中寻找存在感。

林鹤礼貌地说: “方诩方主簿,个头大约这么高,儒生,十分谦和有礼,哦对,他似乎对符修一道十分解。”

一名长者笑道: “那是自然!夏朝精通符道,夏王方诩本人就是符修!”

林鹤十分意外,她这个半吊子出身的修士居然在正统的符修面前挥笔写符,多少有些班门弄斧了。早知道正统的符修原来在冥界,林鹤大可不必费尽心思翻阅古籍去自学领悟写符奥义,请高人指点就能帮她少走不少弯路。

她既感到意外,又有几分惊喜,侧目看了下晏浮生,晏浮生跟她说: “留在冥界的人,生前多少都有点本事,再者,他们都几百上千岁的人了,所处的时代都与我们不相同,其修为和阅历之深厚,完全就是活生生的老古董。”

听到晏浮生不吝赞美地夸奖他们这些老古董,众鬼都有些得意,亓驺却愤愤地说: “真没想到方诩那墙头草还没去投胎!当初本王落难,他见死不救,如今将近千年过去,他还是这副德行!”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商定出了一个主意——

他们决定将毕生的修为渡给林鹤,助她突破境界,破开这桎梏他们几百上千年的幻境。

林鹤以为他们说着玩,可众人越说越认真,连晏浮生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林鹤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真要发展到这一步了。

到此为止,他们已经形成了两个共识。

第一,当下所处的世界是惊羽仙君偶然制造的幻境,想要破除幻境,必须前往上界找到惊羽仙君并杀了他。

第二,林鹤天资过人,曾一度死而复生,是九州四海之内最有希望飞升上界的人,若她能修至化神飞升,或许能离开幻境。

众鬼也不问当事人林鹤的想法,越发觉得这事可行,说到激动处,一老朽从胸膛里掏出了自己泛着灵光的内丹,颤巍巍地递到林鹤面前说: “吃了它,一定能让你修为大增。”

林鹤: “………………”

内丹这种东西,能随便掏出来给被人吃吗!何况血肉模糊的一团,看起来就不好吃啊!

林鹤还没开口,其他鬼怪纷纷有效仿之意,她忙喊道: “别别别!都住手!别这样做!”

众人停下动作听她开口,齐刷刷的眼神简直令她犯怵。

那老朽近一步走上前,几乎要将内丹塞到她嘴里,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散架,掏出内丹后元气大伤,呼吸时像老旧的破风箱一样出气,绿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林鹤,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 “你不给我吃下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林鹤像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进退不得,她拉了下晏浮生的手,想让体贴的妻子帮忙说两句话,晏浮生却开口说: “这一口下去就是百年的修为,你不如接受了。”

林鹤还想跟她商量呢,可晏浮生说的如此轻松,将她赶鸭子上架地推到刑场上。

迎上众鬼的殷切期盼,林鹤“呃”道: “实不相瞒,我……不想吃这个。”

“那不如双修吧,”一妖娆女鬼抛来媚眼,托腮柔声说, “妾身甘愿给您做炉鼎。”

余人大声附和: “妾身也愿意给您当炉鼎!”

林鹤: “……”

那一瞬间,林鹤根本不敢看晏浮生的表情,她现在不是被架上刑场了,而是在油锅里炸,在刀尖趟!

炉鼎什么炉鼎!当她是沈碧云吗!

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内丹吧!

林鹤两眼一闭,拿过老朽手里的内丹,一口气塞到腹中,差点没有呕出来。

晏浮生扶着她,轻轻拍了拍林鹤的背。

林鹤抬起火燎一般的脸,内息凌乱,灵气在血脉中暴走,她难受极了。

“怎么样”亓驺急急忙忙上前查看, “有没有感到体内修为大涨”

林鹤血脉喷张,浑身像被火烧一般,一掌拍飞亓驺,其威力之大令所有鬼怪震惊。

林鹤忍着难受,恶狠狠地跟众鬼说, “今后你们谁再催我修炼,我便自废筋骨,倒行逆施,让你们不能如愿!”

“我有妻子,我受得住劫渊千百年的枯燥和孤苦,若非是为了带我妻子离开这里,我才不受你们的好意……”

众鬼噤声,林鹤很是火大,浑身如千万只蚂蚁在爬,痛苦极了,她靠在晏浮生身上,低声诉苦: “生生,我要死了……”

“阿鹤,没事,”晏浮生冰冷的手轻轻擦拭林鹤滚烫的额头,温声宽慰道, “我带你回去休息。”

她以眼色示意一旁的两个女鬼,让他们帮忙抬起林鹤进屋。

甫一上床,林鹤便抱住晏浮生,心力交瘁地说: “生生,我难受……”

“我知道,忍耐一会就好了。”晏浮生令那两女鬼出去带好门,同时给林鹤宽衣,帮她散热。

在桃花坞时,她是晏霖和晏霆的母亲,在照顾人一事上颇有些经验。她知道林鹤这是吃了内丹之后真气暴走,调解过去就好了。

至于怎么调解,晏浮生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脱去衣裳,冰凉玉体靠在林鹤身上,用自己的体温来帮她降温。

这一举动倒是极为解渴,林鹤如入魔了一般,双眼泛红,扣住她双手,将她压到墙角,贪婪摄取着冰泉。

“生生……”林鹤迷恋般地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几个时辰后,林鹤那难以克制的冲动几乎令晏浮生崩溃,可逼林鹤吃那内丹也有晏浮生的一份功劳,这份苦无论如何都得帮她一起承受了。

尤其想到那女鬼们争先恐后要给林鹤当炉鼎,晏浮生受不住气,愈发卖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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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77。

林鹤花了三天才消化掉那颗百年修为的内丹,这期间还是晏浮生一直守着她,两人双修调解,才将她体内那暴走的灵气控制住。

从炉鼎的角度去考虑,晏浮生倒真是个罕见的优秀炉鼎,她根基扎实,修为稳定,不会从双修的另一方身上摄取过多的精力,反而在一次次的结合中助她稳定内息,帮她打通灵脉。

更不用说晏浮生这绝世的容貌和身材,林鹤和她在一起时,简直每时每刻都想着和她双修。

一来二去,晏浮生体内的修为也稳固了许多,身为冥界的鬼,她的修为上限并不高,因为她人界的肉。身已经埋在了土里,只依靠这具魂魄之躯根本无法突破大乘之境,更别说化神,飞升之类。

她和林鹤注定要分道扬镳,就像惊羽仙君和李彩仙那样。惊羽仙君飞升上界,留下李彩仙一人留守冥界,千年来始终不能相见。

或许上界之后根本没有退路,一旦林鹤飞升上界,她便再也无法回来了。

当下林鹤根本无暇考虑这些事情,路是迫不得已选的,也是晏浮生希望她选的。

比起两人今后能不能在一起,晏浮生似乎更在意离开幻境,找冥王李彩仙报仇。

林鹤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在晏浮生身上狠狠发泄一番,让她哭着求饶,让她不能自已,让她从此以后离不开自己。可事毕之后,林鹤又怅然若失,晏浮生对她的爱是毋庸置疑的,拿感情去对赌这种事,林鹤不想再做了。

毕竟,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相较而言,林鹤还是太自私了。

这种心事林鹤不会跟晏浮生去说,两人默契地避开讨论此类话题,每日只是双修,打坐,散步,在别人眼里如胶似漆,恩爱得惹人嫉妒。

亓驺想催促林鹤修行进度,可林鹤有言在先不准他们催促,亓驺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忍足了三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晏浮生见他那猴急的德性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开门见山道: “阿鹤不在这,你想催她,不怕她自毁经脉”

亓驺道: “姑奶奶啊,我只想知道康老那内丹效果如何,你与我说说吧!”

