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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作者:默婵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1-07-04 10:48:03
  • 章节字数:64340字

情迷水莲 默婵 2 残月轩 网

睡得死沉,因而叫醒它。

“胤扬,胤扬。”

“嗯……”水胤扬被动地睁开眼,映入妖眸底的是苻莲樗的容颜,他睡意浓重地问:“莲樗?什么时辰了?”

“半夜,你又睡了一整天。”幸好这次叫得醒。苻莲樗轻嘘口气,微弯唇角。

“喔。”水胤扬推被下床,倒了杯水来喝,“我还是好想睡觉。”

“这样不行,若是你像昨日那样唤不醒怎么办?”苻莲樗就是怕它一睡不起才会在半夜来看它。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昏欲睡。”

“那是因为这时凶你该在水里冬眠的。”违背天性,当然会伤身。

“好想到水里去。”这样或许会清醒点。

“你想玩水?”苻莲樗拨开粘住它颊畔的发,疼惜地望着它。

“或许会清醒些,不会像待在屋内这般容易睡着。”水胤扬照实说出自己的盘算,它也不想一直睡呀!

这样什么事都没法办。有些痛恨自己这项不能违背的“天性”,水胤扬多想跟在苻莲樗身边,而不是只能独自留在房里,抵抗那无法抗拒的“天性”。

往往稍一松懈,再次转醒必定是天昏地暗,而莲樗则总是一脸忧心的看着自己。

最严重莫过于昨日,严重到苻莲樗不得不拖着它到水里去。

它不喜欢这样,让莲樗为自己挂心,它已经发誓要快些长大好保护她的,可它发觉,若是自己无法成长,在莲樗眼里,它永远是个该纳入她羽翼之下的孩子。

孩子?水胤扬下意识地排斥这两个字,更憎恶自己该躲在莲樗身后。

“好,我们到池塘去。”苻莲樗想也不想便答允。“你可以走吗?”

“嗯。”水胤扬见苻莲樗没有加外衣,随手捉了她为自己缝制的袍服披上她的肩。“天冷,别着凉。”

苻莲樗心一暖,备受感动的看着它。

水胤扬长大了,懂得体贴别人,现在的它,让她很容易联想到日后的它会有多少人喜爱——撇去它不是人这一项。

“怎么了?”水胤扬辨不出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的眼似乎又泛着昨夜里它瞧见的水光,心一拧,忙问。

“没,谢谢。”苻莲樗拉紧袍服,一手提着灯笼出房。

“我来。”水胤扬接过她手上的灯笼,朝她一笑,“你走在我后面,我来挡风。”

“呃?”苻莲樗震惊地凝视前头的背影。

曾几何时,在她无所觉的时候,它已变得如此?昨日之前她都未曾发觉它的转变,今日她感觉特别深刻。

“胤扬,谁教你这些的?”

“你。”两人一道走到岸边,水胤扬将灯笼交给她,人往池里浸去,只剩下一颗头露出水面,笑望岸边的苻莲樗。

“我?”她不记得自己教导过它这些“体贴”的举止。

“对。”它用力点头后往水里潜去。

果然,在水里的它最是快乐。

苻莲樗席地而坐,把灯庞搁在一旁,吹熄它,今晚的月光明亮,毋需灯笼也能辨识景物。

等着等着,苻莲樗有些寂寥地倾身拨弄池水,一抹无以名状的情感袭上心头,让她不由得轻叹口气。

也许根本不该强留水胤扬在身边的。

它有它的世界,与她十分不同,而她无法涉足它的世界。

她不该因一时的机缘巧合便留它至今。

也许……离不开的人,是她,是她呵!

苻莲樗就着月光拚命地想看清楚池底,用目光搜寻着水胤扬的身影,太过专注的结果是失了平衡,她来不及呼叫便“扑通”一声,掉进池里。

“啊……”

苻莲樗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没想到吐出的气让她愈往池里沉去。

老天……老天……谁……谁来救她……

苻莲樗不谙水性,加以事出突然,压根儿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像一般溺水之人任由自己的气息愈来愈弱而束手无策。

意识愈加渺远之际,水胤扬的面孔突然冒出,阻去那将她眼耳蒙蔽的黑暗。

“胤扬……”苻莲樗无力地唤着,想叫它,却发现自己发不了声,努力数次未果,她沮丧的想放弃,然而有个力道直摇晃着她,不让她安眠。

“莲樗!莲樗!”

谁?谁叫她?苻莲樗无法听出是谁在叫她,但隐约听得出那声声急叫中的迫切。

“莲樗!醒醒!”

好……她会醒,会醒……不自觉地,她随着那叫唤而起舞,即使不明白她何时睡着的。

“莲樗!”

“咳!”一股郁闷直往喉头冲去,让她无可抑制地重重一咳,喉咙和胸口好痛,似被火灼燃般。“呕……咳咳咳……呕呕……”

当她几乎将腹里的东西掏空吐出,也是她飘浮的意识沉落时,她喘息着自动往可倚靠的地方倚去,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莲樗?”一个低低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含带着无比的焦灼。

苻莲樗缓缓地眨动眼睫,头一个感受到的是周身的冰冷,连她倚靠的地方也是冰冷异常,她不自禁地发起颤来。

“莲樗,应我一句。”水胤扬拍拍她冰冷至极的颊,忙不迭地替她卷干湿透的发和衣裳,在察觉她不停地发抖后,下意识地将她紧抱在怀,却未曾料想到两人的体温相差无几,此举不过徒劳无功。

“呼……哈……哈……哈……”苻莲樗呼出一口长嘘,那口气在离开唇畔之时凝结成白雾,牙齿不受控制的打起颤来,发出怪声。

水胤扬发觉不对低首一看,发现苻莲樗脸色苍白异常,大惊失色,直叫:“莲樗!莲樗!回答我!回我一句!回我啊!”

苻莲樗冻得僵硬的意识硬是挤入水胤扬强力的叫唤,让她下意识地自颤抖发白的唇瓣间吐出一字:“冷……”

“冷?”那是水胤扬从来不知道的感觉,但此刻它感同身受,将苻莲樗打横抱起,往屋里冲去。

月儿明明,映照那教土地吸收的水渍发光,恰似蛾洒下的磷粉。

第七章

躲在暗处的两人一直到水胤扬抱着苻莲樗的身影隐没在屋内,见屋内烛影幢幢,一时不会熄灭,才现身离开。

提在半空中的心一直到了书房才它下。

“那水胤扬到底是何物?”文并茂即使已身处书房,那刺骨的寒意仍无法剔除。

打从苻莲樗失足跌落池塘后,一切走样,他们看见潜到水底的水胤扬以另一种面貌抱着苻莲樗自池底窜出,多亏月明,让他们两将水胤扬瞬间转化成人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那等于直接证明绣儿所说是真实的,而更等于他们的前途大放光明。

“由此看来,它应是水怪之类的妖。”高进不停地搓着双臂,试图活络没有知觉的它们。“可它的长相……”

“它的长相如何?”文并茂猛喝热茶,莫怪绣儿一介小女子会怕成那样,就连他这大男人见着那情景,也不免打颤。

一个人模人样的人竟然能站在水面上,还能潜于水中两个时辰以上……太可怕了……就算长得像人,它也一定不是人……

“与人无异,但它却能在水里潜伏两个时辰以上,这实在太奇怪了。”高进发抖的手接过文并茂递过来的茶杯,抖出半杯茶水,一口气将剩余的茶喝下。

“怪异?”文并茂扬眉、顺胡。

“他不像珍兽,是一只妖怪。”高进思前想后,愈发觉得他们挖到宝。“说不定……水胤扬真能让咱们赚进大把钱两。”

“若是,咱们皆大欢喜。”文并茂没想到苻莲樗那大脚女竟然会带只妖在身边,难道她都不怕吗?在见着水胤扬的异样后,她怎还能与之相处?

“是啊。”高进连喝了好几杯热茶,方感觉到出走的温暖再次回归。“事不宜迟,明儿个我禀报总督大人,晚上就来捉人……不,捉妖,省得夜长梦多。”

“也是,高兄,一切拜托了。”

“哪儿的话,文兄,你可得看紧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知道吗?”

“这我知道,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咱们的金鸡母跑掉的。”

两人相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适才的景况,不约而同的打个冷战,更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窘然一笑。

“噢!”

一声哀叫将苻莲樗拉回现实,她睫羽轻颤、微扬,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立现,闪动着微光的眼眸在眨阖数次后,终是将床的帷帘给纳进视界中。

当知觉渐渐复苏,第一个感受到的是那沁入骨髓的冰冷。

她记得……苻莲樗不自觉地将手脚蜷起,发现它们冷得可以,吐出一大口气,她拥紧被子,试图让被子温暖她的四肢百骸。

她记得她在池边等着水胤扬上来,后来等得无聊,才好奇地探头看池水,想找寻水胤扬的身影,之后……

之后呢?

“啧!”又一声低啐,打断她专注的凝思,转头望向声源。

黑色的身影背对着她,在圆桌那儿不知在做些什么?

轻易地认出那穿着黑色袍服的人是谁,她微扬唇角,开口想唤它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因吸进新鲜的空气而灼痛。

于是,她清清喉咙,终得以发声:“胤……扬……”

从未想过要唤它的名是如此的困难。想想,这好象是第二次她想唤它,却得用尽全身的气力,像是要将自己的心肺全掏出一般。

水胤扬这回不似上次那般迟钝,还得要她弄出声响才听得见,早在她唤也第一个字时,它即转身,一个眨眼,它人已近在眼前。

“莲樗?”它不确定的轻喃,冰冷的指尖轻触她苍白如雪的颊,感受到那比往常更加炙热的温度后,不安地蹙起眉。痛对它而言是正常的,早在碰触莲樗之时,它已有被烫伤的准备,它情愿被烫伤也不愿放开她。

这灼热,该是好的吧?

“嗯。”苻莲樗阖了阖眼做为回答。

“你跌到池里去。”水胤扬不敢去想若是它没发现有异物掉进池里,那莲樗会如何?

