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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迷雾重重 2

  • 作者:陈建波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1-07-03 18:35:55
  • 章节字数:9486字

言语间揶揄一番后,孙连文被这两个英姿勃勃的军官恭送下楼,悠悠然离开文明旅社,一路步行回到家中。孙啸伯吩咐厨房烧了几样喜爱的菜肴,叫了女儿灵秀,正等着儿子和他的女同窗回来。这时候瞅见他独自一人进来,犹疑地问俞小姐去哪里了?不是跟他一前一后出门的吗?孙连文说俞小姐大概逛街去了,说不准中饭在街上顺便找个地方解决了,可能要到下午才会回来,不用等她了。

这下子,轮到灵秀抬手指他,说:“哥,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一顿饭的考验,就看出端倪来了。”

“看出什么来啦?”俞梅的声音在中午温暖的空气里令人倍觉温馨,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慵懒的气息。谁都没想到,她会如此凑巧地回来了。

孙连文呵呵笑道:“灵秀说这顿中饭是考验人的试卷。我这个人不地道之处,一试就看出来了。”

俞梅进了屋,瞧见桌上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几盘菜,装做担心的样子,看看灵秀和孙家父子,压低了声音问:“这顿中饭还能考出什么来?我可得小心了。灵秀眼光这么厉害,万一被她看出些不妙的品质呢?”

(三)

孙啸伯对于陈仓城里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变故,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旁观姿态。虽然那天丁团长汹汹而来、沮丧而去,但他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喜悦。他坐在后宅书斋里,磨了墨,笔尖蘸满了提在手里,欲写不写,凝神思忖,让站在窗棂外窥视的仆人孙吉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

其实,孙啸伯此时哪有心思写字,他正在脑子里梳理着孙宅中不同于往时的变化。首先俞小姐的来访和入住、吴家少爷意外登门并时机恰巧地助他驱走丁团长,是重点之重。至于时局形势的变化,或多或少地影响了这两件事。譬如,吴少爷回陈仓,是因为军事上的缘故,丁团长来陈仓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都是外来者,三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默契?

孙啸伯是饱经世故的人,一丝一毫的异样都逃不出他的注意。他开始琢磨其中的逻辑关联,想依此判断它对日后孙宅的影响。

孙啸伯尽管栖身陈仓隐居已久,但并不表示他和外界的联系就此断绝。省城里还有一些至交密友在政局里掌权,说话有分量。他们是他的救命稻草,不为人知,一直和他维持着秘密的联络。鉴于俞梅、吴少爷和丁团长在微妙时刻的出现,逼迫他不得不下定决心,启用这些关系,对他们进行暗中调查。这封信写得含糊,但对方一阅便可明了其中的含意。从邮局寄出后,它大约五天时间可以到达西安。

办妥了这件事后,孙啸伯站在街头若有所思,改变了回府的念头,他整了整衣冠,决定去那位吴贤侄供职的单位走一走。他心里对这个久已熟悉的小伙子有几分好感,再加上自己那待字闺中的女儿对他很有些意思,他看在眼里,慎重起见,登门去看看虚实,不失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文明旅社离邮局不过隔了十几家店铺,一片熙攘热闹中,突然门庭冷落、戒备森严,让行人望而却步。孙啸伯手拄木杖,站在楼下,仰头朝上打量了一眼,对意欲拦阻的卫兵说:“我找一位姓吴的贤侄,你去通禀一下。”

卫兵挺直了腰板,说:“吴参谋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你是什么人?等他回来时我向他报告。”

孙啸伯一笑,正要说话,不防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他姓孙,陈仓城里的孙老爷,就是放在西安城里也是声名赫赫的。在这地面上,居然不知道他,怎么混?”

这人穿长袍,外罩件马褂,胸口别着银质党徽,是民国地方官员的惯常装束。他不是别人,正是孙啸伯痛恨不已的王县长。王县长掏出怀表来瞧瞧时间,微笑着说:“我约了刘、吴二位,下午两点来拜访,想不到他们还没回来,孙先生已经捷足先登了。”

孙啸伯拱拱手,表示自己是偶然路过,这就先行告辞了。王县长虚情假意地正想说些挽留的话,那两个年轻干练的军官已经骑马回来了。吴家骧看见孙啸伯在,可不敢像对待孙连文那样随便,急忙下马来施礼,并给刘少校介绍。刘少校听说这就是慕名已久的孙啸伯,客气非常,一定要请他上楼来坐,和王县长一起谈谈。