晏浮生说: “你比我大了一千多岁,叫我姑奶奶,不害臊吗”

亓驺腆着脸笑着说: “你是人界的帝君,我只是区区冥州王,你不是姑奶奶谁是姑奶奶小王瞅你面色红润,精神极佳,想必你那道侣使了不少力气……”

“滚。”晏浮生恶狠狠道。

亓驺被骂得狗血淋头,蠢笨的脑袋想半天也不知道到底冒犯了哪里,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到一处丛林里,脚下被什么重物绊住,他“哎哟”摔了满身泥,骂道: “那个死鬼在这躺尸呢!”

起身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一个女死鬼,头发发白,身材精悍,趴在地上昏睡不醒。

“……又又又来人了!”亓驺尖叫, “李彩仙疯了吗!当我们劫渊是什么乱葬岗!”

亓驺扭头去叫人,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他再次绊倒,吓得连连后退。

玄青抓着他的脚不放手,从地上爬起来,恶鬼般的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如一只饥肠辘辘的狼,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你……别过来,”亓驺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要吃了他,吓得浑身发抖,尖叫着喊道, “救命啊!”

盲女不知从何处出现,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住手。”

玄青的肢体僵住,像提线的木偶被定格,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盲女,说: “言灵师”

盲女目视前方,淡淡说: “玄青,不可随意伤人。”

玄青松开亓驺的手,狼狈地爬起来,她昏迷了很长时间,这期间盲女并未舍她而去,这让玄青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她不知道盲女的身份,只因为方诩那一声“言灵师”,玄青便敬畏她几分。

亓驺死里逃生一般躲到盲女身后,死不要脸地黏着她说: “好姐姐,幸好你及时出现救了我,我差点被这个老婆子吓死了!”

盲女迟疑了一会, “看”这亓驺说: “你是谁这里是何处”

亓驺看她双眼无神,于是拿手在盲女面前晃了晃,确认了猜想后,他说: “这里是劫渊,我是这里的王。”

盲女说: “林鹤仙长在何处”

亓驺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 “小王不认得此人。”

盲女: “你骗人。”

亓驺无语片刻后道: “林鹤和晏浮生在一块,新婚燕尔,整天腻歪着呢,也不修炼,也不想着离开这里,理她们作甚我刚吃了闭门羹!”

盲女唇角弯起,似乎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仙长总算如愿以偿。”

亓驺说: “你想去见她们”

盲女摇头, “我还是不去打扰她们了,林仙长救了我,我答应过要她帮她找到女帝,既然她已经找到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亓驺大不可思议, “你就为了一句话跟着林鹤跑到这来了!”

盲女垂着眸,不做言语。她这辈子活得微不足道,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盲目地跟随在仙人身后,是她能做到的全部。她不需要被看见,就这样就很好了,至少她已经知道林鹤顺利找到晏浮生了。

亓驺“啧啧”叹了两声,看了玄青一眼,对盲女说: “你们随我来,我给你们找个落脚地。”

来到集市,亓驺为她二人找了家客栈,安顿之后才兴致勃勃地离开。

他想知道这些天李彩仙到底送了多少人来劫渊,真把他们这里当垃圾场了

玄青很快打听到林鹤和晏浮生的住处,琢磨着对两人下手。她相信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即便杀了晏浮生对她并无好处,但她还是要动手。因为即便她不杀晏浮生,晏浮生也一定会来杀她。

毕竟晏浮生到冥界之后落得这个下场,玄青也占了一半的功劳,她们之间不共戴天。

当夜玄青就离开了客栈,她从屋顶埋伏,一间间地寻找林鹤和晏浮生的房间,终于让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玄青趴在瓦片上,贴着耳朵听二人闺房话。

林鹤的声音说: “生生……我不想再吃那个了。”

玄青: “”

……吃什么玩意

年轻人,闺房话这么刺激!

玄青好奇极了,凑到瓦片上想听晏浮生怎么说,可晏浮生的声音太轻了,她需要格外地专心才能听清楚一点,似乎是说: “你必须吃,不吃也得吃。”

林鹤哭着央求说: “我不行了,再来我受不了!生生!我真的不行了!”

“吃都吃了,再吃几次有什么的”

林鹤哭腔道: “胀的难受……我再也吃不下了……”

玄青为人古板,活了一辈子连话本子都不敢多看一眼,何时听过这种火辣火燎的闺房话老脸红得受不了,憋着气,脚下瓦片“噔”地一声,只听屋里人大喝一声——

“谁!”

玄青如惊弓之鸟,立刻飞身撤离,等林鹤追出来时,她已经跑了二里地,冲到集市里,心有余悸。

客栈外格外热闹,玄青听到有人说“瞎子”之类的刺眼,心顿时提了起来。

见到客栈前一帮人缠住盲女,玄青大怒,冲上去一掌劈开一人,三两下将人打飞,见盲女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挨了打的众人倒在地上唉声叹气,指责玄青无故打人,玄青“哼”道: “你们众人欺负一弱女子,死也活该!”

“我们没有欺负她!”众人叫苦不叠,一男子被打得现出原身骷髅,鼻青脸肿地说, “我看姑娘迷路,正要送她回客栈!”

盲女解释道: “他们确实没有欺负我。”

玄青冷笑: “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盲女说: “我能分清楚别人是不是骗我。”

“那又如何除此之外,你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别人想要拐走你,根本不需要哄骗你,动动手指就能将你拐走!”

盲女叹了口气, “我担心你出去惹事,所以出门寻你,玄青,你已经是个死人,前尘往事都该放下了。”

玄青固执地哼了一口,不觉得有错,大摇大摆进了客栈。

盲女无可奈何,她决定“盯”紧玄青,莫让她出去害人。

林鹤追到集市,远远地看到了玄青和盲女。她不知道二人是如何追到这里来的,心中担心盲女的安危,可观察了一会,觉得玄青对盲女的关心并不假,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回去时,她给晏浮生带了些夜市上卖的香草,以及一串茉莉花手钏。

花香盈满身,林鹤还未回屋,晏浮生便闻见了气味,她搂上林鹤的脖颈,亲吻着她,问道: “找到人了吗怎么买花了”

“是玄青,她和我认识的一位姑娘在一起,”林鹤将手串带在晏浮生手腕上,欣赏了一会,她说, “生生,如果我能破除幻境,无论到哪里,上至上界,下至四海八荒,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不能没有你。”

晏浮生动容地说: “好。”

林鹤亲吻她的手背,解开她的衣裳,两人坦诚相对,肌肤相亲,晏浮生有些抗拒地说: “阿鹤,我们……不是刚双修过了吗”

林鹤一面亲吻,一面说: “要尽快突破境界,一天修个三五次都算少了,生生,你不是想尽快离开这里吗”

晏浮生实在禁不住,脑海放空了一般说: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留下来也没关系,天长地久,直到你我互相厌弃,我们都要在一起……”

林鹤得到她甜言蜜语的承诺,心中愉快许多,不顾晏浮生央求般的抗拒,将她抱起来到床榻,在春夜的花香之中,两人再次双修,直得到晏浮生哭着求饶,两人才堪堪作罢。

林鹤使了个洁净术,又嫌不够,亲自打来水替她擦拭。

晏浮生倒是好奇了,林鹤刚才去见了玄青和另外一名姑娘,怎么就突然间转了性,想要修习了

她试探道: “明日若他们送内丹过来,你吃不吃”

