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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 作者:酒火樱桃
  • 类型:穿越重生
  • 更新时间:2024-05-08 01:53:57
  • 章节字数:60906字

第23章

“今天你来。”

“……”

年轻人知道他什么意思, 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一片旎色,手指骨节捏的发白颤抖, 但与此同时, 大部分意识渐渐不受他掌控了, 成了明匪玉手里的牵线傀儡,他牵一牵,就随他动了。

“过来。”明匪玉又说了一次,这次声音更低沉,有种富有磁性的诱哄意味。

年轻人不想过去,那边是让他窒息的热海,但身体不停使唤了……

“阿玉,我不舒服。”

“你过来我身边就好了。”

年轻人眼皮耷拉下来, 眼里的光亮被打散, 迷离而混乱, 随着熟悉的声音和一股异香的牵引,他听话地主动搂上明匪玉的脖子,半挂在人家身前, 在明匪玉温柔缓慢地引导下,他吻了上去, 犹如一场献祭。

远处夕阳似火,百鸟归林,日轮与青山交融, 造就天边一场熊熊大火,热浪滚滚, 山谷来的风吹不散余温, 明亮的白昼要结束了, 闷热的夜晚将至。

小院里,风过,摇椅不堪重负发出咿咿呀呀地抗议。

很快,夜深了。

白天的余温未散,木屋里还是很热,没有点灯,很黑。

月光从窗户倾泻进来,落在了那一床缠绕的头发上,分不清哪一根是谁的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下来了,没穿鞋,披了件宽大的外衣,赤脚走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很轻。

在经过窗户时,月光恰好照亮了年轻人苍白又疲惫的脸,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累,嘴角破的厉害。

无疑是明匪玉那个狗崽子咬的,他之前才咬了一口,而且还没敢咬到底,顶多就破了层皮,结果他倒好,差点把他咬断气了!

混蛋!狗东西!真该买条链子栓他脖子上!

年轻人在心里骂骂咧咧,同时急步来到了柜子前。

他谨慎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见人还没醒,这才放心打开柜子,在里面摸索,从最深处拿出了一个被布料重重包裹的事什。

打开后,借着月光照明,那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是他那个做天师的姐姐交给他的,为的就是防明匪玉对他乱来。

他这种怪物不老不死,也不受常规天理约束,雷劈不死,火烧不尽。

要杀他,就得拿这种特制的匕首扎进心脏处。

年轻人握住刀柄,眼神顷刻间变得凛冽,杀意暗涌,他将匕首背到身后,蹑手蹑脚回到了床边。

明匪玉还在熟睡,一看到他这张妖异不似活人的脸,年轻人就会被勾起昏睡过去前发生的事,瞬间羞愤交加,想弄死这混蛋。

心口因为愤怒猛烈起伏,他眼神冰凉,高高扬起了匕首,对准了明匪玉的心脏,刀尖闪过一点森冷的白光,即将刺进胸膛血肉里。

——杀了他!就趁现在!

杀了他!

沉静如水的夜里,这道声音在他脑海里格外清晰。

他死了,你就能离开了,不用再被困在这座山,再面对这个非人的东西,再做那些不情愿的事。

也不用担心死亡的威胁,可以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带着无尽的寿命和健康,尽情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你将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类。

年轻人紧张到掌心出汗了。

脑内那个声音不停催促他——还在等什么呢?动手啊!用力扎下去就好了!

可是年轻人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刀尖悬停迟疑。

是良知和欲望在打架,还是爱意和自由在撕扯?

他说不清,也下不了手。

半晌,匕首还是被他放下了。

他虚弱地跌坐在床边,仿佛用掉了所有力气,怔然地望着窗户下水一样的月色,好像灵魂被那滩白“水”吸进去了,现在这具,是思绪茫然的空壳。

忽然有个可笑的想法——其实当具空壳也挺好,不会有烦恼,欲望,痛苦,他不会动不动惹明匪玉发火,也不用整天想着怎么回去,明匪玉爱对他怎么搞都随便,反正感觉不到不舒服。

他正出神的想着,身后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吓得年轻人猛然跳起,手心握紧匕首。

好在明匪玉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

但年轻人已然满头大汗,顺着下颌线滴滴落在地板上。

呼,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他低头,看到了明匪玉手心受了伤,细小的木头嵌进了肉里,他捏碎摇椅扶手时候搞的,应该很疼。

不过既然受了伤,先前他攥着自己手腕的力气哪来的?

年轻人想起了明匪玉当初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到的样子……瞬间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了。

他又看了眼明匪玉手心的伤,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起身把匕首原样包好放了回去,又找来了一些处理伤口的药和工具。

回到床边小心坐下,轻声把手里东西放在一边,拿起明匪玉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点了个蜡烛放床头小桌子上,低头时散落下碎发,他烦躁地别到耳后,心想迟早有一天要剃个秃头。

借着昏暗的光照明,他仔细把木刺从肉里一根根挑出来,再涂好药。

这伤太费眼睛,光线又暗,年轻人挑完眼睛酸疼,闭上眼睛缓了会,等酸涩感褪去,再睁开,把明匪玉手放回被窝里,盖好被子,结果抬头恰好和一双明亮漆黑的瞳孔对上。

少年惊吓得手一抖把药掉了地上,哐当一声重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明匪玉迅速拉住要逃跑的他,拽回来坐下。

“这么晚了你乱跑出去喂野兽吗?”

“要你管!”

“你身上掂起来没二两肉,野狗还不屑吃呢。”

年轻人不肯示弱,反呛回去,“你不啃的挺有滋味的。”

狗东西。

明匪玉气笑了,“你要是想死可以直接和我说,死我手里还能有个痛快。”

年轻人冷笑,“你会给我痛快?”

“当然,毕竟我们有过很多愉快的时光。”

明匪玉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的腰,“不疼了?”

“……”

年轻人瞪他一眼,明显是恼羞成怒了,赌气般甩开他的手,扭头生闷气,不管明匪玉怎么喊他,拉扯他都不理人了。

明明是可以肌肤相亲的关系,明明他们是这世上彼此最亲近的人,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说。

明匪玉放弃去拉他了,只要他不乱跑就行。

他抬起自己手,打量了半天这一团包的跟馒头似的丑东西,没忍住笑出了声。

年轻人听到了,转过来时还绷着脸,没好气地吼他:“你笑什么!”

“没事。”

明匪玉懒洋洋勾起了他一缕长发,说道:“就是觉得你是真的不会绑东西,无论是头发还是纱布,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绑的。”

“……”想嫌弃我绑的丑就直说。

年轻人一点不想理这家伙,好心给他处理伤口不感恩也就算了,还笑话自己,真不该心软,应该把那些刺全摁进肉里,疼死他。

“别气了,辛苦你黑灯瞎火还帮我处理伤口,眼睛疼不疼,让我看看。”明匪玉想把他身体掰过来。

“滚!”

明匪玉笑着摇摇头,继续把玩那一缕头发,头发被汗浸透了还没干,能捏出水来。

发丝在明匪玉两指间被摩挲,只是一缕头发而已,可明匪玉别样的神情、动作,总让人感觉他捏着把玩的是另一个东西。

年轻人意识到气氛不对后,一把扯过头发,把他的手强塞进被子里。

“老实点,别乱扯!”

“好好,我又扯疼你了,对不起啊。”

明匪玉笑的可没有一点歉意。

还趁年轻人不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迅速掀开被子,将他拖回了床上,他当即做出反抗,但明匪玉动作更快,手脚并用制住他挣扎的四肢,再重新盖上被子裹紧。

“明匪玉!给我放开!”

明匪玉轻拍他的背,心平气和地哄着:“别闹了,不累了吗?”

年轻人就算累极了也不想被他这样抱着,又气红了脸:“滚开明匪玉!”

明匪玉懒洋洋地说:“我滚了谁带你出去?”

年轻人瞬间停止了挣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听到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刚才说什么?!”

第24章

“急什么。”

明匪玉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把他散乱的头发一缕缕绕到耳朵后,不紧不慢地拨开遮住眼睛的那些,在他的眼角揉了揉, 他皮肤白, 很容易揉出痕迹, 这种缱绻时刻,雪里一点红才最好看,称他的心。

年轻人急着等他的下文,会很听话地顺着他,直到他满足了,肯继续开口说下去了。

明匪玉总觉得他这个样子,像只等饭吃的猫。

他就想故意逗逗他,把香喷喷的饭给他闻了一下, 又立马藏起来, 小猫气的直瞪眼, 又为了吃的不敢惹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却悄咪咪盘算着要报复他的坏主意。

也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时候, 这人才会主动攀上来。

年轻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二哥,你刚是不是说带我出去?”

明匪玉看着他面上掩盖不住的喜色, 讥讽道:“你也就只有在提要求的时候才会喊我‘二哥’、“阿玉’,平日只会连名带姓地喊,你想装温柔小意也不装全套, 真当我好糊弄是不是?”

不好糊弄,也糊弄过很多次了。

他才不怕。

“我没有。”年轻人还想理直气壮地狡辩, 可一对上明匪玉的眼神, 这次他却怂了下去。

“好吧, 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明匪玉笑骂了一句“小混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

而年轻人直接把头埋进明匪玉怀里,在心口上又拱又蹭,算是讨好。

这下子更像是一肚子坏水却偏偏装无辜的小猫了。

明匪玉失笑,其实他的生气也是装出来的,哄哄就没,他轻拍拍怀里人的背,“出来吧,躲里面不闷吗?”

“不闷!”