“我真笨。”虚软地笑笑,苻莲樗小心地自被窝里探出手来想碰水胤扬。

水胤提拔一惊,别开脸。

她一楞,手顿住又收回,敛睫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失落。

“会冷。”水胤扬解释道,一边帮她盖好被子,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嗯?”苻莲樗不解,抬眸相视。

“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热的。”水胤扬微笑了下,起身去将圆桌上摆的脸盆端近。

苻莲樗方才发觉,那脸盆里冒着阵阵白烟,而水胤扬聪明地用两条白布巾阻隔手与脸盆,然后拧了条布巾,布巾因水的热度而跟着泛起白烟,它毫不受影响地擦拭着她的脸。

“胤扬。”苻莲樗捉住它的手,声音低哑难听。

“怎么了?”水胤扬挣开她的手,将布巾贴近她的颊,让她感觉布巾的热度。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苻莲樗即使头昏脑胀、全身发冷,也还不至于眼花到看不见它显而易见的难过。

“没。”水胤扬勉强扯开唇角,发觉布巾冷掉,再将它弄热。

“我可没教过你说谎。”苻莲樗胸口一窒,不知为何,水胤扬的态度让她无法适应。

也许它长大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粘着自己,原本该替它高兴的,却只感受到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冲刷而来的难过。

“对不起。”水胤扬低垂着头嗫嚅。

“为什么?”苻莲樗不禁觉得好笑,怎么现在立场对调,变成她常常对水胤扬发出疑惑?

“我让你变冷。”水胤扬无法忘怀它自池里捞起像破布的她时,她全身的冰冷,像是她曾告诉过它的冬天……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它却无法供给她曾说过的“温暖”。

“我不也让你觉得烫?还常常烫伤你?”苻莲樗好笑的反问。

“那不一样。”它的掌心贴上她的颊,“我没想过我也会伤到你。”

它没想过伤害莲樗的,但他俩天生的差异造就彼此无法亲近不打紧,还会互相伤害对方。

上一次是它失控,这一次是它无法救她。

“你没有伤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苻莲樗将她发热的手覆上它的,“凉凉的,很舒服。”

水胤扬这才微泛笑意。

“但是,没多久,你便会被我烫伤。”真格说来,她才是那个该伤心难过的人。

分明其他人伤不了水胤扬,偏就她,连稍一碰触都能伤害它,她在它身上造的孽足以让她被打下几次地狱都不止。

她想放手,但被水胤扬反手捉住,迎上它盛满不知缘由的焦虑妖眸。

“你很喜欢被我烫伤?”水胤扬近日愈来愈爱握她的手,总是握到它受伤才肯放手。

“我不喜欢跟你不同。”

“你我本来就不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一阴了阳,难不成你想变成女子?”苻莲樗为它语焉不详的话语失笑。

“不是,我指的是,我想变成人类,跟你一样的人类。”水胤扬多么希望能拥抱她而不受彼此伤害。“至少……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们都不会受伤。”

“傻瓜。”苻莲樗起身,却因气力告罄而无法支撑自己地倒入水胤扬的怀里。

那一瞬间,他们俩都感受到什么,却在四眸相对时让那份感觉逸去。

“你还好吧?”水胤扬的手背拂过她的颊,扶住她的后颈,将她放上床。

“我困了。”反手捉住它的手,十指交缠,怎么也不肯放手,不顾自己是否会伤它。

“睡吧。”水胤扬也任她握着,拿着布巾的手替她拭去额间的汗水。“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它的手发出光芒,有股力量自它身上往苻莲樗身上渡去,它有些讶异地看着苻莲樗由原先的虚弱逐渐恢复。然后它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它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

一抹睡意袭来,明日,待明日起来,跟莲樗说,她一定会想到办法教它怎么使用力量的。

还有,它变不回原形了,它似乎……依了自己的心愿,成了个人……成人真好……虽然它碰莲樗还是会痛,但至少……至少它的形貌与她无异了……

而在他们无所觉地当口,文并茂率领一群家丁将房子的门窗封死,限制住他们的自由。

天,缓缓泛白,一日这晨一如往常的降临。

一股突来的寒意让水胤扬惊醒,它察看床上安睡的苻莲樗的情况,发觉她的温度回复到原来的热度,甚至还有些下降,但总是比先前那样来得好。

想起昨晚自己施下的法术,水胤扬不由得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轻轻挣开交缠的十指,苻莲樗嘤咛一声,仍是沉睡着,水胤扬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有些疑惑,曾几何时,苻莲樗的体温不再烫人?

昨夜他们俩握着手睡了一晚,什么事也没发生,水胤扬不禁怀疑他们两人之间发生某些它无法理解的事情,因而解除了他俩的差异,让它得以碰触苻莲樗而不再为她所伤。

也许……也许是它的祈求上天听见了,让它和莲樗这层隔阂消失?那能不能……能不能再实现它一个愿望?

能不能……能不能让它成为真正的人类?成为人类就能和莲樗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不只是碰触,它还想更深入地……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何必要我们一大早将房的门窗全给封死?”

外头的声响及窃语让它凝神,竖起耳朵倾听。

“没想到……”

“是呀,听说绣儿被吓到得了失心症,现下镇日关在房里什么人也不认得呢!”

“真是引狼入室啊!没想到咱们文府也会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真不知是不是文老爷为富不仁,积不了福报,才惹得妖怪入宅——”

“小声点,这话让旁人听见可不好。”

“怕什么?这儿除了房内的人之外,就我们两个。”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小声些好……”

谈话声隐去,但水胤扬在听见“妖怪入宅”四个字时,整个人一震。

这妖怪……不会是它吗??水胤扬头皮发麻,有不祥的预感。

“嗯……”苻莲樗的呻吟声夺回它的注意力。

“莲樗?”冰冷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额,水胤扬没有感受到那熟悉不过的烫热。

心再次教疑惑给笼罩,若不是她仍有鼻息,且发出声音,水胤扬还真怕她在它不知道的时候失去生命。

它紧紧握住苻莲樗的手,将她的手掌放上颊摩挲着,这种感觉它从未有过,就像是……像是亲近水那般自然,亲近苻莲樗的意念也似亲近水那样的难以拒绝。

是牠的天性之一,如同牠喜水一般。

“嗯。”苻莲樗轻应一声,清眸染笑,“天亮了?”

能一张眼就看见水胤扬的感觉很难形容,好似它守护着自己,她可以安下心,不必害怕那些无所知的人事物,心头涨满某种感觉,但她不知用什么来形容。

“嗯。”水胤扬笑望着她,一直到胸口传来窒碍的警讯,才知自己是屏着呼吸的,它喘息轻问:“你饿不饿?”

“不饿。”她支起上身,环视房内,微皱起眉,“门窗怎么都是关的?”

她记得为了不让房内过于闷热造成它昏睡不醒,水胤扬的房间总是会留一扇窗做为通风之用。

“刚刚有人在外面谈话。”水胤扬倒不是十分在意门窗开阖的问题。

“你还好吗?”苻莲樗关切,发觉它的脸色有异。

“嗯。”它点下头,眉头深锁,“适才我听见外头有人在谈话,说到妖怪的事,我在想会不会是在说我?”

“怎么可能?”苻莲樗一笑置之,让水胤扬扶下床走到门窗前,想开扇窗来让空气流通,却发现它怎么也打不开。

她微变脸色,拧眉,“其他窗子也是如此吗?”

水胤扬先扶她坐下后,才去检查所有的窗子,不出所料,他们所处的房内,窗子人被人从外头封上木条,连门都被缠上锁。

不知是何时封上的,总之他们是被困在房里出不去,如同坐牢。

“莲樗,我们被关起来了!”水胤扬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他方才听到的谈话,断定文家的人已经知道它妖怪的身分,他们才会被关住。“一定是他们发现我是妖怪,才会这样。”

“冷静点。”苻莲樗朝它招招手,要牠靠近自己。

水胤扬依言,她握住它的手,柔柔笑道:“假若真是如此,我相信我们能逃出去的。”

“啊?”水胤扬真不知道她份自信是打哪儿来的,反握住她的手,很开心他们握手再不会对彼此造成伤害,这份莫名其妙的转变让它开心异常,不想追究原因。

“我们待在这儿太久,也是时候离开了。”苻莲樗轻叹口气,只是没想到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离开。

“莲樗不怪我?”不怪它造成他们陷入这种窘境?

若是当初它肯先回去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胤扬,你多虑了,我没有怪过你,也不觉得该怪你。”若真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太不小心,以至被人发现水胤扬的身分,但若时光倒转,她不觉得结果会有所不同。

“是吗?”在文家的这段日子,它看了不少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觉得莲樗是特别的,却不知她与其他人有什么差别。

现下,它明白莲樗这所以特别是因她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放弃希望,更不……放弃它。

一股暖意自心底扩向四肢百骸,它有种“苏醒”的感觉,好似心底某个被囚禁的地方因苻莲樗而解放,这让它有专属于苻莲樗的感觉,一种相生相属的契合。

它是属于苻莲樗的,而莲樗也属于它。

“你是妖,大家都怕你,不敢对你怎么样,有你挡在前面,我们逃走的希望是很大的。”苻莲樗巧笑嫣然,分不清是说笑抑或是真话?

水胤扬乍然觉得心头那份沉疴让苻莲樗的笑语如珠给带走,重重一点头,“嗯,我会带着你走,我们一起逃吧!”

“好,我们逃吧!”苻莲樗将一切简单化,好似逃出文府这件事如同翻掌那般容易。

“要收拾细软吗?”它一脸跃跃欲试,两人共识达成就该立刻执行。

“这种情况也不能收拾细软呀!”苻莲樗苦笑。

本来他们到文府居住之时,没有预料到会久住,因此所带的换洗衣物不多。

“那我们要带什么走?”水胤扬四下张望,发觉房内没什么东西值得带走,若强要拿,也只有苻莲樗替它缝制的新衣袍对它而言是最有价值的。

“啥也不带。”苻莲樗站起身,一阵晕眩袭来,教她摇摇晃晃,水胤扬及时环住她的腰,扶住她。

“莲樗!”苻莲樗应该已经好了。水胤扬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力量是否没有完全发挥效用?也许他们该等苻莲樗状况好一些再走。

“我很好,不碍事。”坐太久,突然站起会有这样的后果。

“还是多待些时日,等你好些再走吧!”

“不,待在这儿我反而好不了……”话尾隐去,她睁大眼,抬高两人交握不离的手至眼前,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凝盼着等她说话的水胤扬,“你不会痛?”