林鹤说: “吃吧,除了我,没人能破局。”

晏浮生半恼着骑在林鹤身上, “你方才还哭着说不想吃,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就改变主意了”

林鹤笑了笑,坦白道: “若有人是为了我来到此地,我怎么忍心看着她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说着忽然愣住,她看着晏浮生的眼神,充满了悲伤。

同样的心情,晏浮生何尝不是她不希望林鹤被困在这里,所以宁愿割舍,也希望林鹤去破局。

如此简单的道理,非得感同身受之后她才能明白。

林鹤一时语塞,只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跟生生暗中较劲,实在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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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78。

八月凤阳城连日阴雨菲菲,新帝体恤朝臣早朝辛苦,便连着放了三日假,除战火,天灾等紧急事外,一律不必上奏。

入了夜,太和殿外黑魆魆一片,连掌灯人都不见身影,加上道路湿滑,阴雨阵阵,走在路上一个不慎就会摔个趔趄。

太傅秦玟就是这个摔跤的倒霉蛋。

这倒也不是多大点事,可人摔在水坑里,满身狼狈,左右太监吓得慌忙叫太医,秦玟推开太监,打算自己站起来,没想到一时腿软无力,半天都没能起身。

雨声喧哗,太监们捏着嗓子提心吊胆,声音传得很远,可除了他们几人外,空阔的皇宫竟无任何回应之声。

换过衣裳,重新整顿形容后,秦玟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女帝所在的尚书房。

偌大的宫殿,总共只点了三盏灯,晏霖在灯下看一本古籍,就连侍女通报的声音都没听见。

秦玟在外面等了又等,直到侍女第二次通传,晏霖才放下泛黄的书,揉了揉太阳穴,问侍女浮萍: “几时了”

“二更了,”浮萍低着头回答, “太傅在外面等了有一会。”

晏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嘴上说: “快宣他进来。”

脚步声渐近,不待秦玟下跪行礼,晏霖头也不抬地说: “先生免礼了,不知先生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启奏”

秦玟推开衣摆端端正正地下跪行了礼,动作一丝不茍,引得晏霖侧目。

“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何必拘礼”晏霖说着轻叹一声, “况且先生的身子骨已经不如从前,经不起折腾,朕早就跟你说了,以后见了朕都不必行礼。”

秦玟淡淡道: “臣连日不见陛下,连磕头下跪的机会都没有,今日得见,自然该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一开口就听出情绪了。晏霖无语片刻,淡笑着开口道: “秦先生,您是朕老师,又不是朕的皇后,才几日见不着朕,何必如此心急”

秦玟一愣,仿佛从晏霖身上看到了先帝那冷漠刻薄的影子,他抬起脸注视着晏霖,不疾不徐道: “看来陛下也知道帝君之道,可是臣听说,即便是陛下您那位钦定的未婚妻,您也冷落她好一阵子了。”

晏霖无话可说,坐板正了些,开口说: “先生深夜造访,原来是为王女鸣不平”

秦玟道: “王女自幼受父母疼爱,从小到大从未受过任何委屈,可如今她年纪轻轻远离故土,孤身来到凤阳等待与您成亲,而陛下您呢臣听闻您十天半个月都不曾看望她,即便是她主动来见您,您也只是将她晾在一旁,前些日子王女染了风寒,陛下您可曾听闻”

晏霖: “……朕不曾听闻。”

秦玟冷冷一笑: “如今宫中都说您不爱王女,这种言论传到王女耳中,您可曾想过她的感受传到沧州王耳中,他又该作何感想昔日陛下前往沧州借启承镜,沧州王对您的恩情您忘了吗”

一番话说的晏霖无言以对,她默了一会说: “朕知道了,朕明日会去看望王女。”

这略显敷衍的答复,换做平时也能奏效。可今日秦玟格外固执,他根本没打算轻易放过晏霖,只是端着手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女帝。

隔著书案,晏霖头皮发麻,明知故问道: “先生还有其他教诲”

秦玟道: “微臣岂敢。”

晏霖: “……”

又隔了一会,晏霖开口说: “对待王女一事上,的确是朕错了,幸得先生提醒,朕日后会多加注意,多花时间陪伴王女,先生以为如何”

秦玟淡淡道: “中秋晚宴一事,陛下是时候该跟礼部商量了。”

晏霖: “商量什么”

“何时,何地,多少人,预计开支,文武百官次序,何时下帖,有无助兴活动,有无特殊款待还有王女那边,陛下可曾考虑请沧州王来凤阳使他们一家团圆到明年这个时候,王女就是您的帝后,再也没有机会与家人团圆了。”秦玟一口气说这些,像炮弹一样无休止地朝女帝发射,他越说晏霖脸色越差,可他坚持说完。

晏霖身体往前倾,看着秦玟一字一顿说: “今年中秋,不办宴会。”

秦玟道: “礼不可废,中秋是陛下一年之中唯一能与朝臣同乐的机会,自平叛以来,朝廷几度缩减开支,如今朝中一品大臣年俸禄不过二十两银子,陛下执政清廉,克勤克俭,朝中群臣纷纷效仿,可若陛下不能体恤臣民,上至朝中臣子,下至平民百姓皆以为陛下苛政,不近人情。”

“区区一个中秋宴会,就能体现出朕体恤亲民了”晏霖冷嗤一声道。

秦玟道: “论迹不论心,臣民只会看陛下为他们做了什么。”

“所以先生屡屡来催促朕定下宴会事宜,就是为了笼络人心”

秦玟轻轻叹了一声,望着晏霖说: “道理你都明白,只是走过场而已,你为何偏偏不愿”

晏霖唇角抽了抽,冷冷说: “朕以为,中秋是亲人团聚的佳节,与其设宴款待臣民,不如准他们佳期,让他们各自在家与亲友团圆,这才是中秋的意义。”

秦玟说: “陛下未免太过敷衍了。”

“那依先生的意思,是让朕一个孤家寡人为朝中这些有父母,有家室的臣民们大操大办,载歌载舞,犒劳他们一年到头矜矜业业含辛茹苦,先生可曾想过朕的心情”晏霖勉力一笑,眉目间尽显疲态。

登基不过半年,晏霖的变化非常明显。她眼窝下方蓄了两团乌青,眼神也不复从前那般明亮有神,尤其是林鹤前往冥界之后,她连政事都懒得去管,成日心事写在脸上。

自她年幼时,秦玟便开始教导她帝王之道。她聪慧,机敏,一点就透,小小年纪便对国家政策方面有着很深刻的理解,她冷静,克制,顾全大局,从来都是以先帝执政时的自暴自弃为参照,即位开始精励图志,堪称帝王中的完美典范。

这一切在林鹤从青城山回来之后都变了。

……又是林鹤,又是相似的转变方式。当年晏浮生勤勤恳恳执政打下根基,却因为林鹤假死离开而消沉懒政,为后来九州叛乱埋下伏笔,如今晏霖这样根正苗红的底子,秦玟倾尽心血栽培,可如今她又要走上晏浮生的老路!

想到这里,秦玟气得头脑发昏,险些站不稳了。

林鹤那杀千刀的,简直是祸害遗千年!