明匪玉摇头笑笑,把人抱的更紧,在耳边轻语:“过几天我们结完婚,我就带你出雾山,回去见你要见的人。”

“真的能出去?!”

年轻人喜出望外,抬头揪住了明匪玉的衣领,把脑袋凑近,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明匪玉看他这样心里倒有点不爽,想把话收回去。

能出去就这么开心?

估计连“结婚”这两个字都没有听到。

于是他惩罚似的捏了他鼻尖,无奈加重语气道:“是我们成完亲以后你才可以走,算是带你回门。”

“可以!”

年轻人一口答应,能离开这里就行,管他有什么前提条件。

诶?还是不对!

“为什么是回门?”

说的他跟个的小媳妇一样。

“有问题吗?”

“有。”问题大了!

可明匪玉不觉得有,他抬起年轻人的脸端详,又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点。

他跟羞涩、温柔、勤俭持家的小媳妇毫不相干。

他又冷又凶,脾气差,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只有在利用他的时候才会放软语气,装几分钟温柔,其他时候不理人。

咬人很疼,打人也挺凶的,除了长得好看,估计没人会把这样性格的人娶回家当媳妇。

不过正好,没人要的话,那年轻人就只能跟着他了,他愿意把这尊小祖宗抱回家供着,只要他别总想着从家里跑出去。

年轻人问他:“你在想什么?”

明匪玉:“是你娶了我也可以,我做你的小媳妇。”

“啊?”年轻人懵了一下。

明匪玉握起他的手,贴在心口,认真望着他:“你既然娶了我,可要好好疼我,不许骗我,不许负我,不然我就要日日以泪洗面了。”

“……”

“噗。”

年轻人终是没忍住,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口锤了一下。

“干什么你?”

明匪玉也跟着他笑了。

两人开心大笑,在被窝里搂作一团。

年轻人把头抵在明匪玉脖颈间,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脖子、下颌,痒到了他的心里,他在发丝上轻轻吻了一下,年轻人感受的到,这小心的动作中深藏的珍重。

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不想和他堵气了,他浅浅笑道:“二哥,我们以后别吵架了。”

明匪玉同样望着他,眸色温柔,“好。”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老绑着我不放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

“还有,不要再逼我喝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叫逼?是你打赌输了需要付出的赌注。”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年轻人立马沉下脸剽他一眼,幽幽质问:“那我为什么每次都会输呢?”

明匪玉毫无心虚,甚至装模作样想了想,过了会才回他,“你运气不好。”

嗯,一定是这样。

年轻人面无表情,“……遇到你确实是我运气不好。”

“怎么能说你的小媳妇,我要哭了。”

明匪玉脸上可没有半点泪意,相反,他笑的很让人想打他。

年轻人佯装恼火地推了他一下,实际上没使什么力,“你要不要点脸?”

明匪玉无所谓,“脸皮这个东西只有你们人类在乎。”

年轻人故意喊他,“怪物。”

明匪玉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认真纠正他,“现在是你的怪物了。”

我的?

年轻人琢磨完这俩个字,再次笑了出来,明显是喜欢这个署名词,他也伸手抱住了明匪玉,扬起下巴唤他:“二哥。”

明匪玉满眼笑意,“嗯,我在。”

“阿玉。”

“我在。”

“狗东西。”

“……”

明匪玉冷漠道:“不在。”

年轻人看到明匪玉吃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更加嚣张地喊他:“老怪物。”

明匪玉看着他,勉强答了个“嗯”。

“哈哈哈哈——”

年轻人心满意足了,终于不喊了。

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何时,他的呼喊永远会有人回应他。

隔在两人中间的冰山在两道灼热的气息中融化,针锋相对的紧张气势化为一股紧密缠绕着两人的风,再次对视时,彼此目光都柔和了,瞳孔里都是对方的身影,温柔的,长情的。

这个漫长又黏腻难受的夜里,有了彼此的陪伴,也不会那么难熬。

年轻人心绪平静下来,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结了婚你真的会放我走吗?不会又半路捣乱吧?”

明匪玉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不会,我又不是你这个小骗子。”

“万一你临时改主意了呢?”

“如果我骗了你,你大可以拿那把匕首杀了我。”

空气瞬间凝固住了,方才还轻松愉快的心跳骤然停止。

年轻人眼底迅速闪过慌乱和不安,很快他强打起镇定,小声问:“什么匕首。”

明匪玉抱紧了他,下颌抵在他松软的发丝上,闭上了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就是你刚才想杀我用的那一把,现在又放回柜子里了吧。”

他感受到,怀里人身体抖了下。

“别怕。”明匪玉睁开眼睛,瞥向柜子,眸中一瞬间迸发出的寒光如刀,但很快收敛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他。

“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年轻人看似稳定的声线是强打出来的镇定。

如果刚才他没有犹豫,而是动手刺下去,现在他还能安然地躺在明匪玉怀里听他说话吗?

还是在刀下去的那一刻,也会是他死亡的那刻……他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处可逃的困境,往后是悬崖,往前是虎视眈眈的饿狼,他要么死,要么与狼生死博弈。

无论哪种,他都处于被动境地。

他获得了长生和健康,死亡不再是他最害怕的威胁,但同时他未来的生死、喜悲、留还是走,都由明匪玉掌握,由不得他了。

这是他向明匪玉提出渴盼长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当时快死了,只想活下去,完全没想过同狡诈的魔鬼做交易的后果,将灵魂和□□都献祭给了魔鬼,那他还是他吗?

想到这里,他遍体冰凉,不敢再想下去了。

明匪玉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声轻哄:“再睡会吧,离天亮还有一会。”

年轻人没吭声,好像是睡着了。

直到很久之后,木屋静悄悄的,落针可问,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嗯”在黑暗中响起。

两人都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个安眠夜。

第25章

这个幻境太久了, 久到谢知归忘记了他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因为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遍, 一闭上眼, 摇椅咿呀猛晃的声音还会在耳边响起。

奇怪的是, 他记不起年轻人的样子了。

但他偏偏又记得那时院子的花草长什么样,明匪玉那件红衣上花纹的线条,年轻人酡红的脸颊……

有一幕,他们对视上了,谢知归好像要看清那人的样子了——

那个年轻人眼睛是微眯着的,没有焦距,像被人弄掉了魂,只有剧烈呼吸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年轻人眼睛麻木缓慢地扫过院子, 在他站着的那个地方停顿了一下, 好像穿越时间的跨度和他四目相对。

然后他红着眼, 朝他伸出了发颤的指尖,犹如一个即将溺亡者的求救。

谢知归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手,然而在他们指尖相接触的那一刻, 年轻人的手腕被突然出现的苍白大手握住了,他再次被拖回了黑暗里。

谢知归只记得那个万念俱灰的眼神了, 在无数零碎的幻觉里,直接、精准地击中了他的灵魂。

当看到他哭泣的不成样子,他的心口也随之揪疼, 痛苦地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一颗颗砸进泥土里。

这只是梦啊, 为什么我也会疼?为什么我也会窒息?谁能来告诉我为什么?!

他在梦中低低抽泣。

这份悲伤一直延续到他醒来时还未淡去,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恍然如刚出生的孩童一样无助茫然地打量这个世界,夕阳中,头顶那片橙红的天空灿烂得像是假的,远处归林的鸟儿用鸣声宣告忙碌一天的结束。

他还躺在那个摇椅上,被人抱着。

然后他感觉有人帮他擦去了眼泪,顺着那只苍白的手抬头。

见到明匪玉的那一刻,泪珠竟然抑制不住的大颗大颗滚落,不是他在哭,是不受他思维控制的行动,是这具身体的潜意识行为,他也说不清在伤心什么,委屈什么,怨恨什么。

明匪玉可以不厌其烦地帮他擦眼泪,但受不了被他一直盯着,那种幽怨、委屈、哀伤的眼神如一根刺扎进他的瞳孔里,悲伤轻而易举传染给了他,谢知归永远能够让他难受。

他轻叹口气,将手覆上他的双眼。

“你别这样看着我。”

谢知归将他的手掰开,愤怒甩到一边,继续恨恨地盯着他,眼里是蜘蛛网一样漫爬的血丝,掌控这具身体的灵魂好像变了个人。

明匪玉熟悉“他”又无可奈何“他”,缄默不语,等他先开口说话。

很久很久,谢知归意识回笼,身体还是动不了,不过衣服是整齐的。

喉咙很疼,不知道是那杯茶的后遗症还是哭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泪意,他愤恨望着明匪玉。

“为什么……”

“你想问什么?”

想问为什么让你看到那些?还是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谢知归啜嗫半天,也瞪了他半天,最后却问了一个明匪玉没想到的问题。

“你们最后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问题明匪玉也想了一会,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又该怎样告诉他。

明匪玉解开了衣领最上面的两颗盘扣,拉开衣服,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疤痕,那是一道不长但很深的刀伤,即使愈合很久了,褐色的痕迹依旧与其他地方苍白的皮肤格格不入。

谢知归见了先是一怔,立刻想到那个夜里,年轻人高举的那把匕首,刀面反射出了刺眼的寒芒。

所以,最后那把匕首还是刺进了明匪玉的心口。

谢知归看着那道疤痕:“当时疼吗?”

“疼啊。”

明匪玉笑意极轻,用最淡定的语气说着诛人心的话语:“疼的我想拉着他一块死。”

“你们……不是很相爱吗?”

明匪玉却是沉默了,良久才说:“如果他心里有我,就不会一次次将我排除在他的选择之外。”

“如你所见,我带他出了雾山,去他家里见了他的姐姐和母亲,她们说不会反对我们的事,还热情地留我们在那里住下,但在我们回来的那天,发生了一些麻烦。”

谢知归追问:“什么麻烦?”