王县长是预约好来拜访的,看见他们对孙啸伯的热情,心中难免泛酸,搀了孙啸伯的手,笑道:“孙老,既来之则安之嘛。我也是初次来,咱们算是……殊途同归了。”

他这句词不达意的话,引得孙啸伯一阵发笑,随他们一起上楼去了。

在楼上办公室,孙啸伯暗自拿定主意沉默寡言,依然以局外人的角度旁听他们的交谈。王县长这次登门确属首次,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他对于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对这么个新建的通讯单位,具有某种过分地谦卑和紧张。甚至,有些话语还充满了谄媚的意味,听得他愈来愈觉得不对劲,心中疑窦重重。

他不知道,王县长这种姿态的由来,可以看出这个所谓通讯处绝非是个寻常的军事联络单位,它应该还具备其他某种特权和威势。这种力量是隐性的,不显露在外的,和挟兵自狂的丁团长截然不同。他坚信,王县长见了丁团长,也不至于自甘下风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动声色,左观右顾,对这两个青年军官的来历充满了狐疑。幸好,自己不久前已经有信寄出了,不日将会有清晰的答案。孙啸伯这种沉默的态度引起了刘少校的注意,他谈笑之间,皮靴后跟轻轻碰了碰吴家骧。

吴家骧会过意来,起身请孙啸伯过去,指着新粉刷的空白墙面,要请他的墨宝,不知道能不能遂愿。孙啸伯笑笑,说愿意效劳,但要预定下内容。吴家骧不假思索,信口而出:“那就请老伯写三国开篇词中的一句吧,‘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孙啸伯有点意外,这两个年纪轻轻就春风得意的小子,居然喜欢白发渔樵的词句,心境间大有差别,不像是附庸风雅,似乎别有深意。他点点头,写这么几个字轻而易举,了解这两个人的心思,反而是难上加难了。儿子孙连文因为跟他们年龄相近,或许能有所感触吧。不过,对于灵秀而言,这位吴少爷犹自隔了三五重帷幕,模糊得很哪,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一点,回去后要跟儿子挑明了,弄清了这位贤侄的背景,才能放心。

这次心血**的探访,半个小时后结束。大概是因为孙啸伯在场,王县长未能畅所欲言,便先行告辞了。孙啸伯也赶紧走了,他此行的重大收获,就是发觉这地方、人都带了三分诡异神秘。王县长是验证他们的一面镜子。镜子走了,他也就没必要停留了。临别之际,他示意吴家骧有空去孙府取字,他这两天就动笔。刘少校连声道谢。他摆摆手,说举手之劳,不足言谢,但有所求,定当从命。

一干人作鸟兽散,王县长坐上黄包车回县府去,孙啸伯拄着手杖在石板路上隅隅独行,走马观花般穿过繁华大街。中午太阳热力四射,像是忽然间就将人们从早晨的清冷中驱赶到了炎热当中。孙啸伯浑身是汗,额头黄豆般的汗珠往下滴落,他停住脚随意拣了间茶馆进去,吩咐伙计沏一壶上好的香片来,自顾自地脱了外衣,将它叠得整齐好横搭在胳膊上。

他这边正埋头做减衣消热的措施,耳畔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说:“钱不用愁,我在西安卖掉了祖传的玉牌,足够在这里住上两年呢。”

他闻声微微侧眼去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千百个凑巧,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儿子的女同学:俞梅小姐。俞小姐这会儿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和一位穿单薄长衫的中年男人面对面而坐,彼此间神态像是非常熟悉,谈笑声音不大,有些关键处还可以压低,营造出某种暧昧之意。

孙啸伯心底长叹一声,流年不吉,自己的儿女们都招惹的是什么人啊!那个吴少爷是本埠人士,似乎还不好说什么。可这女人,是儿子一手招惹来的。本来看她谈吐气质也还过得去,像是出自有教养的人家。但此刻目击的一幕,全然打碎了他原本心里的良好印象。她来陈仓,只是借孙府为暂住地,另外还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显而易见是个水性杨花的东西。这时候,他暗暗庆幸,亏得自己今天出门碰上了这天气,避热褪衣进来恰好撞见了这场面,谅她也是无可辩解的。而且,他不需要她的辩解,只须提醒儿子小心,再借机礼送她滚蛋就是了。

最近他遭逢的烦心事太多,这一件也不算什么了。

俞小姐和那男子闲闲散散地聊了一刻,这才起身付账告辞。孙啸伯因为换衣坐在偏僻的角落里,冷眼见她主动付钱,心底不由得冷笑一声,怪不得呢,这女子方才说她卖了家传的玉牌,能在这里长住,腰包里有钱。他心里开始为儿子鸣不平,瞧那男人的模样、气度,哪里能跟孙连文相比。可她偏偏愿意替那男人付账,什么世道?什么人?