“臣的确疏忽了陛下的感受,”秦玟顿了顿,语气放软了说, “这些年来,是臣对陛下要求过高了。”

“先生说哪里的话,”晏霖淡淡地看他, “先生这些年为先帝和朕操碎了心,若非您时时在朕耳边提督,朕哪来今日成就”

生疏的口吻,客套的措辞,语气和声音都十分平淡,即便秦玟已经主动退让,试图借过往师生情谊缓和些什么,可晏霖的表现依旧冷淡,冷到了骨子里,仿佛君臣之间已经隔了鸿沟。

秦玟已经察觉到他和晏霖之间关系微妙的变化——当初那温软听话懂事乖巧的小公主不复存在了,如今的帝王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她需要的是绝对忠诚的臣子,而非处处都指指点点的老师。

君臣对峙,哪有臣子更胜一筹的道理

秦玟也许能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给晏霖提出建议,比如提醒她不该冷落王女云云,可于朝中大事上,他已经无法干涉晏霖的决定。

心灰意冷地想片刻,秦玟叹道: “罢了。”

晏霖继续翻刚才放下的书卷,她将人晾在一旁的时候,那份冷落和生疏残酷到令人断肠。

秦玟想到了王女刘蕊,初来凤阳时,那花季少女欢呼雀跃,御剑骑马射猎打斗,她在筑仙门交到了不少好友,还缠着晏霖陪她玩。

但可很快刘蕊被告知不能离开皇宫,不能与外人接触,皇宫的规矩让她措手不及,她背井离乡,孤立无援,而她心心念念的女帝陛下更是亲手将她圈养起来,沧州的掌上明珠如今成了笼中之鸟,扑腾着翅膀摔得毫无尊严。

晏霖多看她一眼,她便欣喜若狂。若冷落她,她便生不如死。

秦玟可怜她,不过感同身受罢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帝王的棋子,倾尽才能为其所用。若到了用不上的那天,自然也会被帝王无情抛弃。

忽然间,秦玟有些想念晏浮生了。

那个喜怒无常的,不完美的帝君,不知道她在冥界过得怎么样。

晏霖很好,可有时候未免太不近人情。

秦玟推了下衣袍,自觉行礼告退,晏霖忽然说: “罢了什么”

秦玟愣神,才回味过来: “既然陛下不想举办中秋宴,臣多说无益,就此作罢。”

“我娘亲前往冥界寻我母亲至今未归,我根本没有心思办宴会,”晏霖皱着眉,隔着油灯昏黄的光,望着秦玟说: “若非先生在我身后督促我勤勉执政,我早就想去冥界找她们了。”

她用的自称是“我”,不知怎么地,比起责备晏霖的意气冲动,秦玟更感念她愿意跟自己说这些心里话,起码这样才正常一些。

“林鹤这么多年在鬼门关转了多少次,连冥王都不愿意收留她,她那通天的本事,有什么解决不掉的麻烦需要你我操心如今她久留冥界不归,指不定是在那头风流快活。”温文儒雅的秦太傅咬咬牙,鲜见刻薄地说道。

晏霖失笑,却是被秦玟的话安慰到了。

“臣告退,陛下早点休息。”秦玟行礼告退,步伐决绝迈入雨夜。

晏霖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跟侍女浮萍说: “差人护送秦先生回去,雨夜路滑,千万别让先生摔着了。”

浮萍拿了伞匆忙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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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79。

次日天晴,晏霖上过早朝后前往后宫看望王女,被刘蕊的侍女景红拦住。

景红跪在晏霖面前,低着头看不见神情,语气强硬地说: “陛下,王女刚服了药睡下,陛下若疼惜王女,不如等她恢复了再来。”

晏霖说: “朕只是看看她,不会吵醒她,等她醒过来,你跟她说朕来看过她,明日还会再来。”

景红表现出极为难的样子,低头皱着眉头说: “启禀陛下,王女素来爱美,如今生病了形容憔悴,她不想陛下看到她现在的模样,陛下还是……明日再来吧。”

晏霖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沉思片刻,面无表情道: “抬起头来。”

这话让景红的肩膀轻微地颤了一下,她缓慢地抬起脸,不敢与晏霖对视。

晏霖冷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连朕都敢糊弄!”

景红猛地抽口气,震惊地看着女帝,旋即身子一瘫,双手贴地跪倒在地上。

晏霖熟视无睹,从她旁边跨过去,进到寝宫,掀开床上被子一看,里面根本没人!

霎时间,整个宫殿的人都跪了下来,景红更是鼻子贴到地面,不敢喘气。

晏霖回过头看着这群人,冷声问: “王女呢”

所有人瑟瑟发抖,景红嘴唇张了张,低着头跪得更低。

晏霖端详着她,缓缓靠近,踩过地板的声音仿佛悬在头顶的刀一寸寸往下掉。

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喷发,晏霖弯下身,朝景红伸了下手——

卑如蝼蚁的侍女浑身颤抖,却不想晏霖只是摸了下景红的头,声音平淡地说: “告诉朕,王女去哪了”

景红在肚子里编排了半天的谎话,为了兑现对主子的承诺她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可是女帝陛下的一个温柔举动却彻底击溃了她的防线。

“陛下……”景红哽咽着说, “奴婢对不起您……”

晏霖带着淡淡的笑, “你若为王女考虑,还是尽快告诉朕王女的下落为好。”

“王女……王女说,要帮陛下了却心事,”景红低声说, “她说……要帮陛下找回林仙长,就在昨天晚上,她乔装出宫了……”

晏霖冷静地如同对未来的妻子毫不关心,她问景红: “谁的计谋”

景红一时没能听懂,迷茫地看着女帝。

晏霖说: “是谁告诉王女,有办法能找到林仙长。”

景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地抽了口气,紧接着捂着嘴,眼睛都瞪圆了。

晏霖眯了眯眼,跟景红说: “天底下知道林仙长下落的人,只有朕和太傅,连朕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回林仙长,是谁告诉王女有办法可以找到她,是谁骗了她”

景红浑身发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脸上血色完全褪去。

“王女这些天……见过一个叫祝丰阳的丹修,”景红惊恐着说, “那丹修昨天来给王女看病,给了一粒丹药便治好了王女的风寒,后来王女遣开奴婢,单独和那丹修说了会话,一定是那丹修!是他骗了王女!”

晏霖对身后韦菁说: “去查这个人。”

韦菁领命,匆匆离开。

晏霖环顾王女寝宫,见她案上放着一只未完成的刺绣香包,针脚略显粗糙,但上面彩蝶图案初见成型,旁边还放着一小瓶止血的金疮药,看样子拿得动刀剑的王女竟被缝衣针伤得不轻。

晏霖从未听她提起刺绣的事,仔细想来,晏霖花在刘蕊身上的时间少之又少,或许刘蕊根本没机会提起。

连生病都没有派人来通传,反倒想着怎么帮晏霖排忧解难,真的是……傻到了极致。

想到这,晏霖不禁摇头,拿起那副未完成的香包装入衣衽底下,放在贴着心口的地方,这才离开寝宫。

一众侍女慌忙恭送,景红担忧主子安危,顾不上礼节分寸,追上来跪下去说: “陛下!陛下!奴婢求您,一定要救王女!王女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您一定要救她!”

晏霖停在原地,低眸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足以令景红感恩到跪地将头磕破。

韦菁只花了一刻钟就找到了祝丰丹,她将人带到晏霖面前,逼迫他说出王女的下落。

晏霖只看了一眼丹修,就跟韦菁说: “抓错人了。”

韦菁震惊,拎着祝丰丹的衣领说: “陛下,此人就是祝丰丹!”