水胤扬的手没有出现被烫伤的痕迹。

“不会。”它摇摇头,绽开笑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让她整个人被他的怀抱所围。

“水胤扬?”她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她同它未曾如此靠近过,现下她清楚的感受到他宽阔的胸膛与淡淡的男性气息,不由得心慌起来。

“不会痛,我终于跟莲樗没有距离了!”水胤扬紧紧抱着苻莲樗,狂喜的情绪展现在狂放的心跳上,一擂一动全都捶于苻莲樗的心,她的双颊燥热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真……真的不痛了?”苻莲樗扬睫,水漾的瞳眸凝视它专注的黑眸。

“嗯,不痛,原来莲樗好软好好抱,我以后要一直抱你。”

苻莲樗红了双颊,放松自己偎着水胤扬,心里涨得满满,满到她好想哭。

“所以……莲樗……”

意识到水胤扬要说什么的苻莲樗在它开口之前堵住它要说的话。“事不宜迟,一入夜,我们立刻走。”

“可量——”它不希望苻莲樗受到任何伤害。

“没有可是。”这一点,苻莲樗绝不会让步。

久留只怕夜长梦多,她怕文府的人如此待他们不只因为水胤扬是妖,更因他们另有所图,才如此谨慎地将他们囚禁起来。妖怪与人类,两者对她和水胤扬而言没有分别,但对其他人来说,却犹如天壤之别。

她不是他们,不知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可她不愿意水胤扬被捉,任人冠上任何名号百般利用,水胤扬是水胤扬,它就是它,不是人们随便加上任何名义就能左右它存在的意义。

即使赔上她的性命,她也要保护水胤扬,纵使她的力量微薄得不能再微薄。

未谙苻莲樗心中千回百转的水胤扬只能点头答允,末了守在窗前,候着夜晚的来临。

第八章

黑夜漫漫,杳无人迹的郊道透着一股诡谲难辨的气息。

两道黑影迅速穿过无人郊道,爬上山坡,往树林里窜去。

没多久,一阵阵破坏宁静的脚步声兼叫喊声纷然而至,提着灯笼的他们两两一组,一人提灯笼,一人牵着官犬,布下天罗地网,发誓不捉回那两人绝不罢休。

“别让他们跑了!”带头的下令,紧跟在他们之后几乎捉到他们的衣袍,无奈他们总是能在最后一刻躲开他们的擒拿逃开。

“胤扬,我们分头跑开,机会大一些。”苻莲樗再怎样料事如神,也无法臆测到文府的人竟能请动官府之人来帮忙,光是为了躲那些官犬,她和水胤扬已筋疲力竭。

“不。”水胤扬再怎么不解人事也知此时两人一旦分开,日后再遇机会渺茫。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一入夜,它踹开那不堪一击的门,带着苻莲樗经由与外头河水相通的池塘逃出文家——它玩过几次,是以知道经由水路逃走是最好的方法。

却怎么也想不到文府的追兵多到不可思议,他们一路跑,追兵锲而不舍的追,他们力气用竭,追兵仍毫不留情的袭上,让他们不得不强撑着沉重的身躯能逃多远是多远。

不知不觉,他们已逃出城,来到郊外,然而后头的追兵只有更多,没有减少。

“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苻莲樗体力透支,冷汗涔涔,全靠着水胤扬的力量在移动,但这样只会拖累他们行进的速度。

即使苻莲樗再怎么不愿承认自己的累赘,她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别想。”水胤扬边拨开及肩的杂草,边牢牢握紧苻莲樗的手,毫无碍障地在草丛中行进,在黑夜中仍能通行无阻,这是它新发现的本事之一,也是他们能在紧要关头及时逃开的要素之一。

“胤扬。”苻莲樗无力地唤着,发现它不再对自己的命令全盘接收,她已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她不介意被丢下,若是两人这中注定只能有一人逃开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让水胤扬逃走,毕竟她不是那些人的目标,就算被捉到,谅他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水胤扬不同,她所能预想到的结局都是水胤扬被折磨至死,一想到这个,她心头就像被人大力揪住般,无法呼吸。

“要走一道走,要死一起死,绝不独活。”水胤扬怎么也放不了手,宁愿一道被捉也不愿放开她。

“你……”

“在那里!追!”

官犬的叫声近在耳边,声声大喝打断他俩的僵持不下。

水胤扬眯起妖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晶亮,它大力挥了下手,前方的草丛即往两旁倒下,让出一条小路,它硬是拉着苻莲樗往前奔去,不顾她是否跟得上。

她脚步踉跄,整个人跌倒之际,它也只是弯身背起她,健步如飞地跑着,而草丛在他们跑过之后又折回原状,掩没他们的足迹。

他们拉开的距离不够,一下子便让那些人追上,尤其当他们放火箭烧掉整片草丛时,水胤扬和苻莲樗的处境更加艰困。

数道火光化为道道得芒,迅捷燃起,阻去他们的去路。

火!是火!水胤扬慌了手脚,狼狈的躲避着那些突然窜起的火苗。

“胤扬,放我下来,快。”苻莲樗见状,急喊。

水胤扬松手,让她滑下自己的背。

“走。”她捉住它的手,躲开那些火苗,趁它们还没连成一气时冲过缺口。

然而官兵们绕到前头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后头火燃烧的速度之快,让他们很快陷入两难之中,立足之地愈来愈小。

“苻莲樗,若是你乖乖将水胤扬交出来,我可以替你向总督大人求情,饶你一命。”文并茂对苻莲樗动之以情,希望她束手就擒。“毕竟你救活了我爹。”

“我想在你想到我是你爹的救命恩人之前,并没有想要放过我。”苻莲樗不笨。

“所以我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文并茂迎上她的眼眸,从里头探出坚决的不屈。“高兄,你说……咱们要如何处置他们?”

现在的他们已如瓮中鳖,怎么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高进站在文并茂身边,“杀了女的,捉走男的,总督大人只需要水胤扬。”

“高兄说得是。”文并茂朝高进打个揖,两人一道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架着火箭的弓箭手。

“胤扬,快走。”苻莲樗挡在水胤扬身前,侧首命令着。

“不。”水胤扬摇摇头,“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它拉过她到身后,凝聚心神,想着这些紧追他们不放的人都该死!

是妖又如何?它又不伤人!反倒被人害得遍体麟伤,他们还想如何?还想做什么?为什么不放它一条生路?它只想跟莲樗在一起好好的过一辈子而已!为什么他们还要来招惹他们?

心绪起伏不定的水胤扬无法控制自己的妖力,忿忿地瞪视那些人,他们手中武器霎时震动了起来,像被人夺走般地,反过来指着他们。

“啊——”

老天!老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群人立时做鸟兽散,就怕反被自己的武器伤到。

“胤扬,不可以,不可以伤人!”苻莲樗没有料到水胤扬有这个能力,急忙叫着。

“莲樗,他们都该死!”水胤扬被怒气掌控,龇牙咧嘴地回头看苻莲樗。“不能原谅他们!他们不是人!不是人!是魔鬼!”

它的胸口随着心绪的高昂而剧烈起伏,妖眸盈满旺盛的杀意,与它身后的火焰相映。

“主使者不是他们,你伤了他们是造孽!这些人只是听命行事啊!”苻莲樗不想水胤扬冷静下来后后悔。

水胤扬的心好痛、好痛……教杀气宰制的心痛得他难以忍受。

“你不配为神……残害生灵,不配为神……”

“不!我没有错!没有错!”

“你无心,没有心的神,是无法有慈悲的……”

“神不需要慈悲,需要的是律法……”

“你仍是不懂,是吧?那就贬你入凡,成为你最鄙夷的生灵,直到有人教会你,什么叫‘心’为止。”

“不,不不不……”

这是什么?流窜过水胤扬意识的谈话触动它禁锢的心,让它只能抱着头跪于地,痛得打滚,那股钻入骨髓的痛让它受不了的大吼:“不,他们都该死!人类都该死!”

他们身后燃烧的火倏然往天际冲去,形成一道火柱,那道火柱没有维持多久即消逸在半空中,无数的灰烬缓缓飘下。

所有人皆被这异象给骇住,一时间,惨叫声随着放开的弓箭而散开。

“杀了它,不然会被杀死啊!”

不知是谁率先叫出声来,所有的人全拔刀刺向水胤扬。

“杀了它,杀死妖怪!”

水胤扬不闪也不避,一扬手,第一批人被它的力量给震飞,第二批人跟进,也被弹开,第三批人来得更快、更凶,水胤扬被逼退几步,来不及震离,他们的刀即往它身上砍去——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烈的力道推开水胤扬,代水胤扬承受这致命的一击。

待水胤扬看清是谁推开它时,苻莲樗吐出大量的鲜血,像雨,喷洒在牠身上、在地上……

“不!”水胤扬狂吼一声,抱住软倒下来的苻莲樗,泣不成声的看着浴血的她。

它的“心”……原来它的“心”就是苻莲樗……心死了,也活不了了……它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莲樗……只想要她啊……

“莲樗……莲樗……”它不停地擦着她唇角滑下的血,用自己的身体当大抹布,紧覆着她,试图替她止住由伤口流出的血。

“快走……”苻莲樗勉力扬睫,失去焦距的眼眸无济于事的想看清水胤扬,看它最后一眼。

“莲樗……你不要说话,我……我治得好你的……我可以……可以……”水胤扬方寸大乱,眼见苻莲樗的生命流失却挽留不住。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坏人就可以活得比它的莲樗久?为什么?

“现在不是浪费气力的时候……你得……”她一顿,话尾因呕出的血而逸去,血腥恶心的味道在喉间流连不去,但她仍试图交代:“你快走……快走……”

“不……不……”水胤扬抱紧苻莲樗。

它觉得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它也跟着变得好冷好冷……怎么也无法感受到曾有的温暖,而它无法给予她温暖,只能拖延她失温的速度。

“趁现在!”高进大吼一声,一张大网随即撒下,罩住它和苻莲樗。

水胤扬无动于衷,手成爪,住网子用力一画,网即破了个大洞,霎时,只见水胤扬拥住苻莲樗高高跃起——“快!射箭!”高进再次下令。

存活的弓箭手纷纷放开拉满的弓弦,往空中射去——水胤扬跃高再落下时,人已在遥远之处,只剩余黑点。

“快,快给我追!”没料到那只妖竟会使妖法,高进只能发着抖下令,“你不是说水胤扬像个普通人吗?甚或像个白痴!”

