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愈发冷淡，云层也不知遮住苍穹之下的多少星子。

一行人马趁着夜色极快出了小镇，一路往西而去。

直到天色微亮，这才赶到下一座城。

此处名唤，灯桐。

刚一进城，沈阮几人便寻了一处客栈歇脚。

如今尚且有些早，是以客栈的大堂之中并无多少人用膳。

沈阮寻了个最僻静的角落，刚一落座便有小二过来，笑着同他们说道:“几位客官可是来的真巧，我们今儿早正好有一行人退房，空出几个房间来，若是客官需要住店吗，小的立即就遣人将去客房给几位收拾出来。”

骆闻息抬眼看了沈阮一下，见着她也正瞧着自己后，便转身与小二说道:“今儿退房的客人有几位？”

“这……”小二一下就犯了难，他眼珠子滴溜的在他们身上转悠一圈后，笑着说道，“几位爷这不是难为小的嘛！这种事怎么能说好呢？”

骆闻息笑着从袖间摸出些碎银子，搁在已经有些陈旧腐朽的桌案上:“可以说了吗？”

“当然，当然。”小二立即眉开眼笑的将银子收拢，什么事便都与骆闻息几人说了。

说完后，骆闻息并没再问，只是让小二做了吃食送来，便让他下去。

很快，早膳便让小二做好给端上来。

骆闻息给沈阮加了一个小笼包后，才说道:“暖暖，你觉着如何？”

“姜胤如今是愈发聪明了。”沈阮垂眼用筷箸拨弄着他夹过来的小笼包说道，“这算不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骆闻息没理会沈阮的打趣，只问道:“你猜他身边带了多少人？”

沈阮笑了下:“自然是一倍的人数。”

“与我所想倒也差不多。”骆闻息听后，稍一思忖便说道。

“不过你觉着他们是今儿一早走的吗？”

沈阮笑着眨巴了眼:“自然不是，大抵是半夜走的吧。”

“你有何想法？”

“乘胜追击？”沈阮莞尔一笑，不过很快她就笑着摇了头，“只怕我们能追上，也没力气同他们打一架，吃完早膳后了，歇一会儿再走吧。”

“多久？”

“两个时辰。”

抓姜胤可不算是个轻松的活计，他们此刻就算是真的追上去，那也是无力与他一斗，甚至是会打草惊蛇，让他们反客为主。

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都是骆闻息与沈阮不愿见着的。

“那便歇息两个时辰。”

两方人马便就是这般你追我赶的长达三日之久，最终在永锦城将人给堵住。

到底也是天公作美，就在他们赶到永锦时，永锦突然便落了一场大雨，大雨裹挟着肃冷的秋风，将所有人都困在这座城内。

青石板上有水正逐步蔓延而来，大雨以雷霆之势落在水中，发出不小的声响。

沈阮打开窗扇，用手支棱着下颌瞧着外面的狂风暴雨。

刺骨的冷风混着雨水穿进来。

骆闻息从外端了吃食来，见着沈阮还在那装风雅的赏雨时，一时他实在是找不出可以说的话。

最后他原先打了满腹稿的话，也不过是沦成一句:“过来，用膳。”

沈阮虽是将手给放了下来，可身子依旧倚在那，没有半点想要挪动的痕迹，反而在他挑眉时，她笑着朝着他招招手，示意他也跟着过来。

骆闻息虽是不解，但也还是跟着过去:“何事？”

沈阮重新将帘子卷起来，让骆闻息也往外瞧着。

街巷上如今已经空无一人，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露出它原本的颜色，四周的风景也随之一并入了眼。

雾蒙蒙的烟雨，倒是一下就有了江南白墙黛瓦的感觉。

“这儿景致虽是不错，可与金陵相比，却还是略逊色一二。”骆闻息自认为自己说得还算是实诚。

只是让骆闻息没想着的事，他这一番的话并没让沈阮认同，反而沈阮还一反常态的略微沉了脸。

骆闻息见状，不得不又继续往外张望着:“难道你是想说这儿比金陵更别有一番雅致吗？”

沈阮叹气道:“除了景调外，你眼中还能不能有一点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骆闻息狐疑低头看向沈阮:“这儿除了雨和景调还有其他吗？”

诚然，若是瞧得不仔细的话，的确除了这瓢泼大雨外，再也瞧不见其他，可若是仔细瞧的话，却是能瞧见远处的一座亭子中，正坐着一个青衫男子。

他悠哉悠哉的坐在石桌边上，手里还拿着一只白瓷的酒盏，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腰间挂着武器，一瞧便极不好惹。

沈阮让骆闻息往那处瞧去。

“可有瞧见？”

“瞧见了。”骆闻息一边瞧着一边点头，“只是你让我瞧一个傻子作甚？”

沈阮歪头瞧着他，似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些怀疑。

可骆闻息依旧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对的地儿。

他道:“这般大的雨，他竟然还在亭中喝酒，不是傻子是什么？”

沈阮闻言，却也是结结实实的叹了一声:“小叔叔，我知你一向眼瞎，但还真不知，你竟能眼瞎到这般地步，你在好生瞧瞧，他到底是谁？”

被沈阮这么一说，就算骆闻息再蠢那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只是骆闻息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这些年姜胤是光长年岁，没长脑子吗？这般大的雨，竟然还在凉亭中喝酒，也不怕今儿喝一日，明儿就因此染上风寒吗？”