祝丰丹迷茫又惊恐,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直到景红过来指认,众人才明白——

这个祝丰丹的确是祝丰丹,但来给王女看病的祝丰丹却是别人假冒的,这一切就是一场彻头彻尾针对王女的计谋。

韦菁怒不可遏, “陛下,皇宫之中,谁敢如此大胆竟敢算计到王女身上!简直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

闻讯赶来的秦太傅严厉地看了韦菁一眼,给晏霖建议: “陛下,此事不可声张。”

晏霖不由恼怒,拖长了音调说: “难道先生觉得,比起朕的名声,王女的安危微不足道”

秦玟丝毫不惧,针锋相对地说: “陛下既然如此在意王女的安危,前些日子王女染病,陛下为何不闻不问”

两人一见面就吵起来,这直接把韦菁等人都吓傻了。

一个是御宇九州的女帝陛下,不论做错了什么颜面可不能丢,另一个是两代贤臣女帝尊师,进谏纳言是他的职责和使命。两人一吵起来,韦菁都不知道该帮哪一方。她识相地闭上嘴,满脸惊愕又好奇地围观这场君臣对峙。

短暂的沉默后,晏霖冷静道: “先生不如说说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是谁设计谋害王女”

“陛下和王女的婚期已定,在此时机劫持王女,其动机可想而知,”秦玟道, “当下各州各郡之内,不少人对帝后之位虎视眈眈,如今宫中又有传言称陛下您根本不爱王女,有心之人听到此类言论,必然妄想着取而代之,即便不能伤其性命,也要毁其名声。而这其中嫌疑最大的几位分别是北狳王晏赫,临城郡主赵嫣,南阳郡王刘畲,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劫持王女的人希望借此机会警示陛下,故而设计令陛下以为王女遇险,从而产生自责和悔恨。能设计出如此计谋的人,除王女本人以外,还有臣。”秦玟平平淡淡地说出惊天动地的话。

一众哗然,争论纷纷。

景红梗着脖子哭诉道: “王女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她根本没有这种心计!”

韦菁亦恼道: “秦玟你疯了吗你连你自己都怀疑!”

秦玟看着晏霖,晏霖表态: “朕相信你,也相信王女。”

景红松了口气,秦玟面上波澜不惊。晏霖继而问景红: “王女是如何染上风寒的”

“应该是五天前,不,六天前,当时世子爷接王女出宫游玩,回来之后逐渐染了病……”景红回忆道。

晏霖道: “你那天都陪在她身边吗她出宫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景红: “奴婢那天一直跟着王女,除了世子爷,当天……临城郡主也在。”

这是个很关键的讯息。

晏霖和秦玟对了一个眼神,秦玟说: “据臣所知,临城郡主近来的确和王世子关系密切,二人在筑仙门同一师门之下,若此事为临城郡主主使,恐怕王女凶多吉少。”

晏霖眼神扫过众人,难掩慌乱,她略作思索,决定道: “先生你带人前往筑仙门,找个理由将人全部围起来,严防死守任何消息,尤其注意赵嫣,刘畲的一举一动,北狳王不在京城,他的嫌疑比较小,派人盯着就好,至于王女的下落,朕会亲自去查。”

韦菁拿出刀自告奋勇: “陛下,我陪你去!”

晏霖道: “不必,你带祝丰丹去问宫中每一处守卫,查清楚昨日那假冒之人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韦菁得了指示,欣然领命。

此时筑仙门一众弟子正在校场操练,秦玟带着两千禁军火速赶到,校场上年轻修士们以为有突发任务,表现得亢奋和新奇。

一众年轻人新鲜好奇的面孔之中,秦玟一眼看到了惊惶的赵嫣。

晏霖见过林鹤写符重现过往场景,她当时好奇,却碍于颜面没有虚心请教,如今想复刻林鹤的手法,几次都不能成功。

……莫非林鹤真是天才她短短几个月就学会了写符,晏霖有心研究,苦苦追赶,却始终不得要领。

晏霖焚掉一张写废了的符,焦躁地连提笔的手都不太稳当。

她眯了眯眸,一遍遍回想林鹤的手法,确保自己的效仿并无纰漏,可为何林鹤的符纸一点就灵,而她的符纸犹如废纸

晏霖轻轻叹气,眼神里现出一丝疲惫。

娘亲。

我那无所不能的娘亲,你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做是好

怀中刺绣的香包掉出一只穗子,晏霖低下头,拿出那只香包抚了抚,指腹一遍遍触摸上面整齐的绣痕,柔软的触感令她暂且压下心中烦闷。

脑海里想的是王女在病中坚持缝制香包,手指被针扎出血的模样。

血。

为何不试一试血呢

晏霖翻过手掌,看着自己那双素净的,未曾染过一丝血的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林鹤写符用的朱砂,其中或许掺了她自己的血!

晏霖二话不说,拿锋利的匕首顺着掌心横纹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她捏合掌心,将血滴在盛着朱砂的瓷碗中。

狼豪染上混了神龙血的朱砂,在黄色符纸上流畅地画下玄武符号,尚未收尾,晏霖便知道这符纸成了。

食中二指夹着符尾,另一手引来蓝色火焰将符纸点燃,火光忽地窜起半丈高,光影中现出过往场景:

刘蕊一身夜行衣,跟在假丹修身后,犹豫着问: “你确定这么做能找到林仙长”

假丹修回头看了她一眼,眯着眼说: “我不确定,但可以试一试。你如果反悔了,请你现在就回去。是你一开始来找我帮忙的,不是我求着你跟我出来。”

刘蕊被丹修的责问弄得很心虚,礼貌地说: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在意,请你继续带路吧,接下来该去哪”

假丹修道: “先出城,往北走,我师父在等着我。”

刘蕊点头跟上,趁着丹修不注意,她偷偷摘掉一枚戒指,将其扔向一旁的桂树下。

幻影消失。

晏霖找到那棵桂树,果然发现了刘蕊昨晚留下的玉戒。

这玉戒本是一对,能用其中一只唤醒另一只,若由两人分持,则不论多远两人都能联系。

刘蕊曾想将其中一只赠给晏霖,晏霖不受,没想到如今在桂树下捡到了。

晏霖将灵力注入其中,等待许久,未能得到回应。

如果不是遇到危险,怎么会连随身带的玉戒都不回应

晏霖心急如焚,召来青鸾,孤身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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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80。

第二次吞服内丹并没有比第一次好受,林鹤费了好些天才缓过劲来,这期间幸好有晏浮生为她分担,与她双修,稳住她的心脉,护着那团百年修为的内丹在她体内渐渐散开,为她所用。

这时候林鹤的修为已经连续跃了两个台阶,从元婴后期进阶到了合体期,再到渡劫期,离九州修士的最高境界大乘期还差一步,这一步对于千年来九州大陆上那些凤毛麟角的英才俊杰来说,往往一辈子都迈不过去。

而大乘之上,妄想飞升上界,更是遥不可及。

人界大部分修士只能修到金丹期,阳寿仅三百年而已,其中大部分修士都没能活到阳寿将近,便死于门派争斗,战乱纷争中。

林鹤少时勇猛有威名,曾于万军从中斩下叛军首领徐蓬莱的头,但那时候她所仰仗的更多是剑法和运气。离开凤阳前,她也仅仅只是一名金丹期的修士。即便她的天分被万人看好,在她人生中最适合修行的那十几年时光里,她也只是一名毫无修为的废柴。

忽然暴涨的修为令她感到很不适应,况且这修为并非她日复一日修炼得来,而是靠着投机取巧的法子得来。短时间内,林鹤很难将这体内深厚的修为应用自如。

她尝试御空飞行,一步千里,径直从狭缝世界的一端撞到了另一端,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他们所处的狭缝真真是井底世界,也难怪亓驺等一众人宁可掏出内丹供养给她,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随着修为增长,林鹤逐渐能看清狭缝世界的结构,她能触碰到当年那位飞升的剑修挥剑形成的结界。那是一层致密的透明的厚膜,一旦接触这层膜,魂体会受到强烈的震荡,其精神被抽空,就如同林鹤刚坠入狭缝世界的情形——她忘却了所有,化作一粒尘埃。