“刚刚之前,我也以为他像个白痴啊!”文并茂同样惊“没关系,苻莲樗受重伤,活不了多久。”

“她的血恰巧成为我们的利器。”

“要捉水胤扬,靠她即可。”

月,悄悄然自乌云后露脸,洒下轻柔光芒。

雨,悄悄然凝聚,细若牛毛的雨丝织就一张遮蔽网,冲去水胤扬和苻莲樗的踪迹。

彼此,他们逃亡的日子未曾间歇。

“莲樗……莲樗……”水胤扬满脸湿意,分不清是雨是泪,抱着苻莲樗,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手也不停地擦着她身上的血。

可是血怎么擦都不止,跟外头的雨一样,好多好多的血,流不尽似地。

“怎么办……怎么办……”水胤扬看不清楚苻莲樗的模样,随手一扬,原本阒暗的山洞即烨若白日,看清了苻莲樗背上的伤痕,也在它心上刻下相同的痕迹。

它竭力舔着她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务虚,慌乱失措的它只能紧紧地抱着她,“莲樗,怎么办……你流了好多血,一直流、一直流……怎么办……”

谁……谁都好啊……救救莲樗……救救莲樗啊……它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换得苻莲樗的复活。

它亲吻着苻莲樗冰冷的唇瓣,感受不到任何脉动。

莲樗死了……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

山洞里的光亮随着水胤扬悲伤的心暗下,恢复到原有的黑暗。

水胤扬不知如何挽回莲樗的生命,它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杀了跟他们同类的莲樗,人类为什么要杀害人类?人类杀动物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莲樗……莲樗……”水胤扬喃唤着苻莲樗的名,渐渐地,它全身的气力像被什么抽光一般,连拥抱她的力道也削弱。

尔后,它的意识渐离,堕入无底深渊……

一起死吧……莲樗,等等我,你别走太远……我就来……就来了……

久久之后——“柳沕微,快来,快来啊!”清脆的女声叫着。

“怎么啦?”

“你快来看!”

光亮随着两人的谈话声由小至大,照亮山洞,也将里头的四人照得显明。

“这女的……”出声说话的是拿着火把、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但一双眼眸老成持重,连说话的口吻也不符年龄。“伤得很重。”

“还活着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双手搭在他肩上,探看着那对男女,灵活的大眼在看清男子时睁大。“沕微小弟,这男的……他……他不是人吧?”

“嗯。”柳沕微轻应一声,将火把交给少女,想检查女子的伤势,却发现男子环抱女子的力量大到他得大力掰开。

“好怪,他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神仙……他到底是什么?”甘采棠好奇不已的碰碰男子苍白冰冷的脸颊,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采棠,采棠,你们怎么那么久?”一名比他们都小的小孩也跟了进来。“不是说找山洞避雨的吗?”

“吉祥,我们发现好东西喔!”甘采棠漾起笑,朝吉祥招招手。

吉祥凑过来看,圆圆的眼睛眨了好几下,“采棠,这两个人……”

“好稀奇。”甘采棠笑容粲亮。

“女的快死了,男的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柳沕微诊视后说道。

“啊?!”甘采棠和吉祥闻言,一大一小急得同声喊道:“那怎么办?柳沕微,你一定要救他们!”

被赋予“众望”的柳沕微回头看他们一眼,淡笑:“采棠,借我力量。”

“好!”甘采棠撩起衣袖,露出光洁的臂膀,伸到柳沕微跟前,“要多少都借走吧!”

“我呢?我呢?我也要借!”吉祥有样学样的露出手臂,也伸到柳沕微跟前。

“好,你来就好。”柳沕微握住吉祥的手,口手念念有辞。

未久,吉祥与柳沕微交握的手发出光芒,柳沕微将另一只手贴上女子的背,也发出光芒。

光芒大放,笼罩住女子,女子逸出阵阵疼吟,不知过了多久,她额上开始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气息不稳,她阖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努力忍痛。

柳沕微浓眉紧皱,抿紧的唇角滑落殷红的血,尔后他呕出一大口鲜血,收回贴在女子背上的手。吉祥睁开紧阖的眼睫,满头大汗,喘息地看着柳沕微,空出的另一只手贴上山洞的墙。

掌心与土墙接触的刹那,“砰”的一声,土墙裂开一个大缝,他们两手交握处的光芒亦失。

“柳沕微,你还好吧?”甘采棠问,甘采棠掏出手绢儿来替他擦去嘴角的血。

“没事,吉祥呢?”柳沕微抬手握住她的手,转头问满头大汗的吉祥。

“死不了,好得很,做媒介的你比较辛苦。”吉祥不一会儿又蹦蹦跳跳,不似柳沕微流血又流汗。

“那位姊姊的伤势如何?”甘采棠看着女子。

“我们发现得太晚了……只怕她日后的行走会成问题……”

“喔!”甘采棠喟叹一声,“人总爱互相残杀,真不懂这样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也不懂为什么。”柳沕微将掌心贴在男子眉间,不久,即听到男子呻吟一声,清醒过来。

“你们是谁?”水胤扬醒过来第一个反应是抱紧苻莲樗,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惊恐又气愤的它眦止欲裂的瞪着他们。

“喂,我们救了你们,好歹也说一声谢吧!”吉祥出声,不满的看着水胤扬。

水胤扬瞥眼吉祥,惊异地瞪大眼,“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吉祥最恨人家说他是东西,气得跳脚,“大爷我是吉祥!”

水胤扬皱起眉头,为眼前这奇异的存在不知所措。

“小兄弟,你别怕,我们是好人,不会伤害你们的。”甘采棠笑逐颜开,和善说道。

“这位姑娘伤得很重,不若我们先行离开这儿,另找地方让姑娘休养。”柳沕微也开口。

“莲樗……莲樗……”水胤扬感受到怀中人儿微弱的脉动,震惊地抬头看他们。“是你们吗?”

“我们怎样?”吉祥口气火爆的扠腰反问。

水胤扬不理吉祥,盯着柳沕微着,期盼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是,不过她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柳沕微点头。

“你们……你们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吗?”水胤扬不知自己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它的一切都以苻莲樗为中心,只要是为了苻莲樗,要它做什么都可以。

“放心,我们是自己一伙的。”甘采棠甜美的笑容让水胤扬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

“快!他们逃不远的!快搜!”远处传来巨大的喝令声,水胤扬脸色一变,竭力压抑内心的恐惧与怒气。

“小兄弟,假若你信得过我们,不如同我们结伴而行。”甘采棠看出水胤扬不安,遂开口邀请。

“这……”

“要不要,不要就不要,干脆点。”吉祥看不过去的催促。

“吉祥!”柳沕微出口制止,口吻有些无奈。

那声声的命令愈来愈近,水胤扬把心一横,点点头。“好,我跟你们走。”

“嗯。”甘采棠的笑容更大、更粲然。

“啧,真是的,一开始点头不就好了吗?还婆婆妈妈的。”

“吉祥,少说两句。”

“小子,别以为你比我高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小兄弟怎么称呼?”

“水胤扬。”

“姑娘呢?”

“莲樗。”

“嗯!我叫甘采棠,唤我采棠便行,他是柳沕微,他是吉祥。”

“小鬼,不会叫人啊!哑啦?”

“要叫也不会叫你。”

“你说什么?”

“吉祥!”

“哼!”

声音渐离,身影渐淡,雨幕斜织,丝丝依恋。

第九章

冬雪纷飞,片片舞动,没多久,原本沉寂凉冽的大地刷上一层皑皑白雪,覆盖住人行步道、树梢枝头、屋顶飞檐。

除却阵阵上旋的袅袅炊烟,一切的一切都像结冻般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卡”的一声,窗户打开,某座独立在雪地中的猎人小屋抖落窗棂上的雪,外头的冷意霎时流窜入屋。

“呼……好冷。”一名身着浅蓝色缎面衣裳、外套件短棉袄、明眸皓齿的少女因感受到那份冰冷而狠狠打个寒颤。“今年冬天的雪竟然会挑在这时候下,真是奇怪。”

她将窗子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回身在屋内生起暖炉,试图让小屋暖和起来。

“啊,忘了房里的姊姊了。”少女生好炉火,突然想起另一人,于是她先将暖炉端进仅有一道青色布帘阻隔的内房。

房内有一炕,炕上躺着一名女子,她面容妍美水柔,唇儿微红,眉似月弯,唯一比较不搭高速的,是她脸色犹若方才下的那场雪,甚或比雪还白,隐隐尚可瞧见她浅绿色的血管。

她呼吸微弱,几乎感受不到胸口的起伏。

“姊姊,刚刚下了一场雪,好冷好冷,吉祥他们应该遇着雪,会晚一些回来。”少女巧笑嫣然地替床上女子理理长发,拍拍被上的尘埃。“不知道姊姊有没有看过雪呢?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雪喔!可是啊,我没想到下雪会这么冷,害我在雪中跳舞的浪漫想象全数破灭……”

少女自顾自的说着,浑然不觉女子没有回应是件奇异的事。

“沙……沙……”声音自小而大,两道颀长的黑影伴着一道明显矮半截的黑影一同走在教雪初覆的步道上,往猎人小屋而去。

“没想到这雪来得如此突然。”戴着皮帽、身着滚毛边褐色长袍、背掮银弓银箭,还拖着几只兔子和山鸡的少年双手合抱在袖内,缓缓踩着未凝结的雪,边说话边呼出白气。

“天啊!有够冷,该死的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在本大爷出门的时候下,老天是不是专门跟我做对啊?”男孩个头小虽小,嗓门可一点也不小。

它有一双绿色的妖眸,张狂地露在特地让它戴着的斗帽外,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抖着,一边大声的抱怨。

“你很吵。”一直没有表情、不受影响的黑袍男子终是不耐烦地瞪了眼男孩,要它住口。

“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啊!你不冷也罢,干啥干涉本大爷喊冷的权利啊!”男孩不甘示弱地回瞪,指着它的鼻子大骂。

“好了,好了,别吵,一场雪也能让你们两人摃上。”走在前头的柳沕微回头打圆场,唉,出来打猎还得当和事佬。

“谁跟这只冷血动物一样啊!他是水怪,我可不是!天气如此冷,若不是本大爷道得高超,早死了!”男孩不给柳沕微好脸色。

尤其是同柳沕微“逃亡”的这段日子以来。男孩对柳沕微满是怨言。

柳沕微不在意地基轻摇首,任男孩发泄。

“我有名有姓,你别冷血动物、冷血动物的乱叫!”水胤扬火了,横眉竖目的怒视男孩,一双如水沉潋的妖眸因心绪的起伏而变化不定。

“你本来就是冷血动物!”男孩不怕死地朝水胤扬扮鬼脸。

“你……”水胤扬拧眉,克制着想撕裂男孩嘴巴的冲动别过脸,不与它一番计较。

“怎么?我说对了,你无话可说是吧?”男孩不肯停口地挑衅,非得逼水胤扬出手不可。

“别吵了!”柳沕微真不知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出来寻吃的还得当两只妖怪的监理人。“吉祥,你难得出来一趟,非得弄得狼狼狈狈的吗?”