明匪玉却反问他:“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人类了吧。”

“……嗯。”

谢知归垂眸,他在幻境里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抱着他的这个,是个怪物。

怪不得他没有心跳,怪不得他体温那么冰凉。

他其实心里还是很害怕,但更怕轻易行动惹恼了这怪物,没能逃出去还赔上性命,太不值得。

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冷静。

明匪玉看向远方,声音飘进风里:“原本我们一直生活在雾山,很少出去,和你们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但总有人不得安生。”

谢知归:“谁?”

“一群自诩正义的天师,总囔囔着要消灭我们。”明匪玉语气不屑,好似对方在他眼里就是一群打打闹闹的烦人小屁孩。

“他姐姐就是天师之一,还没踏进他家门,我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令人厌恶的天师味道,他姐姐也知道我,但为了他,我们都选择了维持表面的和谐,一起呆了三天。”

“变故就发生在最后一天,他把我打发出去给他买东西,但回来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他,而是一群严阵以待的天师,他被他姐姐藏在身后,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那个刺疼了他心口的画面再度浮现眼前,明匪玉扯了下嘴角,眼底冰凉,似是冷笑,又似是自嘲。

谢知归见状况不对,也紧张屏息了呼吸,怕明匪玉想到过去突然发疯,迁怒到他身上。

“在进去前,我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了,但我还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选择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他姐姐。”

“可是他躲了,躲在了那群要杀我的天师身后。”

谢知归一下都不敢动,手脚都已经凉僵了。

明匪玉低头看他,说:“不过那不是什么大问题,解决一群蝼蚁很容易,只是血太多了,弄脏了他的地方,他可能生气了,也可能是被满地尸体吓到了,愣着没有接我伸过去的手,我上去牵住了他,想着等回了家再安慰他,那地方太脏了不合适说话。”

“穿过客厅,我们刚走到大门口,又被他姐姐拦住了。”

“我真该第一个杀了她!”

明匪玉眼中杀意迸现。

“她比起那些废物好点,不过也就一点,轻易就被我卸了武器,我刚要扭断她脖子,一把匕首刺入了我的心口。”

说及此,明匪玉梗住了,喉咙被刀片卡住了一般痛苦难受。

谢知归大概猜到了什么,“他……”

“他选了他姐姐。”

明匪玉苦笑,所有杀意化为了不可置信以及无力的痛苦。

谢知归从未见他流露过这样的神情,眼底和睫羽上仿佛凝着冰棱。

本该在狂风暴雪中与他携手同行的爱人在生死关头松开了手,抛弃了誓言和缠绵的过往,让他独自一人迷失在茫茫雪夜,刺骨的风刮过耳畔,入目皆冷。

那天的夕阳可能也这么刺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一切,每一道光线、每一声呼吸、每一个眼神,如烙印刻在他记忆里,因为痛苦而无法磨灭。

谢知归不难想象他当时该有多么难以置信、痛苦、哀伤、愤怒……所以他恨到死也要拉着爱人一起。

时间流动的很慢,小院里,摇椅咿咿呀呀地摇晃,两人各自无言,心思各异。

半晌,谢知归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明匪玉:“因为想要长久陪伴的话,前提是坦诚。”

谢知归猛地一听,没懂他的意思,“你说什么……陪伴?”

谁陪谁?!

明匪玉望着他的脸,帮他拨开了凌乱的头发,手掌细细摩挲他白皙精致的面部轮廓,谢知归睫毛轻颤,眼睛还是湿的,在他手中如梨花落雨般动人,明匪玉赤红的眼里盛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和贪恋。

好了,故事听完了,那么讲故事的人,就要向听故事的人收取应得的报酬了。

谢知归感到恐惧,紧张地握住了拳,可是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人了,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是他以人类之身绝对无法反抗的存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匪玉靠近他的身体。

怪物低头在他脖颈间脸磨蹭,暗哑的嗓音中带着扭曲的迷恋,“你长头发的样子最像他。”

谢知归瞳孔骤大,心里已然掀起滔天巨浪,既慌又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肉里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此刻明匪玉紧紧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指尖细长锋利得简直不是人类该有的!

仿佛只要他表现出任何抗拒想逃跑的念头,那手指会轻而易举刺入他的腰部,把血肉挖出。

“你、你想让我陪着你?”

“对。”

他又试探地问:“你喜欢这张脸?”

明匪玉毫不犹豫:“喜欢。”

“他要杀你,你还喜欢他?!”

明匪玉看到了他瞳孔中的惊诧,他无所谓,依旧坦然说:“喜欢。”

“活的也好,死的也好,会说话的,不能说话的,能动的,不能动的,我都喜欢,都要放在眼前看着。”

这家伙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直到此刻,谢知归彻底意识到了他和明匪玉之间脑回路完全不一样。

他不能用人类的思维方式去揣摩怪物的扭曲变态的心理。

但他转念一想,这个回答让他心里好歹有了点底。

喜欢就好,明匪玉既然喜欢,舍不得伤害,那这幅容貌就能成为他和他周旋的筹码。

得先稳着这怪物,活下去再说。

“……你想让我用这张脸做什么?”

“我啊……”

明匪玉温柔轻慢地抚摸这张脸,靠近了,暧昧又旖旎地望着他的瞳孔,想把他吸进身体里,藏起来。

“我只想你留下,留在我身边。”

谢知归直视他的眼睛,直白地问:“做一个替身吗?”

替身?

“随你怎样认为吧。”

明匪玉轻笑一声,吻上了他的额头。

谢知归闭眼接受这个冰凉的吻,心无波澜,犹如案板上无力挣扎的鱼,认了命。

耳边,明匪玉幽凉的声音像枷锁一样套住了他的四肢。

“总之,要听话,要安分,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莫及,生不如死。”

第26章

不管明匪玉出于什么心理, 对背叛了他的爱人念念不忘,可能是极度扭曲的恨,也可能是无法忘怀的爱, 不过那和谢知归都没关系。

他不想和一只没有心跳、体温冰凉的怪物在一起, 当他爱人的替身。

他极度害怕, 每晚都睡不好,会从噩梦里吓醒,一身黏腻的冷汗,第一反应想跑出这里,却被身后的明匪玉拽回去躺下。

他别无选择。

明匪玉偏执极了,不顺从他,自己可能就会成为被他随意捏碎的蝼蚁之一。

他的神经时刻紧绷着,会趁明匪玉不注意时, 频频摸一摸袖子里的弹簧小刀还在不在, 这是他如今唯一的自保武器。

如果明匪玉企图对他做出过分的事, 他就只能背水一搏。

不过幸好没有,除了晚上必须要同床共枕,大多数时候, 他们之间的相处沉默且适当,他喜欢安静地在门口或者小院里坐着, 明匪玉就跟着一起,在他边上挨着坐下。

他看风景,明匪玉看他。

刚开始, 谢知归被明匪玉那双赤红的瞳孔盯着很害怕,就像迷失在一片原始森林里被巨型怪物盯上了一样, 紧张到必须要抱着小臂, 隔着衣料感受到小刀的存在才会稍微有点安全感。

但后来, 明匪玉的视线越来越直白热烈,他坐多久,明匪玉就眼睛都不眨的看多久,那热度比头顶上正午的大太阳还热,简直要活生生把他融化了。

谢知归渐渐受不了了,心底烦躁感甚至盖过了恐惧。

他烦闷地想:你看什么看,再看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想跟这怪物说话,于是起身换个地方。

明匪玉后脚又跟了过来,把他烦的逃到院门口那块只能勉强坐上一个人的石头上,明匪玉见了,倒也没强行挤上去,转头回了院子。

谢知归余光瞥到他走开了,心想这下子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还没松上口气,就听哐一声那把摇椅砸进了他身边的土里,谢知归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后不等摇椅停止晃动,明匪玉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看着他一脸凝噎无语的表情,眉梢微微扬起。

“……”

这东西他记得他收起来了!还特意拿布里三层外三层遮住了,甚至动过一把火烧了的念头,明匪玉怎么找到的?!

他不经意和明匪玉对上眼,迅速回到了镇定自若的模样。

明匪玉拍了拍有些凹陷的摇椅扶手问他:“要不我们换换,石头坐着咯人,没这摇椅舒服。”

谢知归极快地看了眼那摇椅就收回了目光,只是咿呀声不停地传入耳中,梦境里那些不堪的回忆又被勾起,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冷硬道:“不用。”

他这辈子宁死也绝不躺上这个摇椅,尤其是和明匪玉一起躺上去。

明匪玉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没点破,也没再说下去,依旧望着他,只是笑意渐深。

这次的视线更加让谢知归难捱。

冰凉的石头仿佛都被热水烧开了,烫的他想蹦起来,一头倒栽进土里,谁也别想把他拽出来,这样就可以永远逃避明匪玉的视线。

但现实却是,他动一下身体想躲一下,明匪玉也紧巴巴地跟着他动,就是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侧脸看,别的山啊,树啊,云啊的,通通不看。

逼的谢知归忍无可忍了,转头和他直视,怒问:“你看够了没有?!”

“不够。”

明匪玉:“而且我留下你不就是为了看你这张脸吗?”

“……”

说的居然还有点道理……

明匪玉调侃道:“谢知归,你既然说要当替身,就要有点当替身的自觉,不是吗?”