一旦弄清楚原理,就能找到办法攻破这层结界。林鹤预估着,等她修为再上一个境界,就能以肉身穿越这层结界,彻底离开劫渊。

而那些魂体被困在劫渊的人,只能等林鹤离开劫渊之后想办法毁了劫渊,只有这样才能救出被困他们的。

这其中包括了林鹤挚爱的晏浮生。

如果林鹤不能及时回来,留在劫渊的晏浮生便是他们的人质。虽说劫渊中魂体不死不灭,可依旧能感受到痛楚,受到折磨。

入夜,晏浮生解了衣裳,主动与她双修。

这一次林鹤表现得不如平时热情,她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一时误将自己的金丹送入了晏浮生体内。

金丹是修士进入金丹期之后内核稳定的结晶物,林鹤以肉身进入劫渊,所以金丹一直在体内。而晏浮生属于鬼修,其金丹早已随肉身入了土,想要重新结丹就必须以鬼修的法子重头修炼。譬如林鹤吞服的内丹就是这些鬼修常年修炼的结果。

金丹在晏浮生体内流转一圈,她到底是经受不住,双眼潮红,神情复杂地看着林鹤,最终吻上她的唇,将那颗珍贵的金丹送了回去。

她和林鹤所修门道不同,虽然能以双修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互补,可毕竟一个是鬼,一个是仙,一个至阴至寒,一个至纯至阳,若晏浮生修为再低一些,林鹤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要了她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鹤有些后怕,立刻中断了双修,同时被反噬的真气逼得血气暴走,喉间品到了一丝腥甜。

这样的低级错误,就连刚刚步入金丹期的修士都不可能犯,何况是盛名在外的林鹤她不敢看晏浮生的眼神,垂着眸,气息有些凌乱。

出乎意料地,晏浮生并未提起她刚才的失误,只是噙着笑,温温柔柔地说了句: “阿鹤现在的修为远远在我之上了,不出数日,就能离开这幻境了。”

林鹤抬眸看过去,见她双颊红润,双眸含光,唇如樱桃般绯红,赤着身子深静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没有半点责怪,反倒为她连连上升的修为境界感到自豪无比。

“再过一段时日,我便无法与你双修了,”林鹤皱着眉,无比难受地说, “对不起,生生。”

“人鬼殊途,你修的是苍生正道,是我无能,帮不了你。”晏浮生淡淡道。

林鹤无话,看着晏浮生拿起一旁的衣裳,背过身一件件穿上,她将披散的长发挽起,回眸看林鹤,像安慰她一般说: “外面月色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鹤说“好”,动用法术给自己换了装束,接着自然而然地到晏浮生身后,替她系上衣带。

许多年前在寒香殿的时候,她也经常为晏浮生宽衣解带,如今做这些事情更加熟稔,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被唤醒而已。

劫渊的月亮硕大无比,每晚都是圆月,从未有过残缺,皎洁月色照着山谷草木,银辉流淌,景色奇佳。林鹤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月色很美,可久而久之便觉得,没有月相的圆月很假,美得半点也不真实,很快就看腻了。

她想念九州人界的一草一木,但仅仅只是想念而已,如果不能带生生离开,她独自离开劫渊又有什么意思

第二十四个圆月。

四下静谧无人,林鹤沐浴着月辉,在晏浮生的注视下,幻化出分身,分身与她完全一致,却能独立思考,独立行动。

晏浮生的魂体站在两个林鹤中间,眼睛都看直了,激动了许久,她才说: “这就是大乘期的剑修所具备的能力吗”

左边的林鹤低眸看着她,神情有些哀伤,右边的林鹤则牵着她的手,浅浅笑着,朝她比了个“嘘”。

林鹤修为进阶很快,远远超过晏浮生的想象,也超出了亓驺那些人的预料。现在的她已经有能力离开劫渊,可她不愿意暴露分毫,如果不能带晏浮生离开,她宁愿继续停留在这个狭缝世界中。

晏浮生伸出双手摸了摸林鹤的脸,冰凉的手触碰上她温热的肌肤,刺激感令她微微眯眸,晏浮生当做玩笑一般,恶作剧地用力扯了扯林鹤脸上的皮肉,她拉扯出半张皮,下一刻林鹤的舌头悚然掉了出来,鬼脸朝她做了个可怖的表情。

晏浮生一惊,旋即笑了出声,像无忧无虑的少女那样放声笑,她双手捧着林鹤的鬼脸,朝她柔软的唇上深深一吻。

一开始她有点被吓到的,可她很快想起来她晏浮生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鬼,为什么会害怕林鹤扮的鬼脸呢

她心情极好,闭着眼睛大胆地亲吻林鹤,有一瞬间她将林鹤的分身当成可以随意摆弄的人偶,强烈的控制欲鼓动着她,她几乎要将林鹤的分身扑倒。

另一个全程目睹的分身皱起了眉头,仿佛对她二人低劣的游戏感到不满,抑或者是对晏浮生的偏心而产生妒意,她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亲热,见晏浮生回眸,分身露出甜美而魅惑的笑容,朝她招手,柔和的嗓音带着几分伤感: “生生,过来我这。”

晏浮生意乱情迷,被一个分身揽在怀里,回头看着另一个分身,那带着乞求般的眼神令她怦然心动,她视觉感官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一时分不清谁真谁假,脑海中一片混乱,脸却被身后的分身捏住,强迫着她扭过头来继续与她亲热。

“唔……”晏浮生身体一阵酥麻,湿润的双唇与她分开,含泪的眼看着她说: “阿鹤……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一个分身远远地站着,眉头深锁,另一个占据着她,抚摸着她的身体,带着挑衅的笑容看着另一个分身。

僵持了一瞬,搂着晏浮生的那个分身终于松手,她带着笑笔直地朝对面走去,手指却留恋不舍地抚过晏浮生腰臀,接着和另一个分身合为一体。

林鹤睁开眼,似是梦了一场,双眼恢复清明,她低眸看着晏浮生说: “我想到了带你离开的方法。”

晏浮生更在意刚才的事,噙着笑问她: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一个才是你”

林鹤眼神闪躲,对此话题避而不谈,耳根却悄悄地染上一抹红晕。

满月的光辉下,她的任何表情都不能逃脱晏浮生的眼。

“你……刚才是吃醋了吗”晏浮生眼里带着捉弄的笑。她试着理解林鹤刚才的心情,弄出分身之后,分身却当着她的面和她亲热,那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林鹤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手摸了下脖颈,舒了舒筋骨,假作自然地说: “我不好奇我说的方法是什么吗”

“不着急,你早晚会告诉我的,”晏浮生弯眸笑着,眼神一刻也没从林鹤身上离开,她满脑子坏心思,央着林鹤说, “阿鹤,刚才那个分身,你还能再弄出来吗”

林鹤: “……”

“你再弄一次给我看看好不好”晏浮生缠着她胳膊,两眼星亮, “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

林鹤敛息,下一瞬晏浮生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林鹤。

“哇,好厉害!”晏浮生满脸笑容,鼓掌欢呼道, “我们阿鹤最厉害了!”