“哼!我就看不惯它的死人脸。”吉祥不屑的啐道。

“吉祥,你太久没净口了喔,开口闭口都是不驯的话语。”柳沕微沉下墨眸。

就是不知这两人哪辈子相互欠债,一个老冷着张脸,一个则老要招惹它,以看它变脸为乐趣。

柳沕微推开小屋的门,一股暖意兼异香即迎面扑来。

“哇!好香喔!”吉祥一闻到那香味,整个人扑进屋内,将手上的东西随意丢弃,往烧着香木的火堆依去,心满意足的说:“呼呼,又香又暖。”

水胤扬皱起眉头,家教使然地将那些被吉祥抛弃的物品拾起安放在桌上,冷冷瞪了一眼正在大块朵颐的吉祥,往内室去。

“甘姑娘,今天如何?”水胤扬见甘采棠为床上的苻莲樗梳发,于是上前接手她的工作。它执起一绺乌黑的发丝,用梳子小心地梳顺它们。

“还是老样子,来,药给我,我去煎。”甘采棠拿过它手上的药包,才要转身出房,即碰上要入室来的柳沕微。

“你干嘛?”

“没干嘛。”柳沕微越过她肩膀看着床上的苻莲樗,以及正在替她梳发的水胤扬。“苻姑娘今儿个仍是老样子?”

打从他们救了他们开始,除了水胤扬在的时候,他从未看见苻莲樗清醒过。

“是呀,睡了一整天也不见清醒。”甘采棠大力推着柳沕微不动如山的胸膛,“走呗,走呗,别在这儿扰人相处。”

两人退出内室之际,似乎听见水胤扬与苻莲樗交谈的声音。

“呵呵,果然对姊姊而言,最好的良药是水胤扬。”甘采棠娇笑一声,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边动手煎药。

“每次苻姑娘睡着,能唤醒她的,就只有水胤扬,感情之深,羡煞旁人。”柳沕微处理着猎回来的兔子,语间满是欣羡。

“怎么,你很希望像他们一样吗?”甘采棠闻言,眯起美眸,口气充斥着危险地问。

“要你像苻姑娘一样……”柳沕微顿了顿,还上下打量采棠好一会儿才摇首叹道:“除非天下红雨啊!若你哪天真变成跟苻姑娘一般,只怕会吓死所有人,想想,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还是——”

接下来的话全在甘采棠抡拳大力捶向自己时逸去。

“姓柳的,你再说啊!再说啊!你不怕死就再说啊!”

柳沕微闻言,仅是神秘莫测地笑笑,任她打骂也不还手。

“今天入城去,为你抓药,回程的时候遇着下雪,我从来没有看过雪,它们原来不是白色的,而是澄透如水,又蒙上一层薄薄的雾,很有意思,很希望你也看看。”水胤扬边梳着发,边说道。

冰冷的指尖在梳完发后轻碰苻莲樗苍白的颊,为她拂去几绺发丝,然后见着那弯长睫羽舞颤,尔后扬起,在眼眸焦距尚未凝聚之时,她的唇角已然先行弯起。

“醒了?”水胤扬自动凑到她眼前让也不必稍动即可见着自己。

“嗯。”苻莲樗朝它一笑,鼻尖因接触到它发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而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下雪了?”

“是呀。”水胤扬替她拭去化成水的雪,倾身抱起她,靠坐在墙上,湿冷的唇轻触她干热的唇,感受她的体温,仿佛在确定她真的在它面前,真的朝它笑,真的跟它说话。“外头很冷。”

“吉祥恐怕最先耐不住吧!”

“反正牠死不了。”水胤扬一提起吉祥,神情显见轻蔑。

“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苻莲樗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覆上它冰冷的脸庞,“当你以为我融会贯通去时,是它救活我的。”

那日,水胤扬带着她逃走,两人躲在山洞里避雨,而她伤重昏迷,若不是巧遇带着吉祥的甘采棠和柳沕微,只怕她现在早已魂断,哪还有命再同水胤扬一起?

“我知道,只是那家伙的脾性让人无法心生感激。”水胤扬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紧紧相扣不放。

只要一想起那时的情景,它全身血液不禁沸腾,恨不得将高进和文并茂拆解入腹。

“我以为你不再生气了。”苻莲樗有些黯然、有些欣慰地笑望,眸里漾着盈盈水光,她还是喜欢看见喜怒形于色的水胤扬。

“我是不生气了,生气的报应我看得很清楚。”它涩涩一笑,压下心头奔腾的杀意,妖眸满是情意地望着她,望到她双颊微泛红晕仍不肯罢休。

“那是我心甘情愿,别自责。”苻莲樗不后悔替它挡刀,唯一后悔的怕是日后一提起这事,水胤扬会浮现自责的情绪。

这些日子,水胤扬的转变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明白它一切的转变皆因为她。思及此,她再怎么不忍,也只能由它去。

“祸事因我而起,后果却由你担,我真不知该怨谁。”水胤扬凝眸相望,“说起这,我便不知自己在世上究竟有何用?”

除了不断惹麻烦外,它毫无建树,还让最重视的莲樗为自己受重伤,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趟才换来近日的短暂清醒。

“你在世上的唯一要务便是陪我到死,不离不弃。”苻莲樗倾身倚入它怀里,一抹淡淡的药香自她身上钻入它的鼻息,它的手把玩着她的发,轻叹口气。

“哪怕是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苻莲樗轻轻一笑,炙热的气息呼在它的颈窝,“我宅心仁厚,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收留你。”

“呵,如此勉强最!”水胤扬笑开了俊颜,拥着她,力道轻盈,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她,妖眸满是深浓情意。

“用膳之前我想到外头走走。”苻莲樗轻语,抬眸看它。

果不其然,她瞧见它面色一僵,极为细微,它以为她不会察觉到,而事实上,它掩饰得极好,若不是她数次提出要求未果,她也不会心存怀疑。

“外头天寒,等你伤好些再去,好不?”水胤扬温柔地哄慰着,心跳却异常地快速,要它对莲樗说谎,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它也会在事后良心不安老半天。

“难得下雪,我想试试在雪地走的感觉。”苻莲樗敏锐地感受到两人交缠的手指力道加重。

水胤扬咬牙撑过那几乎淹没它的悲伤,深吸口气,“你得答应让我抱着你,我才允你出去。”

苻莲樗抬眸凝视,自它那深沉的妖眸里探出些什么,笑问:“我想自己走走看,毕竟我躺在床上好久好久,再不走动走动,恐怕会成残废。”

“不会的,你尚在养伤,毋需走动,我抱着你便行。”水胤扬抵垂眼眸,避开她的注视。“好不好?”

“好。”变相证实她内心最深最沉的恐惧,苻莲樗将脸埋在它的颈窝,哽咽道。

水胤扬替她穿好衣裳,多加件厚衣,然后将她揽腰抱起,布帘在他们靠近时自动掀起,首先注意到他们的是火堆旁大吃特吃的吉祥,它睁大妖眸,难得在吃东西的时候分心。

“喂喂喂……”吉祥塞满食物的动嘴,语焉不详的叫着,但口吻显然是警告成分居多。

水胤扬冷眸凌厉地的扫,要它别多嘴。

“可恶!”好不容易吞下食物,吉祥急得跳脚,自火堆旁跃起,跟着他们往外跑去。“等我,等等我啊!”

尚未走远的水胤扬转身看它,“有事?”

“我跟你们一道去。”吉祥摆明了不让它跟就咬水胤扬的态势,让水胤扬大皱其眉。

“你成熟点好不好?”别以为它是小男孩就可以当小霸王。

“我是为你好耶!”吉祥不悦的吼着。

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它,苻莲樗早就香消玉殒,哪来现在这白泡泡软嫩嫩的苻莲樗让水胤扬抱?

“吉祥,你想跟就跟,但小心些,别着凉。”被水胤扬包得密不透风的苻莲樗清清喉咙笑道。

“放心,我没你那样虚弱。”吉祥抬高下巴,高傲地同水胤扬以眼神交兵,谁也不让谁。

“也是,还还是个病人,怎么也健康不了。”苻莲樗若有所热量的说。

“莲樗,别这样咒自己。”水胤扬不赞同地拧眉,言语有若利剑,她可知她这样说,每字每句都重创它?

“我说笑而已。”柔弱无骨的小手捉紧它的衣襟,微微一笑。

“我带你到附近的梅林去逛逛如何?”才下了场初雪,想那寒梅该不会如此脆弱,下了场雪便失去生命。

“好。”在屋里待了近两个月,苻莲樗已分不清时间流逝多少。

印象中她一直在沉睡,没有醒过,而他们为了躲避追兵,一直在逃亡,直至两个月前找到这间猎人小屋,地处偏僻又不会离城太远,成了最佳的躲藏处,她才有机会厘清一直被刻意忽略不提的“事实”。

大片被雪覆盖的梅林转眼间入眸,苻莲樗深吸口寒冽的空气,倒映着梅树的黑眸如镜,反教人看不清它透露的真实情绪。

“莲樗?”水胤扬有些不安的轻唤,她的神情飘忽,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让它有种她的心离它很远的疏离感。

“嗯?”她的眸里容下它的存在,这才拉回它忐忑难安的心。“别一脸不安的表情,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水胤扬紧紧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答应我,别离开我。”

“嗯,我答应你。”苻莲樗爽快的答允,眼神一黯,“反正我也无法‘离开’。”

水胤扬嗅出些许不寻常,才想追问,吉祥杀风景的大吼,打断他们谈话。

“莲樗啊,你想不想吃梅花?梅花很好闻、梅子很好吃喔!”吉祥老早兴奋的摇掉其中一棵梅树上的雪,站在树梢浮上浮下,笑得像烈阳。

“好啊!”苻莲樗像没事人一般回应道,笑靥如花,却不真实。

“不过现在天候如此之恶劣,找不到梅子,只好多摘一点,然后叫采棠做梅的点心。”结果玩得最开心的是吉祥。

“这浑球!”水胤扬冷哼一声,有机会它会好好的跟吉祥斗一场——若撇开它是莲樗的救命恩人的话。“它以为我们都同它一样吗?”