明匪玉任他打任他骂就是要看下去的架势,让谢知归的拳头几度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要不是这家伙不是人类,打了这一拳对他毫无伤害可言,但结了仇会让他自己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他早动手给他个教训。

谢知归越看他越心烦,扭头将目光放到远处的连绵山脉上,用景色分散注意力。

还能怎么办,再忍忍吧,毕竟现在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对他来说算好的了。

明匪玉当然知道他烦他,但觉得他生闷气皱眉头的样子也很漂亮,远处漂浮的白云、耸立的青山都在他身后化为衬托的背影,反正时间还早,就想再多看一会。

他太熟悉谢知归了,那张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后的深意都能一见即知,就算没有表情,眼神也会传达他在想什么。

两人缄默许久,明匪玉毫不遮掩自己明晃晃的野心。

估摸着谢知归要炸毛了,明匪玉才收回了目光,转而笑着问他,“饿不饿?”

谢知归脱口而出:“饿,快去做饭。”

话一出口他的脸霎时就变了,更不敢去看明匪玉,幸好明匪玉没有把这句语气里带着十足命令的话放在心上。

明匪玉意外地好声好气问他:“想吃什么?”

“……随、随便。”

“那煮个汤可以吗?”

“……好。”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衣料摩挲声音,明匪玉起身朝院子后面的厨房走去。

等明匪玉走远了一阵,谢知归才敢回头看他的背影。

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真想拿针把自己刚才那张嘴缝上!

他有什么立场指使明匪玉给他做饭?要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他,后面他报复回来怎么办?!

他都记不起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听到明匪玉平常不过的语气,像是有另一个人占用他的身体回了那句放肆又带点脾气的话。

谢知归后知后怕,觉得可能是发呆发久了脑子都不清醒了,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感很清晰。

疼就好,接下来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再乱说错话了。

至少在逃出这座浓密到窒息的山林前,他得罪不起明匪玉。

可是能不能逃出去,又是个莫大的变数。

如果他一辈子出不去了,会有人为了他找到这里吗?

不,明匪玉不会让他出去,自然也不会让外人进来。

除非哪天明匪玉倦了,主动把他赶走,不过看现在他对自己那股子黏糊劲,这天只怕遥遥无期。

谢知归更怕的是明匪玉新鲜感过了之后,会直接把他杀了。

现在支撑明匪玉把他留下的理由是对他那位情人的爱和占有欲,明匪玉可能是想借他弥补某些遗憾,这是谢知归能想到的猜测。

但爱过后呢?就只剩下被背叛的恨了。

明匪玉恨的那么深,有极大可能会把怨气发泄到他身上。

他……会被杀死的吧。

然后随便扔在山里的某个角落,直到化成了黄土一抔,秋叶落泥,无人问津。

光是想想,就如坠冰窟,谢知归绝望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被悲观情绪影响,但总是会想到自己将来注定悲剧的结局。

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他坚定地想着,一个用力不慎将嘴唇咬破,血腥味很苦,但死亡更苦。

不能慌,要保持冷静,要在明匪玉腻了这场游戏之前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逃出去的路,只是还还没找到而已。

为了平复心思,把双脚收到石头上,这样能舒服点,也更有安全感,他抱着膝盖,微微昂起了脑袋,让风托起他,衣袖向着天空斜飞去,发丝乱了,新鲜湿漉的空气流过他全身。

在这一刻他好像融入了自由的风里,下一秒就能离开地面,随着风的去向摇摇晃晃地飞到天上,飞过密林,飞到山的另一边,没人可以抓得住他。

而他的身后,缕缕炊烟从爬满青藤的屋顶飘起,弯弯曲曲延伸进湛蓝的天里,就像一条永远牵着风筝的线,线可以跟着风筝飞的更高很远,看到更加辽阔的世界,但绝对不会让风筝脱离线的牵制,无论风筝愿不愿意。

合则同生,分则共亡。

物如此,人亦如此。

谢知归静坐了很久,一度让人以为他睡着了,直到明匪玉唤他回去吃饭,他睁开眼,一片清明,并无半点睡意。

最后深深看了眼翠峦之上划分自由与牢笼的天际线,身后的声音又在喊他,他从石头上跳下,拍掉身上的落叶和不知道什么爬裤腿上的小蚂蚁,转身进了院子。

明匪玉已经把饭做好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等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清白的汤,还有几盘热菜,看不出是拿什么做的,香气逼人,谢知归肚子不争气的小声喊了一下。

“……”

尴尬弥漫在空气里,在场两人都听的很清楚,明匪玉无声地笑了下,谢知归脸都黑了,抬脚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但被明匪玉拉着硬是按进了椅子里。

明匪玉站在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喃喃道:“我辛苦做的,你好歹赏脸尝口味道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尝反而过意不去。

他有意将身体前倾,拉开和明匪玉的距离,刚才明匪玉的气息几乎全撒到了他脖子,红了淡淡的一片,跟过敏了一样。

吃饭就吃饭,挨那么近反而倒胃口。

他将桌上的东西又扫了几眼,拿起勺子在汤里搅和了几下,浮上来一些没见过的叶子,淡粉色的,他扭头把勺里的东西给明匪玉看,脸色有点煞白。

“这是什么东西?”

“草药,给你养身体的。”

“……哦。”

谢知归没说,他第一眼还以为叶子是某些皮肤组织。

不过明匪玉这个怪物做出来的饭,就是里面有人骨渣子他都不会太过惊讶。

明匪玉见他光搅不喝,热气都要没了,催他说:“没放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再不喝都凉了。”

谢知归诧异:“你怎么我的喜好?”

“猜的,快吃吧。”

谢知归没多想,看着明匪玉夹到他碗里的饭菜,拿筷子夹起一点谨慎看了看,又抬头问他:“你吃过了吗?”

“没有。”

“那坐下来一起吧。”

谢知归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拍了拍他刚坐的那个,示意明匪玉一起坐下。

难得他主动邀请自己坐下,明匪玉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谢知归舀了一小勺汤放嘴边吹吹凉,然后送到了他嘴边。

明匪玉愣了一瞬,并未多问,然后顺着他喝了下去,目光一直看着谢知归,眸中含笑。

“你为什么喂我?”

谢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谢谢你给我做饭。”

“是我应该的。”

谢知归放下勺子,又夹了几筷子菜,明匪玉依旧听话张嘴吃了他喂的。

亲眼看着他咽下去,谢知归才说:“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又不是我的父母兄弟或者妻子,没有任何必须要为我做的事。”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有关系?”

明匪玉目光灼灼似火地盯着他,看的谢知归夹菜的手一顿。

他在心里暗自自嘲,他们当然有关系了,无良绑匪和替身的关系。

可笑的是,替身清醒的意识到他是替身,无良绑匪好像把游戏当真了。

“他也会给你喂东西吗?”

明匪玉扬起眉梢:“当然会。”

谢知归点点头,将最后一筷子递到他嘴边:“我既然是他的替身,那你就把我想成他,这样吃起来心情会不会很好?”

“自是,无上愉悦。”明匪玉微眯起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张脸做出任何有意讨好他的举动。

“那就好,吃吧。”谢知归不动声色歪了下头,躲开这种亲昵的举动。

不过这次明匪玉没有立刻张嘴。

“嗯?”

谢知归不解:“怎么了?”

明匪玉轻声说:“这东西你吃了于身体有益,但我吃了会头疼乏力,严重的话还可能昏睡很久。”

诶?

谢知归讶然,讪讪收回了手,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了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匪玉揉揉了他的头发,让他不要自责。

“好了,我都帮你尝过了,放心吃吧。”

原来他都知道的。

谢知归自以为的小心思被戳破了,正尴尬,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明匪玉自己都吃了,那应该不会有问题,他实在是饿了,放下戒心,埋头小口吃起来。

明匪玉看他吃的香,怕他噎着,起身去屋里拿水。

等明匪玉一进屋里,谢知归的动作也停了。

谢知归看看门口,目光再迅速地扫过那盘明匪玉不肯吃的菜。

与此同时木屋内,一道红色的衣角从窗边闪过,遁入阴影中。

第27章

独处快十余天了。

谢知归克服一开始的恐惧, 晚上能够平静地和明匪玉躺在一起。

他知道明匪玉想让他们如同普通伴侣一样相处,他也确实在尽力掩盖他非人的身份,不会动不动使出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吓到他, 还在他的要求下修剪了指甲, 除此之外, 做饭、打扫、烧火、种花种草……都是躬身亲为。

但明匪玉想让谢知归接受他的身份,打心底里认可他,接纳他的不同于常人之处。

谢知归敏锐地察觉出来了,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怎么迷惑人,他会有意地表现出明匪玉想看到样子——主动抱住他冰凉的体温、贴上从未跳动的心脏、直视一双血色的眼睛、和他平静讨论起一些雾山诡事的事情……

谢知归望着他的时候,他那双多情眼好像含着让人心意颤动的雾气,勾勾地盯着人, 心好似都被吸进去了, 明匪玉会忍不住在他眼角亲一下, 谢知归不会抗拒或者生气,而是微微一笑,眼尾泛红, 花骨朵在这旖旎缱绻的氛围下绽开了花瓣。

两人相视而笑,时光凝滞这一刻, 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明匪玉有时候会出去, 谢知归就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或者小院门口等着他回来, 披着明匪玉走前盖在他头顶的外衣。

怕他一个人会觉得孤独无聊, 明匪玉召来了几只蝴蝶状红色生物陪着他。

谢知归已经知道它们是一种蛊虫, 如果忽略它们的危险性,它们比普通的蝴蝶昆虫还要活泼可爱的多,而且极通灵性。

谢知归盯着明匪玉离开的地方发呆的时候,蛊虫们绝对不会去打搅他,安静的在他手边栖着,说些悄悄话,陪着他看东边的太阳落到西边,山林颜色不断变化。

但只要谢知归无聊了,向他们伸出手,它们会欢快地扑扇翅膀回应他,陪着他玩。

都说宠物随主人,谢知归看着它们总会想起明匪玉,于是本来想逗逗这些小虫子的心思瞬间就偃了,在虫子要停上他指尖的那一刻蓦地把手抽回。

虫子们在风中迷茫地望着他冷峻的侧脸。

——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们了?