分身和林鹤都眯着眼,享受着晏浮生的吹捧。

此刻她们心情都很好,林鹤还在想着带晏浮生离开幻境的方法,晏浮生则牵着两个人的手,一会儿摸摸分身的眼睛,一会儿摸她鼻子。

“别摸脖子,”分身带着笑容说, “我怕痒。”

晏浮生好笑道: “阿鹤这里也不让摸,也是怕痒。”

二人说话间,林鹤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奇怪,非常奇怪。

明明那个长相和自己一样的生物也是她的一部分,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感官与她相连,可林鹤始终觉得这样非常别扭。

仿佛她和另外一个人共同占有着晏浮生。

这个念头十分荒诞。

她打算用分身骗过亓驺等人,借机带晏浮生离开劫渊,免她受到众人刁难。

这是分身唯一的作用。

然而在她这位美艳的妻子眼里,分身的作用远不止此。

当天更晚的时候,晏浮生邀请林鹤去热池沐浴。

热池在山谷的另一边,是火山形成的天然温泉,这里人迹罕至,连山路都没有,需腾云过去。

晏浮生揽着修为在她之上的林鹤,飞过洒在露珠的草地,飞过灌木和巨石,在水池中缓缓降下。

池水的温度对林鹤而言稍微热了些,但对晏浮生来说刚刚好,她衣裳湿了水贴着肌肤,靠在林鹤怀里时,肌肤与她贴合,自然而然地林鹤想要与她交合。

晏浮生轻轻喘着气,捧着林鹤的脸,央道: “阿鹤,你的分身呢”

温热的池水里冒出动静,林鹤的分身从水下钻出来,将她抵在池子岸边。

翌日天蒙蒙亮,林鹤和晏浮生泡完温泉回来,才睡下不过片刻,忽然有人闯进睡房。

林鹤惊觉,起身以法术穿好衣服的同时,射出一排灵光, “钉”地打在一人身上,爆发出亓驺那令人扫兴的惨叫声。

“唉哟喂,要死了啊!”亓驺端着一盘珠钗首饰,下巴砸地,连连惨叫。

叫声吵到了刚刚才睡下的晏浮生,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眉头微微皱着。昨夜玩的那样花,她能不累吗

林鹤反复替她掖了掖被子,就是只有一寸脖子露在外面,也不能让她被外人看见。

亓驺还在惨叫,吵得人青筋暴露,林鹤忍无可忍道: “闭嘴!”

亓驺一只眼睛瞄向林鹤,趁机观察她,突然一个腾跳,叫道: “林鹤!你合体期了!”

林鹤暗道好险,她就知道亓驺这些人没安好心,日夜盯着她修炼呢!一旦林鹤露出能离开劫渊的实力,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利用晏浮生逼她去杀惊羽仙君。

林鹤不愿被逼到那个地步,她亦有谋划,此刻她的分身正在结界边缘研究离开的方法。

正因为分身的存在,林鹤当前的修为看起来并不高,也就是亓驺所说的“合体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元婴到合体期,这速度对于亓驺他们来说已经很快了。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大约半年,林鹤就能离开劫渊。在这之前,他们需要和林鹤定下约定,防止她一去不回。

亓驺的笑容挂在脸上,喜不自胜地说: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林鹤冷着脸,幽幽道: “你一大早扰人清梦,就是来探查我的修为”

亓驺干笑着捡起地上的珠钗,蹩脚地说: “不是的,其实我是来给女帝送珠钗的,你看,这个蝴蝶很好看是不是”

林鹤: “滚。”

亓驺一屁股溜走,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放下珠钗。

“真扫兴,”林鹤垂眸,有些颓丧地说, “就不能有不用杀惊羽而破除幻境的方法”

晏浮生玉白的手臂挽过来了,抱在林鹤身上,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她,梦呓般地嘟哝了几句。

她看起来是真的又累又困,昨夜的事情不光让她累得半死,连林鹤也禁不住。

明明……分身不是这样用的。

真是可耻又可气。

林鹤禁不住去回想,低头看着餍足后睡得香甜的妻子,她心中再一次涌起一阵冲动。

挥手在门口设下一道结界,她解开衣裳,一只手适时地伸进来,困意之下,或是睡梦之中,晏浮生也要和她缠绵。

真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林鹤不禁失笑,钻到被窝里,身子与她贴合,在她睡眼惺忪毫无防备的时刻,给她摇醒,令她谷欠仙谷欠死。

劫渊第三十个月圆夜。

准确地说,是中秋之夜。

晏浮生难得地良心发现,惦记了一回她那留在人界的血脉,跟林鹤说: “霖儿这些时日一定很想你,按照传统,中秋之夜帝君需宴请群臣及九州各地权贵,你不在人界,她恐怕连宴会都不愿办。”

言下之意就是催林鹤回去看望晏霖。林鹤好笑地说: “其实我已经去见过霖儿了。”

晏浮生讶然: “分身去的”

林鹤: “嗯。”

晏浮生陷入沉思。

分身这种事情,未免太方便了吧

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若日后林鹤要瞒着她做事情,岂不是太方便了!

“在想什么”林鹤歪着头看她,见她不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高兴,一时不解。

晏浮生从惊恐的猜想中抽出神,润了下喉咙说: “霖儿,霖儿她说了什么”

林鹤笑道: “我还没跟她说上话。”

晏浮生: “为什么”

林鹤: “我去见她的时候,她,咳,她跟另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

晏浮生眼睛微微睁大,充满了好奇和八卦,顿了顿道: “霖儿,她……有心上人了”

林鹤抿了抿嘴,忧心忡忡道: “可我们霖儿似乎不太擅长与人沟通,尤其是在感情这方面,这一点兴许是……与你相像。”

晏浮生心虚地移开眼,小声嘟哝: “我比霖儿好多了,霖儿跟缺了根筋一样,你若是记得桃花坞那些事,就该知道她有多荒唐。”

林鹤说: “有多荒唐”

“霖儿二十一岁那年,你为她许了一位姑娘,”晏浮生咬咬牙,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没多久,那姑娘就跟人私奔了。”

林鹤张了张唇,简直不敢相信: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抢霖儿的亲!”

她那倾国倾城绝世聪明的女儿,君临九州,温柔端庄,竟然有人瞎了眼看不上她宁可跟别人私奔也不愿许给晏霖!

这事简直天方夜谭!

晏浮生笑了笑: “偏偏就有这样的人。”

晏霆。

她那短暂地只在桃花坞活了一世的霆儿,即便她任性妄为,骄傲蛮横,抛妻弃子,为世人所厌弃,晏浮生却和霖儿一样,无法对她生出任何怨恨。

短暂的震惊后,林鹤心疼地说: “后来呢,霖儿怎么样了”

晏浮生道: “后来那抢了霖儿亲的人,没几年又抛弃了她的妻子,而我们的霖儿,尽亲友之情,供养着她的妻儿,从未逾越。”

林鹤气坏了,唇角抽了抽: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们霖儿哪里配不上别人,竟连一个愿与她相守终身的都没有!”