“你啊……是不是想跟它斗一斗?比谁的能力强?”苻莲樗不会错认水胤扬眼底那好斗的光芒。

“我不会跟它动粗。”只要它一天是莲樗的救命恩人,它就一天不会动手。

“你是个好孩子。”苻莲樗疼惜的说。

“莲樗。”水胤扬面色凝重的注视她。

“嗯?”染上国愁的瞳眸笑望。

“你怪怪的。”从刚刚她提出想要出来走走时,就怪怪的。

“有吗?”苻莲樗的笑延伸到唇畔,绽开一朵清清柔柔的笑花。

“你现在只要想着,如何复元即可。”其他的全交给它。

“复元不了怎么办?”苻莲樗笑笑地问,却触动它内心潜藏的惊惧。

“不会的,莲樗会好,会好,比以前更好。”比起安抚苻莲樗,水胤扬这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吗?”她轻问,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莲樗,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到老到死,你死我也死,你活我也活。”水胤扬转换姿势,让她环着自己的颈子,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看清四周的景色。

“嗯。”她吸吸鼻子,只回以一声轻哼。

凉风息息,遍地雪融,吹落梅花,苻莲樗伸手接住那飘落的梅,笑了。

“胤扬,梅花真美。”

“嗯。”见苻莲樗终是露出发真心的笑容,它也跟着高兴。

“此番美景,只怕我不知何时能再见。”

“莲樗年年都可见。”

“在你抱我的前提之下?”她低头看它。

“此话怎讲?”水胤扬故作不解地问,然而它僵硬的神情已泄漏它内心的想法。

“我不能再走路了吧?”苻芝樗挑明了说,抑住声声轻叹。

她虽一天到晚昏边,可不代表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了解,她伤得太重,背上的刀痕交错有些见骨、有些伤筋,即使她无法看见,她仍能感受到。

“怎么可能?你的伤在背,不是在脚。”水胤扬眸眼闪烁不定,不敢看她。

“水胤扬,我是医者,再怎么迟钝,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总有一天也会察觉的,你想瞒我到何时?”苻莲樗只想知道真相。

水胤扬选择沉默,视线落在玩得不亦乐乎的吉祥身上。“他真像个小男孩。”

顽皮、天真、无所惧。

“胤扬。”苻莲樗有些急切地唤着,“我只希望得到一个真实的答复,不愿意自欺欺人。”

“莲樗会好的,不论如何,你都会好起来的。”人类的身体不它们,脆弱无比,常常它们一下子可以痊愈的伤,人类得花上两倍不止的时间来疗养。“只要找一个安定的环境好好休养,一定会好的。”

水胤扬不正面回答,若有所思的垂首。

“水胤扬,我要的不是这个,而是真相,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接受。”苻莲樗额碰上它的,不让它有机会转移视线,扯出更多的谎言。“我不记得有教过你说谎。”

“莲樗。”水胤扬慌了,面对任何人它都能面不改色,唯独苻莲樗,它无法隐瞒太久。

“哗!”吉祥及时出现,手里捧着一堆梅花。“莲樗,我们今天晚上可以闻到好多的梅花香了。”

说着说着,他小心地将梅花塞进袖袋,预备一会儿拿给甘采棠做点心,笑容粲粲,只差没狂笑。

水胤扬从没有一刻如此感谢爱杀风景的吉祥出现,借机说道:“是时候回去了。”

“水胤扬——”苻莲樗还想追问。

“好啊好啊,回去正好可以吃饭。”吉祥拉住苻莲樗的衣擺,一脸天真烂漫,“莲樗,柳小子今天可勇猛了,猎到好几只兔子跟山鸡,晚上有好吃的啰!”

“吉祥,给我放手。”若不是它两手为了稳住莲樗不敢稍动,水胤扬肯定以手直接挥开吉祥那可恶的小手。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拉拉衣擺又不是亲她,人家莲樗都没说话了,你这只宠物敢代主人发言!”吉祥大吼。

“你敢亲她!”水胤扬青筋暴凸,它敢动莲樗一根寒毛,它就让它死无葬身之地。“莲樗只有我一人能碰、能亲!你连替她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边说,大脚边往吉祥身上踢去,吉祥闪得快,放开苻莲樗的衣擺,朝水胤扬龇牙示威。

“哼!你这只胆小鬼!”

“哼!”水胤扬不屑的抬高下巴,睨着吉祥。

它就是它,它的世界除了自己还有莲樗外,不需要其他人来干涉,偏生它不得所愿,被追杀不打紧,还害莲樗受重伤。

这是不是就叫天不从人愿?不,是不从妖愿。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打从认识吉祥开始,它们没有一天不吵。

“莲樗,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跟这只冷血动物计较的喔!”吉祥朝苻莲樗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转脸看见水胤扬,朝它使个大大的鬼脸。

水胤扬眯起妖眸,忿忿地瞪视。

“怎样!”

“去死!”

“回去吧,别吵了……”

两大一小的脚步声夹杂着不曾间断的争吵和劝架声,隐没在渐渐增大的风雪中。

第十章

连续好些天,天天下雪,将他们一干人全困在猎人小屋,除却柳沕微苦命的得担起猎食的工作天天外出之外,水胤扬和吉祥则负责当柳沕微不在时的警备工作。

“姊姊,你好象很不开心。”甘采棠在替苻莲樗换衣裳时,见她愁眉不展,情绪跟着有些低落。

“采棠。”苻莲樗握住她的手,“我有话问你。”

“姊姊请说,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甘采棠朗笑,替她绑好衣带,然后拿起梳子跪坐在她背后替她梳发。

“我还有多久能复元?”苻莲樗采取了比较迂回的问法。

“很快。”甘采棠梳发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她等了很久,久到她的耐心全磨光。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却屡屡让她失望,即使她已有最坏的打算,仍是希望由他们几个人的口中得到确实的答复。

“我也不知道,这要问吉祥跟胤扬,毕竟是他们救活你的。”甘采棠还记得那时她和柳沕微带着吉祥在雨中躲避追兵时,遇到全身是血的她和水胤扬的情景。

思至此,她便不愿对苻莲樗的伤势多言。

“看来你们有志一同的瞒我,这只会让我想得更糟。”苻莲樗搁在腿上的手抡起,重叹口气。

“有些事情姊姊还是别知道得好,别胡思乱想才能长命。像我,这辈子就担心没好吃好玩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哪像姊姊,一天到晚担心这、担心那的,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而病人的责任就是负责把病养好,其他一切都不该操心,知道吗?”甘采棠说了一大堆,活似绕口令,听得苻莲樗头昏脑胀。

“你在说些什么呀!十句话里我没没一句听得分明。”苻莲樗失笑,回头想看甘采棠,眼角瞄到她眼泛泪光,因而更想转身看个清楚,然而甘采棠硬是转回她的头,自顾自地替她梳头发。

“采棠?”

“别动,我在替姊姊梳漂亮的头。”甘采棠轻咳几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原有的清朗。

“采棠,你在哭吗?”苻莲樗听见几声抽噎,于是问道。

“没有。”甘采棠闷闷不乐的回答。

“你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她柔柔喃道,盯着空无一物的木墙,眼神呆滞飘渺。“就算我真的残废了,我也很开心你替我伤心,这代表世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这几天天候不良,有些凉而已,一会儿煮煮姜汤喝一喝就好了。”甘采棠梳发的动作未停,吸鼻子的声音也没停过。“而且我、阿沕、吉祥,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水胤扬它也很关心你,牠把你放在生命中的第一。”

“我知道水胤扬它很关心我,我说的是你,我以为你是因为我不能行走,成了残废,在替我哭泣,原来不是呀!”苻莲樗轻松自在的惋叹。

“姊姊才不会残废,别这样咒自己。”甘采棠大力的吸鼻子,手颤抖得连苻莲樗都感受到她的心绪波动。

“果然,我就说都过了两个月,不可能连床都不让我自己下,原来我真的不能走了。”她久病在床,身体欠佳,不代表她的脑袋跟着变坏。

“姊姊,你想太多了。”甘采棠连忙拭去满脸的泪,勉强挤出个笑容。

“我背上的伤不是止了血、愈了合便了事的,我很清楚,自己在鬼门关绕了一大圈才又兜回来的,因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为过。”苻莲樗深吸口气,抑住累积到一定程度的伤心。

伤心,不止为了自己不能行走,也是为了没有人肯告诉她事实。

他们都以为她太脆弱,而她只不过是想要知道真相,不希望有人隐瞒,毕竟事关她的身体,她不愿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姊姊,别想了,你是庸人自扰。”甘采棠怎么也不愿苻莲樗由自己口中证明这个事实。

“采棠,就当我真是庸人自扰吧!”苻莲樗平静的模样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感。

“姊姊……”甘采棠发现自己很难安抚得了她,慌然不知所以的轻咬下唇,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和话语来安定苻莲樗猜疑的心。

这种事她最不擅长了,她擅长的是吃喝玩乐……要她说些安慰的好听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采棠,你能替我唤水胤扬进来吗?有些事想跟它单独谈谈。”苻莲樗扬起唇角,神态平静。

“喔。”甘采棠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下床去找水胤扬进来。

没多久,水胤扬急急自外头掀帘进房。“甘姑娘说你有事找我?”

“嗯。”苻莲樗点点头,眸眼含笑。

它坐上床沿,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我知道你和吉祥的能力了得,让我很快就能复元。”苻莲樗话中有话的笑着,“若不是有你和吉祥,恐怕我早已成了黄土一抷.”

“甘姑娘说你怀疑自己走不动。”它的手背拂过她颊畔,替她拂开发丝至耳后,妖眸专注地凝望。

“是肯定,不是怀疑。”苻莲樗的手覆住它的,喃道:“我都忘了你的手是冰的。”

“是啊,我也忘了你的手是热的。”水胤扬一直一直很喜欢碰触她,想藉此感受她的存在,即使被烫伤也无所谓。现在它不需要烦恼这个问题,只需烦恼苻莲樗的身体。“别想太多,好不?别再想你是否能走,而是要想着快将身体养好,这样逃亡也能逃远些。”

“你愈来愈会开玩笑了。”苻莲樗闻言笑出声,笑出眼泪来。

“莲樗?”水胤扬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心痛不已,“哭吧!”