它们还想靠近,谢知归却转过了身。

说到底,目前为止他对明匪玉表现出来的所有亲呢和信任都是装的。

他惯会察言观色,伪装出别人想看到的样子。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本事,因为小时候爸爸离家出走,由懦弱的妈妈和暴躁的姐姐撑起了养育他的责任,那个崩溃的女人时常会和他埋怨哭诉爸爸的自私不负责,姐姐见了就会训斥妈妈不应该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然后两个人就会吵架,吵的天昏地暗,邻居们上门投诉,还是他去开门道歉,把邻居送走的。

送走后,他也没急着回去,小小的一只坐在门外冰凉的台阶上,听着里面的争吵声,把头埋进手臂里,会想为什么她们要吵架呢?是为了他吗?是因为他不够乖吗?

楼下张阿姨家就从来不会吵架,她们家也没有爸爸,但那个孩子很乖,从来不哭不闹,邻居们都夸张阿姨生了个懂事又体贴妈妈的好宝宝,每次张阿姨被夸都会笑的很开心。

如果他能让妈妈也能因为他被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半夜来到他床边抱着他哭了呢?

小谢知归不讨厌一直对他哭的妈妈,他爱世上对他最好的妈妈和姐姐,不想她们吵架,老师也和他说要做一个乖宝宝妈妈才会喜欢。

那好吧,那他就做一个乖宝宝,能让所有人喜欢的那种。

他做的很好。

有一次在幼儿园里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小朋友哭着说是他先动手的,但没有一个人信他,比起这个经常捣乱的小孩,从来都是安静听话的小谢知归显然更可信,然后那个小孩挨了惩罚,他却得到了老师安抚的小蛋糕。

他第一次明白了,原来稍微顺着大人的心意伪装一下,可以得到很多东西。

随着年龄慢慢变大,他观察一个人的本事越发厉害,比如当初见到郑皓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人喜欢他,而且性格莽撞容易利用。

到如今的明匪玉,他猜测既然明匪玉把他当替身留下,肯定不仅仅想对着一张相似的脸空怀念,他真正想要的,是那段甜蜜难忘的相处时光倒流。

他想要他爱的人,也对他表露出爱意和依恋,想每天睡醒都能看着他、想拥抱的时候他就在身边、想亲吻的时候爱人会热情地回应他、情浓之时,可以和彼此天昏地暗纠缠到死……

谢知归可以给明匪玉他想要的,但不是一次性全给,是一点点地给,从接受他的牵手和拥抱开始,到接受早起的一个亲吻,再到后面更多。

他要用这种方式先稳住明匪玉,不断给他小惊喜,让明匪玉对他的新鲜感维持的久一些,留着他的命,直到他找到能够出去的办法。

一阵怪异的风刮过来,带着熟悉的香气,突然,那几只蛊虫兴奋起来,朝院外飞去。

谢知归跟着它们看过去,明匪玉已然出现在了门口,一手提着一篮子红通通的果子,另一只手抱着两只小兔子。

“外面风大,你怎么不进去?”

“等你。”

谢知归眨眼间,明匪玉已经皱眉走了过来,挡在了风口处,风把他的衣服吹乱,但谢知归被吹的乱飘的长发瞬间安分了下去。

明匪玉放下手里的东西,替他把头发整理好。

谢知归抬脸望着他,眼睛被吹的水雾雾的,鼻尖被风冻红了,犹如满地白雪一点红,惹人怜惜。

明匪家心疼地替他揉了揉,接着用外衣把他裹紧,直接打横抱起,他身上甚至比明匪玉还凉,都是在风里发呆冻的。

谢知归听话地搂住他的脖子,整张脸温顺地靠在他心口处,蜷缩进臂弯里,一声不吭。

这是一种寻求庇护以及对他信任感很强的姿态,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他感觉到明匪玉好像把他抱的更紧了点。

那两只小兔子跟着他们进了屋子,明匪玉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拿被子一圈圈把他裹成了一个粽子,就露出一个脑袋来。

见到明匪玉还要给他盖一床,连忙探出脑袋说:“够了够了,我已经不冷了,再盖就要闷死了。”

“嗯?”

明匪玉拖起他冰凉的脸颊,又在同样冻的通红的耳垂上捏了捏,谢知归霎时脖子就红了,幸好藏在被子里,明匪玉看不到,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揶揄。

“以后进来等,里面暖和。”

“我知道。”

谢知归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道:“你今天回来的比以前晚。”

“你想我了?”

“……不想你!”

“不想就不想,这么激动做什么。”

明匪玉好像是笑了,在他旁边坐下,谢知归一转头,差点和明匪玉脸碰脸撞上,正要躲开,明匪玉却扶着他的背不让他走,甚至还主动向他逼近。

鼻息交缠,暧昧不清。

很热。

没想到他会突然过来,谢知归惊慌失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明匪玉把他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他跑不了,只能任由他越界放肆。

但其实明匪玉不把他裹住,他也不会跑。

演戏要演全套,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望着步步逼近的明匪玉,反正也逃不开了,索性闭上眼,等着明匪玉下一步动作,藏在被子的拳头还是不自觉握紧。

他这幅别扭地模样全落在明匪玉眼里了。

明匪玉在最后一刻错开了位置,只在他唇角轻轻点了一下,如初春雨水小心吻上花瓣,生怕惊吓到了他一样,也怕亵渎了春色。

谢知归睁开眼,诧异地看向他,“你……”

明匪玉笑了笑,眉目温和:“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知归垂下眼睑,把半个脑袋都龟缩进了被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耳垂红的有些难看。

然而他听到明匪玉笑了,很愉快的笑声。

心烦意乱之际,他看到了那两只躲在明匪玉身后的兔子,探出半个脑袋,长耳朵一晃一晃,提溜着一双红色大眼睛小心地打量他,谢知归一盯着它们看,它们马上胆怯地把头缩回去了。

“这两只兔子哪来的?”

明匪玉把它俩提到谢知归面前,两只好像很怕明匪玉,腿都软了,趴着不敢动,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是路上捡的,它们的父母被猎食者吃了,留林子里太危险,我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哦。”

谢知归心想明匪玉某些时刻还挺有爱心,也不全然是心狠手辣之徒。

结果下一秒就听他略微惋惜说道:“可惜小了点,没几两肉,剥下来的皮还不够给你做副手套,但是骨头煲汤鲜,肉质也嫩,你想先吃哪只?”

谢知归:“……”

谢知归见明匪玉认真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再看看两只快吓死的小可怜,从被子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它们小毛球状的尾巴,小兔子张着委屈巴巴的红眼睛看他。

某种意义上,他和这两只小兔子的处境一样,都是被明匪玉抓到这里来,无力反抗恶霸,都逃不出去,随时可能被人吃干抹净。

真是可笑,身处囹圄的他居然跟小动物共情了。

“我不想吃。”谢知归问:“能把它们给我养着吗?”

或许是他提要求的时候不多,通常提了,明匪玉就一定会答应。

“喜欢那就养着吧。”

谢知归刚要说谢谢,就听明匪玉盯着那两块肉,贼心不死地说:“等养肥了再吃。”

“……”

第28章

在谢知归好几次冷冰冰的眼神威慑下, 明匪玉终于收回了罪恶之爪,打消了要宰了小兔子煲汤的念头。

因为谢知归好像很喜欢这一对兔子,整天逗它们玩, 那两只兔子也是个知道看风向的, 意识到谢知归能压制住明匪玉, 立刻把讨好对象换了个人,从早到晚在谢知归面前蹦跶,毛脑袋在他手心里拱来拱去,讨他开心。

谢知归痒的笑出声,明匪玉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了,心里头总有点失落,不过他也不可能和两只兔子怄气,多跌份。

但是晚上睡觉, 他怀里空空的, 心里也空空的, 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就想抱着谢知归,把头抵在他脖颈上, 嗅着他的味道睡。

不过手刚探到他腰上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动静吵醒了谢知归, 亮起灯一看,咬他的那只小兔子好像冲他做了个耀武扬威的鬼脸,当即把明匪玉气的脸都黑了。

谢知归揉着惺忪睡眼, 长发披散,问他:“你怎么了?”

明匪玉把手上的咬痕给他看, 沉着脸:“你那好兔子咬的。”

谢知归诧异地看了下怀里两只小兔子, 揉了揉它们的脑袋, 像是责备,只不过太过温柔了,他又凑到明匪玉伤口上,带着歉意勉强吹了吹。

幸好兔子还小,咬的不深,破皮没出血,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好了。

谢知归没放心上,倒是怕明匪玉对兔子们做出什么来,把他们往衣服里面藏了藏。

“谁让你乱摸的,你要是安分睡觉,它们能咬你吗?”

明匪玉被气笑了,他被咬了,谢知归敷衍到不能再敷衍的吹了下,连句疼不疼都不问,把他当小孩子糊弄呢?还怪上他乱摸了!

他朝谢知归伸出手,冷声道:“把兔子给我。”

谢知归警惕万分地护住了腹部鼓囊囔的衣服:“你想做什么?”