晏浮生: “与旁人无关,这大抵是我们霖儿自己的问题。”

林鹤皱了皱眉,晏浮生继续说道: “霖儿生性如此,于感情一事,她天生抗拒,细想起来,约莫是因为我以前很少管她,她少时缺爱,所以养成了这寡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晏浮生垂眸叹道, “阿鹤,我真是害人不浅。”

林鹤忙安慰道: “你自顾不暇,哪有那些精力管她,是我失职,当年负气出走,所以才留下一堆烂摊子,罢了,等等,情况不太对劲……”

见林鹤眉梢带喜,晏浮生好奇极了,凑过去也想了解八卦。

林鹤和她的分身共用神识,分身离开劫渊之后所见的情形,亦是林鹤所见情形。

晏浮生急着等她口述,林鹤忽然一把抱过她,额头与她相贴,与她分享神识所见。

晏霖从京城赶来,一路北上寻找玉戒的气息,最终在一处森林里找到了遗落的玉戒。

她猜想森林中这枚玉戒并非王女主动摘下的,而是劫持她的人强迫她摘下的,或许跟她之前用另一只玉戒尝试联系王女有关。

换句话说,王女也许就在森林中,离得并不远。

接着她用符纸印证了猜测。

重现的幻象中,王女遭到偷袭,背后挨了一刀,昏倒在树林里。劫持她的人一共有三位,第一个是引诱王女出宫的假丹修,第二个是偷袭她的刀客,第三个从京城赶来,给他们传递幕后主使那边的消息。

他们在森林里等了几个时辰,等到王女苏醒过来,而此时信使来消息,告诉他们筑仙门被包围,他们一时半会等不到主子的消息。

三人在森林里面面相觑,按计划他们劫持王女之后,等消息通知他们下一步行动——大概率是杀了王女。如今消息无法传出来,三名刺客一时无法做主,到底是杀是留,他们拿不了决定。争论间几人忽然大吵起来,王女这时候开口,为了活下去,她跟几人周旋着说: “既然筑仙门已经被包围了,说明女帝已经知道谁是主使,如果你们现在杀了我,女帝一定会顺藤摸瓜抓到你们。”

“如果你们放了我,我会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是我自己偷偷出宫,我会跟陛下解释,陛下不会迁怒你们,你们最好是现在就放了我,这样一来,没有人能抓到你们。”

王女的说辞令刺客们有些动摇,她不仅承诺放他们离开,还答应给他们一笔丰厚的灵石作为回报,甚至会考虑将他们收编筑仙门,从此他们不必再做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意。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手上的玉戒忽然闪动,正是晏霖在呼唤她!

三个刺客顿时提防起来,那刀客朝王女狠狠扇了一张,夺过她的玉戒扔在提防,朝同伙道: “她骗我们!现在就杀了她!”

假丹修冷静地说: “如果现在杀了她,我们几个都得死,万一女帝的人追过来了,我们留着她作为人质,勉强还有活路。”

于是三人丢下那枚玉戒,扛着几欲昏迷过去的王女继续往森林深处去。

森林雾气深重,烧过符的气味弥漫不散。

晏霖捏着拳,眼神里闪过丝丝凌厉的杀气。

那是她的未婚妻,是她未来的帝后,她都不曾牵过未婚妻的手,不曾抱过她,那几个刺客……该死。

凤阳城北面的这一片森林直通北境,离当年沈将军遇伏战死的秋石子沟并不远。

晏霖从前只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些地方,如今孤身而来,的确有些冒险,但只要一想到她娘亲林鹤早在她这个年纪就已经跟着沈将军征战四方,闻名天下,而她身为林鹤的血脉,怎么能被眼前这点困难吓到

森林里布满荆棘和陷阱,晏霖一路格外小心。她遣开了青鸾,毕竟这样的森林对于青鸾那样的巨型鸟类来说极不方便,连翅膀都伸展不开,而且容易暴露她的身份,也容易打草惊蛇。

循着几名刺客的足迹走了一段,晏霖很快就迷路了。来回反复找了一段路,她又回到了一开始标记的起点,晏霖逐渐失去耐心。

她飞上空中,试图从高处来判断她所处的位置,目之所及都已被树枝树叶覆盖,只能大概辨认她所处的方位。

就在她腾飞上空的时候,地下似乎有些不太寻常的气息,晏霖正欲落地查看,忽听到一声: “霖儿!小心!”

晏霖在空中顿了顿,惊觉脚下忽然出现巨网,若她刚才踩上去,恐怕就会被陷阱捕获了!

王女刘蕊不顾一切冲出来朝她喊: “小心!身后!”话音刚落,她被丹修灌下一颗黑色丹药,顿时软绵倒下去。

晏霖心急,忽觉身后一凉,刀风袭来,她敏捷闪开。

几个回合后,刀客很快落于下风,此时丹修拿匕首抵在刘蕊脖子上,朝晏霖怒吼: “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晏霖的动作僵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刘蕊,见她脖子上现出血痕,一时心惊,竟没躲开身后的偷袭。

刀客在她后背划了一刀,刘蕊两眼黑了过去,挣扎着咆哮道: “不!别杀她!不能杀她!”

丹修幸灾乐祸道: “放心,我们会先杀了她再杀了你,把你们埋在一处。”

刘蕊满眼是泪,绝望地看着相隔不远的晏霖,后悔自己的愚蠢将两人害至如此田地。

与其如此,不如她现在就死在丹修手上,免得晏霖为她分心。

眼看着刀客从晏霖身后再要动手,刘蕊拼尽全力抱住丹修的匕首,将脖子刎了上去——

晏霖: “!”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咻”地一声,一支穿林而过的利箭突然扎中丹修心口,他应声而倒,手里的匕首染上王女的血,掉落在地。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林中浮现,红衣身影闪动,跃上林间,少女弯弓搭箭,朗声道: “臣陆小幽救驾来迟,请陛下见谅!”

晏霖暗暗地抽了口气,似乎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她并未看林间的弓箭手,只是笔直朝王女走去。

刀客欲来阻拦,被陆小幽一箭射中膝盖。

刘蕊有惊无险,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无性命之虞。见晏霖孤身来救她,刘蕊抱着年轻的女帝,嚎啕大哭。

陆小幽从树上下来,皱眉说着风凉话: “是你自己作死跑出来,差点害了陛下。”

晏霖: “闭嘴。”

陆小幽抱着弓箭,愤愤不平,在心里嘟哝了一阵,拎着那刀客扔到晏霖面前: “这个人,怎么处置”

晏霖: “杀了。”

陆小幽改持刀,手起刀落,当着两人的面将刀客的头砍下来,有意无意地将血滋向刘蕊那边。

泼天的血喷涌而出,刘蕊浑身冰冷,瑟缩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小幽满意一笑,她救了王女的命,这辈子王女都欠她这个情。

按理,她欠她更多。

可姨妈说过,那不是她能妄想的人。

晏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还有一个人,别让他跑了。”

陆小幽提刀远去,留她二人在森林中叙话。

“对不起……”刘蕊哭得不能自已, “是我犯蠢了,我太蠢了,对不起,陛下,你受伤了……”

晏霖身后的刀伤已经止了血,身为神龙血脉,她有着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况且,以她现在的修为,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根本伤不了她,最多就是将她衣服划破了。

刘蕊不清楚这一点,她以为那刀客能杀她,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自刎。

血管被割破了些许,晏霖以法术替她治疗,但刘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泪流不止,哭得不停打嗝,似乎比起喉管被割开的伤,她所遭受的精神打击更加严重。

林鹤的分身远远地找到晏霖的时候,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刘蕊哭得不止,平日里舌战群儒的女帝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安慰她可怜的未婚妻。

林鹤怒其不争,急得焦头烂额。

晏浮生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心情复杂,无语至极。

老夫老妻在冥界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的好大儿手足无措,嘴里喃喃不止发动咒语——

“抱抱她啊,傻霖儿。”

“抱她啊,抱她啊!”

“抱抱她,亲亲她,快去啊!”

也不知是不是咒语起了效,晏霖怔了怔,迷茫地看了下四周,最终还是将她那可怜的未婚妻揽入怀中,轻轻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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