“我没想要哭的。”她很少流泪,即使遭受到再大的打击,她也不会哭,原以为自己坚强如铁,竟敌不过水胤扬的柔情相待。

“我知道,莲樗几乎不哭。”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入怀,它多希望自己能成为莲樗的依靠,而不是她的累赘。

苻莲樗抑不住泪的泛滥,放任自己哭泣,不再掩饰自己的害怕。“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可即使成为它的负担,她也不想离开它。此生,它注定要背着她这个包袱过一辈子,在她有生之年带着她,不离不弃。

“你不是,你永远不是。”水胤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将脸埋进她的肩窝,不知如何安慰她。

“以前都是我跟你说这些事情的,原来我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坚强。”苻莲樗泣不成声的捉着它的衣襟,不肯放手。

“事实上,我很高兴。”水胤扬倍感欣慰的说。

“嗯?”苻莲樗抬起泪眼,教泪水浸染的眸子瞧不清它的表情。

“这代表我可以让你依赖,也代表我不是一无是处,是吧?”水胤扬拭去她的泪,很是轻快的说。

“你很开心呵?”感染了它的情绪,她笑出更多的眼泪。

“是呀!”水胤扬坦承不讳,手不停地替她擦去泪水。

“我能不能走路对你而言重不重要?”苻莲樗突然问道,眸里漾着企盼。

“说不重要是骗人的,但也不是真的必要。”水胤扬亲吻她的额,吻去她沾睫的泪珠。

“什么歪理!”

“不论你能不能走路,都是我的莲樗,如果你能复元,我当然替你开心;假若你真的一辈子不能走路,我虽然难过,却也不会过分期待。”苻莲樗受的刀伤多处伤及筋骨,即使伤口痊愈,能不能走路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你还活着,能说能笑能哭,这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嗯。”她依偎着它,漫应一声。

“不过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我只想着如何才不用成为你们的负担。要带着一个残废逃亡,无疑是拖慢你们的速度,即使我不想变成包袱,你们也没人当我是,但事实上我已经是了。”苻莲樗最为挂怀的还是直至目前为止都还在追捕他们的那些人。

“傻话,你不是包袱,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成为我们的负累。我可以当你的脚,带着你逃到天涯海角。”水胤扬急急告白,极不愿她有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你告诉过我,天地万物来到人世间,不论再渺小、再无用,都还是负有他的使命。因为有你,才让我的存在有意义;没有你,我穷极一生,都只是一只妖怪,被人类欺压、当人类的玩具——”

“不准你这么说。”苻莲樗大动肝火,听到水胤扬这样贬抑自己,比知道自己极可能不能走路还令她生气难过。

“那你也得答允我不再提自己是包袱之类的话,省得我想起以前‘不堪’的往事。”水胤扬朝她眨眨眼,妖眸满是疼惜和淘气。

“你的往事哪里不堪来着?我很喜欢以前的你。”苻莲樗不悦地替“以前”的水胤扬辩解。

“喔……那现在的我你就不喜欢了?”水胤扬故作伤心地低垂着脸,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油腔滑调。”苻莲樗嘟起红唇,难得显现的娇态令水胤扬情不自禁地吻上她嘟起的唇瓣。

四目相对,眸光紧紧锁绑,一吻止歇,两人都莫名其妙地难为情起来。

默默相望,久久才有默契地笑出声。

“你脸红了。”水胤扬点点她的鼻尖,调侃笑道。

“你还不是?”苻莲樗碰碰它的脸,弹弹它泛红的颊。

雪花悄然透过微敞的窗子溜进来,一接触到室内的空气即消融,有些逃过融化命运的,也在着地时化作一摊雪水。

“雪。”水胤扬伸手接住不断跑进来的雪,雪比它的体温还低,于是也渐渐地融在它的掌心。“融化了。为什么会下雪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晓冬天一到,便会下雪。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分不清时节,没有办法休生养息,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的,万一累倒了,也是很麻烦的,不是吗?”苻莲樗也抬手接住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融化,渐渐凝聚成一摊雪水。

“那我们之后要上哪儿去呢?”水胤扬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到时候,我们要往哪儿去呢?”

“我们啊……”苻莲樗偏首想了想,尔后笑出声,“胤扬想上哪儿去,我们就上哪儿去。”

“天下之大,我也想不出何处是我们能容身之地。”水胤扬明白这儿不是久持之处,与采棠他们总有一天也得分离。

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地,而那不会是它与莲樗的归处。

“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到任何地方都无所谓,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好。”苻莲樗笑道,微扬的唇角蕴涵着无限情意。

“是啊,只要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什么也不必操心。”握住她的手,水胤扬没有一刻像此时一般内心充满着情感,那情感恰似一道暖流,将它冰封的心解除。

“等雪一停,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就离开这儿吧!”苻莲樗提议,他们待在这个地方太久,容易被追踪到,而采棠他们的行程也不能再耽搁。

“好,不过在那之前,你可得答应我,快些将身体养好。”

“嗯。”苻莲樗颔首,偎进它怀里,沉沉入眠。

“胤扬,姊姊的情况如何?”甘采棠在水胤扬自房内出来后问道。

“很好,刚刚入睡。”水胤扬坐在窗前的长凳上,注视着外头的情况。

“那姊姊还是很在意自己不能走的事吗?”甘采棠再问。

“是有可能不能走,但这并不是绝对的事实。”水胤扬纠正她的话。

“当然啰,有我在,怎么可能会有治不好的伤呢?”偎在火堆旁边取暖的吉祥志得意满的狂笑着。

“啧,吉祥,你愈来愈自大狂妄了。”

“采棠,你说话的方式愈来愈像柳沕微那死小子了。”吉祥瞟眼甘采棠,吸进一口香气,舒适地喷气。

“你不觉得是他愈来愈像我吗?”拿着个铃铛在手中把玩的甘采棠不服气的反问。

“该说你们是互相影响吧!”水胤扬笑道。

“也许啰,不过我就觉得水胤扬你好听姊姊的话,要是柳沕微肯对我言听计从就好了。”甘采棠语间莫不欣羡。

“我听莲樗的话是天性,自然而然,不会突兀且怪奇。若是沕微他哪天转性肯对你言听计从,到时,你才该害怕吧?”水胤扬轻笑。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会高兴得不得了。”甘采棠冷哼一声,随即因想想柳沕微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模样而打个冷颤。“别了别了,我宁愿他当会反驳我的男人,也不要他对我唯命是从,那太可怕了。”

“这自然,爱一个人或是与人相处,都是要坦率以对才能长久,不是吗?”水胤扬转头看向外头的雪地,笑道。

“我一点也不觉得柳沕微那家伙对我坦率过。”甘采棠咕哝。

“他那样你还埋怨喔!换作是是柳沕微,才不会神经出问题娶你这只——”吉祥话一出口方知自己失言,要将话吞进肚里已来不及。

“吉、祥,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攻讦你的主子我?欠扁!”甘采棠用食指直戳着吉祥的头,嘟起嘴来唠念不断。

只闻吉祥的惨叫声连连,却无一人肯出手“救”他。

门扉突然大敞,带着一堆食物以及杂物的柳沕微站在风雪飘摇的外头,走直屋来,脸上的疲累尽显。

“怎么了?”采棠一见他的脸色不对,连忙招呼他坐下,倒杯热茶给他暖暖身子。

“适才我到市集去,猜猜我遇见谁?”柳沕微啜口热茶,让自己冰冻的舌活络一下。

“遇见谁?”采棠心一凉,头皮发麻,神色渐凝。“不会是……追兵吧?”

“啧,无聊至极,为了那些闪亮的金银财宝就可以乱杀妖,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乱杀人呢?”吉祥自鼻子哼出气来,不屑到极点。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被追捕的一方。”水胤扬妖眸一沉,全身散发的气势足以让屋内的一切冻结。“来的人最好是高进和文并茂。”

它不是两个月前的那个水胤扬,这次他们敢再追来,它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话不是这么说,我也很想吃了那些追兵啊,可是我怕吃了之后牙齿掉光,到时我的一世英名全毁怎么办?”

“闭嘴!”水胤扬额角青筋暴凸,无论多么正经严肃的话题,吉祥一插入,都会搞得人仰马翻,忘了原先讨论的主题。

“我是很认真的在警告你耶,若不是看在你这么可怜的情况下,我才懒得好心提点你。”

“你……”水胤扬极为克制的拢眉,不愿与吉祥那令人发指的孩子性格计较,到时气死的会是他。

“我都还没说,你们怎么就冒出一堆臆测啊?”柳沕微好不容易得回发言权,一脸无奈。

“不然是什么?你讲话别讲一半啊!”

“我遇到的是城里的土地公,顺道问了祂附近的情况,城里似乎还没有追兵赶到。”柳沕微终于将事情解释清楚,一口饮尽变温的茶水,笑望想象力旺盛的采棠。

甘采棠闻言嘟起嘴,“你怎么不早说?”

害她丢脸。

“你们有给我机会说吗?”柳沕微好笑的反问。

“呃……”甘采棠支地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来煮饭吧!”柳沕微也不为难她,拿了东西便往厨房走去。

未久,食物的香味阵阵扑鼻而来。

屋内的每个人各有所思。

用膳时,水胤扬提出离开的要求。

“这种天气你要带着莲樗离开,未免不智。”甘采棠头一个反对,“况且姊姊的身子尚未痊愈不是吗?”

“我知道,我是说等莲樗身体好些,我们再动身。”水胤扬早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急着要走?”吉祥不解的问。

“因为我们的目标不同,迟早得分。”水胤扬难得发挥耐心地解答。

“也是,毕竟我们要去的地方,你不适合。”回疆不是水胤扬这爱水的水怪能留之地。

“啊……”甘采棠皱起眉头,“我们才认识两个多月而已就要分离,而且还是得不到音讯的分离。”

“等我们安定下来,会捎信给你们的。”水胤扬也很不舍。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再亲近的友人,还是会面临这种情景。

“一定喔,要跟我们说姊姊的情况如何哟!”甘采棠因意识到别离是必要的,情绪有些低落。

“也好,别断了音讯才是。”柳沕微倒了杯水酒,先干为敬。

水胤扬也回以水酒。

风雪飘摇,别离在即。

初春时节,冰雪初融,因避冬而停在同一个地方过久的他们,不可避免的被追兵给追踪到行踪。

一场混战立时展开,混乱中,水胤扬和苻莲樗同甘采棠他们走散,而身后的高进及文并茂则穷追不舍。

“你们别想再逃了!若你们肯束水就擒,也许会好过一点!”高进眼看猎物近在眼前,自然不肯放过。

“休想!”水胤扬背着苻莲樗疾行,它唯一胜过他们的一点仅有体力与熟知附近的地形。

“胤扬,我记得附近有个断崖。”苻莲樗在它耳畔低语。

“可行吗?”水胤扬担心她病体初愈,再次受凉。

“紧要关头,能活命要紧。”苻莲樗双手交抱在它的胸前,“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嗯。我们在一起,生死都不怕。”水胤扬展露笑容,气定神闲。

于是它带着她来到断崖边,而高进和文并茂紧追在后。

他们想视一笑,往崖底跳去,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对俪影乘云而行。

自此,任凭高进和文并茂如何找寻,也不见他们的踪迹。

流水潺潺,大地回春,园子里的药草和花木欣欣向荣;微风轻缓拂送,所到之处,花草莫不折腰,树梢莫不发出窸窣的声音。

暖阳透过树荫化为光点一一洒落,描绘出新落成未久小屋的模样。

沕微、采棠、吉祥:我与胤扬数月前在一处小城镇定居,我与镇里的花铺合作,成了镇上的长驻大夫,而胤扬则在抵达没多久后,因为帮处于干旱中的居民找到水源挖了口井,成了全镇的英雄。

不少未出嫁闺女频送秋波,水胤扬不堪其扰,我则乐见其成。

许是胤扬的忍耐到了极限,一个月前,在当地居民的见证下,我与胤扬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生平大事无法邀得友人前来,着实愧然,不过,“非常时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是不?