明匪玉倏地一笑,笑容假的不能再假:“给它们换个更舒服的地方睡,你抱着它们睡得多难受。”

谢知归觉得他口中的舒服的地方,大概率是砧板或者热油锅一类的地方。

“不用了,我就想抱着它们睡。”

谢知归态度坚决,明匪玉也不退让。

明匪玉冷了声:“可是我不想和它们睡一张床上。”

“那你下……”

“我不下去!”

“……”

谢知归就睁着双初醒尚且湿漉的眼睛盯着他,明匪玉梗着脖子,暗自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对他心软。

他做到了,谢知归低头了,半晌,他点头说:“好。”

然后一手掀开被子,一手托着腹部,打算穿好鞋子下床。

“你干什么?!”

明匪玉心一紧,赶紧探过身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知归坐在床沿上,鞋子都已经套上了半只,回过头,神情依旧安静冷淡,如此时落在窗柩上清冷月色,不急不缓,轻飘飘的。

“你不下去,又不许它们上床,不就只能我和它们一起下去了。”

“谁让你下床了!”

明匪玉头都给他搞大了,谢知归骨架没多重,倒是犟骨估计占了九成重,也不知道这么又冷又倔的脾气哪里来的。

“放手!我困了,想睡觉。”

谢知归打了个哈欠,睡得好好的被吵醒了很不好受,又困,头都是涨的,明早起来肯定要有黑眼圈了,对明匪玉也没了好语气。

“这个点,你要去哪睡?”

“桌子上趴着。”

话音未落,明匪玉直接把他拽进了被窝里,力气极大,谢知归还没反应过来,迅速盖上被子,吹灭火光。

屋内再度陷入黑暗,只有一两点狡黠的月色。

“睡觉。”他低沉着声音说,听起来很不开心。

谢知归懒得管他,都是他活该,翻了个身,背对着明匪玉躺好。

太困了,一沾枕头就昏昏欲睡过去。

结果没过没多久,被子就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动静,有东西气势汹汹朝他而来。

那只不安分的手,又过来了。

这次他学聪明了,避开了腰,顺着脊背摸向胸口。

谢知归又被闹醒,额间青筋直突突,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里面都是愤怒和疲惫。

还没完没完了!

那只手没完,已经绕过手臂,快摸到胸口了,他深吸一口气,把怨气忍下去,眼神一冷,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把手里的小兔子放在那只手即将触碰的地方。

小兔子磨磨牙,迫不及待地盯着快到嘴唇的“磨牙棒”,垂涎欲滴。

几秒后,他摸到了地方。

与此同时小兔子狠狠咬下去!

明匪玉疼吃一声:“嘶!”

活该,咬死你。

听到明匪玉的惨叫,谢知归心里的怨气这才下去了一点,抓着明匪玉的手,毫不客气地朝背后甩了回去。

“滚开!”

明匪玉又惊又气:“你故意的!”

“是。”谢知归重新闭上了眼,困乏且语气不善道:“你再敢乱摸过来,小心整个手指头都被咬掉!”

说完,他直接拉起被子盖好睡好,理都不想理一下明匪玉,自顾自睡着了。

明匪玉气的整夜都睡不着,空坐床上,听着谢知归的呼吸由气闷变得舒缓,被窝里突出的小峰缓慢有节奏地鼓动。

彼时月光恰好撒到床上,谢知归那段后脖颈没有任何遮蔽,暴露在明匪玉面前,上面的咬痕还在,刺激的他眼睛瞬间又红了点,透着暗光,妖异惑人。

轻匀的呼吸声中,悄然混入了痛苦而压抑的磨牙声。

窗外,月亮无限趋近于正圆。

快到月圆了。

明匪玉不知不觉间出了满头的大汗,呼吸逐渐加重,用无比贪婪的目光盯着那段“白玉”。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饥肠辘辘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吃的,食物散发诱人的香气,可却被玻璃罩子阻隔了,只能看看,吃不到。

迟早会把人逼疯的。

明匪玉好几次上前,小心地触摸、把玩、欲咬又止,眼底流露出深切的迷恋,侵略性十足的身影几次将谢知归完全笼罩,小兔子还不知道狼已经近身,香甜睡着。

但就在即将相触的那一刻,却又不甘心地拉远了距离,退回了墙边。

因为谢知归睡得很香,他应该做了个好梦,睡颜难得很平和恬静,谢知归来这里后就没睡过几次好觉,常常显得疲惫且病态,明匪玉不想把他弄醒。

再凶残阴冷的狼也会希望春天的来临,不舍得把美好的花儿咬成碎片,想让它在利齿下也能够安心、快乐、烂漫地盛开。

一肚子的火和气不能发泄到谢知归身上,那就得另外寻个地方。

明匪玉自然而然地盯上了那两只该死的兔子,他在这里难受的不行,兔子居然能被谢知归抱在怀里呼呼大睡!

本来不想和两只兔子计较,但现在不行了,他眼里容不得这两只兔子了,他只能接受一锅美味的兔肉汤。

两只小兔子在梦里打了个抖,还不知道它们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第二天,谢知归一觉睡到了下午才起来。

醒来发现兔子不见了,找遍整张床都没有见到,明匪玉也不在。

想起昨晚兔子咬明匪玉的那几口,他心想它们可能要遭殃,赶紧穿好衣服鞋子下床去找,刚到门口,就闻到院子里飘来的饭菜香味,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他睡了这么久,兔子只怕已经成了桌子上那几盘菜之一了。

他怔怔扶着门框,盯着冒热气的几盘菜,踌躇不前。

明匪玉把碗碟放好,喊了他几声才有反应:“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饭。”

谢知归看他一眼,走过去,在明匪玉跟前站定,仰头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问:“我的兔子呢?”

明匪玉脸色一下就耷拉下去了,冷哼一声:“宰了。”

“……”

谢知归不说话了,就盯着他,好像听到小心呵护了许多天的宠物死了并没有多伤心,只是沉默,但明匪玉知道他生气了,很生气。

因为谢知归经常这样,把真实的情绪藏起来,无论生气还是开心皆是面无表情地对待,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种人,对仇敌来说,是深藏不露的狠人,但对情人来说,格外挠心烧肺,冷漠缄默最是折磨人。

明匪玉也是和他相处久了,才能从看似淡漠的眼眸里,一眼读出他的情绪。

“兔子而已,不值钱的小东西,死了就死了,以后再给你抓不行吗?”

“……”

他看到谢知归目光一一扫过桌子上的菜,垂下了眸,眼睛被盖在睫毛打下阴影里,藏了起来,好像汹涌的大海归于平静。

但明匪玉想,如果他看的没错,谢知归下一步就该摔盘子了。

果不其然,谢知归突然扬起手就要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地上,明匪玉早有准备,他还没碰到盘子就被抓住了手腕。

谢知归扭头狠狠剜他一眼,明匪玉从他眼底读出来清晰的愤怒、伤心、嫌恶,还有强烈的恨意!

两只兔子的死至于对他这么恨吗?

“放手!”

“就两只兔子,你至于……”

“滚!!!”

谢知归眼眶迅速红了,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爆发,恨意喷薄而出!

他恨明匪玉杀了兔子!恨他把自己关在这里当替身!

恨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拥抱、亲吻!他更恨自己,没有死的勇气,只能沦为被人随意戏弄的玩物!

而他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都是因为惹上了明匪玉!都是因为这个混蛋!

明匪玉先是愣住了,他没想到会看到谢知归恨不能杀了他的眼神,随后是难受和心疼,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也这样恨过自己,好像突然就知道谢知归的情绪为什么会爆发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谢知归冲他大吼。

“背叛你捅伤你的又不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明匪玉你怎么不去死!”

明匪玉被他吼的心神一晃,心口的伤处,溢出丝丝缕缕的疼意,他受不了,一把将谢知归拉过来抱住,好像这样就不会失去他,揽紧他的腰,任由他挣扎踹打。

谢知归:“滚开!你是没听到吗?!”

“你的兔子还活着。”

谢知归顿时停止了挣扎,抓紧了明匪玉的肩膀:“你说什么?”

可马上他再度露出憎恶的表情:“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

明匪玉怎么解释他都不停,只能先放开他,拉他去看了那两只该死的兔子。

——

厨房角落里,两只便宜兔子在竹笼子里吃菜叶吃的正香呢,尾巴一抖一抖的,平静且快活,丝毫不知道面前的两个人刚才为了它们,差点一个把另一个恨恨咬死。

谢知归见到兔子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心中的不平瞬间就消散了。

他积累太多太多的压抑、愤怒、痛苦,他心里有一个装满了消极情绪的皮球……兔子的死只是给这个皮球戳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倾泻而出,导致他短暂的失态。

但现在兔子还活着,皮球恢复如初,谢知归把消极情绪拾掇拾好,重新装了回去,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宣泄怨气的时候是很痛快,但事后的烂摊子不好收拾。

“……”

谢知归心虚地看了眼明匪玉,他今天换了身新衣服,但后背,尤其是肩膀上那一块已经被他抓皱了,还有难堪的牙印在。

“这个笼子哪里来的?”