沈阮一时觉着自己这般实在是与对牛弹琴无疑。

她起身走到桌案边上，拿过一侧的筷箸准备用膳。

骆闻息关了窗扇后，便也跟着过来。

“今儿我让店家特地做了你爱吃的鱼，你快些尝尝！”如今已和姜胤同在一处，骆闻息便也不太着急，甚至是还有闲情逸致与她一同慢慢用膳。

“小叔叔。”沈阮漫不经心的挑着鱼肉，“你真不知，姜胤是盘算什么？”

“他盘算他的，我们吃我们的，难道要因为他，就不用膳了吗？”骆闻息反问。

沈阮可不相信骆闻息真的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将刺给挑出来后，便将鱼肉送进骆闻息的碗中。

“看来我们暖暖终于是长大了，都知道给人挑刺了。”

沈阮并没接受骆闻息的恭维，而是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我幼时听说，吃鱼肉聪明，所以想让小叔叔聪明些。”

听见这话，倒是让骆闻息忍不住哂笑几声:“你何必去管他淋不淋雨，总归现在急得不该是我们。”

“话是如此没错，但这般两相拉锯着，不也挺烦吗？”

骆闻息道:“那你想如何？”

“速战速决。”

骆闻息知晓了沈阮的意思:“我明了。”

“我们早就暴露了行踪，要不然也不会直到今儿才追上，说起来我们倒是真的还得感谢这一场大雨，将我们都困在此地。”骆闻息道，“只是暖暖，我们此时若是见面，那便是一场恶战。”

“不论是此时见面，又或是之后，只要我们遇着，那便是一场恶战。”沈阮垂眼道，“你猜，我们的行踪是不是姜阅泄密的？”

“我们走时，他是被迷晕了的。”

沈阮可不信这些，她翘着腿笑道:“我也说，此时人非彼时人，姜阅的长大，或许会让你意想不到。”

“你不是留了雾楚在他身边吗？”骆闻息倒是没太担心。

“是呀，我留了雾楚，就不知道他可防得了还是防不了。”沈阮说道。

不过她此时的确不怎么想用膳，替骆闻息挑了些鱼肉后，便重新回到窗扇边坐着。

她刚一开窗，就瞧见姜胤的脑袋正朝着他们这边，他瞧了她许久后，倏然就转身重新倒了一盏酒，与她隔着雨，隔着花木，遥遥一敬。

敬完喝罢，他的侍从便撑开了伞，同他一起进入大雨中。

永锦的雨实在是大，他刚入雨中没一会儿，雨水便将他浑身都淋湿，衣裳上更是沾染上大片大片的雨水，颜色之深，就像是重新染过的一般。

“走呢？”不知何时，骆闻息也走了过来。

“嗯。”沈阮起身也关了窗扇，“他还同我，敬了一杯酒了！”

“真是有趣。”

这雨势只怕一时半会也收不了，吃饱喝足后，骆闻息便径直回屋歇息。

沈阮却是半点想要歇息的欲念都没。

她将屋内的烛盏刚一点上，风雨便似疯了般扑向她关好的窗扇，闪电雷鸣随之而来，将漆黑的苍穹照亮大半。

月黑风高夜。

实在是叫人寝食难安。

许是雨势过大的缘故，屋内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湿冷，就连铺在床榻上的被褥也微微有了几分湿润。

沈阮也无心睡眠，想着该如何打发时辰时，屋脊上却蓦地传来几分异响。

这响动已经被风雨声所掩埋，若非她没睡，只怕也听不见这般动静。

沈阮在心中叹了一声，蓦地就想起了骆闻息临走前的话。

“姜胤虽算不上一个急性子，但他耐性也不见得有多好，只怕今儿就要与我们下手了。”

永锦城的大雨虽是困住了他们，但又何尝没有给他们提供机会。

月黑、风高、伴着狂风暴雨，实在是天赐良机。

夜里趁着大雨抹杀所有的敌人，等雨停，那昨儿的一场大雨便可抹灭掉所有的一切痕迹。

实在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沈阮抓住千玑的剑柄，冰凉的玉佩贴在肌肤上，剑穗蜿蜒着从手掌心中滑过，最后掩埋于袖中。

就在沈阮想着，他们还有多久才会出手时，一柄长剑蓦地挑破窗扇，从外朝着刺来。

剑光凛冽，伴着锐不可当的凌厉。

仿佛能斩杀世间万物。

只一眼，便足以让沈阮认清来人是谁。

姜胤。

这是让沈阮有些意想不到的。

她还以为姜胤会去刺杀骆闻息了，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来收拾自己。

桌案上的烛火明灭。

不过眨眼间，那剑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沈阮翻身躲过，袖间的长鞭出手，两人不过几个回合，屋内的东西便被他们砸得七零八落。

唯有烛盏依旧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提供着这微弱的光晕。

其实沈阮大抵能猜着姜胤会亲自来收拾她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那日，她喊出了他的名字。

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大雨哗啦啦的将他们淋得浇湿。

墨发紧紧地贴着身子，就连发髻中的珠钗在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

巷中实在是清静，只能听见两人兵器相接的金戈声。

缠斗半响后，姜胤率先停了手:“沈姑娘好身手。”

“多谢王爷赞誉。”他住了手，沈阮自也是跟着收了手，她与姜胤遥遥相对，神色冷淡。