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们一声,我与胤扬很平安,相信你们也平安无恙,与你们相处的那段日子,我与水胤扬时常在入睡前忆起,至今莞尔。

你们呢?好吗?

你们是否安然将吉祥送回如意身边?

不论如何,日子自指缝流失,从那日分离后,经过了两载,我们终于找到落脚之地。

想着,一旦定下,得捎封信给你们,告诉你们,我们很好。

再者,也许明年春天,你们会有小侄子抱。

打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胤扬比我还紧张,原先呵护有加,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不知是否每个即将当爹的人……不,是妖,都会如此害怕?

让我不禁怀疑,它比较爱我还是爱孩子呢?

“莲樗,我自镇里的药铺拿了几帖安胎的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一袭黑袍,衣襟、袖襬、衣襬都绣有图样的水胤扬端着碗黑色的汤汁进房。“药铺老板还说,要你好好休养,等到情况稳定些再回去即可,这期间若有什么事,会找人来唤你。”

见苻莲樗伏案,不知在写什么,于是将药碗放在桌上,跑到她身后偷看。

“什么时候不进来,偏在我写你坏话时进来。”苻莲樗遮住信,不让它看。

“我神通广大呀!”水胤扬探头探脑,就连个字也看不见。“你到底定了什么啊?”

“在给采棠他们捎讯报平安。”莲樗朝它伸手,它弯身抱起她,往圆桌走去,就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对喔!我们自那日分别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不知他们是否已平安抵达回疆?”水胤扬执起碗来,吹开上头弥漫的热气,凑近她唇边。

她启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露出粲然笑容。

“什么事这样开心?”替她拭去唇边沾到的药液,水胤扬眉眼皆柔地笑问。

“我今天走了两步。”比出两根手指,苻莲樗报告着自己今天的成果。

“真的吗?”水胤扬一听,笑得比她还开心。

“真的,只不过我才走了两步就支撑不住自己。”

“有没有跌伤?”水胤扬连忙上下检视她是否有哪儿伤着。

“没有,我不良于行,还有双手呢!”苻莲樗双手在它颈后交握,巧笑倩兮。

在他们辗转逃亡期间,苻莲樗一直在努力地调养身子,好让自己早一天能走路,最近几个月是最有成效的时刻。

“那就好。”水胤扬这才安心,再执着药碗喂她喝完。

“今天你的工作如何?”

“很顺利,又替邻家的王老还有谢老他们找到井泉,几天后即可完工。”水胤扬目前的工作是替镇里的人们找寻井泉,替他们挖井。“镇长说,近日想要建个水坝,将河水引进镇里,这样就不必担心没水可用,也不必担心井干涸。”

“这附近可有河?”

“也许有,也许没有,得找。”水胤扬环住她的腰笑道。

“若建成坝,你或许会有个好地方可以玩水。”苻莲樗想得比较深广。

“不行,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安身,我不愿因为一时的放纵而安不了命。”水胤扬十分小心谨慎,现在它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家累之“妖”,说什么也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家人的事。

“你把自己绷得太紧,要懂得适时放松,知道吗?”苻莲樗微微一笑,亲吻它的额角,它仰头,吻住她的唇。

“待在你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放松。”将头倚上她的肩头,水胤扬幸福地阖上眼眸,唇角微扬。

“呵呵……”苻莲樗轻笑几声,抱着它,心头的缺角因水胤扬而填满,丝丝滴滴全汇成一股名唤“幸福”的涓流。

事后,苻莲樗提笔继续写信——适才,胤扬煎好药拿来给我喝,它近来愈来愈像人类,几乎嗅不出妖的感觉,这或许是好的吧!

不论是好是坏,只要它仍是胤扬就好。

听到它说:自己便是让它安心的场所。让我不由得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原来,幸福就近在眼前,无论悲喜哀乐,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掌握。

同样祝你们幸福。

莲樗笔是夜。

水胤扬突然惊醒,他转头看着身边睡得安稳的娘子,鼓动的心跳因而平静下来。

他伸手以手背拂开苻莲樗颊畔粘住的发,忍不住低首亲吻她红滟的唇儿。

这些日子,他开始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开始记起自己的身分,更加明白为何他会化身为妖怪。

他原是个神仙,却因过于残暴而被贬为生灵,尔后他由生灵变为妖怪,再由妖怪幻化为人。

他一直、一直以为自己的妖怪……一直觉得他配不上莲樗这位好娘子。

在得知自己真正的身分后,他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怕的是天帝派人来找他,怕的是会被迫离开莲樗。

有心慈悲,有爱宽怀,是莲樗教他明白什么叫“心”、什么叫“爱”。

世间万物皆有生存的权利,不该为一己之私而加害他们。

他以往明白这些道理,却不曾真正理解,现在他了悟了,那天帝是否能答应他这个小小的私心——让他留在莲樗身边?

莲樗生,他亦生;莲樗死,他亦死。

他情愿死去,化为烟尘,也不愿独活于没有莲樗的世界。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警戒地翻身下床,打开门,轻悄地阖上,走出屋子。

只见甘采棠、柳沕微与吉祥站在外头。

“你们……”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被流放了好几千年的水神啊!”甘采棠手中拿着卷画轴,比对过画中人物与水胤扬后,惊异地喊道。

“哎呀呀,原来你是那个水神啊,难怪对水特别敏感。”吉祥双手枕着后脑,好笑的说。

“你们是谁?”先前水胤扬只道他们并非常人,却不知原来他们是仙界的人,此时甘采棠与柳沕微周身的仙气再怎么压抑也无法完全隐去,而吉祥……吉祥应该是传说中的祥兽,与“如意”是一对的。

水胤扬宁可自己仍是之前那一无所知的水妖,也不愿是现下这个教天帝流放数千年的水神。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吗?”柳沕微捉住吉祥的衣襟,限制它的行动。

水胤扬不答,别开视线的举动说明他已知自己的身分。

“胤扬,你安心,咱们并不是前来拆散你与莲樗姊姊的。”甘采棠掏出一块金牌。“水神胤扬听旨——”

水胤扬迟疑着该不该下跪?

“跪呀,是好事不是坏事呀!”吉祥忍不住透露天机。

“吉祥!”柳沕微捂住吉祥的嘴,不让它再说话。

水胤扬来回梭巡三人,发现他们面露喜色,才抱着惶然的心跪下。

甘采棠将金牌托于掌心,金牌悬空,微微散发着光晕。“命水神胤扬掌理此处水事。”

“呃?”水胤扬讶然抬头。

甘采棠朝他眨眨眼,继续宣旨:“朕念水神已知‘心’,也知慈悲真义,特许水神于人间修行,掌理水文,使水事安泰,人民安居,期水神修得正果,回返天庭。钦此。”

“还不快谢天帝!”吉祥挣开柳沕微的手叫着。

“谢天帝。”水胤扬呆然谢恩,自甘采棠手中接过金牌。

“这是此处的水神令,你知道水神要做些什么事吧?”甘采棠有些担心的望着他的呆样。

“我不懂,为什么……”

“其实这是因为你为神时曾经发过一次善心。”

“我?我不是残暴不仁吗?”水胤扬以为他是个残暴的神,才会被贬,否则……否则他就不必受这么多苦了,不是吗?

“你曾经救过一株莲花。”

水胤扬无语,他能回忆起来的,全是自己残害生灵的一切,对于他是否救过一株莲花,完全没有印象。

“想不起来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与莲樗姊姊厮守,不是吗?只要有这块金牌,在姊姊有生之年,你都是此处的水神,毋需惧怕天兵天将的追捕。”甘采棠卷好画轴,将它送给水胤扬。

水胤扬接过画轴,握紧金牌,看着他们三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与莲樗姊姊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水神啊,你就别想太多了,莲樗快醒啰!”吉祥闲闲地提醒。

水胤扬闻言回头,侧耳倾听,果然听见苻莲樗轻唤自己的声音,连忙回道:“我在外头。”

水胤扬转头,发觉他们三人已然消失,若非怀中的画轴与金牌,恐会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忘却方才的异事,转身进屋。

尾声

“那水神的妻可是他曾救过的莲花?”

“这个嘛……”

“快说、快说呀!”

“后来他妻子的脚可有痊愈?”

“呃……”

“说书儿的,快说呀!”

“各位看倌,天色不早了,欲知详情,明白请早。”

“欸……”

“每次都这样……”

“看倌,小生只是图口饭吃呀!”

“好好好,明日就明日,你可别呼拢我们。”

“一定一定……”

听得入迷的客人们一一起身离去,只留下那名说书的读书人,收拾着他们打赏的银两。

“阿沕,辛苦了。”一名娇俏的少女带着一名小孩走至说书人身边、笑着。

“不辛苦。”说书人收好银两,牵着少女的小手,两大一小往客栈外走去。“咱们的盘缠已足,可以上路了。”

“哇,太好了!”

“终于可以走了,我在这儿待到快发疯了!”

“吉祥,要不是你吃垮了我们,我们还需要每到一个城镇就让阿沕扮说书人赚银两吗?”

“食量大又不是我愿意的……”

“哼!对了,阿沕,下回要不要换个故事说呀?总觉得胤扬与莲樗姊姊的故事已经说太多次了。”

“好啊,你说要说什么好呢?”

“我想想……我想想……”

“说你们俩的故事算了。”

“吉祥!”

斜阳西下,橙红似火,蓝紫色的天空渐教黑暗吞没。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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