明匪玉冷笑:“我天不亮去林子里砍竹子做的,难道还能给你凭空变出来吗?。”

“……那你有心了。”

“哼。”

明匪玉自嘲道:“有再多的心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误会,平白挨了一顿乱打,我今天算是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

“对不起。”

谢知归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都不如诚恳认错,凭着这张和明匪玉情人相似的脸蛋,或许示个弱,讨个好,这事就能过去了。

但今天,明匪玉显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心情。

一步步来到他跟前,将他逼到墙角,笼罩在这个男人的阴影里,他冷寒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响起,如轰雷炸在他耳边。

“谢知归,扪心自问,你从来没觉得我是个好人吧。”

第29章

“谢知归, 扪心自问,你从来没觉得我是个好人吧,也从未想过用真心待我。”

谢知归抬起头, 欲辩解:“不是, 我……”

明匪玉却不想听他说下去, 无论他说的是什么,被误解、被责骂的是他啊,谢知归凭什么能摆出一副他受了伤害的模样,永远理直气壮。

“我说我宰了兔子,你就信了,如果我刚才和你说我没有动它们,你会信吗?”

谢知归:“我、我会……”

“你不会!”

明匪玉眉梢间凝结了一层冰霜,吐出的气息都像是寒风刀刮一样的疼, 打在谢知归脸上。

“因为在你心里, 我就是十恶不赦的怪物,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只知道杀人啖血!我在你心里就是最低贱可恶的野兽, 连触碰你都会让你恶心对吗!”

谢知归拧紧了眉头,驳斥回去:“我没有这么想。”

但他却下意识不敢看明匪玉的眼睛。

“骗子!”

他身后靠着的木板在明匪玉的一掌下轰然粉碎!灰白尘土漫天铺地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奔袭入林,巨大的冲击波震的他灵魂都翻到了一遍,谢知归已经迈不动腿了, 每根骨头都在发麻!

衣服、头发、睫毛上都是灰尘,手已经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控制颤抖, 睫毛上的灰也随着身体的惊颤而簌簌抖落, 就好像他在低低哭泣一样。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站稳、呼吸, 余威太过于强势。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明匪玉作为怪物的身份和力量,很恐怖,发自灵魂的害怕,如果这一掌明匪玉狠心打在他身上,他可能已经如木板一样化为了一堆骨灰。

明匪玉偏偏在这时挑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好似没看到谢知归颤抖且惊恐的瞳孔,他不喜欢这张脸上沾灰,要给他全部擦去,动作称得上是温情脉脉,可是眼神和语气又是截然不同的森寒可怖。

他缓缓叹息道:“谢知归,你喜欢的怜悯、同情、善良,我确实都没有,只有弱者才会需要这些,而我从不同情蝼蚁。”

“我要是决定对你做什么,你觉得你能躲的掉吗?”

明匪玉目光下移,同时指尖轻佻地从他脸颊向下,滑过脖颈,滑到衣服最上面的一个扣子,当着谢知归的面挑开,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扣子是金属质地的,指甲刮过上面,声音刺耳极了。

伪装被一点点解开。

谢知归绝望阖眼,他不想去看,更不敢对上明匪玉的眼神。

明匪玉解开了他的外衣,指尖直抵那颗鲜红心脏,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它跳的有多么剧烈。

“谢知归。”明匪玉喉间翻涌上苦味,这个名字真是念一次恨一次。

“我对你如何,你这里真的没点感觉吗?”

有感觉吗?谢知归问自己。

忽略明匪玉怪物的身份、他们之间畸形的替身关系、被限制在这里的事实,明匪玉会是一位完美且体贴极了的情人。

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还懂得如何与他亲近不会惹他厌烦,如果不是整天担忧着如何出去和提心吊胆怕被杀,谢知归觉得自己会接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但是那些前提基本不可能满足,也自然不存在后面的接纳。

而且谢知归很清醒,明匪玉的温柔和深情从来不是给他的,是给他那位情人的,他不过是鸠占鹊巢,利用了这份爱意而已。

妄图谈感觉?

就像让他现在原地自杀一样荒唐可笑。

可是他不想死,他还要回去见亲人朋友,要想办法先把暴怒的明匪玉安抚下来。

于是谢知归稳定情绪后,抬起头,大胆直面明匪玉的怒意。

“有的,我知道你对我好。”

他说的很轻,又故意流露出一点害怕和柔软,甚至让眼神里出现了依恋。

迷惑性极强。

谢知归试着拉起明匪玉的手,刚才那一掌拍碎了木头,也让一些小木刺刺入肉里了,谢知归仔细温柔地帮他取出来,垂眼低眉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巧听话,明匪玉手指蜷了一下,并没有抽回去,一瞬不离地看着他。

“疼吗?”谢知归问他。

明匪玉嗓音暗哑:“疼。”

“以后别这样,白白让自己受伤。”

谢知归又想了下,犹豫道:“昨晚放兔子咬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这个。”

风吹起脸颊边的头发,这才看到他脸上有一小块灰没擦干净,明匪玉刚伸出手,谢知归一看到细长尖锐的指甲不由得躲了一下。

感觉到明匪玉目光瞬变,他又赶紧自己擦干净了。

并且找补道:“你手上有伤不方便,我自己擦就好了。”

然而明匪玉收回手,垂在身侧,目光沉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的人换成了他。

伪装难道被看破了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凉了,谢知归觉得难捱了,又冷又难堪。

衣服被解了大半,要掉不掉的挂在腰上,头发被吹乱了,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脸,身上都是灰,样子估计又丑又狼狈,可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明匪玉在看什么。

空气很安静,如同凝固了。

直到某一刻明匪玉打破沉默:“不说话折磨人吗?”

谢知归微怔,随即诚实地点点头:“有点。”

明匪玉怆然一笑,想起了什么,似怨似恨:“你以前就是这么折磨我的。”

“什么?”

谢知归微微瞪大了眼,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对明匪玉冷漠以待过,翻遍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所有记忆,都没找到明匪玉口中说的那些。

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没礼貌地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冷眼相待。

难道明匪玉说错了,记混了,把他和他那个情人弄混了。

谢知归猜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是把对情人的怨恨,宣泄到了他身上吗?

谢知归担心,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余光瞥到一地灰尘,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天灵盖。

他想活下去,不想成为地上的灰。

“明匪玉。”他尽力压制颤抖。

谢知归与他对视,用他以为最诚恳地语气说:“我以后会多信任你一点,不会再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

谢知归服软道歉哄起人来,往往让人很难辨别真假,明匪玉好似有一瞬间的松动。

他又大胆地试探,这次更近一步,上前慢慢抱住了明匪玉,他的身体很凉,抱着并不舒服,但谢知归有意贴紧,蹭了下他的心口,好似爱人身上寻求安全感。

明匪玉肯定感觉得到。

“明匪玉。”

“……嗯。”

这次,明匪玉回应了他。

谢知归顺着这个口子继续撬动:“我会当好你想要的替身,不会再让你生气了。”

明匪玉本来正要抱住他,听到这话,刚有融化迹象的眼底又一次陷入无尽绝望的风雪中。

他被冻僵了,指尖冰凉,骨头深处都泛着冷意,可偏偏胸膛里有一股怒火在烧,就是谢知归抵着的地方,气的他浑身颤抖!

原来不管是好声好气地哄,还是故意装生气吓唬,谢知归都不会拿真心出来对他。

他想要的信任和依恋,谢知归随时可以伪装出来满足他,他们连老板和属下的身份都算不上,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在陪另一个执拗痴恋的人演戏,而且是不情愿的。

“好啊。”

明匪玉还是抱住了他,力气很大,带浓重的无端怨恨,谢知归很不好受,感觉他想把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折断。

“抱太紧了,我呼吸不过来……”

他推着明匪玉的胸膛,想稍微留出点空间呼吸,明匪玉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惩罚他一样咬的不轻。

“啊,疼——”

“别动!”

谢知归霎时不敢动了,他怕会被咬断脖子。

“很好,谢知归,你就一直乖下去,别让我抓到你骗我的证据。”

“不然……我真的弄死你。”

耳畔冰凉的吐息让谢知归心里生出危险的异样感觉,缠着他的好像是条毒蛇,一圈圈把他绕紧,紧到窒息,湿腻的蛇信子舔舐过他的耳垂、脖颈,惹来阵阵颤栗。

他会死在这条蛇的贪欲之下,还是死里逃生?没有人知道,连一直静观他们撕扯的风也不知道。

明匪玉面无表情抱着怀里的人,远望天边,天彻底暗下去了,同时带走了他眼里所有的温柔、明亮的光,剩下的就和夜晚那片丛林一样,泛着幽黑、阴寒、危险而诡异的气息。

他是不可能放开谢知归的,就算今日他们都会死在这场猛烈的寒风里,就算谢知归死前对他带有极度的恨,他也不会松开一根手指头。

执拗到极点的人就是这样,一生就动一次心,谁蓄意招惹了,就得一辈子负责到底。

当年某个薄情人怀着私心,引诱他进了这场甜腻、纠缠的幻梦里,一手推他沉沦温柔乡,借此骗取了长寿和健康,那时他就该知道,有些人不该去欺骗,因为他们会把谎言也当真,付出真心去守着。

谢知归感觉有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入了衣服里,应该是咬破的血。

很疼很不舒服,但他不敢伸手去摸。

明匪玉还在盯着他。

“谢知归。”明匪玉在他耳边似幽怨地长叹:“别再骗我了。”

第30章

那天, 明匪玉抱了他很久,直到他冻的打了个啊欠,明匪玉才把他松开, 没和他说一句话, 转身就走了。

月色惨淡, 狂风骤至,衣袂被吹的猎猎生风,银饰孤寂铛响,他孤身走入黑暗里,身影单薄落寞。

谢知归看的心里有些闷,想喊住他,但简单的三个字在嘴边盘旋了许久都没有说出口。

直到看不见他了,谢知归才怔然地蹲下去, 在满地废墟里, 以一种受伤后的自卫姿态紧紧抱住了自己。

好冷, 这里真的好冷。

明匪玉最后那句警告他不要欺骗的话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让他丢盔卸甲,随着尖锐阴凉的风盘旋在他头顶, 还有木屑的刺鼻味道,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背叛的后果。

谢知归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来这里做个暑期实践,为什么会被明匪玉这种怪物缠上?为什么就非他不可?为什么要折磨他?为什么他要乖乖当那个替身?!