(四)

西安城里的实际状况,与美国人约翰逊的想象有着天差地别。这块地面上的繁华,远逊于平津,比之于其他省会城市也没有多少可圈点的地方。都说它是秦汉古都,满地的秦砖汉瓦,等他到来时,只瞧见缩水十分之七、被明城墙围裹起来的那一小片街市。这地方饱受战乱之苦,最近一次就在十年之前,生灵涂炭、百业凋零,用面目全非这四个字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

不过,约翰逊此行不是专程来游览西安、替古人伤心慨叹的。他住在荣庆斋古玩店里,仔细地把出土的先秦古器物上的铭文拓片整理成册,再比对手里所拥有的孙啸伯的全部墨迹,悉心研究想从正反两个方向验证自己基于文字专业的判断。首先,传说臆测中的孙啸伯大篆的奇异变体,基本上和出土的青铜器铭文无关。这些器皿,有的甚至就是出自那位盗墓将军党玉昆之手。但这些文字和孙啸伯的书体几乎是毫无关联。他的字貌似大篆,实质上和石鼓文对照比较的话,它更倾向于后者。有些地方的类似性,几乎是一致的。

他临来西安之前,曾经四处搜罗最为完备的石鼓文拓本。结果发现,史载存字最多的宋拓本三种已经流落到了日本,幸亏有了新近从日本流回的影印本上市,他买下后携来西安,就是要依此来印证孙啸伯的书法,以期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来。现在,这个想法算是初见成效了。综合来看,孙啸伯手里掌握的石鼓体文字,超过宋拓本。那么,他手里会有宋以前的拓本吗?近几百年来,就有这样的说法,谁能在已知基础上,再增一字,价值万金。孙啸伯为什么没有出头?这些字是他自己臆造的,还是流传有绪?这是横曳在面前的一道难题,很令他头疼。

至于身边的这位对于字画、古玩都有研究造诣的荣老板,他只能从表面看热闹,无法深入窥测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参照石鼓文的思路对他而言,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在约翰逊自己看来,这就是一个藏家和掮客的差别所在吧。

荣老板接了这个洋人住在自家后宅,洋洋自得了几天。现在,西安城里的同行都知道北平来了个洋人大买家住在荣庆斋,荣庆斋的地位俨然是鹤立鸡群,了不得了。不停地有人来托门子,请他代为出面,邀请约翰逊吃顿饭。但荣老板奇货可居,哪里肯轻易地松口让他们得逞。

这样牵牵扯扯过了将近半个月,这位约翰逊先生对于陈仓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他让荣老板托人找来陕西全境的地图和陈仓地图,用放大镜俯伏在上面看了又看,现在所有线索所指明的方向,石鼓文、石鼓的出处、孙啸伯的墨迹,最后都归纳到了陈仓——这块弹丸之地、兵家必争之地、在历史上享有军事要隘名声之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出自秦末汉将韩信的手笔,汉末三国,诸葛亮六出祁山,陈仓是阻碍他北伐的关口。屡破屡立,伏尸遍野,只有到了王朝大一统的时候,它才收敛起峥嵘头角,摆出谦逊的姿态融入到太平生活中。

现如今,它无形中好像是生出了一条绳索,捆缚住了约翰逊的思维,令他欲进不能。他丢开放大镜,说:“我要去陈仓,荣老板,请你帮助我完成这次行程。”

荣老板吓了一跳,瞪着他说:“是不是这些天没有孙啸伯的墨宝送过来,您着急了?别着急,我这就让人设法去催,尽快搞出新东西来。”

约翰逊摇摇手,说:“我是想去陈仓,当面拜访这位孙先生,向他探讨中国的文字书法。”

荣老板一拍桌子,说:“那还不简单,我请人专程邀请呀。他有几年没来西安了,有人请,他自然会来。”

“是吗?”约翰逊将信将疑。

荣老板挥挥手,说:“要请孙啸伯得打出一张牌来。恰好,这张牌就在我的手里。你说巧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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