他又不欠明匪玉什么!

绕着他的风发出了一声悲重的呜咽!

明匪玉一走,谢知归不再掩饰脆弱的一面, 眼泪不自觉掉下来了,浸湿了衣服, 是委屈、是恐惧、是怨恨……还有, 还有许多他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这个夜晚太冷了, 两个同样落寞的身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直到黑暗彻底吞没了两人之间的连接的那条路。

谢知归低声宣泄完,缓缓起身,离开了那个混乱的地方。

他以为明匪玉回去了,又在外面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进屋子,因为他的眼睛哭红了,怕明匪玉看到。

屋里很黑,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朝里面轻唤明匪玉的名字。

“明匪玉?”

沉默的黑暗中无人回应,只隐约有他的回声响起。

不在吗?

可是这么晚了,他还能去哪里?

谢知归踏入门内,点燃了光,清楚在屋内环视一圈,没见到明匪玉的影子。

这一晚,谢知归一直没睡,明匪玉也没有回来。

他先是坐在床上等,安静望着屋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后来又坐到了窗户旁边等,窗台上一只小蜡烛陪着他。到了后半夜,冷的受不了了,就去柜子里拿了一件衣服披着,回到窗边坐下。

只是院子里,一直没有出现他想看到的身影。

蜡烛静静燃烧,在天亮的前一刻熄灭,蜡油从窗台顺着灰褐色的墙缝爬下,在谢知归脚边汇聚成了一大块凝固的蜡油块,仿佛黏住了他的脚。

窗边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成了一座会呼吸的白色石雕。

清晨林中第一声鸟鸣声送来天亮的讯号,新一轮太阳从天际线升起,彼时清白色的天光恰好落到了这个院子里,将木窗边谢知归的身影拉的很长,面庞苍白神情安静,阖着眼,好似睡着了。

吱呀。

院门被人推开了。

谢知归立刻地站起,披着的外衣直接滑落到地上,他撑着窗柩,紧张地看向院里那人。

明匪玉也看到了他,和他眼下一片青黑,很快反应过来,谢知归坐窗户边等了他一夜。

一夜啊,他也一样心乱的没休息吗?

不过这次他不问了,没必要问下去,反正谢知归为了迎合他,会把假话也说成真的。

明匪玉移开视线,他是回来拿东西的,进了屋子,径直略过欲言又止的谢知归,去了里屋。

谢知归跟着他过来了,只是扶在门边,没有进去。

他看着明匪玉在墙角那个大箱子里翻找着什么,轻声试探问:“需要我帮忙找吗?”

明匪玉没吭声,他想了想,又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久久没等到明匪玉的回应。

等他把需要的绳子找到了,起身路过谢知归身边时,谢知归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又重复一遍:“你昨晚去哪里了?”

明匪玉看了眼他的手,觉得可笑,冷声反问:“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管我?”

“……”谢知归被噎住了。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管明匪玉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明匪玉不客气地将袖子扯了出来,用力一甩,谢知归被袖风带着踉跄了几步,因为坐了太久加上一夜没睡,头昏腿软差点摔倒,扶着墙壁才稳住身形。

明匪玉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不去看他,大步迈出了屋门,走下了木阶。

没走出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果然看到谢知归在门口看他。

只是无声地看着,哪怕他能说一句挽留的话都好。

可他什么也没做,躲在阴影里,一步也不肯踏入光中,哪怕他的脚尖已经抵在了屋檐下阳光打下的那条光线边缘上。

就是不愿意迈出来。

好像一旦出来了,他就会跌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一样。

这幅样子让明匪玉心烦气乱,又不能把人强行拖出来骂一顿,只能拂袖而去。

然而没走几步,又停下了。

“我这几天晚上都不会回来。”

说完,头也没回进了林子,这次是真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一会,谢知归回味起他说的话。

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等吗?

谢知归又看了明匪玉离开的地方一眼。

能不等他当然不想等,但是明匪玉去做什么了却让他很在意。

如果明匪玉是回了寨子,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偷偷跟在他身后逃出这里?

但要先弄清楚明匪玉做什么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见到明匪玉的影子。

倒不是明匪玉没回来,而是他每次都踏着天要翻鱼肚白的时候出现,那个时候谢知归还在睡,明匪玉来去的跟鬼一样没脚步声,很难察觉,自然和他错过了。

谢知归也是醒来后,通过时不时在桌子上出现一堆小果子或者一碗热乎的汤得知他来过。

他来到桌子边,摸着汤碗,还热的烫手,明匪玉肯定才刚走没多久,摸清了他来的时间,方便提前守着。

既然他还会定时回来,给他留下东西,柴火会及时添置,后面小兔子的笼子他也会清理好,就说明他并没有厌恶自己。

最起码,没有厌恶这张脸。

谢知归喝完汤,来到镜子前,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摸上这张皮囊,从眉头到眼尾,从鼻尖到唇瓣,指尖在唇角停下,他这才发现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

离镜子近了点看,是很多道斑驳的红痕,伤口不深,也不是很疼,不像是被磕的碰的,倒像是,被某人用牙咬的,咬出了花开的烂熟时候的样子。

这里除了他,不就只有一个偷偷摸摸的“狗”了吗?

谢知归眼眸瞬间冷了下来,看来这些天的担心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在心中嘲道:那只“狗”咬的可真是小心,在他唇上留了痕迹,又不会过分到让他察觉,因为他很少照镜子,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心血来潮,压根不会发现嘴角的伤。

可他又想,明匪玉就这么喜欢这张脸吗?

喜欢到,即使刚和他吵完架,闹得不欢而散,还是要偷摸回来看他,担心他一个人会过的不好,甚至忍不住偷吻,咬他。

像个小心翼翼的偷香贼一样。

呵。

倒还真是轻贱自己啊。

谢知归勾起一抹冷笑,越发好奇明匪玉那个情人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怕不是狐狸成精了,把明匪玉魂全勾没了,心里眼里都被所谓情爱塞满了。

但很快,谢知归转念一想,其实他们两个在执着这件事上半斤对八两。

他在镜子上呼出一口气,镜子上蒙上一层白雾,谢知归冰凉指尖在雾上慢哉哉描摹出这张脸的轮廓。

他自嘲地想:明匪玉狠不下心毁了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容貌,只能作践自己,我又好的到哪里去?不过是狠不下心去死,想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才利用色相,与一只喜怒无常的怪物虚与委蛇。

他们,彼此彼此罢了。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声极凉薄的冷笑,不仅笑明匪玉,也笑自己。

自己唯一胜过明匪玉,应该就是他够拎得清了,心里只有自己,所做的一切目地明确,自私又从容地利用明匪玉的心软。

反正明匪玉出不了雾山,到时候他一走,永远不回来,明匪玉又能奈他何?

谢知归心里头的气和怨经过这么一想,倒通顺多了,既然明匪玉不仁,自己又何必有义。

替身就要有替身的自觉,要趁这张脸还有作用之前,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有一个词,他觉得很适合形容这脸,就叫,物尽其用。

橘黄余晖越过窗柩,撒进了屋内,作画结束了,镜子上的人脸被谢知归描的歪歪扭扭,但谢知归全然不在意。

看来他以后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对待明匪玉了,也许大胆放肆一点更合明匪玉的心。

不过一张皮相而已,丑与美,全在于对他来说有没有价值。

他心无波澜地看向窗外,最后一点暮光从他平静淡漠的眉眼上慢慢褪去,随着翻涌的暮云,隐入远山之下。

今天好像天黑的格外早。

谢知归早早收拾完就睡了,没睡多久又醒了,天还是黑的,他就在被窝里呆着没起来,等明匪玉回来。

过了一会,听到身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立刻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熟睡。

等明匪玉来到床边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他缓缓撑开眼皮,梦呓般哼了声,佯装被他弄醒了,揉着眼睛起身。

声音是刚睡醒时那种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天亮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明匪玉似是狐疑地打量着他,盯着他揉出来的睡眼看了又看。

谢知归表面淡定,心却紧张的揪成一团。

不会被看出来了吧?

好在明匪玉没继续看下去,应该是信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

说完,他起身要走,谢知归忙拉住他的手。

“你这些天去干什么了,都没见到你几次。”

明匪玉试图甩开他,但谢知归抓的很紧,他无奈随他去了。

“族人出了点事,惹了麻烦,我回去处理一下。”

果然是回去了!

谢知归垂下眼帘佯装思考,以掩饰此刻眼底的兴奋。

他没注意到明匪玉频频看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似是在忌惮什么,语速略快地问他:“还有事吗?”

谢知归握着他的力道收紧,巴巴地望着明匪玉的眼睛,请求道:“今天你能别走吗?”

“不行。”

明匪玉拧眉拒绝了他,接着就强行把手抽出来,谢知归没料到扮乖顺这招居然不管用了,愣了一秒,又忙去扯住了他的衣角。

“你又要做什么?”明匪玉这次语气里似有一丝不耐烦,再次望向月亮。

“没、没什么。”

月光似乎与他眼底猩红的光遥相呼应。

他急着离开这里,离开谢知归身边,离开会让他失控的人和味道。

谢知归毫不知情,从枕头下拿出梳子,巴巴看过去。

“能帮我绑个头发再走吗?”

“我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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